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帮助过她的玄衣人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远了,叫也叫不住。没有当面道谢总是失礼,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追在一个男人身后,同样失礼,郁心兰只得朝那人远去的方向欠身施礼,算是谢过。
郁玫和郁琳已经同一众公子小姐见过礼了,约好一同上山。几位公子是千金们的兄长,走在外围充当保护之职。几位千金与郁氏姐妹很熟,一路言笑晏晏,刻意冷落郁心兰。郁心兰哪会在意这些个?只放眼去看满山的明媚春光。
行至静心庵,拜过高禖后,众人便去庵后的凉亭休息。郁琳一路发觉几位公子不时偷瞟郁心兰,完全没按事先说好的冷嘲热讽,心下恼恨,成心要在众人面前落她的脸,听着担忧实则嘲弄地道,“四姐,刚才那个玄衣人是赫云连城,这京城里,只怕连屠户也不愿将女儿嫁给他,你可千万别让他缠上啊。”
郁心兰本不想理会,可一听屠户都不会将女儿嫁给他,心里的八卦因子纷纷涌出来作祟,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
她这一问,几位小姐掩唇嗤笑她的孤陋寡闻,几位对她的美貌颇为心动的年轻公子,便好心向她解释,“赫云连城是六年前秋山围猎一事的主谋啊。”
郁心兰细问下去,这几位公子却含糊其词,似有什么避忌,只是将诸如阴险、奸恶此类的词语往赫云连城的身上堆砌。末了,李姓公子一脸八卦地低声道:“若非他母亲是清容长公主殿下,这种奸险小人,皇上定是早就午门斩首了!”
到底事情如何,郁心兰不得而知,可听到几位公子兴灾乐祸的腔调,就觉得恶心,这些人一定是以前嫉妒赫云公子出身高贵,乘人家落魄了,就想多踩几脚吧?想到那人能对一个陌生人伸出援手,肯定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
因此,她佯装惧怕道:“呀,快别说了,我一介女子,不懂朝政,可不敢妄揣圣意。”
李公子闻言脸皮微变,皇上并未给赫云连城定罪,他们这般议论,可不正是妄揣圣意么?顿时生出懊恼之感。
成功将这些人的八卦趋势刹住,郁心兰本想作罢,但想到那人曾帮过自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人人都道姻缘天定,我想,只是他的姻缘还未到吧。”顿了顿,轻笑一声,“我瞧见一个熟人,去打声招呼,失陪了。”她可不想跟这堆虚伪做作的人再谈下去,起身独自到一旁赏花去了。
凉亭挨着一块石璧,石璧之后还有一方凉亭,静心庵的住持无愿大师正陪着一位贵气逼人的美妇在弈棋,美妇的身后,矗立着一抹笔直的玄色身影。三人都将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美妇落下一子,朝身后之人笑道:“城儿,娘说的没错吧?世上总会有不被流言所困之人。”
玄衣人似乎也对石壁后的女子感到几分好奇,却不愿当着娘亲的面显露出来,低声告罪几句,便独自走开了。
美妇的脸上中显出几分喜色,朝身旁一名侍女使了个眼色,那名侍女瞬间消失在凉亭之中。
静心庵的后山十分幽静,远远望去,艳红的杜鹃、粉红的桃花、嫩黄的迎春,层层叠叠,引人陶醉。郁心兰觉得有些渴了,便打发锦儿回去取水囊,自己沿着山道渐行渐远。
忽然,前方传出微弱的呼救声,郁心兰忙快步跑去,呼救声时远时近,郁心兰边听边寻找,忽觉脚下一空,身子顿时往下坠落,慌忙中两手胡乱一挥,抓住了一把小草,手臂堪堪扒住眼前的土地,支撑住下坠的身体。
郁心兰倒抽了一口凉气,撇头瞧了一眼,竟是个猎人捕兽用的陷阱。她忙曲着手肘支在坑边,两只脚不停在坑壁上划拉,可长裙太碍事了,防碍她往上爬。片刻后,她就觉得精疲力竭,只好放弃挣扎,留着力气保持不掉下去。
支撑了好一会儿,树丛的间隙间,隐约走过一抹玄色的身影。郁心兰惊喜交加地大叫“救命”,转眼,面前便站了一名玄色华衫的男子,长锋一般的剑眉,深如幽潭的凤目,挺直如山的鼻梁,色淡如玉的双唇……可惜,这么完美的五官,被右颊一道长约五寸,从眉骨直至嘴角的红肉翻转的疤痕给破坏了。
是赫云连城!
郁心兰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迅速地弯腰将她提到地面,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
“唉……等等!”郁心兰醒过神来,忙提裙去追。
赫云连城听到少女急切的唤声,反倒越走越快,本已将她远远甩开,忽听得“啊”一声痛呼,眉峰一蹙,莫非她扭了脚?俊目扫了扫四周,后山人烟稀少,不得已,只能返回去帮她。
郁心兰皱着小脸蹲在地上,一只手按在左脚裸处,表情很是苦恼。
第八章
赫云连城走过去,在她左侧蹲下,低声道:“伤了哪里,给我看看。”
低柔如大提琴一般的声音,可以去央视当主播了。郁心兰一抬眸,正巧看到他的左侧面,长长的睫毛轻垂着,挡住了凤目中冷峻的微光,显出几分慵懒的风情,穿透树枝的点点春光洒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晕出淡淡光圈,玉色的唇被隐于光圈之中,只有隽秀的眉、风情的眼和完美如天神的弧线。
郁心兰当下便怔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如漫画一般的俊颜。
赫云连城久等不到她的配合,这才挑眉望去,不期然撞入一双春水双瞳之中,那明亮的眼瞳中还印着自己的影象,从未与年轻女性如此贴近的他,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如何言说的怪异感觉,不知名的体验让他皱了皱眉头。
郁心兰醒过神儿,记起自己叫住他的初衷,忙向他表达谢意。
赫云连城见她总是不说重点,干脆道声“得罪了”,轻轻一推,让她坐在草地上,伸手执起她的左足,除了绣鞋,闭上眼睛“非礼勿视”,打算帮她按摩,可修长的手指沿着足祼一直摸到足根再摸到前掌,也没发觉哪根骨头不对劲。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郁心兰都没反应过来,小脚已经被他的大手握住,只得对他道,“呃……不用按摩的,就是踩到了一块尖石头而已,过会子自然不疼了。”
“哦。”赫云连城连忙烫手似的放开她的小脚,神色依然冷峻,可耳根却染上一片红晕,人家刚刚的确没求他,他却脱了人家的绣鞋,怎么看怎么就象他在占人便宜。这该怎么解释呢,他斟酌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来,“抱歉。”
郁心兰连眨了几下眼睛,才会意他是为什么道歉,忙笑道:“没关系,你也是一片好意。而且,我看起来的确象是崴了脚。”
赫云连城微讶,若是别的少女,不说哭闹,也必会斥责他无礼,可这个少女却洒脱随性,很是特别。
郁心兰自己穿好绣鞋站起身,赫云连城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又变成了孤傲冷峻的陌生人,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郁心兰抖了抖脚,觉得不痛了,才提裙往回走。
赫云连城回眸瞧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走至无人处,低喝一声,“出来。”
一名少女一闪而出,蹲身行礼,“见过少爷。”
赫云连城微眯双目,摄人的气息汹涌而出。他冷冷地问,“为什么?”
少女俏面吓得煞白,慌忙解释道:“是夫人吩咐属下……”
赫云连城无奈地闭了闭眼,他也想到了,除了那个忧心他终身大事的母亲,还有谁会这么无聊,故意制造这种“英雄”救美的机会?只是,他却不屑用这种手段来夺取佳人的芳心。
“没有下次。”天籁之声夹着冰凌飘至,眼前再无那抹玄色的身影,少女这才松了口气,顺势抹了抹额头的虚汗。
郁心兰往回走了好一阵子,才遇上来寻她的锦儿。锦儿一手拿水囊,一手拿披风,一见到她,忙将披风为她披上,唠叨道:“怎么这一会子,就弄得这么狼狈?”
郁心兰瞧了瞧裙子,因为在坑里使劲扑腾,裙子上沾了许多土,拍都拍不掉,的确是不雅,若是被郁玫郁琳瞧见,还不知道会怎样编派,不由得笑道:“还是锦儿你机灵,知道拿件披风来,是怕我冷了么?”
锦儿摇头道:“是之前帮您的那位玄色衣裳的公子,他吩咐我带的。”
郁心兰一怔,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心细,顿时将他定义为“好人”,却被命运给捉弄了。这人到底与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她感慨一番,随即也就抛在脑后了,却不知,直到她安全达到静心庵,一抹玄色的身影才消失无踪。
郁玫郁琳等人仍坐在凉亭之中,而且队伍还有扩大,多了一位身穿宝蓝色华服的公子,他一人坐在正中的上座上,其他几位公子都是一脸奉承样,而小姐们则开始抚琴吹萧各展才艺。
上巳节是年轻男女唯一能自主相会、在心上人面前着意表现的日子,这样的机会不把握住,郁心兰都替她们可惜。她在一旁冷眼看了会子热闹,断定郁琳对那位宝蓝公子有意,而宝蓝公子的态度却很模糊,不说无意,但也绝称不上中意。
郁心兰砸了砸舌,又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剧。
郁琳一曲奏完,几位公子拊掌称妙,而她一心想取悦的那人,只是低头喝茶,尔后才敷衍地道“曲妙、技妙”,她不由得万分失望。她的琴艺,在京城的贵女中,可算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她说由她弹奏一曲之后,其他千金都纷纷改了乐器,如果这样还得不到他的赞美,如何才能吸引他?
眸光一转,她便瞧见了俏立在石壁处的郁心兰。温氏的琴技极普通,想必郁心兰也没学到什么,花嘛,总是要有绿叶衬着,才显得红艳,不是吗?
第九章
“咦,四姐,你站在那边干什么,快过来。”郁琳热情又娇憨地将郁心兰拉到凉亭里,向宝蓝华服的公子介绍道:“秦小王爷,这是我四姐郁心兰,不如让她弹一曲荣镇的小调吧,都说江南水乡的小调最是柔美的。”
秦小王爷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郁琳就当他答应了,不管郁心兰怎么推辞,硬将她按坐在筝前。
现代的孩子为了增强日后的社会竞争力,寒暑假哪个不是在各种特长班泡大的,郁心兰当初学的就是古筝,早已过了十级,郁琳此举并不能难倒她。只是温氏的确琴技普通,原来的郁心兰亦然,她若忽然弹得好了,只怕引人怀疑。但若不显山露水,这种大好的传播名声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她日后想要嫁得好,想凭借夫家的势力保护娘亲和弟弟,才名与美名是不可或缺的。
沉吟片刻,她有了主意,弹一首曲调优美,却不太需要技巧的曲子——《沉默是金》。
琴弦在青葱十指的轻抹慢捻之下悠悠颤动,优扬的音符如细流般轻缓流淌,在场众人都露出悠然恬静的神色。
待琴弦停下,曲声还在众人心头缭绕,片刻后,秦小王爷率先鼓掌,“好曲!”余下众人也纷纷附和,但小姐们的眸中明显带着厌恶和嫉妒,还顺带剜了郁琳一眼,都是这个多事的女人!
郁琳的脸皮也极为难看,赞的是曲不是技,但一首优美的曲子的原奏者,一样也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郁心兰谦虚地垂下眼眸,心中涌上一点点喜悦,她要就是这样慢慢树立自己的才女形象,而不是一夜成名,因为那会招来王夫人的重击。
日薄西山,小姐公子们各回各府。
马车一停,郁琳一下子挤开郁心兰,气呼呼地抢先下了车,郁玫追在她身后安慰,而郁心兰却仅是挑了挑眉。
温氏见到女儿,便笑问今日玩得如何?隐藏在话里的意思就是,有没有看中上谁谁或是被谁谁看中?
郁心兰拣了些令娘亲安心的话回答了,锦儿却担心姨娘被夫人责怪,乘小姐回房,忙禀报,“五小姐硬逼着小姐弹了一曲,得了秦小王爷的称赞,五小姐很生气,婢子怕……”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温氏讶异,兰儿的琴技也能得到赞美么?来不及细想,随即又替女儿揪心,虽然她希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可王府的门第也太高了,她们攀不起,况且还为此得罪了五小姐,实在不值啊。
待郁心兰换了衣裳出来,温氏忙拉着她叮嘱,“一会子给夫人请安的时候,可千万要记得先向五小姐道歉。若是夫人要责罚,你也不可回嘴顶撞。”
郁心兰点头应承,与锦儿一同去菊院给夫人请安。
郁琳果然已经告了状,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夫人一脸怒色,见到郁心兰便喝道:“你给我跪下!”
郁心兰无奈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还是老实地跪下了。
夫人的手指抖成抽风状,“你竟敢在秦小王爷面前卖弄风骚,坏我郁府的名声,你、你、你……真是不知羞耻。”
相较于夫人的气急败坏,郁心兰倒是从容淡定得很,跪伏一礼后,方道:“请母亲明鉴。兰儿当时刻意躲在一旁,是五妹先献曲后,一定要兰儿也献上一曲。兰儿自知是蒲柳之姿,献曲之后便告退了。此事,不单是府中随行的丫头们,就连静月庵的各位师傅,也可以作证的。”
王夫人怒目而视,这个小贱婢,故意点明了是郁琳“先”为小王爷献曲,又是郁琳“一定”要她弹奏,她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再抬出静月阉的尼姑们当证人,如果这样我还要罚她,那也得落个处事不公的把柄。可是,我身为嫡母,教训庶女哪要什么理由?我便是罚了你,又有谁人敢说三道四?
王夫人怒极而笑,“好、好、好,你居然敢跟嫡母顶嘴,来人,给我掌嘴,我先教教你跟长辈说话的礼仪!”
夫人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媳妇婆子走上前来,将郁心兰架住,许嬷嬷抬起手来便要打。
“慢着,”郁心兰淡然说着,清亮的眼凝视了许嬷嬷一下,许嬷嬷竟有些不敢下手,讪讪地停住。郁心兰望向王夫人,柔顺地道:“刚才女儿只是向母亲叙述事情的经过,并非顶撞,还请母亲息怒。若母亲要罚女儿,女儿自是应当领受教诲的。只是,明日工部的柳郎中便会来府与女儿协商建温房一事,女儿怕届时仪容不整,恐外人以为母亲对庶女严苛刻薄,那就真是女儿的错了。”
威胁!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今天若是罚了她,明天她的小脸肯定是肿的,若是她跟柳郎中胡说些什么,弄不好还会传到圣上的耳朵里。这话里的意思,王夫人自然明白,心中怒极,却又有所顾忌,想忍下,又不甘。
郁琳气恼至极,跺脚道:“母亲,一定要罚她。”
郁玫在一旁轻柔地劝道:“五妹,罢了吧,若是明日柳郎中第一次登门,咱们就说四妹病了不便见客,也不大好的。”
真会出主意啊,还是这般不经意地说出来。郁心兰迅速地抬眸看了一眼郁玫,看来得对她重新评价了。
王氏眼睛一亮,正要下令掌嘴,林管家急匆匆地来求见,皇后娘娘有懿旨。原来五天后的三月初八是刘贵妃娘娘的生辰,皇后令王氏带郁心兰入宫贺寿,而两位嫡女,却提都没提一句。这下子王夫人便不敢动郁心兰了,柳郎中可以推辞不见,却不能不遵懿旨入宫的。
郁玫和郁琳妒嫉得几欲发狂,郁琳见到郁心兰便冷嘲热讽,郁心兰自是当成狗吠;郁玫虽是不说话,但那偶尔投注过来的饱含嫉恨的目光,却令郁心兰如刺在背。
只是接下来的几天,郁心兰都没时间研究郁玫,整天的与柳大人商讨建温房的事。温房的草图她早已画好,她以前所在的公司是生产食品的,有蔬菜种植基地,对温房比较熟悉。只是这个年代没有塑料薄膜,郁心兰将问题抛给了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