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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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井-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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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支援唐山那天起,我就一天假也没请过,而且休息时间也呆在厂里。这次除了黄干事给了我几天假外,我也一天假都没请过。一来,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去办;二来,我也不想回去了:从现在到明年考试仅剩半年的时间。半年里,我要把高中的课程全部学完,还要做大量的习题,时间对我仍然是很紧的,因而,我把工余时间全部用在了复课上!

宿舍里虽然有四个人,但晚上却只有我一个。即使他们都在也无妨:工人班那个大火炉整天烧着,这个季节,坐在它旁边看书不啻是一种享受。只是仓库的工作过于繁忙和紧张,每天,要把散乱的苕帚扎成捆再垒成垛。苕帚车载马拉地运到仓库来,堆得象山一样。姑娘们负责扎捆,小伙子只管垒垛。垛子上是我们的周晓峰和老胡,垛子下是老孟和我们。一捆捆的苕帚运了上去,垛子一层层地加高,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流逝。有一天,屈光耀说:“整天象这样子干,咱们明年还能考上大学吗?”也是的,照这样子,别说明年,就是后年也未必考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就是老孟说的,“既然来当工人,为啥还要考学?”况且现在又是劳动煅炼期间,虽说今后在工种分配上不会有什么,但也难保其他的事情不会以此作为参考。“其他还会有什么事情呢。”屈光耀不管这些,干活时仍然拿着书看。总归工作是极原始又简单的操作,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这天,老孟却和他做了一次长谈:“小屈,不是我说,上班时间怎么能看书呢?咱们这个单位虽说不是很好,可也有个组织纪律。休息时间你们在这里看书,也就不说了,但是上班时间,绝对不能看书!万一出个事故怎么办?到时候,领导就要说了,这个老孟,怎么能让组员在上班时间看书呢?你也会说,孟师,我上班看书,你怎么不管管我呢,让我现在躺到医院了!你不要认为咱们这个工作出不了事,一旦出事,可就是大事故!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天你在那儿看书,一捆苕帚就差点砸在你头上!我看着它从垛子上滚下来了,赶忙用钩子钩住了。仓库就是这样,搬搬运运,你如果嫌活重,我可以给领导说说,给你换个工作。实际上,你们到这里来,也就是接我们的班来了。当然我还年轻,可也四十岁了,你再看看周围这些人,哪一个不到了退休的年龄。上次招来的新工,没干两天全当了保管员。当然你们年轻人有文化,也不可能把这个搬运工干一辈子,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在这里扎下根来,把我们手里的红旗一代一代地传下去。你们刚到时,小黄让我给你们讲话,我有什么讲的呢,给我分来的人最后全走了。我也讲不了话,我是个粗人!”可我觉得,他这番话很有水平,不光指责了屈光耀上班看书,同时也是他一惯的思想,让我们放弃考大学,在这里扎根、接他们的班。而且他把这一点发挥得很好!

但,给我的感觉却是,那个时代还在继续,“*”的阴影还笼罩在人们心中——他的话、多多少少带有那个时代的腔调。他刚一说完,姓马的*就进来说:“又卖你的狗皮膏药呢?”“这些都是该你说的话,我替你说了,你还不感谢我?买二斤大肉去!”老孟刚才的正经相全然没有了!进货场时屈光耀问我:“按他说的,是咱们错了,不应该考大学?”究竟是谁错了,我也说不清。老孟似乎也没有错,仓库需要年轻人,但是我们希望到高等学府深造,这也没有错。那么是谁错了呢,莫非是社会?社会就不应该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还应该象以前那样,让我们当工人或者农民。但是通过招来的新工全当了保管员这一点看,文化知识在哪儿都是有用的,这个仓库也不例外!而社会今天的变化也无非说明:我们国家不仅需要工人农民,也需要大量的科学技术人员。当然,如果你纯粹就是一个“山顶洞人”,那么,你就和落后的工具结合在一起、从事那些简单而又原始的操作去!因而考学的过程,也就是你向社会证明你自己的过程:你究竟是一个什么阶段的人。如果最终仍然名落孙山,那么老孟的说法就是对的!

“你说得很对。”屈光耀说:“如果这次咱们考上,他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可是现在考上考不上,还很难说呢!”但是很快,他的侥幸就被现实击得粉碎!初选了,没有他也没有我,甚至也没有高崇明。老孟嘴边掠过一丝鄙夷的微笑,我和屈光耀也得了“两个臭秀才”的称号。但是三库却有一个人接到了初录通知,听说是高六六的学生。他到仓库来,听了我们的遭遇非常同情。“没有什么,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你们年龄小,今后还有的是机会!”“可是仓库这环境……”屈光耀指指货场说:“整天干活,哪有时间复习呢。”“你们如果真想考学,就到我们那里来。我们那儿就没有什么活干,我这次能考上,主要是沾了单位的光。”还会有不干活的单位!“那你们整天干什么?”“就坐在那儿看书。”“这么说,是世外桃源了?”我和屈光耀不可思议。“就是个世外桃源!一个,我们那儿远,货很少去。再一个也没有正式的领导,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自由。”“这简直就是个乌托邦了!”“你一会儿桃花源,一会儿乌托邦,如果真让你去,你去不去?”屈光耀问我。“怎么不去呢,现在不正要找那样的地方吗?”“但是挺远的,”他问那个姓康的人道:“听说到草滩了,是不是?”“还没有到,但是也快到了。”“那又怎么了!”我说:“不远,怎么叫世外桃源呢?”“那你准备去了?”“你不要考学吗,还呆在这里干什么?现在我就找黄干事去说。”。

“你不要急,马上就会分流一部分人到那里去。”真是急时雨!“到时候可算我一个!”可是过了一个月却杳无信息。眼看着春天就要到了,离考试仅剩四个月了!但是,每天八个小时,一分钟也不能少!天热了,磕睡也多了;每天下班吃完饭就想睡觉,有时一觉就睡到了天亮!象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于是,又去找黄干事。“你不要急,就在这两天!”可是,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这天,小芸突然来到了仓库。“你不在家复习,跑到这里干什么?”“看的时间长了出来转转。”出来转转?从那里到这里可不是一点的路程!“你们单位也真够远的。”坐下后她说:“你整天都不回家?”“我要上班,还要复课,哪有时间回家呢。”“你晚上呆在这儿,不感到寂寞?”“我们这儿有二十多个年轻人呢,寂寞什么?”实际上,晚上大部分都回去。“也有女的吧?”“怎么会没有女的呢?男女各半。”“唉,我要是能来你们这儿就好了。”“我们这儿有什么好的,你还是好好复课,争取今年考上。”“今年我考不上,再过两年我也考不上。”“你现在复课到什么程度了?”“还是那样子。”“怎么还是那样子呢?”“我看不懂,也没有人给我讲。”“那怎么办?”“要不,你给我讲吧!”“讲什么?”“数学呀,你肯定比我强!”“数学我自己还搞不懂呢,怎么给你讲?”“那你也比我强。上次考试,我一道题也没做出来。”我不由得笑了:“一点也不比你强,我也一道题没做出来。”“不会吧?”“真的。骗你干什么!”“我还以为,你已经初选上了。”“你怕是拿我开心吧?”“不过你今后肯定能考上!”“为什么?”“看你这样子也能考上。”“样子怎么能看出来呢?”“你象一个大学生。”这我更不以为然了。都说雯雯的大哥象大学生,可他就是考不上!最后她问我:“门口那首诗是你写的吧?”春节前,黄干事对我说:“听说你爱好文学,能不能给咱们那个墙报写点东西。”于是,我就写了一首诗,也谈不上什么诗,不过几句话而已,但她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并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呀?”“我问出来的。我没有名字,就问那个能扛起二百斤麻包的人。马上就有人说:‘就是那个大个子常有新,还能有谁呢!’这不,一下就问出来了!”

“那也没有什么。”谁知她却说:“你能扛起二百斤的麻袋,肯定能扛起我了,我还不到一百斤。”“我扛你干什么!”“和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很快就没有话说了。我想,她也就是来看看我考上了没有,但是她说:“我很想和你一块复习。”“这不可能,我又不经常回家,怎么和你复习呢?”“我到你这里来还不行吗?”“这么远的,你怎么来?”“骑自行车来呀,也没有多么远。”“那你还得每天回去,何必呢。再说,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帮助。”“怎么会没有帮助呢?我不光数学不行,语文也不行,你可以教我写文章呀!”“写文章我也不行。你没看那首歪诗,贴到那儿,实际是出我的洋相呢!”“谁说的!刚我进来的时候,一个女的就说,‘他不光能扛起二百斤的麻袋,还是我们单位的才子呢。’”这一定是黄干事了。可是,去那个仓库的事情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最后小芸还执意要来,我只好说:“等天暖和了你再来吧。现在天太冷,也太短。”她怏怏地走了,谁知春天时,她真的来了!

第八十章

三月就要过完了,可是仓库还没有动静。于是又找了一次黄干事。“马上就决定下来了,但是你不一定去。”“这是为什么?”“我还要问我呢,你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到那个仓库去?”“不是说,没有人去吗,那我就去。”“这是由组织决定的,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黄干事,我的情况你也清楚,我父母不在这里,我完全可以去那里。”“你不是还有个外婆吗?她到这里也来过,都七十岁的人了。你呆在这里,可以常回去把她看看,也可以帮她干点活,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我去那里照样可以回去看俺奶。再说,我还有好几个舅呢,他们也可以照顾俺奶。”“我听说,你是你奶养大的,你回去看她老人家,可和你舅不一样。”“黄干事……”“不用说了,到时候由组织决定!”组织当然是巩书记了,他倒爽快:“行,到时候算你一个!”于是我就安心地等待了。

这个阶段,新职工中出现了一种动荡浮躁的情绪,可以说,几乎无人愿意到那里去,尤其是那些姑娘们,就象大难临头了似的,惶惶不安;四处打听,会不会有她。仓库呢,也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究竟谁该去谁不该去,也没有一个衡量的标准。于是,大家就猜测开了:肯定是那些不能干活的,或者干活态度不好的。总归,那一个月的煅炼就是衡量的标准。但这又恰恰从反面说明,那里是不需要干活的!同时,人选也就基本定了,尽管仓库还没有定。男职工中,屈光耀是第一个!干活不行,整天还抱个书;嘴里唔拉哇拉的,从上到下,没有看他上眼的。第二个,就是韩成友了。他被内定说来可笑:就是因为和我打赌,戏弄了大家的缘故。再下来就是吴长贵了。他是我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今年二十七了,眼睛有点问题,好几次在货场都和垛子撞在了一起。当然,这也不能成其为原因,但大家却认为他应该去。他本人倒无所谓:“去就去,那儿的黄土还不埋人了!”倒是屈光耀和韩成友两个不想去。韩成友是不相信自己能去:“我又没犯错误,我就是说话不着点儿,又怎么了?”屈光耀呢,我真不能理解:平时总是嫌时间不够,现在也四处打听,会不会选中他。听说还找了黄干事,申明了他的家庭情况。而我认为,他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至于我,大家却一致认为,是最不可能去的。理由也很简单:“你去了,谁扛货场那二百斤的麻包呢。”“那里就没有二百斤的麻包?”“那就是个草料场,有什么?不信了,你去看看。”于是星期天,我就骑上自行车来到了这里。果然很远,过了张家堡子还有好一截路程。但是仓库的位置却极好:离公路尚有一段距离,孤零零地坐落在原野上,占地在五亩左右。一条两米来宽的土路逶迤通到了仓库。仓库外的木桥古朴而陈旧,磨光的桥栏泛着本色的光泽。野草覆盖的溪沟潺潺地流淌,溪畔的垂柳象朝霞中的新娘。

大铁门里是一个方形的院子,有五百平方。右侧是一排平房,再往里就是货场,那些垛子,默默地向苍天诉说着衷肠。那些黄草,比人还高。竹竿、扫把、草帘子、苇席、木棍皆是黄色,这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草料场!难怪没有人来,到这里可真有点被流放的感觉!那排平房和收发室之间有一个通道,可直达后面的院子。也全是平房,也挂了一些长方形的牌子。西边是会议室,东边是灶房。再往里,有一栋二层的楼房,几个孩子在院中嬉闹,看样子是仓库的家属院。仓库的负责人姓马,四十岁左右,戴一副近视眼镜,看人用手遮着额头。我说了来意,他说:“你只管来吧,我举双手欢迎!年轻人要有志向,整天呆在那个大都市有什么好处!这个仓库就是远点儿。我转业以前你知道在哪儿呢?在唐古拉山,那可真正是西北利亚!回到这儿我感到、真像到了天堂一样。你们这些年轻人,让你们去个稍微远点儿的地方就闹情绪,这要是让你们当兵、去大西北,你们去不去?什么,你愿意来!那你就来吧,来了干什么工作都行!”看来老马也是个爽快人!别了他,我又来到康广明的宿舍,当初是他动员我来这里。现在他仍然说:“这个仓库就是个养老院。你要想考学,就赶快来!我听说你们这次来,主要是搞保卫。每天晚上值三个小时的班,白天什么事也不干。晚上值班还是坐在那里看书。你说,这不就是让你考学吗?”如果有这样的工作,那可真是让我考学了!最后他说:“你来了咱们就一块复习,我今年还想考。”他这次虽然初选了却没有录取,他考的是理科,在数学方面对我一定有帮助!

但是,仓库在人员的确定上却步履维艰。听说最初定的几个人,皆因家庭有特殊情况又推翻,那么谁没有特殊情况呢,只能是我了。于是,又找了一次黄干事。“你去不合适。”“我去怎么就不合适?”“你奶年龄大了需要你照顾。”“我不是说了,还有俺舅……”“你的事情我必须和巩书记商量一下。”让她商量去吧,巩书记已经同意了。但是她为什么一再地阻扰我呢?我找她是要去;其他的人找她,却是不去。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不去的硬让你去,想去的却偏不让去。但是最后,还是那些不想去的人自己把自己确定了下来。他们反复地找黄干事和巩书记,闹得满城凤雨,给人的印象极其不好。结果,仓库的决定也就是他们这几个人!“屈光耀,韩成友、邢文宪、吴长贵……于四月十五日前到三库报到。”女职工中也是闹得最凶的那几个,但是却没有我!

“巩书记,怎么没有我?”“黄干事说,你不适合去那里。”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黄干事压根儿就不想让我去,而且也知道,我就是想考学才要去那里的!“巩书记,我不能去那里。”邢文宪也来找巩书记了。“俺妈卧床三年了,需要我照顾。”“那你们两个就换换吧,就说我同意了。”于是我们两个就来找黄干事。“你不适合去。”“那我就适合去了?”邢文宪问道:“俺妈已经瘫痪了,我又是老大,我去那么远,怎么照顾俺妈呢?”“可他奶也需要照顾。”“黄干事,我可是主动要去的!”听她的口气,好像是分我去我不愿意去似的。“象你们这样自由交换怎么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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