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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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熙载夜宴-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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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谁也料不到,如此绝代佳人,独立渡口等候的竟然是一名渔夫。
  但见那渔夫慢慢将船靠岸停妥后,又将半筐活蹦乱跳的鲜鱼搬上了岸。秦蒻兰静静等候在一旁,直到等渔夫将鱼搬上岸,这才上前询问。却见渔夫答了两句,俯身取出两条用荷叶包好的鱼,交给了秦蒻兰。秦蒻兰则自怀中取出几枚大钱,一手交给渔夫,一手接过鱼来。张士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等在此处,是为了买鱼。
  而那一直暗中窥测秦蒻兰的黄衣女子一直翘首向东张望,很留意地注视着秦蒻兰与那渔夫交谈。只是渔夫始终侧对着饮虹桥,加上河畔柳树众多,她始终无法瞧见对方的面孔,急切之下,竟然不知不觉地走上了饮虹桥。刚好秦蒻兰就在此结束了跟渔夫的交易,转头向饮虹桥头看了一眼,又对渔夫说了一句什么,这才转身离开渡口。那渔夫似为她的绝世容光所迷,默默地凝视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彻底从视线中消失,这才回转身,闷闷叹了口气。不过他并没有扛起鱼筐直奔仅一街之隔的鱼市,而是重新将鱼筐搬回了小船,划起船,竟似就要离开了。
  张士师掏出几枚大钱扔在桌上,起身离开了酒肆。刚步出大门,便听见饮虹桥上接连传来两声女子的尖叫:“啊……啊……”抬眼望去,那黄衣女子正从桥上倒栽着掉了下来。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赶到河边。却见那划小船的渔夫已经脱掉蓑衣斗笠,跃入水中,利落地游过去,将那女子救上岸来,平放在岸边的一棵柳树下。
  张士师抢将过来,问道:“她怎么样?”渔夫站起身来,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张士师忙自我介绍道:“我是江宁县典狱张士师。”
  典狱不仅管辖大狱,也负责治安捕盗。渔夫低低“噢”了一声,迅速垂下头去,压低嗓音道:“她没什么大碍,就是呛了几口水,过一会儿就该醒过来了。”也不多说,转身径直跳回到自己船上。
  张士师见他容貌谈吐颇为文雅,颇感好奇,叫道:“喂,你叫什么名字?”那渔夫恍若未闻,只道:“人就交给典狱君照顾了。”也不顾衣服还在湿漉漉地滴水,重新戴上斗笠,遮住面容,将小船摇开。
  那女子躺在地上,浑身湿透,胸口起伏不定。张士师本无意中遇上此事,听说她并无大碍,待要走开,又想起天气如此炎热,她全身是水,万一就此中暑,该怎么办?踌躇了片刻,俯身将那女子抱起来,进到酒肆,放在门口通风处,回身叫道:“周老公,麻烦你即刻煎上一碗三皮汤。”
  这三皮汤是江南民间土方,用西瓜皮混上冬瓜皮、丝瓜皮煎水,专用来解暑清热。周姬一听便即明白过来,顺口还不忘多问一句,道:“这位小娘子中暑了?”也不待张士师回答,便急忙奔厨下而去。
  酒肆中的几名老文士也闻声围了过来,闻说一个美貌的女子突然从饮虹桥上落水,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张文士认得张士师,问道:“典狱君,这女子是谁?”张士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安文士问道:“她为何大白天的为何要自杀?”张士师又摇了摇头。
  这些文士都是金陵本地人,平日无所事事,最好评介是非,立即七嘴八舌猜测起来,又联系起饮魂桥的诡异之处,大发议论。张士师始终不发一言,任凭他们谈论,自己只低头打量那犹自昏迷的黄衣女子。她的双手手型甚是奇怪,手指修长柔软,指尖却结着老茧,手掌肥厚宽大,显得有些粗糙,与她本人衣饰容貌甚是不谐。
  旁边那杜文士只看了一眼,也立即留意那双手,便道:“这女子肯定教坊弹琵琶的女伎。”安文士奇道:“你如何得知?莫非老杜你认识她?”杜文士叹道:“家有悍妻,在下已经很久不进教坊了。这女子手指细长,手掌厚实,正是天生弹琵琶的一双手。”
  安文士道:“老杜说得有理。瞧她容貌打扮亦不差,多半是教坊女子。莫非她遭遇了什么不幸之事,所以才要跳桥自杀?”杜文士不解地道:“听闻教坊副使李家明极喜弦乐,其妹李云如琵琶技艺尤为高明……”张文士道:“那就对了,说不得这女子与李云如一争长短,结果受了嫌气,所以来到饮魂桥寻死。”安文士道:“李云如的芳名我也听过,据闻她早已经被韩熙载收为姬妾,金屋藏娇在聚宝山,早已不在教坊中了。”
  张士师实在耐不住他们絮絮叨叨,转身便欲离去。张文士急忙叫道:“典狱君,你别走得那么急。万一这女子醒来,仍旧是想不开,再要跳河寻死,又该当如何?”张士师道:“她之前并不是跳桥自杀,当然也不会再跳河自杀。”安文士听了大奇,问道:“典狱君如何得知?莫非你适才看到了所有的经过?”
  张士师摇了摇头。他适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女子适才掉下饮虹桥之前,发出了两声惊叫声,若是有心自杀之人,哪里还会有意喊叫以引起他人注意?仅此一点,他便能够断定,这女子要么是不小心掉下桥的,要么是被人推下河的,而前一种情况的可能性占到八成以上。他本想讲出来,但又深知这些老文士闲言碎语的厉害,一旦他说出自己的推断,他们多半又要附会饮虹桥饮魂一说,喋喋不休,所以宁可自己皮里阳秋。
  果见安文士跌足道:“早知道这饮魂桥不吉利……”一语未毕,忽见那女子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水,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浑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来。
  杜文士劝慰道:“即使有什么想不开,也不必轻生啊。娘子还这么年轻美丽……”一边说着,一边将女子扶起来坐下。女子道:“我没要跳桥自杀……”
  张文士讶然问道:“难道娘子适才是不小心从桥上掉下来的?”那女子回头看了看饮虹桥,突然露出了极为恐慌的表情,问道:“那桥……饮魂……桥……我刚刚上去了么?”安文士道:“是呀,娘子不记得了吗?你刚才可是从饮虹桥上掉到河里的。”女子惊惶地道:“不……不是……”安文士茫然不解地问道:“不是什么?”女子:“是……适才是有人推我下桥……”
  张文士高声嚷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在金陵城中行凶。典狱君,你是公门中人,又当场撞见,可要好好查明这件事。”
  这金陵酒肆虽勉强位于江宁县辖区边上,可是河对岸便属于上元县,这女子掉进了秦淮河中,按惯例是要归上元县管。张士师尚在踌躇中,只见店主周姬端着一碗三皮汤出来,急不可待地表功道:“典狱君,为了这碗三皮汤,我可是专门杀了个老圃西瓜……”乍然见到那女子,不禁一惊,问道:“你……你不是韩相公府中的李云如娘子么?”
  周姬曾多次到聚宝山韩府送酒,那女子也认得他,当即点了点头,招呼道:“周老公。”
  周姬尚且不知道事情经过,问道:“娘子为何弄得全身上下湿成这样?要不要到后院换一身我老伴儿的衣裳?不过可及不上娘子的绫罗衣裳。”
  李云如不及回答,张文士抢着道:“周老公,你还不知道,适才有人想谋害李家娘子。”添油加醋地说了有人推李云如下桥一事。周姬惊骇地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来。
  张文士问道:“娘子可曾看到那凶手的人面孔?”李云如摇了摇头。瞧她的神色,似乎不大愿意再提到此事,然而众人目光均落在她身上,各有探究好奇之意,迟疑得片刻,只得迟疑道:“我当时站在桥上,面朝酒肆这边,哪里看得见背后推我的人?”安文士道:“那娘子被推下桥之前,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李云如细细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没有。”
  众人颇为失望,便一齐将目光投向张士师,等他示下。张士师无可推托,只得出声问道:“娘子为何要上饮虹桥?是打算过河么?”李云如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急促道:“不,我没有打算过河。这饮魂桥如此不祥,金陵城中人尽皆知,我怎么会从这里过河?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走上饮魂桥……”神色越来越惊惶,到最后露出了极为恐怖的表情,还往门外看了一眼,好像生怕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冲进来把她的魂魄吞掉。
  

第二章
  旁人不明所以,各有惊异之状。杜文士正待安慰几句,却见李云如已然站了起来,匆匆道:“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得走了。”拔脚便往门外走去。杜文士忙叫道:“娘子,不如喝完三皮汤再走。”李云如却头也不回。她行色匆匆,众人不便阻拦,只能由她去了。
  张文士奇道:“真是怪事,这李云如被人推下了河,难道不该报官么?别说上元县衙就在对面,典狱君正在此处,她为何丝毫不提此节?”张士师深知一旦与这些老文士开口交谈,就会啰嗦个不停,无休无止,便道:“这件事就交给在下罢。”也不待众人反应,便紧随着李云如步出酒肆。
  他心中犹自想着,若是那凶手依旧躲在附近观察,知道适才谋害李云如不死,多半会再次下手加害,因而追将出来后,并没有立即到饮虹桥查勘现场,只远远跟着她。
  此时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江南士民素有午睡的习俗,大多数金陵人还在家中休息,街道上行人极少。李云如独自走着,不她的神情,与其说是惊惶,倒不如称为恼怒。
  这在张士师看来,极度不合乎常理——一个弱质女流,刚刚被人加害未死,应该表现出强烈的不安和无助,而她看起来全然没有这些本能的反应,这倒让张士师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好奇心。他若无其事地四下打量,始终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留意或跟踪着李云如。
  更奇怪的是,李云如并没有径直回南城外的聚宝山,也没有到东城九曲方教坊去找她兄长李家明,而是急步往银行街方向行去。银行街与鱼市、花行并称“金陵三大市集”,店铺云集,很是繁华。张士师起初尚且不解李云如为何如此,后来料想韩府既然今晚要大开夜宴,她必然也要隆重上场,大概她是想要买一身新的行头,换下湿漉漉的衣衫。不料来到银行街后,李云如并没有进去绸缎衣衫铺,而是匆忙走进了一家名字叫做“悬壶”的医铺。
  张士师既不便跟进去,远远候在门外。恰在此时,他再一次看见了曾在御街撞到的泼辣女子王屋山。不过她却没有留意到张士师,只匆匆从他面前经过,也步入了那家悬壶医铺。
  当此情形,张士师断定李云如当再无危险,她既与王屋山同为韩熙载的姬妾,此刻偶遇也好,相约也罢,二人定会结伴同返聚宝山,即便凶手暗中尾随,此刻行人渐多,也该不会再有机会。何况李云如神色不见得如何紧张,也许她信口说谎,根本就没有什么凶手,至于内中情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既没有报官,外人也不便查究。
  一念及此,张士师便离开了银行街。见时候尚早,又打算先去北城接老父亲。他父亲张泌最近正来金陵小住,今日一大早便应女道士耿先生之约,一起出城去了北边游览。
  出北门往西,则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西瓜地,这是金陵一带颇为著名的老圃瓜地,取玄武湖水灌溉,瓜瓤沙甜可口。种瓜的老圃为人精明小气,从不到金陵城中吆喝叫卖,有谁想吃瓜,得亲自跑到瓜地,现买现摘。愈是如此,生意反倒愈是门庭若市。加上这里位处北门要害,是北来南往的必经之处,商旅进城或临行前,炎炎烈日下吃一个金陵特产的西瓜,确是一种惬意的享受,往往有大快朵颐之感。
  张士师来金陵不过数月,并未真正到城北游览过,似乎他一直提不起这份闲情雅致。既然不知道老父亲现在何处,他便干脆向瓜地走去,打算买个西瓜,然后在此等候老父亲。
  瓜地的最东边搭有一个小小的草棚,刚好能容纳一人坐卧。种瓜老圃正解开衣衫,躺在草棚下避暑。他左手抓着块绿荧荧的小石头往肚子上摩挲,右手摇着一把大蒲扇。张士师见他很是悠闲自得,不忍打扰,便信步地走进瓜地中。
  四下打量了一番,一眼瞥见最南边一棵李树下结有几个滚圆的大西瓜,其中两个个头尤其大,最大的一阁比边上其他西瓜足足大出一倍来,瓜皮和瓜蒂上有很多白毛。当即走了过去,鼻子中却隐约闻到一股子腐臭的味道,不禁心想:“难怪这个瓜格外大,老圃定然淋了不少粪便在这里。”他蹲下身来,拍了拍那大西瓜,声音沉闷厚实,看来瓜瓤已经熟透,便回身叫道:“老圃,这个西瓜我要了。”
  老圃乍然听见人声,抄起一把锄头,一咕噜赶将过来。待看清人时,这才松了口气,嘟囔道:“原来是典狱!小老儿还以为又是那几个偷瓜的小贼。”张士师这才看老圃左臂上吊着块红绳拴着的碧绿玉扇坠,当即玩笑道:“老圃,你哪里弄来块石头?”老圃道:“这是别人付的瓜钱。”张士师大笑道:“谁那么傻,用块好玉只换个西瓜?”老圃嘿嘿笑道:“说了你也不信,是个渴极了的北方客。”走得近些,看清张士师挑中的西瓜,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连连摇头道:“这个瓜可不行!这几个大瓜都不行!韩相公府上半个月前就已经预买了!”张士师心中一动,问道:“韩相公是前任兵部尚书韩熙载么?”老圃点头道:“正是。一会儿等到日头落山,小老儿便要摘下瓜来送去韩府呢。”
  张士师听了不禁大奇,特意问道:“老圃是要亲自送瓜去聚宝山韩府么?”他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老圃从来只就地卖瓜,现在竟说要送瓜上门,而且瓜地在北门外,聚宝山在南门外,须穿过整个金陵城,这对一直连帮工都舍不得请一个的老圃来说,岂不是一件绝新鲜的事?
  却听老圃哀叹道:“唉,都怪小老儿糊涂,答应了秦家娘子……”张士师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又是秦蒻兰!”只听老圃道,“她再三哀告,说韩府人手不够,我一时心软,竟然顺口答应她可以送瓜去聚宝山。说起来真令人难以置信,这韩相公都快要当上宰相了,府里也不多请几个仆人,凡事还总让秦家娘子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张士师心想:“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女子这般貌美,当家却与一般妇道人家无异,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一边想着,一边另挑了两个西瓜。
  老圃犹自埋怨道:“典狱君你瞧,我儿子到西城外杏花村探望他岳父还没有回来,今日无人替小老儿,待会儿我一走,那几个偷瓜的小贼准保要趁没人的时候来偷瓜。”一边说着,一边拍打自己的额头,露出深悔不及的样子来。又道:“典狱君,今日天热,来买瓜的人少,好不容易才遇到你一个,不知可否代小老儿往韩府送一趟西瓜?当然,决计不会让典狱君白跑,这地里的瓜,典狱君随便挑上几个搬回家去,不收一文钱。”
  张士师为难地道:“老圃……”他嘴上打算直截了当地拒绝,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种冲动,渴望能再见到那个谜团一般的美人,送瓜其实就是最好的机会。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从在金陵酒肆第一眼看到她,他就再也放不下她,他之前一直刻意想象她的坏处,就是怕自己会就此痴恋上她,而她跟他显然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顿了顿,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婉言谢绝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因为家父……”一语未毕,便望见父亲张泌与一身女道士装扮的耿先生正朝瓜田走来,不由愣在了当场。
  张泌年近六十,须发全白。他原本是个老公门,因屡破奇案,名震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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