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儿道：“好，小姐吃多少，奴婢就吃多少。”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不能出府，柳苒的生活又慢慢恢复了正常。只是，晚上柳条儿她们熟睡之后，她会睁开眼睛，坐起来拥着被子，往往一两个时辰都一动不动。月亮很圆的晚上，她会披了衣服下床，站在窗前久久不动。
老太太看她平日不动声色，一如既往，身形却明显瘦了下去，既觉得安慰、又心疼不已，却也无从开解，唯有吩咐柳材家的开了库房，尽量捡了好东西炖汤给她补身子。柳苒食量很小，对汤却不拒，一概喝了下去，因此人虽瘦了，精神却还好。
三太太的陪房玉嬤嬤私下跟三太太嘀咕：“老太太对三小姐真是爱护，我进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开了库房给人进补。那年小姐小产，她都没有这样大方呢。”
三太太道：“三小姐命苦，自小没了亲娘，又一个人到锦州住了五年，如今这样，老太太多疼她些是应该的。我那年小产，老太太没有开库房，那是因为库房里没有好东西，好东西都已经打包让大伯带到任上去了。那时候二伯和姑爷还都没有出仕，大伯支撑这一大家子也不容易，嬤嬤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了。”
玉嬤嬤低了头，道：“小姐说的是，是奴婢糊涂了。不过话说回来，三小姐瘦了下来之后，却更见风致，易发可人了。谢公子真是个没福的，真是可惜……”
三太太打断道：“嬤嬤，谢公子的——至今还没见到，先前那些话话，以后也不能说。”玉嬤嬤赶紧住了口，转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三太太，道：“奴婢记下了。”
明明居中，齐嬤嬤扶了二太太张氏坐起来之后，轻声道：“今日三小姐来请安，瘦了很多呢。对着六公子，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热心了。”
张氏歪了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一笑，道：“三小姐毕竟在舅舅家待了五年，跟那边感情深，伤心是理所当然，如果她不悲不痛，那才可怕呢。”
齐嬤嬤道：“小姐说的是。只是，老太太是不是对她太过纵容了？竟开了库房找补物炖汤给她喝呢！”
张氏一笑，道：“嬤嬤怎么糊涂了？她一个女儿家，已经十三了，垮了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我可听说，前些日子暖阳公主的赏荷会，两位公主和平江侯花夫人都看上了她呢。三太太处心积虑要把女儿嫁到姑太太家，姑太太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的却三小姐；老太太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不把三小姐给她姑太太家。姑太太定了云大小姐，三太太心里还膈应着呢，这还不算，三小姐竟然还被两位公主看上了，三太太一向要强，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呢。”
齐嬤嬤道：“四小姐品、貌都不俗，三太太极力张罗，应该会有好姻缘。奴婢可听说，两位公主的公子，可不是做女婿的好人选，三小姐被他们两家看上，不定是福是祸呢。”
张氏闭目假寐，过了半天，缓缓道：“再不济，他们也是公主的儿子、四品的朝廷命官。还有，谁能保证，看着好的，就一定好呢？”
齐嬤嬤看着二太太落寞的样子，心里长叹一声，低声道：“小姐，你也不能老躺着。身子好了，才能服侍老爷不是？”
张氏猛地张开眼睛，紧紧盯着齐嬤嬤，冷冷道：“嬤嬤，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
这一夜，是七月十六，月亮很圆很圆。柳苒在柳条儿她们睡熟之后，披了衣服，静静站在窗前欣赏月色。直站了半个时辰，腿脚发麻之后，才离了窗边准备上床。她刚要转身之时，听得院子里“咚”的响了一声，似乎有重物落地。
☆、夜遇
柳苒一惊，赶紧离了窗口，轻手轻脚回到床边屏风处，三两下穿上衣裳、扎好腰带，然后踮着脚尖回到窗口处，紧贴了窗边站着，凝了神听动静。
不一会，又是“咚”的一声，这一次，柳苒听清楚了，是有人跳了进来。柳苒屏住了呼吸，双手扶在腰眼上，一动不动。过了一回，她听到低低的交谈声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道：“二哥，你还好吧？”
接着是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还死不了，休息一刻便好。对了，五弟，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哪里？可安全？”
那位五弟道：“看清楚了，这里是东京柳府。柳府是读书人家，应该无碍。”
那位二哥道：“如此，我们便歇上一刻再走。风声和风影着了我们的道，应该没那么快追上来。”
原来是躲避仇家的，柳苒松了一口气，这种人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能不惹就不惹。她慢慢贴着墙根坐了下来，打算待他们走了之后再回到床上，刚坐下，那位五弟的声音道：“二哥，风声和风影，真是你说的那两个人？
那位二哥道：“□不离十，虽然他们都带着薄皮面具，可是我记得他们的眼睛，绝对错不了。”
柳苒听了院子里两人的对话，忽然一愣：“风声”，似乎在哪儿听过？对了，那日在银链河边遇上的四个人中，有一个就被称为“风声”。那日，“风声”和他的同伴，似乎在追什么奸细！现下，这两个人被“风声”、“风影”追得四处躲避，难道，他们是奸细？近几日，东京城大肆搜捕东湘国奸细，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是东湘国奸细！
想到这里，柳苒慢慢站了起来：这两个奸细，潜伏在东京城里，把天启洪灾的消息传回东湘国，突然发动了战争，给外祖母一家带来了灾难！明灏表哥至今生死不明！她不能让他们跑了。
柳苒轻手轻脚摸回到屏风前，把披帛团成一团抓在手里，又摸到梳妆台前，抓了一个盒子放入绣袋中，而后，又把一把剪刀握在手上。她回到窗边，正想轻轻推开窗子，院内又是“咚”的一声，接着是一声喝：“奸细，原来躲在这里！纳命来！”而后，是三个人边跳墙出去，边追打着的声音。
柳苒犹豫了一下，抓了一张丝巾蒙了面孔，轻轻推开房门，然后快步走到院墙下，奋力一跳跃上墙头，沿着打斗声追了过去。那位“二哥”受了伤，跑得并不是很快，柳苒在城东的一片空地上追上了三人。
彼时三人正斗得激烈，那位“二哥”虽然受了伤，暗器功夫确实了得，他横着剑护在面前，靠着一段矮墙喘气，不时放出一个小小的飞镖，既快又准。柳苒发现，那些飞镖的尖头，在月色下发着绿莹莹的光，她顿时明白——飞镖都带着毒。
那位“五弟”的武功虽然比对手要差一些，却出手狠辣，每一剑皆击向对手的要害。他一边进攻，一边叫骂：“好你个风影，本事真不小。不过，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两位奸细互相配合，“风影”只能与他们打成平手，只要略有松懈，便会中了毒镖。柳苒一阵心惊，悄悄松开握在手里的披帛，借着矮墙的阴影，一步一步向三人挪过去。三人专心对敌，并没有人能够分神注意到她。
离三人两丈之远时，柳苒听得一声闷哼，抬头一看，风影的肩上，中了那位“五弟”的一剑，那位“五弟”得意一笑，抬步继续往前，看样子要把风影戳个透明窟窿才肯罢休！而那位“二哥”，手一扬，一道绿光闪出。风影若后退，便能避免更深的剑伤，可是会被飞镖射中；若不后退，便只能被剑刺穿。
柳苒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边飞快朝那位“二哥”掷出手里的剪刀，一边快步跑了出去，然后手一扬，长长的披帛伸展开来，接着她的手一抖，披帛的另一端便卷住了那位“五弟”的腿，而后，她狠狠一拉。那位“五弟”一个踉跄，几乎摔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他的剑却已经离了那位风影的肩。追捕之人借势一个前弓，险险躲过了那枚毒镖。而柳苒的剪刀，也扎进了那位“二哥”的小腿。
变故发生在一刹那，柳苒一击成功。场中的三人看见多了一位蒙面的小姑娘，不由都呆愣了一下，却只不过一瞬，又立即行动起来：那位“二哥”狠狠向柳苒掷出飞镖，那位“五弟”挥剑就砍向柳苒的披帛，而那个风影，则提剑直向那位“二哥”攻去。
柳苒倒地一滚避过飞镖，同时手灵活一抖，披帛迅速松开那位“五弟”的双腿，快速撤了回来。
“五弟”解开束缚，提了剑就向柳苒刺来，柳苒再一滚，同时手一扬，十几枚绣花针直向那人面门而去！“五弟”一跳丈高避开，一边大骂：“真是个毒妇！”
柳苒不吭声，一边站起来，一边手一抖，披帛像灵蛇一样卷向“五弟”的腿。“五弟”后退一丈避开，直接扑向矮墙处打斗着的两人，道：“二哥，走！”柳苒愣住：“如此状况，他们还能逃向哪里？”
耳边却听得“轰隆”一声，一股浓烟升起，她刚省过来“炸弹”两字，人已经被提了起来，一跃离了爆炸事发地五丈远！站定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被那位“风影”抓着手臂提了一路。柳苒也不道谢，一甩胳膊，卷好了披帛，扭头就走，她得赶紧回去——要是今夜的行事被老太太发现，她大概会被沉潭。
风影却道：“姑娘且留步，多谢适才姑娘出手相助。刚才的烟雾有毒，这是解药，务必一个时辰内服下；另外，你回家之后，务必扔了身上的这套衣裳。”
柳苒停住，转身，伸手接过那粒药丸，低声道：“谢谢！”话落，继续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听得身后“咚”的一声，赶紧回头，发现风影已经倒在了地上。柳苒犹豫一会，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回身走了几步蹲了下来，道：“这位公子，你怎么了？”
风影努力睁开眼睛，道：“他们的剑上有毒，我现在不能动。我怀里有一个瓷瓶，你帮我把瓷瓶陶出来，倒一粒蓝色药丸给我。”
柳苒听了，把双手举到眼前，犹豫了一会，道：“公子，事急从权，得罪了。”伸了右手到他怀里摸索起来，很快便摸到了一个小瓷瓶取了出来。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满满一瓶五颜六色的药丸。柳苒挑了一粒蓝色的出来，道：“公子，请张嘴。”
风影张开嘴，柳苒把药丸扔了进去，道：“你的毒多久能解？我不能久呆，必须回家去了。”
风影把药丸咽下去之后，道：“一刻之后就好。我的朋友马上就要来了，你先走吧。”
柳苒闻言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道：“贼人或许并未走远，我还是等你的朋友来了再走吧。”她在一丈远之外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双手抱了膝，一边抬头看月亮，一边等。
风影却闲不住，道：“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出来溜达？”
柳苒决定实话实说，平静道：“今夜月色很美，我赏月的时候，那两个贼人进了我家，我听到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是东湘国奸细。我锦州的亲人跟东厢人打仗，死伤了好几个，我恨他们，又恰巧会一点功夫，就追了出来。”
风影道：“你难道不怕他们杀了你么？”
柳苒无所谓：“那时候没想那么多。”
风影嗤笑：“最亲近的人去世了，你是自己不想活了吧？”
柳苒恼怒，大声道：“不关你的事！”
风影一笑：“脾气这么坏！小心找不到婆家！”
柳苒望着对面不远处的一个越来越近的人影，“噌”地站起来，冷冷道：“谁说一定要找婆家？你的朋友来了，我走了。”
风影看不见来人，以为她赌气，道：“你不能丢下我，我还动不了。”
柳苒不理，转身就走。风影大叫：“喂，救人救到底，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柳苒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风影自嘲一笑，躺在地上看“很美的月色”。过了一会，一个满含调侃的声音传来：“风影大哥，刚才跟哪位美女约会啊？这么销魂，都站不起来了！”
风影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一脚踢了出去，道：“风声小弟，刚才来了一个美艳的女鬼！她说明晚还来，你要不要试试？”
柳苒一路快跑，悄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外面，她侧耳听了一下，四处都很静，这才爬了院墙进屋。屋里面，嬤嬤丫环都在沉睡，柳苒脱下外衣，想了一想，把衣裳团成一团塞到了床底下。
躺在床上，柳苒还是睡不着，便仔仔细细想了一圈今晚所发生的事，想着想着，她记起了一件非（www。kanshuba。org：看书吧）常重要的事：据那个“二哥”说，那个风影，是戴着薄皮面具的，他“认识他的眼睛”。风影的眼睛？自己似乎也觉得熟悉呢，难道以前也见过他吗？可是，到底是谁？柳苒想了一刻，一时想不起来，却慢慢睡了过去。
☆、箭靶
或许因为头天晚上花费了不少力气，第二天临近午时之时，柳苒才醒来。醒来时，屋里静悄悄的，柳苒睁眼一看，杨枝儿坐在绣架旁边专心刺绣，柳条儿则踮着脚尖，搬着一盆开得正好的茉莉走进来。
柳苒“咳”了一声，两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儿围了过来。柳条儿扶了她起来，塞了一个大抱枕到她后面，让她斜斜靠着。杨枝儿则端了一杯水，递到她嘴边，道：“小姐醒了？先喝了你的蜜水吧。”
柳苒慢慢喝了半杯水之后，道：“什么时辰了？老太太和三太太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杨枝儿道：“还有两刻就午时了。老太太院里，柳路家的来过，送来两匹霞影纱和一大包血燕窝，她传了老太太的话‘布匹做衣服，燕窝熬粥’；三太太送来了庄子上新出的甜瓜和糯米，说‘尽管吃，若觉得好，庄子上还有’。”
柳苒道：“甚好。我午时用膳，午膳上一碗清粥，两只花卷，一碟盐焗鸡丝，一碟拌酸笋，再切一个甜瓜。”
柳条儿应了，快步出去通知厨房。杨枝儿则服侍柳苒穿衣梳洗，她给柳苒梳好头发之后，又从衣柜里寻了新衣给她换上，然后去屏风那边取昨天换下的衣裳，打算交了给小丫头去洗。走近一看，却发现屏风空无一物，她“咦”了一声之后，转到屏风背面去继续寻找。柳苒看见了，道：“我昨夜起来作画，昨天那套衣裳沾了墨，不能再穿，我已经烧掉了。”
柳条儿觉得有些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脏了洗干净便好，何需烧掉？低头想了一会之后，也表示了理解：锦州那边死伤惨重，小姐这些日子虽不哭不闹，却跟往常不大一样，如今烧掉一件不想要的旧衣，也是有可能的。遂也不再寻找，转身麻利收拾梳妆台。
柳苒用餐的时候，庆韧兴冲冲找来了，刚进门，就大声叫道：“姐姐，今早四哥送了我一把小弓，一会我到后园射箭给你看。”
柳苒看他两眼闪闪发光、兴奋得满脸发红，心情不由也轻松了起来，道：“好，待姐姐用过午膳，就去看你射箭。六弟，你用过午膳了吗？要不，再陪姐姐吃一点？”
庆韧道：“我在祖母那用过了。对了，姑母来了，在陪祖母说话呢。”
柳苒心下生疑：姑母定了云家大小姐，如今正忙着建新园子、来来回回过六礼，怎么有空回来陪老太太说话？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