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祭本是一小方商榷,却因卫嫤带兵谋地,渐渐扩张,到了第二年春,竟发展成为了一座小小的城池,城内百业终于安定下来,寻常商人也有了生路。不愿随军的大梁少年与南禹平民杂居在一起,依照谢征等人的指示打理后勤,小半年来,竟也有所小成。
谢征虽然单纯好骗,但因对吃穿用度要求较高,又加上各方交流,学习不少好东西,实践起来倒也不差。原本在军中没有用的人,突然有了用武之地。
这样的结果,连叶冷都感到惊奇无比。
小魂还是行使隐卫权力,往来穿梭于南北,将北伐的消息一点点带到卫嫤身边。
开春的时候,夏侯卓渊与予聆率领的北伐军终于取得了一次小规模的胜利。同时,卫嫤派出马队送去的第一批物质也都运到了。在她讨要了军权以后的三个月里,惜祭城门再也没有大开过,倒是得到救济的平民不断在此地安居,惜祭城俨然已成重镇。
卫嫤将全副心思扑上了用兵伐谋之上,再也没有提到过箫琰的消息。齐思南与尚在灵州的乐青联系上。将压制毒性的解药分发给中毒的子民。也是同样没再提起箫琰的消息。
卫嫤与完完约认知当中的女人有着太多的不同,她发狠的时候,很冷静也很理智,简直到了丧性病狂的地步,而这样的狠戾放在了席庶玉等人眼中,就变成了绝情。
卫嫤的行事规则与情绪反应与玉煜果然很像,常人都是越急越乱。越乱越急,攻伐之际,少不得自乱阵脚,狂躁不安,可是卫嫤和玉煜却恰恰相反。
两军对垒,最终变成了一场只属于玉氏天家的族内较量。
天浔四年二月,南禹天降大雨。河水暴涨。卫嫤与玉煜只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交锋,便各自收兵,玉煜沉得住气,卫嫤也稳得住阵脚,两人都是一副不怕打仗的派头。当第四批军资运往北境时,卫嫤这已经是第一百三十二次主动出击。
玉煜坑杀南禹子民的恶果也慢慢显现。起初的烧杀,造成了田地荒芜。虽南禹富庶,粮饷不愁,但马儿的吃食却成了大问题。他烧掉了该烧的毒物,同时也烧去了不该烧的草料,北夷王子看着日渐消瘦的战马,肉痛极了。
三月,杨柳抽青叶,卫嫤派出了一千兵进山伐木,跟着瑶州的铁矿也送到了。以齐思南为首的工匠在灵州边界开矿冶铁,制造偃甲,那些冶铁锻造产生的污水沿着内河往下,一直流到了南禹境内,玉煜麾下的将士,因为水质不善,出现了中毒的症状。
这一回倒是提醒了卫嫤。
接下来的日子里,便有更多的毒水南流,冶铁的队伍壮大起来,治毒的队伍也跟着掺和进来。
然而令玉煜震怒不已的却不只是这个,而是营中逃兵的出现。
“修书给苏大学士,让他派兵增援,让北伐军前来勤王!”玉煜终于按捺不住了。
“皇上,派出去的探子都没再回来,多半……北上的路已被人截断,过不去啊。”副帅是个正值壮年的髯须大汉,姓胡,单名一个飞字。是硬拼着战功提拔上来的猛将。此人好战,卫嫤却偏不让他有机会与自己对战,每次偷袭,似乎都刻意绕过了他的布署,这令他十分恼火。
胡飞自诩为一代名将,却不想栽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娃娃手里。
他都快被憋出病来了。
“过不去?你当北面真的是铜墙铁壁?我给让你当副帅不是让来结构给朕添堵的,就不会用用脑子想想办法?”玉煜将桌上的茶盏摔了个粉碎,巨大的声响激得胡飞背脊一挺。
他寻思片刻,大声道:“皇上,我们兵马不少,为什么要在这儿屈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攻过去不就得了?那边都是女人,女人力气小,速度慢,我们一个可以敌三个!”
玉煜狠得一咬牙,将案上的砚台举起来,冲着胡飞头上用力掷去:“你开得了城门么?你对付得了他们的机关人么?如果事事像你说得那样简单,那好,朕的位子就让给你,如何?”
众将见龙颜大怒,无不吓得面色如土,即跪至玉煜脚下高喊息怒,可是玉煜被他们这样一搅和,心中更是不满,将沙盘一脚踹翻了,坐回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胡飞虽然犹感不服,却也不得不低头称罪。
北夷的二十王子丹塔进帐,看到的就是满地跌跪的人。
“生什么气呐?你气我更气!”丹塔命人拖着两匹饿死的战马丢在玉煜面前,同样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胡飞平时就看他不顺眼,突然被那张口吐着舌头的死马吓了一跳,立时蹿起来,就要揍人。倒是左右识趣,赶紧将他拉住。
“你什么意思?”玉煜炸毛了,看丹塔如此行径,他立即明白了**分,说话的语气也不似平日里亲近,“你的马死了也要算在朕头上?打战不得一点牺牲,你当那常州是白给你的?”
丹塔怒道:“你还和我提什么常州?常州如今被你的北伐军占了,我十七、十八两位哥哥罹难于野,死不得其所,你不是说北伐军都是老弱兵残么?你不是说夏侯卓渊是个残废么?枉我那样相信你!”
玉煜闻言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北伐军占了常州?这怎么可能,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现在南北消息不通,殿下切勿道听胡说才是。”
他说着,向下首使了个眼色,众将士只好先退出去。
胡飞还是不放弃,冲着丹塔直瞪眼,却被同僚生生拽拉地离地,踉踉跄跄地走了。
大帐里便只剩下几名随侍,护着玉煜。
“我道听胡说?玉煜,人都说你是昏君,哼,我看却不然,你非但不昏,还精明得很哪,我问你,你把予聆放在北伐军里,真的是为让我等为兄长报仇?你若有诚意,就当将那臭小子斩杀了,将头颅双手奉上才是!你还想装糊涂!”
“丹塔,你说这话真是欺人太甚!你们打不赢,是你们北夷没本事!”胡飞没走远,听见丹塔如是说,气得发须皆张,顾不得责罚便往里头冲,转眼就横在了丹塔面前。
“我们北夷没本事,你们大梁就有本事?打女人都打不赢,算是什么本事?”丹塔亦怒。
“呵呵,说得好像你们就能打赢似的!”胡飞冷笑起来,见玉煜没有阻止,便愈加张狂。
“打赢她们又有何难?谁似你们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丹塔好像忘记了丢掉惜祭的耻辱,豪言壮语冲口而去,就像是离弦而出的箭,再也顾不得回头了。
玉煜嘴角轻抽,冷冷地道:“丹塔王子有计能打败叛贼?”
丹塔傲然道:“当然。”
玉煜道:“那你要多少兵马?”
丹塔愣:“什么?”
玉煜又重复了一次,道:“朕是问你,打败惜祭叛贼,你要多少兵马?你要多少,朕给你多少。你若有本事拿下灵州,朕便将灵州也送给你,非但如此,朕还能助你夺嫡,一统北夷。”
玉煜不怒了,看样子非但没生气,还有些高兴。胡飞看了半天,陡地恍然。
丹塔有些后悔,虽然玉煜开出来的条件带着致命的诱惑,他却没有把握。
胡飞配合地乜了他一眼,声音洪亮:“不是说能赢么?怎么?说大话了,不敢应战?”
丹塔涨红了脸,咬牙道:“八万!给我八万骑兵,可将惜祭夷为平地!”
八万,丹塔自己的兵都没有八万这个数了,可见他并无把握,只是下不得台罢了。
玉煜却不反应,只将温和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好,朕依你,八万就八万。”
胡飞欲言又止。
待丹塔离去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唤了一声:“皇上……”
玉煜笑了笑,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事都没发生:“胡爱卿,请率五千轻骑为丹塔王子助攻,顺面去查查,丹塔王子的情报有几分真,以及这样的情报是怎么样来的。”
胡飞领命,正要离去,却又被叫住。
玉煜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道:“八万,不是个小数目,想办法让这八万铁骑尽数听命于朕。”
胡飞心中的凛,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用意。
丹塔满怀忐忑地去了,他现在满心惦记的是自己大放獗词的后果,却往往没想到有一双魔爪,正无声地探向头顶,在暗处虎视眈眈。
一场大战,就在拉开帷幕,而将要应战之人,却站在城楼上淋着雨,默默发呆。
“殿下,雨越下越大了,你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席庶玉撑伞将卫嫤罩住。
“你帮我叫十户锦来,我有些话同她说。”卫嫤接过雨伞,却并不看她,只是顿了顿,又道,“将齐前辈也唤来……”
&nbs
第314章 抢马
卫嫤升帐,衣上的雨水还未拧尽。席庶玉鞍前马后地跑了半天,与匆匆赶来的小魂撞了个满怀。小魂到了不久,锦娘和齐思南两人也跟都到齐。
席庶玉吩咐属下生了火,又小声叮嘱了几句,方才离去。
春寒料峭,虽不比朔九时节苦冷,却也好不到哪里去。齐思南与锦娘都不是能熬得住铠甲的身子,两人双双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光顾着上下齿格格发抖去了,只有小魂面色平静,正自垂手立在卫嫤身侧。
卫嫤有些困顿地揉了揉太阳穴,翻出案上的书卷递给了小魂,再由小魂转呈到齐思南与锦娘二人手中。锦娘将书卷翻开看了一眼,脸色便有些不自然。
卫嫤倚在案边,声音低哑:“齐前辈,我看过了,赎魂咒与是否玉碎没有关系,只与玉质及凤血有些关系,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齐思南一凛,即听锦娘失声道:“公主殿下,你想要做什么?”
卫嫤疲惫地往后一靠,轻声道:“做你当初对我做过的事,我没有别的选择。”
齐思南猛然抬头道:“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要用赎魂咒救箫公子回来?”
卫嫤尚未答话,锦娘已经忍不住抢去了话由:“不可,万万不可!公主身份尊贵,更为三军之首,怎么能用这样凶险的方法救人 ?'…3uww'属下不答应!”
卫嫤面色一寒,厉声道:“我有问过你答应不答应?我的事要你来置喙?你太看得起自己!”
锦娘被她一噎,登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得喃喃地道:“公主殿下,属下将南禹财富交予你手,不是让你想着法子去冒险,这些巫术要数十年浸淫才能有小成,不该是这样用的。”
卫嫤这些天带着人出出进进。名义上是主动出击,追赶大梁军队,实质上却是借故在从山峻岭之中穿梭往来,一边探路一边寻宝。但出人意外的是,她找到南禹的全部积蓄的同时,亦找到了巫族失传多年的蛊经。这其中。便记载了以赎魂咒为引的重生之术。
她花了整整七天时间,将蛊经通读了一次。最后决定孤注一掷,将箫琰救活。
毫无疑问,她的决定遭到了锦娘的强烈反对,而齐思南嘴上虽然不说,背底里却是不同意的。卫嫤的想法他们都可以理解。不过如今大敌当前,卫嫤这样做是不是太武断了太不计较后果?
齐思南拿出了被她摔断的“凤点头”,锦娘差点就被她气晕过去。
十一滴凤血,被断在两截紫玉之中,最不幸的是。其中有一滴血恰逢断口,即一分为二,好好的一支钗竟就这样毁了。
“帮帮忙。”卫嫤理亏地低下头,可是决心一点也没动摇。她像个倔强的孩子,气得另两人说不出话来,在场只有小魂平缓均匀的呼息。四周静得连掉下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
“我已经尽量不去想他了,可是他……是我的相公,更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我想过要和他一起去,可是我不能……我还想活着,活下去……”卫嫤一改往日的淡薄,眼睛里蕴出一层薄薄的水汽。她改变了主意。
她这几天的经历了平凡与宁静。几乎没遇上什么大事,大梁与北夷军队正忙着窝里斗,一时也顾不得她,她一边与大梁军队周旋,一边保存实力,以奇袭夜行的方法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可以说是一直无往不利。
原本,麾下众人都是极高兴的,一来是见识到了主子的实力,二来便是为着赢了几场小规模的混战,并缴获战马五百匹。就这样,卫嫤亲自带领的小分队就有了整齐的坐骑。
不管依着哪种,他们都没想到卫嫤会突然收兵回来。
小魂的头垂得很低,没有避讳他们,也没有说话,锦娘的眼睛在卫嫤与小魂之间瞟来瞟去,似在推测这件事与隐卫们的关系,唯得齐思南一声叹息。
“怎么都瞒不过殿下。”
小魂闻言,全身一震,偷眼望向卫嫤,却见后者猛地一转身,将脸转向了身后的旗帜。锦娘看向小魂的眼神又锐利了一些,嘴唇动了动,却将要说的话全数咽了下去。
卫嫤冲小魂扬手一指,道:“你说给他们听。”
小魂才老老实实地将灵州的情况给说了:“予聆公子带了三万北伐军入灵州,北边的战事,已经基本平定,相信援军不日便要前来汇合。大梁皇帝加急派函三封,催北伐军冲破南禹防线,出兵勤王,但传信兵都被我们截住。胜局已定,两位不必担心。”
锦娘道:“谁让你说这个!”
小魂咽了咽口水,又看卫嫤一眼,见后者没有摆手,才得继续说下去。
“大梁皇帝并不知道真实军情,胜负只在一举,就等予聆公子来。只不过……”他偷看卫嫤,期待卫嫤能自己将话接过去说,他本就是予聆公子教习训练出来的,对予聆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剩下的话,他不忍心说。
“只不过我不想见他。”寒毒未除,箫琰生死未知,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天的命,更不知道肚子里这个受尽苦难的孩子没有没降临这世间的福气。予聆来,正好替她统领三军。
好些思念,于她而言都变成了奢望,不过在走之前,她希望还能打一场胜仗。
“予聆也算是段氏的传人,凤血他也有份,我将帅印留给他也还合理,是不是?”她听着窗外的雨声,仍旧是背对着锦娘与齐思南发呆。
室内的气氛十分沉闷压抑,谁也没想到经历这三个月时候的朝夕相对之后,卫嫤会突然想起要离开。南禹女子多半不管身边儿郎的生死,所以不管对谁而言,卫嫤绝口不提箫琰,亦在情理之中。她们的思维惯性向来如此,又哪能想到那生死相依的约定。
卫嫤从来没有做过关于箫琰的梦,她每天都很累。打完战回来还要看书,看书看累了,倒头就睡,根本没有时间去做梦,可是她记忆里根深蒂固的影子,却比梦境更清晰。
三个月前。她不计较与他共赴黄泉,所以她干脆不想不问。她的时间全都让给了你来我往的杀伐,她甚至闭着眼睛,等待着命运的审判……直到她发现巫族的蛊经。
凤血,紫玉,凤引,并不是再不能重组的。
凤血坏了一滴,却并不意味着她找不到第二滴。
她希望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
在南禹,阳为凤,带着段氏血脉的凤子。就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就算将来找不到段氏的其它男子,她也能以儿子的血,祭活“凤点头”。
“公主殿下,你忘记了,予聆公子也是结发人,你怎么能厚此薄彼?”齐思南几乎可以想予聆的愤怒。卫嫤身边的隐卫。多半是她救来的孤儿,多多少少都只听她的,这么说来,予聆对她的决断又知道几成呢?
卫嫤没有回答齐思南的话,而是挥了挥手,中止了这场对话。
她本就不是叫他们来商议的。
黎明到来之前,苍穹如墨。四里漆黑一片,卫嫤并没有睡下,而是着力编制骑兵团,就这样忙了一夜。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她心中的大石落下,反正变得更有精神。
枯燥乏味的文书处理持续到下半夜。
破晓时分,南面突然传来了马蹄声,城楼上数道响箭升空,城下立时骚动起来。
“老大,南面有人攻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