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逃不掉罔罟之苦”,有所感悟,又道:“就别让老圃过拖尸洞了,回头架天秤的吊子钱我来出。”郭见忙道:“哪敢要典狱君出钱。”自出去办事。
张士师又将从德明那里偷来的小瓷瓶取出,交给杨大敞道:“麻烦仵作给验一下这里面是什么。”杨大敞接了过来,只略略一看,便皱起了眉头。张士师忙问道:“是不是……”杨大敞飞快地打断道:“还不能断定。”又自他那宝贝竹篮中取出银针,插入瓷瓶中,见银针变成了黑色,才道,“果然是砒霜。”张士师忙道:“不是还没有用皂角水擦洗么?”杨大敞瞪了他一眼:“粉末无需擦洗。”又问道:“这砒霜典狱是从哪里得来的?”张士师叹了口气,道:“积善寺雷音堂。”
杨大敞先是愕然,随即再不发一言,默默收拾了竹篮出去。张士师知他畏惧德明身份,不敢多言,在场差役、狱卒要么不明白究竟,要么也沉默不语。
出来大狱,不由得有些惆怅满怀。到目前为止,张士师已经基本上破获了诡异的毒西瓜一案,案情水落石现,可他却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沉甸甸地难受。正要回江宁府向府尹禀告案情,又突发奇想,交代差役们先回府,自己决意再去一趟积善寺,打算直接向德明问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于得道高僧行凶杀人这一点,不仅常人难以相信,就连他也觉得实在难以说通,他太需要一个理由。
照旧抄瓜地小道来到积善寺后门,却见曾领他进去的小沙弥善生正等在门口张望,当即上前问道:“小师傅是在等我么?”小沙弥点了点头。张士师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再来?”小沙弥道:“是师傅交待的。”张士师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再来到雷音堂厢房,德明正端坐在椅上,闭目念经。张士师一时不敢惊扰,只默立一旁。
过了许久,德明才睁开眼睛,问道:“典狱再次大驾光临,当是胸有成竹了。”张士师道:“不敢。在下之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长老恕罪。”德明道:“你孤身一人前来,是想问贫僧为什么么?”张士师道:“正是。长老是出家人,为什么会卷入这等俗世凶杀呢?”德明叹道:“典狱君无心功名利禄,率性而为,自然不知道这恰是凡世的困惑,豪杰俊秀出众,却往往比常人更无奈。唉,贫僧真是罪孽深重,愧为佛门中人。”
张士师不明所指,正待细问,那小沙弥善生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嚷道:“不好了,师傅!府尹派了许多人来到寺外,说师傅是北方大宋的奸细,还下毒杀人,要捉拿师傅。”
一刹那间,张士师已经想明白所有的缘由——大宋奸细,这确实是德明下毒杀人的唯一动机,长老的身份只是他的掩饰和伪装。他听说韩熙载即将在南唐拜相后,担心对宋朝不利,于是起了谋杀的心思,恰好积善寺与老圃瓜地有着地利之便。夜宴当中,他有意姗姗来迟,无非是要有意造成与下毒事件无关的假象。若不是那个枉死的北方客口中长出了血西瓜的话,这几乎就是个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
第一章
却说张泌与耿先生一早赶去韩府,出城中正遇到新科状元郎粲在长干桥上徘徊。耿先生有意叫道:“状元公,我们正要去韩府,一起去吧?”郎粲道:“啊……这个……”耿先生道:“咦,你站在这里,不是正要去聚宝山么?”郎粲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路过这里……不过,请问那个……典狱君找到凶手了么?”张泌道:“你为何怀疑往金杯中下毒的是舒雅?”郎粲道:“他……噢,不是,我也只是猜测。”
耿先生冷笑道:“难道状元公以为旁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你与王屋山……”郎粲当即涨红了脸,暴怒道:“不可胡说!”张泌道:“我关心的是真相,只在乎谁是凶手,对那些风流韵事没有任何兴趣。状元公,请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不然的话,舒雅真是凶手,你便是知情不报,舒雅不是凶手,他可以反告你诬陷。对阁下而言,当下最要紧的还不是仕途前程么?”
这几句话打中了郎粲的要害,他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嗫嚅半晌,才道:“我曾经听屋山提到她撞见过李云如和舒雅的私情,还握有实证……所以我怀疑是舒雅要杀屋山,结果却误杀了李云如……”耿先生道:“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说?”郎粲道:“这个……”张、耿不再睬他,自往聚宝山而去。
山路泥泞难行,不多会儿张泌便满脚是泥,耿先生的鞋袜却甚是干净,只有侧边粘有少许泥巴。到了竹林,正遇到正韩府中出来的江宁府差役梁尚。梁尚一见二人,便喜滋滋地道:“二位来得太好了,小的这里有件要紧物事要给张公看。”一扬手中,却是一封信。
张泌接了过来,信皮上并无一字,掏出来信纸打开,念道:“鶗鴂惊秋不住啼,章台回首柳萋萋。花开有约肠空断,云散无踪梦亦迷。小立偷弹金屈戌,半酣笑劝玉东西。琵琶还似当年否,为问浔阳贫家女。”
梁尚道:“这是小的在王屋山枕头下发现的。”耿先生奇道:“你偷入女子的闺房了么?”梁尚惶然道:“不是,绝不是……小的和姜闻二人奉典狱之命留在韩府,防止有人加害王家娘子,刚好昨晚小的当值下半夜,忽听到她在房中喊叫,以为出了事,忙到门外问她有没有事,她只是叫喊,小的担心她有事,就冲了进去,谁知道她只是在发噩梦,所以小的又退了出来。出来时,刚好看见枕角下这封信,见她收藏得妥贴,估摸一定很重要,顺手就带了出来,或许对案情有用。”又问道,“这诗写的是什么意思?”张泌道:“似乎是哪家男子写给李云如的。”耿先生道:“嗯,这个好说,请韩熙载一看便知道是谁的笔迹。”其实她心中早已经猜到这诗是谁的,但作为物证,毕竟不能靠猜测。
三人忙进来韩府,却见前院中灵堂已经搭好,白幡、纸箔、香烛应有尽有,却唯独缺少了一具灵柩,当然也没有尸体,由此显得很是不称。堂中恰好只有韩熙载一人闷坐那里,似在发呆,又似在打盹。梁尚正要上前叫他,耿先生见他精神萎靡,情状十分可怜,忙止住梁尚,打了个眼色,领着二人走开。
到了院外,张泌才道:“炼师是不忍心么?”耿先生点头道:“他已经如此凄凉,如果再让他知道李云如有外遇……”张泌道:“嗯,也好,不如干脆直接去问写信者本人。”梁尚奇道:“原来张公早已经知道是谁写的了。”张泌点点头。
正欲往后院去寻人,忽见秦蒻兰从复廊中逶迤而来,忙向她打听舒雅的情况。秦蒻兰道:“舒雅是歙州人,云如兄妹家贫,流落歙州时,恰好租住舒家的房子,多得舒雅帮助。后来云如兄妹将他引荐给我家相公,相公爱惜他的才华,破例收了他做门生。”耿先生道:“李云如当是浔阳人了?”秦蒻兰道:“正是。”又问道,“怎么,你们是怀疑舒雅么?”张泌便取出那封信交给秦蒻兰,她略略一扫,便惊叫道:“果然是舒雅的笔迹!”
张泌问道:“舒公子现下人在哪里?”秦蒻兰道:“他与家明在花厅旁边的厢房里休息,我领诸位去。”耿先生见她面色苍白,满脸疲倦,忙道:“娘子太过操劳,不敢再有劳,请自去歇息。”秦蒻兰便不再坚持,道:“也好,各位请自便。”
三人穿过复廊,却见舒雅正穿过东面石桥,往李云如生前居住的琅琅阁而去。梁尚正要出声叫他,张泌道:“不必,我与炼师自去找他。”
舒雅却只在石桥上反复徘徊,始终不敢再往东多踏一步,仿佛心中有所畏惧。忽听得背后有人问道:“你是内心有愧么?”蓦然回头,只见张泌与耿先生正站在桥下,其中一人的手中还举着最要命的那封信,当即惊道:“这信……这信怎么到了张公手中?”张泌道:“这信应该是公子写给李家娘子的吧?”一边很留意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只见一阵红潮涌上舒雅那张腼腆温和的脸,他迟疑了下,居然点了点头,道:“不过这信……”张泌道:“但信却落入了王屋山之手,而且她一直拿这封信来要挟你,对么?”舒雅无奈地点了点头。
张泌道:“所以你一心想要杀王屋山灭口,往金杯中下毒,不料却误杀了李云如。”舒雅惊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想杀任何人……”张泌道:“你是预备去琅琅阁么?”舒雅道:“嗯,想最后去看一眼……”语气突然变得抑制不住的哀伤,“我本来是为了云如才从歙州家乡来到金陵,如今云如不在了,我一刻也不想多留在这里……”
耿先生道:“如果你没有下毒,难道你不想查出凶手为李云如报仇么?”舒雅绝望地道:“人都死了,查出凶手又有什么用?能让云如活过来么?能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活过来么?”不愿意再与二人多说,也不再去顾及张泌手中那封信,匆忙步下石桥,往花厅而去。
张泌凝视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不是他。”耿先生道:“嗯,他爱的女子死于非命,他的心中也仍然只有爱、没有恨,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舒雅来到厢房中,李家明只穿着一身内衣,埋头正饮闷酒,半醉不醒,见舒雅进来,也不理睬。
舒雅道:“家明,我有些话想说……”李家明不耐烦地道:“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我一直就看不惯你吞吞吐吐的那个窝囊样儿。”舒雅犹豫道:“我和云如一直有私情,曾经被王屋山撞见过。王屋山还拿到了我写给云如的一首情诗,一度威胁说要告诉恩师知道。我有些害怕,曾经跟云如暗中商议,想逃回歙州老家,但云如却是不肯,说她自有办法对付王屋山……”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李家明。李家明依然自顾自地饮酒,毫无异色,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些事。
舒雅壮了壮胆子,继续说道:“所以我怀疑是云如要杀王屋山,结果反倒是她自己在混乱中误打误撞地喝下了毒酒……”李家明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你胡说什么?”
舒雅一下子胆怯了。
李家明大声道:“我告诉你小子,云如弹完琵琶下场后,一直坐在我和韩相公中间,不要说她根本没有机会下毒,就算她要下毒毒死王屋山,以她的精明,怎么会自己喝下亲手下了毒的毒酒呢?”舒雅见他发了火,不敢再接一句。
李家明又道:“小时候我们家里穷,娘亲又去世得早。云如小小年纪就操持家务,她不会读书也不会写字,却能记住复杂的账目。通常她从集市上买了东西回来,种类再多,她也能分毫不差地说出它们的价钱,从未出过一点差错。她这么精明,怎么会弄错金杯呢?”
舒雅听他提起陈年往事,很是心酸,忙道:“我知道云如不会错,可是……”李家明道:“要说云如真有什么错,就错在一直对你旧情难忘!我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好……”舒雅分辩道:“我和云如彼此真心……”李家明道:“行了行了……你们那点事我比谁都清楚。我就不该把你介绍给韩熙载当门生的,你不来金陵,云如说不定也不会死……”
舒雅大气也不敢出,畏畏缩缩了半天,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云如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李家明一下子呆住了,愣了半晌,才道:“云如肚子里的孩子原来是你的?你知不知道我妹子是你师母,与她偷情是一回事,让她怀上你的孩子则是另外一回事?”舒雅沮丧地点了点头。
李家明左手猛然抓起桌子上的酒壶,作势要向舒雅砸去。舒雅惊叫一声,吓得抱住了脑袋。
忽听见外面有人道:“张公,王屋山已经醒了。”李家明这才意识到房外还有旁人,冲过去拉开门,见张泌与耿先生正站在廊下,眼睛望着自己这边,各有惊诧之色。显然,适才他太激动、嗓门太大,他说的话外面的人都已经听见了。
张泌见李家明露出脸来,便朝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并不是有意偷听,随即侧头道:“我们去琊琊榭吧。”正欲往外走,差役梁尚忙道:“张公请这边走。琊琊榭与花厅是连通的,须从里面走。”耿先生道:“看来王屋山在韩府姬妾中地位最高呢。”梁尚道:“不过她似乎人缘不大好,一直昏倒在床,也没有一个人来看看她。”又道,“二位一路进来,有没有发现人少了许多?”张泌道:“嗯。”梁尚道:“昨日典狱君一走,府里好几个侍女就收拾细软溜走了,今日一早又听管家说乐伎们也都跑了。老实说,小的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家,以前总以为豪门大户吃好的、穿好的,天天过着好日子,这两天亲眼见到,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张泌道:“这就是了,高官位显者未必真如意,粗茶淡饭者未必不快乐。”
一边说着,一边穿过花廊,来到琊琊榭。另一名江宁府差役姜闻正在月台上等候,一见张泌,忙上前见礼,又道:“王家娘子就在里面绣房中。适才她醒了吵着要喝水,小的进去倒了一杯茶给她,她问小的是谁,小的回说是官府派来保护她的,出来后就赶紧叫老梁去禀告张公。”张泌道:“你做得很好,有劳了。”又道,“我们先等在外面,免得人多惊吓到她。”向耿先生使了个眼色,耿先生会意,推开阁门进去。
王屋山正半躺在床上喝水,忽见一名女道士进来,不免惊诧万分,坐直身子问道:“炼师是……”耿先生道:“贫道耿先生。”王屋山道:“呀,我听相公提过你的名字,原来炼师这般年轻。”耿先生微微一笑,坐到床榻上,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这才柔声问道:“你感觉好些了么?”
王屋山脸色顿时极是难看,哽咽着,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耿先生最怕见人哭,忙劝慰道:“别哭别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她虽是出家之人,却是世事洞明,知道王屋山这类女子最在意什么,果然很是有效,她立即止住了哽咽。
耿先生道:“好了,你现在能告诉我,是谁想要往金杯中下毒杀你?”她丝毫不提阴阳两只金杯有可能弄混、凶手目标或许是韩熙载的话,径直问王屋山,只为看到她最本能的反应。
王屋山本能地抓住了被子一角,脸有惊恐之色。耿先生温言道:“贫道知道你很害怕,不过你放心,官府已经派了人在外面保护你。”王屋山略略放了心,低声道:“有劳。”耿先生道:“不过……如果你不说出实情,难免会再遭毒手。”
王屋山又焦躁了起来,急道:“炼师刚才不是说官府要保护我么?”耿先生道:“是说过。可是大家都知道凶手是你认识的人,能够自由出入韩府,防不胜防啊。”王屋山对她的话丝毫不觉意外,只是略略有所迟疑。耿先生劝道:“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还是……”王屋山果断地道:“是李家明。”
耿先生大感意外,忙到阁门口叫张泌进来,介绍道:“这位张公,是典狱君的尊父。现下韩府命案由张典狱全权负责。你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张公,他才好帮你。”
王屋山哪里顾得上去理会谁负责调查命案,她只是想赶紧将打开的话匣子全部倒出来,当即道:“我在被我家相公君收入韩府之前,本在教坊为舞妓,教坊副使李家明是我上司,我们二人一直……一直……”耿先生道:“一直有旧。”王屋山忙辩解道:“不过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我嫁入韩府为妾,其实主要的目的也是想摆脱李家明。原以为只要我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