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我的眼睛上,直视了几秒钟,“哼”了声说道:“我以为向你们这种风尘女子,能在教坊大赛中拿到优甲等级,不说倾国倾城,好歹也是国色天香。原来也只不过是个略微看得过眼的小丫头罢了。”
什么?风尘女子?这玩笑开大了。
“这位……”我欲要分辩,却不知该称呼她什么才好,只得省掉称呼直接解释,“此言差矣。姿色对于教坊中人来说固然重要,但相比容貌,出众的才艺更为重要。教坊中人位列乐籍,虽然也属于贱民,但与风尘女子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风尘女子是以色事人,售卖的主要是自己的美色而非才艺;教坊中人乃是以艺愉人,售卖的主要是自己的才艺而非美色。故此教坊中人未必个个美艳绝伦,但一定要有独特而出众的才艺。”
我说完,回头看看罗艺琳,发现她正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再看看周围同属左教坊的人,大都对我的回答表示赞同。
“嗤,原来你不仅会唱歌跳舞,还伶牙俐齿,”绿衣女子被我说得无言以对,只得转移话题,“这么看来你这个优甲等级并非浪得虚名了。那好,现在大家等在这里也是无聊,不如你就表演一段歌舞为众人解闷,如何?”
我对这女子的轻蔑态度十分不满。
她好像根本不知教坊为何物,更加看不起教坊中人,要我单凭这种人的一句话就翩翩起舞,她以为她是谁?!
“让座上客起舞助兴,难道这就是三镇节度使府的待客之道?堂堂节度使欺负一个小小教坊舞伎,传出去恐怕有辱陈大人的威名!”我提高嗓音反诘道。
绿衣女子见我搬出节度使府来反将一军,柳眉倒竖娇叱道:“你这个——”
“陈伊,不得无礼!”那只狐狸终于冒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如意身着一袭浅琥珀色织暗花圆领锦袍,松松挽着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晶莹的琥珀色簪子,这身打扮衬得他贵气又不刻意,随和却不随便。
他身后是身穿淡米色衣袍,永远素净的白大人。清淡的五官配上永远清淡的着装,整个人虽然不英俊,却有一种如流动溪水般清澈的雅致。
这两个养眼的人一出来,更衬出这绿衣女子的庸俗气息。令我不禁在心里为她喝倒彩。
绿衣女子遭到了陈如意的呵斥,便站在那里闷声不响。
“舍妹自幼顽皮,好开玩笑,若有言语失当之处,还望诸位海涵。”陈如意先替那绿衣女子给大家赔了个不是。
“陈小姐几句玩笑,也不过是给大家解闷罢了,哪有什么得当失当之说呢?”罗艺琳站起来,搂着我说,“玉娘也是好开玩笑之人,平日说话就常常不分轻重。若有什么冒犯到大小姐的,还望小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她一般见识。”
罗艺琳一边说一边用胳膊夹我,示意我服软。
我看着对面和我一样不太甘心的陈小姐,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意思一下。
她大概也是看在陈如意的面子上,假惺惺地笑了一下。之后,就被陈如意以女眷不宜参加对外宴会的理由送进后堂了。
我坐回自己的席位,眼角扫着那个女子渐渐隐没的背影,问不凡:“她是陈大人的妹妹?我怎么觉得两个人不像啊?”
“她叫陈伊,是陈孝昂的庶出女儿,和陈如意这个养子当然不像了。”不凡答道。
“陈孝昂的儿子和陈如意不是对头吗?那陈如意为什么还要养着陈孝昂的女儿?”我被这有点复杂的关系搞迷糊了。
“他们两个人为了节度使之位争来斗去,关人家陈小姐什么事?我倒是听说陈小姐自幼与这个养兄的关系就比较好,不知道她有没有意愿从节度使女儿升为节度使夫人。”不凡戏谑。
啊,收养的孩子和主家孩子之间的恋情不是言情小说里采用频率很高的一种题材嘛,我怎么忘了呢?!
仔细回想,陈小姐对那只狐狸似乎真有点意思,至于狐狸的想法,我就看不出来了。不过他俩站在一块儿,怎么看都不像一路人,十分不搭。
这时,开始有侍者不断地送菜上来,开席了!
我看着一碟碟丰盛精致的古代美食,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准备待会儿大祭五脏庙。
“怎么这么快就开席了,”不凡看着这些菜皱皱眉头,“我还以为她也会来呢。”
“怎么了,不凡?还有人没到吗?”我问道。
不凡抬眼看看正在跟陈如意敬酒的罗艺琳以及他们身旁的白大人,松了口气说:“没什么。看来这次可以吃个安稳饭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凡知道什么秘密,却没说。
唉,又是秘密。我夹了一只淡黄色皮的小饺子,津津有味地咀嚼开来。美食当前,谁管那些秘密呢?!
哗!是蟹味鸡蛋做皮,蟹黄做馅的饺子!
而且我吃得出,这螃蟹很新鲜,味道不亚于应季大闸蟹!
我用舌头舔着唇齿间残留的蟹油,胸中涌起一股如在天堂般的幸福感。
“玉娘、玉娘。”
就在我沉浸在美食的世界中时,发现不凡在捅我。
这小子,又什么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罗艺琳过来叫我。而在宴席的上首,陈如意用狡黠的目光望向我……
上部:当年初识 第十六章 玉娘的心事
“玉娘,这次比赛陈大人帮你不少,快去敬酒。”身着玫红色襦裙、紫色披帛的罗艺琳俯身悄声说。
我有点发怵。
敬酒,说些什么呢?穿越前我最害怕的就是酒桌上推推让让的这一套,却没想到穿越到这里也还是免不了场面上的应酬。
我轻叹了一口气,任侍者为我眼前的酒杯斟满酒,便乖乖地捧着酒杯跟着罗艺琳来到了陈如意席前。
“陈大人,玉娘敬你一杯。”我举着酒杯,干巴巴地说。
“哦?敬我?”陈如意修长的手指划过自己手中的酒杯,轻笑道,“为什么敬我?”
“吾、我……”我支支吾吾地看着似笑非笑的他,突然紧张到不知说些什么。
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盛大的场合,看着英俊耀目的他,我实在说不出话来。
只因面前不是之前在翠微山那种幽静的山林中,像个精灵一样的他。
今夜的他,没有山林间清澈无邪的帅气。
陈如意今夜的琥珀色虽然纯粹,却给他周身都罩上了富贵逼人的气势,令人感到疏离。
所以在翠微山我能那样不守规矩、全凭本心与他相处,可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又是在这种场合,我却连一句像样的敬酒词都说不出。
陈如意看着呆头鹅一般的我,似乎存心捉弄:“本官有个习惯,没有名头的酒从来不喝。你想我喝你敬的酒,必须得说得出个所以然。”
真刁!我暗暗骂道。
“为了陈大人上任后,隋阳的百姓都有好日子过,我洛玉娘敬您一杯。”我胡乱说道。
“嗯,说得不错。不过保证自己辖区内的百姓安居乐业乃是本官职责所在,玉娘你不需要为此敬酒。”他微笑着推拒了这杯酒。
唉,好一招四两拨千斤。我怎么那么笨……
正在我尴尬得不知该进还是退的时候,陈如意说道:“敬酒不成,在隋阳是要自罚的。”
什么,自罚?!
我回头看看罗艺琳,她有点无奈地冲我点点头。
好吧。
我看看手中那杯酒,深吸一口气,紧闭着眼睛一口灌了下去!
虽然这酒比较醇厚,可在几乎滴酒不沾的我喝来,还是嫌辣。一杯酒落肚,胃里有点火烧一样的感觉。
“好!”陈如意拍手说道。
我看着他嚣张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行,不叫他喝上一杯酒,我就不叫洛玉娘!
于是我让侍者又为我斟满了酒,再次举杯说道:
“那这杯我敬陈大人帮我在比赛上夺得二十年间唯一的优甲等级。陈大人被我的歌声感染,怎么说也算玉娘的知己。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陈大人总不会拒绝我这杯知己酒吧?”
“学得挺快。”陈如意赞许道,“本官就干了你这杯知己酒。”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接过我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喝下我敬的酒,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我又让侍者满上了手中的酒杯。
“这杯,我敬大人的虎口救命之恩。”擎着手中盈满琼浆玉液的酒杯,我看着唇间尚有微微几滴酒液闪烁的陈如意,带着猛灌他的用意说道。
“唔,救命之恩?”陈如意盯着我手中满满的酒杯,“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隋阳还有个规矩,在酒席上碰见救命恩人,他喝一杯,你就要喝十杯。以示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什么?十杯?!
这狐狸太精了。这么一说,我这杯敬酒他若是吃了,我就要自罚二十杯,就算他没吃,我也要自罚十杯。
隋阳怎么会有这么灭绝人性的规矩啊?!
我看看周围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规矩。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有没有这个规矩并不重要。在酒桌上的话,根本不能当真。再说这是节度使府,当然由陈如意说了算。
那么没有退路了。
“十杯就十杯。”
我仰头将手中满满的酒顺着嗓子眼倒下去,一股热流直通胃口。
好辣……
再来,是不断地满上、灌下,满上、灌下……
开始几杯还感觉得到真切的热和辣,后来却机械得没有感觉了。
第十杯下肚,我开始觉得头脑发沉,但身/体却轻飘飘的。
“十杯。”我反手将空酒杯展示给陈如意看。
“够爽快,”陈如意拍掌赞道,“玉娘你除了才艺出众,性格也如此豪爽,全无一般女子的扭捏作态,本官欣赏。”
“大人见笑了。”我用力挥挥手说道。
我豪爽吗?
其实我不过是想掩饰自己在酒桌上的笨拙,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弱点罢了。说到底,是我卑微的自尊心作祟。
我穿越到隋阳之后,度过了那些辛苦的日子,竟然也有今日的风光……
我不想在风光的时候让人家说,洛玉娘只不过会唱几首家乡小调罢了,在酒桌上笨得一塌糊涂。
既然自己确实笨,那么将推不过的酒喝掉,就算硬撑,也能被认为是酒量不俗吧?
说到硬撑,我几时不是在硬撑呢?
从穿越前日日工作十几个小时,没有双休日,到穿越后日日练舞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日……
还有,这场侥幸的比赛,如果我在第一首歌没有想出来的时候就退场,也就没有现在的优甲了吧?站在台上的我又何尝不是硬撑?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活得轻松点。
穿越前,我看着客户轻轻松松八小时工作制,自己和同事都累到快死掉。
穿越后,我身为穿越女,住柴房、苦练舞,身份是低贱的乐籍,回想以前看的穿越小说,女主不是王妃就是公主、小姐,大有上当之感。
是不是我就是那传说中的万年劳碌命?连穿越也改变不了呢?
我举着手中的酒杯,直盯着看。
古代现代,穿越与否,对我的人生,真的有很大影响么?
“玉娘,座位在这边,”不凡跑过来扶我,在耳边小声说,“你醉了,回到位子上乖乖坐到宴席结束,别起来了。”
我听了不凡的话,激烈地摇头。
“没。我没醉,”我笑道,“我清醒得很。不信你问我,这儿是哪里,我都答得出来。我告诉你,这是隋阳,我们现在待着的豪华大屋,就是三镇节度使的府邸。你看,没错吧?”
“玉娘,别说了。”不凡小声提醒我。
“你怎么回事?我真的没醉,”我有点不悦,推了不凡一下,可似乎我的手臂也很轻,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推他,却根本没有推动,“这里不是练舞房,我什么都要听你的。这里也不是我家乡,但是别忘记给我交社保哦!我有居住证的!”
听着我口中的现代词汇,不凡懵了。
他抬起那双拥有羽睫的秀目,怜惜地看着我,轻声说:“玉娘,你真的醉了。”
“我、没、醉!”我否认道。
本来就是他无知啊,他都不知道社保是什么呢!
“不凡我告诉你,我知道很多你们都不知——”
“洛玉娘!”陈如意忽然大声打断了我的话。
他清朗的声音让我一激灵,头脑瞬间清醒了些。
“什么事?”我回头用灿烂的笑脸面对陈如意,反倒把他惊了一下。
上部:当年初识 第十七章 我的情歌,你的眼泪
这只狐狸沉吟了一下,说道:“怎么说你也是新晋的优甲,给大家表演一段歌舞助兴吧,如何?”
呃?又要我表演?
我恍然大悟地说:“是想给你的宝贝妹妹报仇吧?嘿嘿,她让我唱歌跳舞,没成功,现在你又来……好啦好啦!看在你救过我命的份上,我就表演一下吧。”
我一边拍着胸脯故作豪爽,一边转身向宴席中央的空地走。
“玉娘,”李不凡拽住我,低声阻拦道,“你醉了,别去。”
我想不凡是对的。我一定是醉了,否则怎么会在他清秀的眼睛里发现脉脉温情呢?
“别担心,我清醒得很,”我拍拍不凡的肩,安慰他道,“你要操心的就只有怎么为我伴奏就好啦!”
不凡见我前言不搭后语,又阻止不来,顾自叹息。
“不凡,你为什么叹气?”我发现他的小动作,嘿嘿地傻笑,“是不是我家乡小调的旋律和净堂国的曲调风格差异比较大啊?没关系。我清唱也可以的。待会儿我要唱一首有激/情的,只要给我个碗,再来一双筷子,就可以了。”
不凡无奈地看看我,还是按照我所说的拿来了碗筷。
我捧着手中的碗筷,站在宴席中间环视在座的人。
那只狐狸高深莫测地看着我,是在等我出丑还是真心想看我唱歌跳舞呢?
白大人若有所思,心似乎根本不在这宴席上。
罗艺琳的心神是散乱的。她有时候看看我和陈大人,有时候又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看白大人。我猜他俩一定有用眼神交流。
不凡担心地望着我,是怕我这个醉玉娘随时会跌倒吗?
别的人,我不大认识他们,但是他们好像都认识我。至少他们都在看我……
谁说醉酒的人神志不清呢?酒不醉人人自醉,迷惑人心神的不是酒,恰恰是饮酒者自己。像我现在,不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座的每一个人在做什么吗?
谁说我醉了呢?醉酒,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放纵的藉口罢了。若是没有酒精,我断不敢这样放浪形骸。
“既然陈大人要我表演歌舞,那玉娘恭敬不如从命,”我整整身上有些散乱的披帛,摆出一副表演者的架子,说道,“今天是咱们左教坊赢得比赛的好日子,大家在这里相聚图的是庆祝,是开心。我就给大家唱个尽兴的歌曲。我以前在家乡的时候,经常唱这首歌。”
“我把这首歌献给在座诸位和我一样没有成家的人士,”我用筷子敲敲碗边说道,“在我的家乡,像我们这种人,统称为单身!这首歌就是专门唱的我们单身一族。”
言毕,我看到在座诸位不管是想看笑话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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