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抬起头来,对上他冷峻的面容和阴霾的眸子,有些害怕,这好像比我的想象要难过得多,双手不由自主捏紧两侧的衣服。
罗恒哼了一声:“来做奴才,不用穿绫罗绸缎!罗成,你待会叫兰嫂子找套粗布衣裳给她换上。”
根本就是在找渣,我现在穿的本来就是家里丫头的衣服,我看他们身边侍候的管家丫环仆妇,好像穿的也不比这差,不过粗布就粗布吧,不过是遮羞布,我来做侍婢,又不是来选花魁。
罗恒又问罗成:“我们家哪里的侍婢最低等?”
罗成答道:“是洗衣房。”
“那便遣她去洗衣房。我要回衙了,你们来处置她。” 罗恒说完站起来,向外走去。
罗恺待他走后,过来扶起我,说:“段姑娘,委屈你了。”
我向他万福:“大爷哪里话,皇上罚我来罗府为奴,便该守奴才的本分。”
罗恺向罗成说:“你先带她去洗衣房吧。”
我跟着罗成来到洗衣房,罗成好像还有其他要事,把我交给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婶,叫辛婶的,匆匆说了句:“这是段姑娘,三爷说让她来洗衣房,你先安置一下她,我还有事,待会再跟你说。”就离去了。
辛婶用狐疑地眼光看了我两眼,才带我到一间厢房,房间两边是两个大通铺,辛婶指一指其中一个大通铺最里面的位置说:“你睡那里,把东西放下吧。”
我头皮有点发毛,几个人一起睡这个大通铺?这,这,未免有点腌臜。
我硬着头皮把包袱放下,心想她是洗衣房的头儿,我以后该归她管吧,于是向她万福,说:“请辛婶指点。”
辛婶面无表情地说:“你跟我来。”说完带着我到旁边的一个院子。院子里一边是一个晒晾场,已经晾着一些衣服,另一边放着五六个大木盆,里面泡满了衣服,有四个人坐在旁边正在洗刷,再角落则是一个水井。
辛婶指一指其中一个木盆,对我说:“你负责洗那盆。”然后就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丫头篇了
第二十八章
我看着地上满是积水,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还是不小心踩到一块松砖,积水一下子溢上来,把我的鞋子淹湿了小半,我哎呀一声,连连后退。旁边四个人中年纪较小的那两个嗤的一声冷笑,我一看她们,都是光着脚在那。我心里直打鼓,这大冷的天光着脚?
我看看那边,木盆四周全是积水,只怕我这鞋穿过去,只会全部湿透,于是咬咬牙,把鞋袜脱了,放在一边,再把里裤卷起,提起裙子光脚走过去,嘶,真是冰刺的冷。好不容易过去坐稳了,却对着一大盆衣服有些手足无措,这洗衣服是怎么洗的?我可从来没有干过,莫说我,就算是梅兰菊竹我那四个侍女,只怕也没怎么洗过衣服。
我看看旁边,只见旁边那个人拿着洗衣棒只是对着衣服敲打,我想这也容易,于是拿起洗衣棒照着样子打下去,却不想溅起一片水花,不要说我自己,连旁边那个人也溅到了一点。
旁边那个人是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被我溅湿了衣服,有些恼火,跳起来骂道:“你怎么搞的,连洗个衣服也不会!”
我连忙赔笑道歉,她还喋喋不休,另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嫂子说:“楚袖,不才溅到你一点点而已,你省着点话,快点洗吧,到时候赶不上太阳,辛婶又要骂了。”说着起身拿起一块木板架在我的盆上,对我说:“把衣服放上面再打,就不会溅水了。”
我连忙谢她,又请教她的名字,她说:“你可以叫我秋嫂子,我家男人就在外头当差,跟管家跑腿。”然后有指着其他几个人说:“她叫楚袖,她叫楚衣,还有那是玲姐。”
我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又说:“我新来报到,以后有什么做不好的,请大家多多指点。”
那楚袖又冷笑道:“多多指点,好像要干什么大事似的,不就是洗几件衣服,有什么难的,要多多指点,也不知道为什么找了你来。”
我听着这话刺耳,却又不好驳她,于是不再说话,埋头打衣服。娘亲曾对我说,沉默是金,我终于体会到了。
隔了一会,秋嫂子问我:“你是今天才来的吗?奇怪,一直没听辛婶说起我们这会有新人来。”
我嗯了一声。
秋嫂子又问:“卖了身,还是只是短佣?”
这叫我怎么回答?我支支吾吾。
还好秋嫂子倒是没有追问,像是对我说,又像在自言自语:“罗家对下人还是好的,只是这里终究是最苦最累的,又低等,月例又少,又不像厨房有油水,难道我们还能顺了几件衣服去?像你这么年轻,模样又好,还不如趁早巴结管家,把你派到主子房里去侍候,又轻松,又体面,一个不小心被爷看中了,还有机会变成主子了。”
我听了后面这句,臊得满脸发热。我跟他们又不同,我只想三年奴役还了欠罗恒的债我好安心,还回我段家去,做什么罗家的主子。
一直没有吭声的玲姐这时笑道:“秋嫂子,你就算了吧,怎么一有新姑娘来你就这么说,楚袖、楚衣刚来你也是这么说,还怕她们抢了你的饭碗不成?”
“我是好心,你我嫁了人,是没戏的啦,她们还年轻,难道埋没在这里不成?楚袖、楚衣人才差些,这位段妹妹长得天仙似的,哪里像是做下人的样子?”
我低头不好说话,楚袖听了却不高兴了,哼了一声,说:“那看看她什么时候能飞到枝头上去?”
我怕说多错多,就尽量不说话,好不容易和她们一起把衣服都洗完晾好,已经差不多中午了,回到厢房穿好鞋袜,看着双手泡得又红又僵,不禁放到嘴边呵搓着,又从包裹里拿出家里带来的润肤膏来擦。
秋嫂子看见了,拿过来闻了一下,啧啧称叹:“我虽粗鄙,也知道这是上等润肤膏,只怕价值不菲,怕是连我们大奶奶用的都不过如此。段妹妹你用得起这等润肤膏,还用来帮佣?”
我支支吾吾,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一个远房亲戚送的,他们家,他们家是有点钱。”何止有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让她们也一起用,秋嫂子马上不客气挖了一块,一边搽一边啧啧作声,其他几个也凑上来,就连刚才对我冷言冷语的楚袖,也讪讪地楸了一点用去了。
我微笑,心想要托人带信给大哥送多点来。
我尽管天真,尽管以前从来不需要干巴结人的事,可也知道在人屋檐下,如何能不低头?给她们点好处,对我以后在这里的日子,只会有帮助。我要在这里呆三年哪!
午饭是去另外一个院子吃,有十几个人在一起,我也不大搞得清楚她们是谁。一荤一素两大盘菜,饭任吃。当然比不上宫里和家里的山珍海味,但是粗茶淡饭,我也能过,而且可能是干活累了,胃口大开,吃得比平时都香。
下午的活倒是不累,不过是熨衣服,叠衣服,然后辛婶和众人把叠好的,衣服送回各房里,我因为不认得路,她们就没有让我送。
为奴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还不算太难过,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很冷,我睡在炕的最里边,地龙的火力不到,被子又薄,一整晚都冰冷冰冷的,我蜷缩着身子,冷得都无法入睡。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了早饭,就又要开始洗衣服。才洗了一会,就看见管家罗成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媳妇拎着一个大包袱进来,众人忙起身跟他们打招呼:“成叔,兰嫂子。”
罗成一看见我,就大声喊叫:“辛婶,辛婶!”
辛婶忙不迭地跑来。
罗成吼她:“谁叫你让她洗衣服的,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辛婶吓得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不是您,您让我安置她的吗?”
“唉,我昨天太忙,一时关照不来,就捅乱子了。”说着向我一揖:“段姑娘,真是对不起,她们不知道情况,让您委屈了。”
我顾不得众人惊异的眼光,向罗成行礼道:“成叔,我如今身份是罗家奴仆,自然该做奴仆做的事情,成叔不必担心。”
“段姑娘放心,我自有安排。”罗成说完,叫了跟来的媳妇一声:“兰嫂子。”
兰嫂子答应着上前,拿着包袱对我一个万福,说:“请段姑娘去更衣。”
更什么衣?我先是一愣,马上又想起昨日罗恒说我不该穿绸缎,想是另做了粗布衣裳给我。
我跟着兰嫂子进到厢房里把衣服换上,兰嫂子一边帮我换衣服,一边说道:“段姑娘,论理原不该我们下人说的,只是我们三爷脾气是有点古怪,段姑娘就请委屈一些。”
我一般结扣子一边说:“没事,他是爷,他爱怎的就怎的。”
兰嫂子说:“段姑娘果然是大家闺秀,真是明理!”
我苦笑,都成了人家奴才了,还什么大家闺秀。
兰嫂子又说:“段姑娘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我们大爷吩咐了,不能怠慢了段姑娘,只是要顾着三爷的面子,所以得瞒着他顺着他。”
我听了趁机说:“那谢谢兰嫂子了,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晚上睡觉有点冷,你能不能帮我找床厚点的被子来?”
“这个没问题,我马上让人给您送来。那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我和兰嫂子一起回到院子,罗成见到我,又对我一揖说:“段姑娘告辞了,以后又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或者兰嫂子。”说完就和兰嫂子一起离开了。
我挽好衣袖准备坐下继续洗衣服,辛婶赶紧来拦住我:“哎呀呀,段姑娘,昨天我不知道,让姑娘干活,已经被管家教训一通了,段姑娘快不要干了。”
我站在那儿有些尴尬,也不知道罗成是不是已经对他们说了我的身份,还是只是吩咐她们不能叫我干活。其他几人只埋头洗衣,再无人敢跟我说话。
我站了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好,辛婶也很为难地在一旁赔笑,沉默了一会,她说:“不如段姑娘先回房间去?”
我回到房间,坐在炕上百无聊赖。这时候兰嫂子抱着一床被子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兰嫂子先跟我打了招呼,把被子放下,然后对那个人说:“那炕里头不暖和,你搞一搞。”那人答应着就动手开了。
我和兰嫂子让开一边,忽然灵机一动,对她说:“兰嫂子,不如我跟你干活吧。”
兰嫂子一愣,问道:“怎么了,辛婶为难您吗?”
“不是,不是,就是她不让我干活,我,我,挺无聊的,不知道做什么好。”
“这,这三爷说派您来洗衣房,也不好到别的地方去。这样吧,我去跟辛婶说一下。”
“谢兰嫂子。”
“谢什么,依我说段姑娘您才真是难得,我还没见过如此随和没有架子的郡主。”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现在已经不是郡主了,也不过跟你一样是一个奴才罢了。”
“我们怎么跟段姑娘比,这只不过是姑娘的一个劫数罢了,历了这个劫,段姑娘还是人上人。”
我微笑,我也希望如此,想不到罗家的下人里,也有这等知情识趣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求评!!!
第二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唉,下班回来,才看见一两个评,好没动力……同志们,灌水啊,撒花啊!
兰嫂子跟辛婶说过之后,辛婶还是没敢叫我洗衣晾衣,只是让我在屋里负责折叠,既不闲着,也轻松自在。我很满意,说实话要是叫我大冷的天脱光了脚去洗衣服,却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过了两天,我因为好奇,就开始跟她们送衣服回各房去,辛婶也没有拦阻。我有一次跟楚衣去罗恒的院子,特特留意谁是杏柔。
罗恒院子里一堆婆子媳妇丫头侍候,但据说只有两个贴身侍女能进他的房间,一个是杏柔,另一个叫杏婉。
既然能做罗恒的侍女,模样自然是不错的,不像杏婉大大咧咧,爱嘻哈热闹,杏柔不大爱说话,为人沉静却又坚持,听说她对罗恒的忠诚和细心照顾,府里无人能及,罗恒最是依赖她的了。
那天我跟楚衣送洗好的衣服到他们院子,看着杏柔亲自清点检查罗恒的衣服,心里腾起一个形象就是:风流公子房里的俏丫头,不禁嘴角翘起。
呵呵,我是看得坊间闲书太多。
每天就是这样叠叠衣服,再跑各处送递洗好的衣服和收集脏衣,既不是很辛苦,也不烦闷。只是洗衣房中众人以及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些人,再也不敢和我随便说话,就算我主动,她们也是尽量避开,就连一开始很热情的秋嫂子,也是这样。我有些无奈,但是相信只要我真诚相待,假以时日,她们定会接纳我。
过了十余日,忽然罗成来请我去客厅,说是罗恺要见我。
我心里纳闷,他找我干什么。
一进客厅看见坐在那里喝茶的人,我狂喜,马上奔了过去跪在那人膝下,趴着他膝盖大叫:“爹爹,爹爹,您怎么来了?”泪水又忍不住狂涌出来。
爹爹端详着我,一边说:“嫣儿,罗大人在这呢,怎么这么不知礼数。”一边却忍不住伸手替我擦眼泪。
旁边陪客的罗恺站起来说道:“段大人,你们父女俩慢慢叙话,我先告退。”说完就退了出去。
爹爹看着我身上的粗布衣裳,问我道:“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我摇摇头,对爹爹说:“爹爹不用担心,他们对我都很好。”
虽然罗恒第一天言语中有些刁难,但是后来也一直没有见到他。
“我收到你大哥的信,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进宫面见皇上,以为可以求皇上收回成命,但是……”
我微笑着对爹爹说:“爹爹不必担心,嫣儿犯了错,皇上如此责罚也是应该的。嫣儿没有怨言,愿意接受惩罚,爹爹不用操心。”
爹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开始还以为你对罗三有情,谁知却是这么一段原因。不过现在看你神色开朗,不再郁结,我倒是比以前安乐多了。”
“是女儿不孝,累爹爹操心。”
爹爹揽我入怀,怜惜地说:“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其实也算是上天可怜了,让罗三没有死,你也不必终身背着罪人的心枷。挨过这三年,我们重新为人。”
我伏在爹爹怀里轻声答是。
爹爹又说:“皇上严厉,我们也不敢接你回去过年,你就委屈一些,凡事忍让,实在有难事,就跟罗大说,我刚才拜托他照应你了,他一口答应说绝对没有问题。我过完年就回宁州去了,皇上有旨,你大哥也不能随便来看你的,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啊?”
我点头,既然罗家老大都答应罩住我,在罗家我还会有什么难题?
转眼就到了除夕,人人都忙着赶紧做完手上的活,好自自在在地吃顿丰盛的年夜饭。我也受了气氛感染,虽然不能回家去,心情也还是好的。
我和楚袖拿着衣服往各房里送,在送往罗恒的院子的时候,才到拐角处,忽然转出来一个人,走得急匆匆的,和我一下撞个满怀,我手里捧着的衣服掉了一半在地上。这衣服脏了重新洗还是小事,误了送回各房才是麻烦,我心里一急,开口骂来人:“你怎么走路都……”
才想骂他走路不带眼,话才出口一半却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因为我看见一张阴郁表情的脸,撞我的人可不正是罗恒。
楚袖低声叫了声:“三爷。”就赶紧退到一边,我立在那里,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半天才硬着头皮向他行礼:“三爷。”
罗恒沉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