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转身拉了门,一道强烈的阳光从门缝里射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间也跟着亮堂起来。
……
“小姐,圣上的旨意到了,冯公公请相爷和小姐去外边接旨。”
云筝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抬脸见箫琰素衣白衫地立在屋内,不觉脸上飞红,没等卫嫤回话,她就掉转头赶急赶忙地走了,仿佛遇见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似的。
卫嫤听到冯公公来了,刚落下的心头大石,又高悬起来。
她转脸打量着箫琰,而箫琰此时也在看她。
就在灵犀一动的刹那,两人同时开口了:“莫非……”
竟是想到了一块。不错,那黑衣人面圣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冯公公”,这个冯公公,是否就是大内司礼太监冯喜才?
“这支钗先交由你来保管,我这就去接旨。”
她将紫玉钗塞进他手里,自己则揣着那只戒指向外走去。
箫琰咬了咬唇,冲着她的背影唤道:“万事小心。”
卫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毅然道:“我有分寸。”说完了这话,便再不停留。
箫琰送出来两步,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在花影斑驳中的穿行,直至消失不见。
卫嫤一路疾步如飞,到厅外时才微微平息了心中的忐忑,放缓了步子。侯白正在往小太监们手上塞银子,见她过来,便向里间打了个眼色。她走进门时,看见卫梦言已经在和冯喜才说话了。她整了整衣裙,款款上前,向二人分别行礼。
“冯公公,爹。”
冯喜才上下打量着她,仿佛不认识似的。
卫梦言打趣道:“冯公公别看了,本相就这么个女儿,没有看岔。”
冯喜才原本面色还稍有不豫。一惊一乍之后倒好似缓和不少。他皮笑肉不笑地:“时隔未久,卫小姐看起来清减不少,可是卫相光为着北伐之事苦恼去了,怠慢了家中的千金宝贝?”
卫嫤佯作温婉地一低头,曼声道:“公公真是说笑了,曾闻扶城女子都是要瘦一点儿才好看,所以就没敢放开肚皮来大块朵颐,不想一段时日下来,果真有了变化。”
冯喜才笑道:“燕瘦环肥,本是各有所爱。卫小姐又何必学那等庸人自残身体,听闻卫小姐在城中募集赈灾物质,多有义举。且连日拜会了不少达官贵人,如此操劳,可得当心哪。”
卫嫤看向卫梦言,见其并无异色,才得又一福。缓步退下来。
“嫤儿谢冯公公关心。”嘴上如是说着,可手心却暗暗地捏了把汗。
她一直用余光盯着冯喜才垂下来的袖子,可是这厮从进门到现在,连茶杯都未曾碰一下。
想看的,却看不见。
卫梦言见两人说话寡淡无味,知是冯公公对冯状之死耿耿于怀。面上不免讪讪,便插言道:“方才冯公公称圣上有旨?不知所谓何事?”
卫嫤心间猛地一窒,待她看见冯喜才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圣旨时。心跳骤然止歇。
那双手,果然与杀害卓桦的那双一般无二,修长,洁白,没有皱褶。更无薄茧,那不像是一个练武之人的手。但偏偏就是这样一只将。将她一度送上绝路。
她的答案,已然中了八分。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上顾念北伐之日将近,欲在宫中设宴款待各位臣下,这道旨原就只是传宴的请柬。不过皇后娘娘几曾抱怨宫中冷清,圣上便借故存了些私心,想请各府上的淑媛、命妇入宫一叙,其实……也就是拉拉家常,聊聊天罢了。”冯喜才没发觉卫嫤的异常,有意含了点笑,又接着提醒道,“皇后娘娘可是亲点了苏小姐与卫小姐二位的,不去不行啊。”
卫梦言立即道:“小女定不会爽约,烦请公公替本相谢过娘娘盛情。”
冯喜才也不推脱,和声道:“这个是自然,只盼着那天卫小姐可以早些到才好。”
卫梦言心中猛然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却见冯喜才已经将圣旨递了过来。
父女二人不敢怠慢,连忙跪地谢恩。
卫嫤这是第一次领旨,在外人看来,难免会有些紧张。
她跟在卫梦言身后有些儿发抖,一个不好竟将那枚祖母绿的戒指从袖中滚出来。
晶莹剔透的戒指在地上囫囵地滚着,一直向着冯喜才去。
卫嫤微微抬了抬头,却不敢胡乱张望,只能用余光跟着那枚戒指,直到一只白皙修长,不见骨节的手将其拾起。那一瞬,她像被那只保养到极致的手狠狠掐住了喉咙。
“这戒指不错,只是尺寸大了些。”冯喜才把玩着那戒指,饶有兴趣地端详片刻,便还回来。
卫嫤略有些拘谨地应对道:“许是我娘亲的旧物,就……大了些。”说完,她接过戒指,慢慢退回到原处,却在背地里抹了一把汗,才好不容易掩住了心头的惊骇。
冯喜才笑呵呵地看向卫梦言,道:“卫小姐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卫梦言一惊,即答道:“无妨,或许如冯公公所言,平日里吃得太少,身子虚,歇歇便好。”
冯喜才微微颔首:“女孩儿家该对自己好一些,喜欢吃什么吃什么,这累病了可不妙,多些时候在府里将养着,和着别在圣上和娘娘面前失礼才好。”
卫梦言回头对卫嫤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又与冯喜才客套了几句,送他出去了。
他一直瞒着卫嫤的受重伤的消息,这时候更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斥责,便只得就此作罢。
卫嫤看着两人走出门口,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软了。
她将戒指攥在手里,任凭戒指的纹理硌痛了她的掌心。
最关键的一环解开了,她的心头不但没有松懈,反倒变得更沉重起来。
箫琰不放心她,从后院一直跟到了前院,远远望见她站立不稳的模样,立即上前搀住了她。
她在耳边低语:“回房再说。”便将全身的重量全都卸在了他肩上。
箫琰感觉到她在发抖,而最终,自己也禁不住抖起来。
“冯喜才就是杀卓桦的凶手,除他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人。”
卫嫤不会忘记那贯心而入的一剑,更不会忘记那双漂亮到毫无瑕疵的手。
她坐了一会儿,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
冯喜才是皇帝身边的人,他自然是为皇帝卖命,所以追杀锦娘,乃至杀害卓桦,都很可能都出自于皇帝的本意。而他们,正是查出了玉宁公主未死,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变故。
只是,这昏君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的亲妹妹痛下毒手?
PS:
感冒了,脑子里略混沌,略不清醒。新章送上,七月,过完了。
第105章 凤血
梅山三番两次因为见血而晕倒,自觉得脸上无光,连日来都避着与她碰面,就连画好了钗样,也不愿来她面前邀功,只能涎着脸央菁萍送去。
谢雪依仍旧候在门口,但梅山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不许她再进品琴苑。不过她有毅力有决心,平日更伺候梅山成了习惯,就连他什么时候回来、哪一天晚、哪一天早都拿捏得准确无比,想要守株待兔简直太容易了。
梅山这天特地回来得晚了些,到了府院里,四下都掌了灯,品琴苑里仍是黑黢黢地一片,卫嫤似乎还没回。
谢雪依看他出现在小路尽头,不觉眼睛一亮,惴惴地迎了上来。梅山却是一扭头,绕开了。
“公子,你回来了?”
“怎么又是你?”
“妾身……”
“说了别再跟来,娘亲那里我自会解释,你消停点好不?”
他极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直瞪得她低下头去。
谢雪依代头看着互蹭的双脚,一时无言。
梅山以为她又要巴巴地跟过来,当即恨恨地跺跺足,怒气冲冲地。
“你要敢再跟来,我就把你丢回金平。”
谢雪依咬着嘴唇,停下了步子,漆黑的眼睛里氤着一丝水汽。
眼泪,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叭嗒叭嗒地落下。
梅山听见身后的抽泣,微觉不忍,但想想卫嫤,又想想她身边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男子,心中自卑至极,这一去,还真是头也不回了。他走得太急,夜里又看不真切。在路上被树枝石头什么的绊过几个趔趄才站定,好不容易按下心绪,人已经站在了卫嫤住的那间屋子前。
屋子里没有灯光,黑得寂静。
他无声地站定,几乎是贪恋地伸出了手。
但就在触及门叶的刹那,那手又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就缩回去。
随即,他退后几步,逃也似地奔向自己房里。
这时,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与他略显沉重的和在一起,然后,他看见一丝火光从身后移来。女子修长玲珑的身影被拉长。缩短,映在了回廓下。
他猛地一回头,道:“你是真的想被送回金平了……”
可是话却没有说完,半截疑句卡在喉咙里。
卫嫤站在离他不过三尺开外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见他突然哑了喉,才得淡淡一笑,甜丝丝地叫了声:“表哥!”这一声唤,当真有愰如隔世的感觉。
“表妹,我……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跟在后面的是雪依。”梅山神情紧张地东望西望。似刻意避开卫嫤探究的视线。
“雪依已经回去了,是我让她在门口守着的。我知道你一定不想见我,便只好出此下策。”卫嫤将手里的六角宫灯放在白玉栏杆上。扬手指着院外的小径道,“这院子里有些儿闷,表哥愿不愿意陪嫤儿出去走走?”
梅山一愣,突然像是大梦初醒似的,将栏杆上的宫灯接过:“嫤儿表妹想去哪儿?梅山定然舍命相陪。”
卫嫤摇了摇头。走在了前面:“去怀梦轩吧,很久没去看看我娘了。”
梅山跟在后面。贪婪地看着她端庄秀美的背影,竟汗湿了手心。
这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与卫嫤单独相处,他确实很兴奋,可是兴奋之余,更含着其种不合时宜的期许,他总觉得今天应该做点什么。可是怀着这样“要做点什么”的心情,他又无比局促起来,走路时拖拖捱捱,硬是不得利落。
卫嫤等在那一片暗淡的灯火之下,看着梅山提着灯,走一步望三步的情状,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可是她越不说什么,梅山就越紧张,这磕磕巴巴的坏毛病全都延展到了脚下,有好一段路,他竟走的是同手同脚,卫嫤发现了,可他自己却还懵懂未知。
梅六公子虽是个精明的商人,也是个识大体的雅士,但在男女情爱方面的想法尤其单纯,这样的他,走在她面前就像一片干净得藏不住一点私货的白纸似的。
“我还记得表哥曾为我做过一支钗,还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卫嫤放缓了步子,试着令他不用那么拘束。
“叫‘静安’,静怡安康,一世太平。”梅山眉间爬过一丝亮丽的喜色。
“静怡安康,一世太平?原来这支钗还有这个喻意,我很喜欢。”
卫嫤微微一笑,绕进了怀梦轩外的花圃。
园中暗香浮动,别具情致。
梅山眉上喜色更浓,他不禁紧随两步,拉近了与卫嫤之间的距离。
“嫤儿小时候最喜欢漂亮的东西,特别是钗环玉坠,搜罗了一箱又一箱,不厌其烦。有时候钗坏了,断了,便央着我来修,久而久之,我就学会了做些简单的点翠镶嵌工夫,‘静安’虽不是我做给嫤儿表妹的第一支钗,却是我本身最喜欢的一支。那时我在瑶州,就巴望着你一直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只可惜……表哥不通武艺,又胆小如鼠,委实给不了嫤儿想要的东西。”梅山想起那遥不可及的从前,忍不住喟然长叹。
卫嫤笑道:“表哥,有些话,你说得不好。自己想要的东西,终要自己去争取才好,若是等着旁人馈赠,又哪能快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可不就是现在?”
卫嫤摘了一捧花花草草抱在怀里,上前推开了怀梦轩的大门,百余幅肖像扑面而来,将梅山生生镇住了。她熟练地将花枝下端的根茎掐断,将它们一一放进花瓶里。
银月之下,微风一卷,满室流芳,竟令人心旷神怡。
梅山怔怔地站在屋外,看着在里边忙碌的娇俏身影,往事一点点消退殆尽,如今脑海中印下的。就只有空上清晰而明丽的影子。
“嫤儿,我们小时候真的有婚约,我们真的可以试着……”他几乎是费尽了所有的力气去说话,却不想这时候一阵笛声响起,不仅扰乱了室内的气氛,更将他鼓足的勇气生生推了回去。
“是箫琰来了。”卫嫤将窗叶打开,室内灯火正照亮了窗外明媚的容颜。
“嫤儿。”他放下笛子,飘然而入,落在二人面前。
梅山刚刚还高昂的情绪,瞬间掉回了谷底。
“我……我不妨碍你们了。我还是先回去……”
他慌慌张张地走了两步,却差点摔倒,若不是箫琰眼明手快将他扶住了。没准又是洋百出。
梅山恼恨,自责,难过得无以复加,他不敢抬起脸,因为眼睛里的泪水一直在打转转。
他真是太窝囊了。
“正有用得着梅兄的地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箫琰刚刚沐浴过,半湿的长发飞扬不起来,却丝丝缕缕地散着香气,就这样干净风雅,华丽耀眼的男人,又有谁会不喜欢?梅山难过到了极点。便有些恼羞成怒地挣扎,可怒意刚涨到一半,却又被卫嫤一句话安抚了。
“对啊。表哥,有些事想同你说呢。”卫嫤不依不饶地拉住他,又示意箫琰将那支紫玉钗拿出来,递过来,“既然表哥会做钗。想必亦可以为这只玉钗改头换面。”
她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漂亮的凤目里满是期盼。
梅山本想就此推却。可听到她这样的语气,不由地心软。他闻言,就着箫琰伸出的手看去,却只看到一支普通之极紫玉钗。倒是有些眼熟。
“这个莫非是?”
他想起自己画过的那幅画,又看看箫琰掌心的钗,猛地抓起玉钗迎月望去。
卫嫤与箫琰被他此举吓了一跳,跟着转身,同他向着一个方向张望。
却见那紫玉钗在月色朦胧中,投下几点斑驳的影子,混在一片紫色的柔光当中,分外诡谲,而那些混杂的颜色像血,竟都是红的。
钗头那蜿蜒的一点,像一瓣银丝菊的长蕊,又像是凤头飞扬的血冠。
“这支钗乃是一件凶物,不过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凤点头。”他十分笃定。
“凤点头是什么?它不过是支普通的玉钗,哪来那么玄乎的名字?”卫嫤忍不住将脸凑上去,几点红影坠入她瞳中,如嗜血的妖魔,仿佛验证了此物的凶患与不吉。
“传闻这凤点头乃是南禹凤王的随身佩饰,巫族曾预言,集齐九世凤王心头血,便可借得此物再入轮回,但这不过只不过是个传说,真的凤点头没几个人见过。适才听梅兄所言,称这风点头是凶物,却不知为何。”箫琰有些意外。
在这种情况这等机缘当中遇上此物,也不知是劫是祸。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皇帝命人拼命地寻找这支凤点头,就是为了南禹的传说而来。
那玉宁公主又是怎么回事?凤王?
不对!凤王一向由南禹巫族在三姓贵胄之觅取,玉宁公主于南禹而言,完全是个外人哪!
“箫兄有所不知,这支凤点头曾在战场中沾有圣武皇后血煞,寻常女子心志不坚,极易邪寒入体,轻则日日积梦,重者神志不清乃至呜呼。表妹,凤点头乃是皇室禁中之物,你从何得来?”梅山越发不安。
怀璧其罪的道理谁都明白,如今卫嫤拥有此物,不饬于在身边伏了一把利刃,说不定哪天便会身受其害。她想要把这东西改造成别的式样,也属常理,只是将这样一件凶物留在身边,真的合适?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前些时候在清点娘亲的旧物时,觉得它不大好看,就想将其改改,没想到却是件稀贝货。”卫嫤思忖着,总不能说这东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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