“住口!”兀言昊没出声,完完约却铁青着脸站了出来,他上前一步,厌恶地瞪着浮屠宫的那两位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才得接着道,“狡兔死,走狗烹,你们在南禹是做狗的命,到了大梁就能变身成人 ?'…3uww'别痴心妄想了!”
柳欢脸色阴沉,坐在角落里不出声,抓着长弓的手指格外冰凉。她恨不得将面前这两个罪魁祸首大卸八块,却也清楚,兀言昊与司徒剑未必会同意她这么做。
她很安静,抿紧的唇没有一丝血色,乐青自身后紧紧地抱着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三长老又笑起来:“姓箫这小子已经死透了,这小妖女也差不多只剩下半口气,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些寡妇正与大祭司们打得热闹,是输是赢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此以后,南禹再无巫族,再无宗主。”
箫琰与柳沁并排躺着,一者素衣沾着,一者玄衣染血,同样地狼狈。
柳欢心如刀割。却只是狠狠地剜了众人一眼。
完完约低声道:“你们说得不对,没有了巫族,没有了宗主,也就没有了南禹。从来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说完,也不看众人的表情,径直退回去,便又将卫嫤抱在了怀里。
卫嫤已经不再呕血,但却吃不进东西,便是喂下清水也会吐,因为失血过多,那双曾经灵动犀利的凤目深陷下去。颧骨高突出来,一张脸仿佛在刹那间凌厉了十倍。完完约看得难受,便不再去听周围的争吵。径靠着车壁,合上了眼晴。
村外比相象中更安静,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一行人赶在附近一座荒村歇脚,各人分吃了一些干粮,才自寻着地方歇息。司徒剑拉了乐青在一边说话,柳欢便一个人呆呆盘腿坐在一棵老松下。树下湿气重,又阴又冷,冻得她手脚发青,可她却像没有知觉似地,一动不动。
柳沁的尸体。已经完全冷了。
“嫤儿。嫤儿……”完完约用意想不到的温柔语调在卫嫤耳边说话。可后者却极不配合地伏地呕吐起来,等到吐完了一轮。又昏了过去。他急得抓耳挠腮,手脚不知要往哪里放。
“吐出来的都是清水,没有血,可见只是正常的妊娠反应,无碍的。”乐青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沉默。他们确实同在左相府住过,相互之间却疏离得很。
半晌,完完约才点点头:“谢乐神医提点。”
乐青犹豫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带她先走,毕竟箫琰他……”他的目光飘向柳欢,一脸伤感。
完完约道:“她总要面对的,不能靠别人从后面推一步走一步,她……得自己走下去才行。”
他不知道卫嫤死而复生的真相,只隐约打听到一些关于南禹宗主的辛秘,除了惊讶之外,他心中更多的是痛惜。卫嫤之前是什么性格他很清楚,这样活泼的性子,要担当这样的重任,确实十分残忍。箫琰已经死了,乐青下的定论。
在那样摧枯拉朽的掌风下走一遭,不死都难。
乐青忽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有了孩子,中了毒,还染上了蛊,适才那一战,内力反蚀,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废人……到了这种地步,你以为她还能坚持面对?”
完完约语塞:“我……”
乐青从针囊里取出三根细长的金针:“我有一个办法,用金针渡穴封住她的几处大穴,让她与寻常女子无异,更以锁魂之术困住记忆,你从灵州一路跟来,不就是为了她,我可以说服几位前辈将她交予你照顾,相信以你与相爷那层关系,定不会亏待于她。”
完完约心头一阵狂跳,差点喘不过气来。带着她,远离争斗,避世而居,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原来他那点小小心思,竟已全部被人看在眼里。
“乐神医,你与予聆公子交好,自当清楚予聆公子与嫤儿之间的约定,还有,关于我的身世……我另有重担加身,便还是那句话,嫤儿将来的路,只能靠她自己。”
完完约轻手轻脚地抚平了卫嫤眉间的褶子,将她的手掖好,放进了自己的衣袖里。他的眼眶有些湿,鼻子有些发酸,可这一系列微妙的变化都被沉黑的肤色掩住,人们一眼望去,只当他依旧冷傲淡漠,不为所动。
乐青无话可说。
夜里,就在这荒村里住下,乐青为柳欢铺好了床,柳欢却将柳沁的遗尸放了上去,这样发呆,又是一晚。她的神经一直是绷紧的,从兀言昊抓住了浮屠宫的二长老、三长老之后,她就一直沉默寡言,像是变了一个人。只是收敛的气场,不时会露出一点冷冽的杀意。
“箫琰……”卫嫤蜷在完完约怀里,无意识地叫着箫琰的名字。
完完约听得心里发怵,本能地想要起来看看她,却猛地听见一声狼嗥,从遥远的平原上传来,跟着是一道浓烈的血腥味,号角响起,竟是杀喊震天。
打战了?众人都翻身爬将起来。
完完约隐约想起在灵州境内,大梁朝廷曾几度募兵。
第297章 桃夭
铁蹄踏碎尘嚣,随着朝阳四射,原野中杀喊迭起,沿路枯叶被震落了一地,一支铁骑出现在地平线上,迎风招展的大旗在灵州边城冉冉升起,明黄的旗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完完约霍然起身,一脸震惊地望向北方,司徒剑与兀言昊登高相望,却见荒村之外,尸骸成山。大旗迎风招展,被甩得噼啪作响,众人看清了一个端正浑厚的“御”字。
竟是玉煜御驾亲征。
灵州募兵,居然是为了南征,老将北伐,新兵南征,国中空虚,蝗祸未去……玉煜在这个时候出兵,简直是疯了!
完完约顾不上卫嫤,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块高地,极目远眺,依稀可见人影蹿动,金兵交鸣。他呼吸有些急促,胸口起伏不定,一颗心像要跳出来似的,怦怦乱响。
刚才的狼嗥,分明是漠北军求救的信号,显然……他们与大梁这支南征军碰了个正着?
完完约心急如焚,跳下山破就往尸山上跑,司徒剑反应快,一个箭步拦住了他的去路:“小黑蛋,你这个时候去,与寻死何异!跟我回去再说!”
完完约咬牙道:“我漠北的兄弟还守在灵州边境,我不能置之不理!我不去,这里还能有谁同我一起去?你,还是你!”他眼瞳深处溅出一丝火光。今次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众人始料未及的。穷兵黩舞,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可是谁又能猜到玉煜的心思。说他疯,他还会布局谋兵,趁着南禹内乱率万千铁骑踏平山河,说他不疯,他却罔顾民怨。勉力征战……最最残忍的是,这尸积成山之中,有过半的人,是来自于大梁境内的普通百姓。
大梁无兵,南禹一样也无兵,大梁以政令招募新兵入伍。南禹同样以贩卖人口的方式从大梁吸纳大量男丁,两边对战,等同于自相残杀!
而漠北军夹在中间,帮谁都不对。这场战事来得太意外,所有人都有些措手未及,只有浮屠宫那几个老人。心照不宣地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用热切的眼神迎接初晨的第一缕阳光。
腥风阵阵,敌阵中鬼哭不止,天地间仿佛变成了修罗场。
二长老望着三长老,欣慰地笑:“不愧是前任凤主的儿子。够狠!如今他信守承诺,你我兄弟亦无憾矣!”
四长老闯进来,一把揪住了二长老的衣领,拖着他双腿离地,他眼角发红,逼视着二长老大吼起来:“你们什么意思?什么承诺?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说要剪除巫族,肃清南禹,我信,你们说要除去女子特权,重振雄威。我也支持,可是你们看看,这些……这些是什么?外面死的人,都是些无辜的孩子!他们不是巫族,更不属天段、柳、箫三家!你们睁大了眼睛看清楚!”他口水星子喷了二长老一脸。
三长老怒极,即吼了回去:“无辜?我们不无辜?我们不凄惨?做什么事都需要代价,死几个不相关的人,又有什么关系?莫说是死了他们,就是让我们现在死,我们也都心甘心情愿!”
外面乱成了一团。屋里也吵得不可开交。
完完约怔怔地看着远处纠集的人群,猛地嘬唇,发出一声狼嗥,那音色清亮激昂,有如战鼓擂鸣,隔了一会儿,战旗之下才传来了零星的几声回应。
完完约脸色大变。
司徒剑看清他的眼神,心中亦觉恻然。
玉煜带兵南下,根本不分敌我。南禹尚武,在他心目中,只要是带了兵器在身上的人,就是他们应取之人。漠北军当中跟着完完约的人不多,但都是单打独斗的好手,两边一扛上,自是当仁不让。
兵贵神速,等到众人发现,事情也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们没有援军。
叶冷、谢征等人还在山上,山脚有叛军聚集,层层叠叠,竟是难解难分。
完完约虽是漠北王世子,却自小生在江南,小打小闹见得多而已,真正要说到战术战略,一时脑子也不灵光,余人更是混惯了江湖的,面对这么多人,只会头皮发麻。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对面来了多少人 ?'…3uww'”
兀言昊与司徒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成了哑巴。
“司徒前辈,你照顾好嫤儿,我去和他们拼了!”完完约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把眼角的撕痛忍下去,他将大刀撤出,扭头往山下冲,却又被司徒剑一把拽住。
“不忙!我们手上还有人!可以试试谈判!”兀言昊往关押几位同门师兄弟的那间屋子走去。他心里其实没什么把握,隐卫与玉煜间接合作了那么多年,却一样被其视作异类,这两个师弟与大梁皇帝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能不能起到威胁作用,尚未能说。
三个人在风中站了一会儿,同时举步往回走,才到坡下,突然见乐青满身鲜血地从屋子里跑出来,完完约唤了一声:“乐神医!”
后者吓了一跳,惊弓之鸟似的,缩成了一团,等反应过来,竟掉头逃蹿,死活不敢回头。
司徒剑心中一沉,顾不得乐青,带头闯了进去,兀言昊却绕过了屋门,往后院疾急,完完约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乐青没敢跑远,发现这边有动静,又返身跑了回来。
完完约顿时全明白了。
柳欢趁着三人被战事吸引,忍不住冲进去手刃仇人,浮屠宫那两位长老皆被封了经络,有功夫也使不出,是以不难得手。乐青这样狼狈地跑出来,自是因为发现了兀言昊等人去而复返,他只能佯装是自己杀了人,妄图调虎离山,让柳欢先走。
只可惜,这样的伎俩瞒不住那两只老狐狸。
完完约闯进屋里,两具无头男尸映入眼帘,满地都是血。他又惊又怒,闪身冲出了外门,加入了战圈。乐青大声惊呼,跟上去助阵,四条影子瞬间绞在了一起。
屋外,四长老捂着胸口。已然呆滞,只听他喃喃地道:“我只不过被气得狠了,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样……师弟,两位师兄都……”他平素与二长老交好,就算置气。也不敢将其怎么样,多半是受了气就自己出去泄愤便了,哪想这样一来却给了柳欢可趁之机。一时间,懊恼,怨恨。后悔,齐齐涌上心头,他心里火烫,喉间一阵阵发苦。
死了,就这样死了!浮屠宫销声匿迹十余年,本以为会有机会重见天日,结果却是这般!
战鼓轰鸣,南禹军节节败退,南禹的主帅派去神坛求援的信使一个也没回来,以惜祭为首的沿河村镇被大梁军占领。卫嫤等人藏身的荒村离水道较远,暂时无人染指。可便是这样,几人也绝无机会全身而退。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在沿河村镇完全被占领前,退上神坛,与叶冷等人会合。
就在大梁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巫族藏身之处的时候,兀言昊已拿下了柳欢,几人就站在那个庭院里,面面相觑。完完约想起漠北军的呼号,此时心如刀割。浮屠宫三位长老各各沉默不语,兀言昊反扭着柳欢的手,渐渐使力,一滴豆大的汗珠沿着柳欢的额角滑下来,将脸上的黑灰冲淡,划上一道湿痕。
“你……老夫说过,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就这么等不得?”兀言昊声音冰冷。
“等?你教我怎么等?你们是同门师兄弟,我是什么?我在你们眼里只是个小辈,只是个外人,谁知道你们守不守信用?我只答应带宗主大人去见大祭司,没答应要留谁性命,你们若是觉得心中不痛快,杀了我便是!反正我们柳家也只剩下我和妹妹两个,如今我妹妹死了,你们都高兴了?”柳欢秀眉横飞,似完全未将兀言昊放在眼里。
“欢儿,这里没有人说过要害你,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就是想想怎么应付过去。”乐青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挡在兀方昊面前,可是后者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两相僵持着,空气非一般地冷凝。一众人聚在院子里,没谁会注意到隔壁的那间屋子里,有个人影悉悉摸摸地站起来。
卫嫤发现自己没有死,心头居然涌起一丝淡淡的失望。
一束金色的阳光扎进窗棂,将屋内飞舞的细尘照得清清楚楚,屋子里很乱,到处布满了厚厚的尘土,连着帐顶都是灰扑扑地一片。卫嫤被灰尘呛得用力咳了几声,吐出来的仍旧是血。
她心里空荡荡地,好像被刨去了一大块,半天,也不记得自己经历过什么。她的手干净整洁,只有几处指甲劈裂了,有些疼,她想不起是做了些什么才裂开的,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她打量着这间屋子,一路慢慢摸索,迟疑地,迷惑地,在屋角那面铜镜上揩出一块净土。镜子里,映着一张极其陌生的脸,凤目斜飞,脸色苍白。
她吓了一跳,推翻了身后三条腿的凳了。
“砰!”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出现在面前。
“嫤儿,你醒来了!”完完约且忧且喜。
却见卫嫤转过身,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似的摇了摇头:“你是谁?她……又是谁?”所指的“她”,恰是镜中人。她这一动,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动,于是她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更白了。
她就是镜子里的人,可是她却完全不认识。
“嫤儿!”完完约的手停在半空中,因为卫嫤惊恐地避开了他。
“嫤儿是谁?是我?不对不对……我叫卓桦!”
是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第298章 孤军
卓桦?完完约只是听过这个名字,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它跟卫嫤联系起来,他有些哑然。
前事太多,盘根错节,几乎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出其来的一句话惊呆了。就算是从头到尾知道内情的人乐青也都目瞪口呆。兀言昊忘记了手里还提着个人,他跟司徒剑一样,默默地看着卫嫤,神情复杂难辨。
完完约唤了一声:“嫤儿!”
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卫嫤便摔了一跤。几双手同时伸出来扶她,可是她却警觉地躲开。
“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在这儿?”问题连珠式冒出来,众人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唯有柳欢上下打量着她,小心盘算着什么。杀了浮屠宫是什么后果,她不知道,但面对大军压境,此时的南禹几乎不堪一击,柳氏女到底分属南禹,作为三大世家之中武力最强盛的一支,她本能地想为故土做点什么。
现在是控制宗主的最好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柳欢目光闪动,计较着说服卓桦的种种可能,就听卫嫤又一迭声地发问:“她是谁?你们抓着她做什么?”凤眼里含着点厉色,看起来神志好像是清明的,可当她一掌当胸推来,向兀言昊直直地撞去,众人才感觉到真正的不妥。
卫嫤似乎……是真的失忆了!
卫嫤掌风凌厉,兀言昊却是应变奇速,两人并未硬接,一者进,一者退,卫嫤从屋里扑出来,兀言昊亦白衣飘飘地驰出数丈,卫嫤反手一摄。原本放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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