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拽着师傅的手猛摇:“师傅,您好久不曾来了,我好生想您。”
师傅呵呵笑道:“去年往北的任务多,江南这边少来。不过这次补回来了,我会在颍州呆上半年,颍州离这不过百里之遥,倒是可以常常来看你。”
“我也跟您去颍州玩儿。”
“嫣儿,你师傅是去做正事,怎么是玩儿?倒是师傅要在这里住两天,你好好孝敬她,顺便让师傅再调。教。调。教你的脾性。”爹爹嗔怪我道。
爹爹又说:“颍州也是人杰地灵的地方,师傅此去,定然会有大收获。我年轻的时候曾在颍州的松山书院进学,收益匪浅。”
我奇道:“爹爹是宁州人,为何跑到颍州进学?”
“宁州重商,颍州重文。所谓物以类聚,人与群分,这附近几州的学子,俱愿往颍州进学,使得那边的学术氛围,日益厚重,非是宁州的书院可以比拟的。”
我听爹爹这么一说,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渐渐有了个主意。
自看了梁祝的故事,我便常常有仿效祝英台的念头。如今又听爹爹说起颍州的书院,更是勾起了我的心思。何不如就学学祝英台姑娘,女扮男装进学去?
茶余饭后爹爹与师傅闲谈,爹爹一说起他年轻时进学的松山书院,便滔滔不绝,缅怀不已。后来竟然得知,这松山书院所依傍的崇真寺,便是师傅要去传授教众的地方。
师傅在我家住了两天,眼见就要离去,我趁着爹爹又在津津乐道他的松山书院,趁机说道:“爹爹,我也要进学。”
爹爹一怔,半晌才说:“若说在京城,也还有女子书院,如今在宁州,可哪里去找书院给你进学?”
咦?爹爹如此倒是不反对我进学,只是担心找不到书院?
“那我便去爹爹去过的松山书院。”
爹爹笑了:“胡闹,那里只收男弟子,何况离家百里,你怎么去?”
“我女扮男装不就成了吗?”
爹爹摇头。
我使出我惯用的伎俩,不停地晃他的手:“不是有师傅照看着吗,我只去半年成不成,只半年,师傅要走,我便回家。”
师傅说:“松山书院山人关夫子,倒是我的好友。”
哈哈,师傅帮我呢!
爹爹沉吟,我看着有戏,赶紧趁热打铁,激他一激:“爹爹,您就让女儿见识一下嘛,光听您说松山书院如何如何,也不知是否真的。”
爹爹倒是不受我激将,却说道:“也罢,去接受夫子熏陶,也好过你如今女扮男装上街惹祸。”
太好了,我兴奋得大声欢呼!
师傅事务在身要先行上路,顺便也替我先去松山书院打点,而我则在家里多待了两日,原来出一趟远门收拾起东西来,可不是一件小事。
十四年来从未曾远离过爹爹,如今说要去求学半年,刚开始的时候兴奋不已,等到真的要走,还是拖着爹爹的手,泪水连连。
爹爹笑着刮我的脸:“还哭鼻子,如何进学?”可明明他自己的眼睛也是湿湿的。
只带了青竹一个人去,爹爹还派了两个家丁护送我上路。较之其他三个,青竹最为伶俐,所以每次出门,总是带她的多,红梅白兰黄。菊,常常只有羡慕的份儿。
终是期待的心情占了上风,待到出门上了马车,我的心情便一路飞扬,憧憬着未来新奇的进学生活。
中午时分,便到了颍水,须要弃了马车,转搭渡船,顺水而下两个时辰,便是颍州。
我和青竹下了马车,等护送的两名家丁卸了行李书箱,便找了一个凉棚坐下,等待渡船。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很热,我抹着额头的汗,心里嘀咕着船怎么还没有来。
码头上有叫卖果子茶水的小贩走过,我让青竹去买些枇杷果来吃。
青竹招手叫小贩过来,小贩听叫,提篮走过来。还没走到跟前,便又有人叫住他:“枇杷果怎么卖?”
“三文钱一把。”
“这里要一把。”
小贩接过银钱,便递了一把枇杷果过去。
青竹一看,篮里只剩下的另一把枇杷果青青蔫蔫,便不乐意了,对前头那人说道:“喂,明明是我先叫他过来,为什么你要占了先,把枇杷果还我。”
那人不依:“我先买的,为什么要给你,我又不是没有给钱。”
小贩既想息事宁人,又能把他的枇杷果全部推销出去,便赔笑道:“小哥,我这把便便宜些给你,只要两文钱。”
青竹不肯,说:“谁个差那一文钱,我偏要那一把。”两个家丁听见争执,站了起身。
前头买枇杷果的人看似个书童模样,他的主子便坐在不远处的树底下。书童看见我家家丁站起来,有些害怕,嘴里却还硬撑:“仗着人多又如何,明明是我先买的,我偏不让,你还敢强抢不成。”
他的主子听见争吵也站起来走了过来,我饶有兴味,看这个翩翩书生如何替他的书童撑腰?
“王定,是那位小哥先叫的,便让他吧。”
咦,竟然谦让?我倒是意外,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那个王定听见主人这么说,极不情愿的把枇杷果扔回篮子,对小贩说:“我们不要了,把钱还我。”
小贩还想做他生意,拿起另一把枇杷果说:“这个只要两文钱。”
王定赌气说:“不要了!”
那书生却说:“王定,就要那一把吧,钱也不必找了,人家小本生意,挣这一文钱也不容易。”
小贩喜上眉梢,对书生千恩万谢,又和青竹交割了银钱枇杷果,便提篮去了。
我微笑看着,心想这个书生不知是慷慨仁慈,还是呆板迂腐?明明那把枇杷果不值三文钱。
那书生看见我看着他,便走前两步,向我作了一揖,说:“这位公子,刚才家僮无礼,多有得罪。”
我没有料到他会对我行礼,急忙起来回礼,心想这人果然多礼,他的书童不过是和青竹争执了两句,哪里便得罪我了。
那书生又问:“在下王保山,庆州人士,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段文亭,乃宁州人。”
“段兄可是要坐渡船去颍州?”
“正是。”呃呃,他不是明知故问吗,不是要坐船,干嘛在这个码头傻坐着,我还不知道,这里的渡船,除了去颍州,还会去什么地方,分明是搭讪。
“在下也是往颍州去。”
“哦。”我当然知道,不是说了吗,在这个码头等的,不都是要坐船去颍州的吗。
他见我反应不大热情,便告辞讪讪回到刚才坐的树下。
青竹剥了了个枇杷果递给我,看了一眼那书生,悄悄问我:“郡主,那是不是梁山伯?”
呃?......我差点被枇杷核咽着,梁山伯?
呃,这个青竹,听我说故事听得多,联想也太丰富了。
只是我被她这么一说,竟忍不住悄悄去打量那位叫王保山的书生,碰到他也刚好向我看来,害得我极不好意思地扭头闪避。
他,王保山,梁山伯?
渡船终于来了,众人争先恐后地上船。两个家丁挑着行李先上了,我扶着青竹,看着摇摇晃晃的踏板有些心虚,青竹更加不济,扯着码头的栏杆都不敢踩下去。
王保山主仆跟在我们后面,王定看见我们这个样子不屑地嗤笑一声,挑着行李径自从我们身边走过,噔噔噔地就上船去了,经他一走,上船的踏板更加摇晃。
我正彷徨着,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我拉着你过去。”抬头一看,王保山正看着我微笑。
我犹豫着把手递过去,他紧紧地牵着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船。我异常紧张,直到双脚都踏了上船才松了口气,王保山却仍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直牵着我走到船舱里坐下,才松开手说:“段兄坐稳了。”
这时其中一个家丁已经放下行李上去接青竹,我松了一口气,向王保山道了谢,心里不由对他好感大增。
他,梁山伯?我和他并肩坐着,忍不住用眼尾余光瞄他。
可能是刚才和我搭讪时碰了软钉子,上船坐稳后,他却不再跟我说话,拿出刚才买的枇杷果剥来吃。那枇杷果一定是还没有熟吧,酸得他皱眉眯眼的,我忍不住,递过我们买的那把,对他说:“吃这些吧,这些熟了,不酸。”
王保山看着我笑了笑,也不客气,摘下一个,说:“谢段兄盛情。”
这人果真有些酸,一个枇杷果便盛情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他书生打扮,便问他:“王兄前往颍水探亲访友还是求学?”
“哦,我是去求学的。颍州文人云集,书院众多,我慕名已久,如今终得机会前去求学。段兄你呢?”
“我也是前往求学的,就是崇真寺旁的松山书院。王兄可选好书院了?”
王保山一听大喜:“我也是去松山书院,如此说来我们便是同窗了!”
我也很高兴,没有想到还没到颍州,便先遇上一个同窗。
王保山又说:“在船舱里里闷热,段兄可愿往船头站一站吹吹风?两岸景色应是不错。”
我欣然点头,起身随他一起走出舱外。
这时太阳已经西斜,两岸青翠,习习江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我和王保山立在船头,欣赏两岸景色。
我想起戏文之中,梁山伯祝英台也是在求学的路上遇到,然后结拜为兄弟。我要不要也要和他结拜呢?可是该怎么结拜呢?
我偷眼看他,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泛起光芒。我心忽然有些异样。
可是事情并不戏剧化,一直到颍州,也没有什么发生什么事促使我们结拜为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黄菊又被□□了;调教居然也叫黄……宁可错杀一千,什么世道 o(╯□╰)o
第五章
船到岸时,已是黄昏,师傅已经在岸边等我。我一看见她,便要扑过去拥抱她,临到跟前,忽然想起如今是男子打扮,如此当街抱着一个尼姑,实在是不妥,于是生生收住脚步,规规矩矩施礼叫了声师傅。
师傅微笑点头,却又看向刚才牵我手上岸,如今立在一边的王保山。我连忙说:“这位是庆州的王保山王公子,也是去松山书院进学的。”
王保山听见说他,忙过来见礼,师傅还礼道:“谢谢王公子一路照顾文亭,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便转头向停在一边的马车走去,并示意我跟上。
啊,不一起走啊?反正都是去松山书院。师傅已经准备上车,我有些不好意思,向王保山说了声抱歉,赶紧跟师傅去了。
甫一上车,我便抑不住兴奋,和师傅叽叽呱呱地说路上的事,又问:“师傅怎么知道王公子路上照顾我?”
师傅不回答我,却说道:“文亭,你如今女扮男装去一个男子书院求学,我自会先关照关夫子照顾,但是你的同窗俱是来自各处的男子,你要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学,须要十分小心,莫要露了你女子的身份。”
我低声应道:“我知道。”
师傅又说:“你生性活泼,很容易真情流露,不知掩饰。因此保险起见,除了日常讲学,平时就不要和他们靠得太近了。”
我的热情顿时被浇去大半,低头哦了一声,忍不住又分辩道:“王公子很好人的。”
师傅微笑摇头:“是不是好人不是一时半日可以看出来的。”
停了一阵,师傅又说:“今日先去崇真寺歇息一晚,明日再带你去见关夫子吧。”
翌日,关夫子在学堂向众人介绍我和王保山,我既兴奋又新奇地打量着学堂环境和众学友,忽然对上一双目光,心不由得砰砰乱跳,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他?堂下第三排座位坐着的,赫然就是罗三公子罗恒!他的眼神,似也带着几分疑惑。
怕什么就来什么,关夫子竟然安排我就坐在他的旁边。我战战兢兢抱着书袋坐过去,他向我一笑:“段文亭段兄?”
“是......是。”心里懊悔死了,为什么不另外取个名字,偏偏还叫文亭!
“宁州人士?”
“是......是。” 重新编个籍贯也不容易,还得熟悉那里的风土人情。
“我叫罗恒,字子建,也是宁州人。”
“我,我知道。”
“哦?”
“呃......呃,我是说,子建兄,幸会幸会。”
“很高兴在颍州进学,可以遇见同乡。”
“我,我也是。”
冷汗已经湿透了里衣。他只在海宁寺后院匆匆见过我一面,我如今又是男装,他应该没有认出我来吧。一个早上,我都如坐针毡,不知夫子在讲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端着饭碗坐到王保山旁边,王保山对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继续吃饭,忽然又有一个人坐过来,我一看,正是我最怕见的人,罗恒。
刚才夫子开始讲课,他也没有机会问我更多,如今冤魂不散,又缠过来了。
“段兄,王兄。”
我只得礼貌点头,心里不知已经诅咒了他多少遍。
这厮打完招呼之后,也不再说话,在我旁边慢慢地扒着饭,只是时不时地抬眼看一下我。
我强作镇定,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不怕,他没认出我,他没认出我,不怕。”
王保山吃完饭起身要走,我急了,也想起身。罗恒却拉着我:“段兄,你还没有吃完饭呢。”
“我,我饱了,吃不下。”
“吃不下你便不该盛那么多,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无奈又坐下,对着饭碗发愣,心里直咒这个罗子建。你不过也是个纨绔子弟,敢与我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分明是为难我。
他看着我发愣不吃,便伸手来拿我的饭碗,说:“真的吃不下?那我替你吃了。”
我赶忙抢回来:“不,不用,我慢慢吃。”
那厮吃完饭,终于开口了:“段兄既是宁州人,不知可否认识段家庄的段淳义段大人?”
那是我爹爹呀,这厮竟然认出我来了?
我一时慌乱,语无伦次:“认识......不认识......呃,听说过,听说过。”镇定,镇定,也许他只是试探我。
“段大人在宁州鼎鼎大名,你既姓段,居然不认识?”
还不是试探我?爹爹虽然曾在京城为官,又是驸马,但是回乡之后极是低调,怎算得鼎鼎大名?不过我既是段家庄的人,若说不认识爹爹,也是说不过去的。
“呃......那个......我......我虽是祖籍宁州,不过自幼随姑姑云游四方,久不曾回乡,家乡族人,是有听说过的,不过都不大熟悉。”哈,这个借口好,这个借口好,我就什么都可以说不认识,不知道。我为自己的急智得意起来。
“哦......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他是不疑心了?我却又好奇他明白了什么。
“那你是不知道文亭郡主了?”果然这厮是因着我的名字起了疑心。
“文亭郡主?”我只装糊涂:“我山野小民,怎会认识郡主?比不得罗兄是世家之子。”
“哦?你知道我家?”
我又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对呀,我若不知宁州段家之事,又怎么会晓得罗家的。
“不知,不知,不过看罗兄举止文雅,谈吐大方,一看就是世家之子。”呸呸,我自己听见自己说的话,都忍不住想吐。
那厮被我拍了一下马屁,果然得意起来,却又说道:“段兄也不像山野小民。”
嘿,嘿,嘿,我除了干笑,还能做什么?不过心里庆幸总算打消了他的疑心。
谁知那厮又说:“段兄倒有几分像文亭郡主,而且名字也都叫文亭。”
咳,咳,咳,我一下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