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终于说话了,咳嗽了两声,那样的冷静和镇定,“你们不要问我,众位大人,皇上自有他的裁决……老夫不过是过来看看。”
这一席话,陡然将那一群人的喜悦冲的一干二净。
“绾妃娘娘?”突然有人说了一句。似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朝这边走来的那一道月白色身影,喃喃自语,“原来皇上竟是让玉公公将她叫来了。我们一干臣子在这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他都不说一句话。”
绾妃跟在玉公公的身后,穿花度柳,缓缓走来。
众人见她到来,立刻住了声,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一人,有几个在窃窃私语。
“一年前北番小国来的公主,现在的绾妃娘娘。”
“皇后宾天,估计以后肯定是她执掌正宫之位。”
“不用说,一定是她。皇上除了皇后就最宠她,这正宫的位子不给她还能给谁?”
“……”
绾妃隐约听到了对话,没做任何反应,微微颔首,目光逐一掠过众人,含着温婉,不卑不亢。
“绾妃娘娘!”人群中传来呼唤之声。
绾妃停了下来,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说话的,正是刚刚坐在逍遥椅上的老者——东孝公罗慈。
——罗慈官拜孝公(住在东城又叫东孝公)乃先帝托孤大臣。因他熟谙官场,在皇上清政之后,便告了病修养在家,每年除了皇家祭祖大奠才跟去叩个头,其他时候从未在皇宫出现过。今天愣是命下人抬着他的逍遥椅进宫面圣。
“绾儿见过孝公大人。”
绾妃忙上前盈盈下拜。
“绾妃娘娘请起。”罗慈连连咳了两声,用绢帕擦了擦嘴,一脸的惶恐。
“孝公有何吩咐?”
罗慈素在众臣当中德高望重,就连皇上也敬他三分让她三分,今日就连他也被拒在了门外,她的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
妖异国师
又忆起,大约半年前,曾在祭祖大奠上与他见过一次,没想到事搁几月,他却还能将自己认出,又多了几分敬佩。
“绾妃娘娘,可曾听说昨日舜祝大街发生的事情?”罗慈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地敲了敲。
“孝公赐教,绾儿不知。”
她的从容不迫让罗慈另眼相看。
“唉!冤孽冤孽啊!”孝公连叹了两声,脸上表情极其复杂,他摊了摊手,“昨天就那么眨眼的功夫,舜祝大街的缀花坊就被灭了门。“
“噢?”绾妃的一怔,遂而淡淡地附和了一句,“真是造孽了。”
“绾妃娘娘是不是应召觐见?”
“是。”她答。神色依旧不动。
“皇上……”周未人发出了低低的抗议。
“好……好……”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样子皇上是不打算见我们这些臣子喽!”边说边摇头,一张脸阴郁的能挤出水来。
仰天长叹,微微踌躇了一会说,“老臣想请绾妃娘娘跟皇上说句话儿,就说我们这干臣子都在外面等待消息,要是今日没有答复,夜里也不回去。”
说完,急火攻心连着咳了两声。
绾妃徐徐地应了声,“是。”嘱咐水悦,去玉膳房将自己那份消暑的‘芡实百合绿豆汤端来给孝公享用。
又拜了拜,告了辞,方款款离去。风扬起她的长发,干脆头也不回地进了繁花寝。
“国师,你跟朕说说,情况到底怎样?”
绾妃刚一进门,就听里面传出皇上冰冷压抑的吼声宛如凭空霹雳,震的她微微感到一丝寒意来袭。
玉公公使了个眼色,与她一起站在外房候着。
青纱的帘子高高挽起,皇上背对门,两眼空茫地看着前方墙上的一副山水字画。
堂中,地上跪着头戴鹰羽的国师,他的头几乎垂到地面。
——国师离烬,乃神算子张天师的传人。懂天文地理,擅易经八卦。此刻,他的脸上带着冷锐,不动声色地听皇上问完,沉吟了片刻,徐徐抬起头,“皇上,臣只知道,凡事,皆凶中藏吉,吉中藏凶……”
“别跟朕说的那么有玄机。你先起来吧。直接跟朕说,这所谓的凶跟吉,到底怎么讲?”
妖事
他的咄咄气势,让离烬不禁打了个寒战。
“是!皇上。”他站起来,强自镇定,“前日,我夜观天象,见紫薇星暗淡辅助无光,天机星暗合了贪狼星如日中天,确是不吉之兆。”
“你说的不吉之兆,可跟小公主有关?”皇上微微冷笑着,眼里透着鹰隼一样的光芒。
“这个……”
离烬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恭谨地回答,“天要祸人,而非人祸天,一切成因皆与公主无关。”
“好!”
皇上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拍了拍离烬的肩膀:“国师说的好!国师乃是九界高人,又是我北冥国的栋梁,那就请国师出去为小公主辟谣。告诉天下的百姓,告诉外面的大臣,你刚刚跟朕说的那句话。”
“是!”离烬朗声应答,顿了顿又问,“只是舜祝大街一事,臣想问皇上该如何处理?”
“这个。”皇上想了想,愤怒地骂了句“乱臣贼子。”平息了一下心情,又说,“就按你之前的来说,就说是白云山的白莲妖惹的祸。”说完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浮起一抹阴冷的笑。
“是的,皇上。”离烬有片刻的迟疑。
“多派些法术高的人全国搜捕,另外朱砂打符分发到各家各户。国师,这事情就交给你了。”说着,清脆地折了朵瓷瓶里的晚香玉拿在手里,深深地嗅了一口。
“臣定当竭心尽力。”
皇上坐了下来,对着门外:“玉福替朕记着赐国师黄马褂一件,晚点送到国师府。”
“是!”玉福应了声。
天命昭昭
“来,爱妃你先坐下。”他的声音极其地温柔,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他将她安顿在椅子上。
待她坐定之后,叹了一声,“自从昨日皇后驾崩之后,小公主便哭闹不休,换了几个麽麽奶妈也哄不好,你说这该如何是好?”说话时,他不住地回头看着偏房的方向。
“好吧,国师你先去吧!这事件只是你知我知,暂且不要对外人透露,明白了吗?”
“臣明白。”
离烬的眼里闪动一束野火,那火似是由狂野烧来,终将烧成汹涌的旺势……
门外的绾妃,虽然不明白他们到底说的是哪件事,可最后皇上的最后一句话就如同一道生死咒符贴在了她的心里。
她知道,朝中定是有大事发生。
“国运?命运?”皇上口中喃喃地念着,他的脸上迸发出一倒势如破竹的光芒,“好!那就与天斗命,我倒要看看,天意到底是何方向!”
………………………………………
繁花寝内,满室繁花。
整个帝都的花一夜之间全被大雪冻死,只有这这里的花,依旧醉卧红尘。
长藤花下,淡淡的晚香玉的香味,在空气中久久弥散。
凤鸾床上,皇上正烦躁地坐着,听着偏房内刚刚醒来就痛哭流涕的小公主霓裳,措手无策。听到脚步声进门,他的眼睛里,立刻从刚才的冷漠,转变出一脉温情,上前一把捉住她的手,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爱妃,你来的正好,朕有事找你。”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看,绾妃只是地应了声“皇上请说。”,随而淡淡一笑,眸子里射出一道柔和的光。
“原来是这样!”绾妃低下头去,轻轻一笑,“皇上的意思,是叫我来试试?”
“是!爱妃果然聪明过人,朕正有此意。”
柔软的笑慰籍着他,入一道春风吹开他心头的冰雪。
绾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床上的霓裳。“不瞒皇上,自打我入了宫门,这宫里头只有金姐姐一人对我最为关照。就是皇上不说,我也有意要替皇后照顾她的遗珠。”
他始终温和地笑,拍了拍她的手。他又何尝不知,这宫中嫔妃众多,只有她二人肝胆相照,一心一意服侍他,宽慰他。帝王将相,位高权重,却也注定了曲高和寡、孤独一生。但他从来不曾感觉孤独。
只因身边有这样的两个女子。
绾妃又问,“小公主现在在哪里?她出世之后,我还未见过呢。”
皇上看了眼玉公公。
少安毋躁
玉公公连忙说,“娘娘,奴才这就将小公主抱来。”说完,转身向偏房走去。
此刻,偏房内。三个奶妈,两个麽麽,正轮流抱着小公主,小孩儿哭的整张脸都紫了。
一性子急的麽麽,在一旁直跺脚,又苦于无计可施,只得好声央求:“小公主,好公主,我的小祖宗,瞧瞧,这都嚎了一天了,咱能不能休息会再哭啊?”
刚好此时,正在一乡下来的奶妈怀里抱着,乡野村妇本就牙尖嘴厉听了之后立马反唇相讥:“你说的轻巧,人家娘亲死了能不哭吗?要是你的娘亲死了,你会不哭?按我们乡下话说,哭的越凶就越孝顺,咱公主天生就是孝顺女,乖公主好公主,你娘亲正听着呢,大声哭使劲哭,别怕!气死她。”
那麽麽哪里还能忍的住,仗着自己是宫里的,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玉福来的及时,他这边刚一推门,那边麽麽举起的手就乖乖地放下了,怯怯地躲到另两个麽麽的身后去了。
“没点规矩。”玉公公怒气冲冲地将四人骂了一顿。
骂完,气消了冷着脸,“公主给我。”
乡下奶妈没见过大事面,见宫里的几个麽麽都低眉顺眼的,以为来的肯是二品以上的大人物,吓的一句话不敢多说,将公主交了过去。
玉福又教训了她们两句,亲手抱着小公主了。
…………………………
绾妃见玉公公走来,老远便迎了上去。从他手上接过小公主,珍宝一般拥在怀里,左看右看,越看越觉颇似金皇后,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说来也怪,那孩子一到她怀里,立刻就不哭闹了,睁着双漆黑的大眼睛,嘴一咧竟笑了起来。
朱红
看的皇上在一旁啧啧称奇。
然而,绾妃浅浅一笑:“皇上过奖了,臣妾不过是小公主与臣妾有缘罢了。”说到这里,她微微踌躇了片刻,“另外,臣妾有一事想请求皇上应允。”
“爱妃只管说。”能将小公主哄的破涕为笑,什么他都愿意答应。
“日后就由我替金姐姐照顾小公主,皇上以为如何?”
“这当然好,爱妃豁达仁慈,有你照料,再合适不过了。”
皇上因为这一句话,忽然对绾妃产生了感激。他看着绾妃心里百感交集,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直到此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长长地嘘口气,转而对玉福道:“给朕准备文房四宝,朕要拟诏,通发全国。”
“是!”玉公公连忙摆上了笔墨纸砚。
皇上提笔在手,略略思索,一挥而就。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诏书拟好了,盖了朱红的印章,交给玉公公,传旨下去。
一切就绪之后。
绾妃这才又说,“皇上,臣妾来时在院中遇到东孝公。”说到此处略略停顿了一下,“皇上……”
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太傅年事以高。”,说倒这里,他故意将脸转向窗外,看着满院的大臣,“我理应见他,只是……他来的不是时候,满朝文武大臣都在外面等着我,要我有所交代,你说,这不让我为难吗。”
“恩。”绾妃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白莲妖
“不仅如此,朕还听说,街面近来不太平,有人在到处宣扬,‘天有凶兆,是为小公主所累’,狼子野心,这明摆着是要我杀死亲身骨肉。”
他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又接着说:“朕应了皇后,谁要是对小公主有半点微词,我便杀了他。”
绾妃的身子微微一怔,‘叹’了声,低头静默。
她没有感到震惊。也无需再多说什么,因为她已经知道圣意已决。
…………
大清早,孝公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轿子和马车将整条巷子的出入口都堵住了。
巷子里,有几家住户,睡的迷迷糊糊,被外面轰隆隆的车马声给惊醒,推窗看了看,马上又将窗子关得严严实实。
管家奉命站在门口挡道,二品以下的一律都候在门外。这些骑马坐轿子的官员,全都是下了朝就跑到这里准备向孝公请示定夺。
那些尊贵的手合在一起不停地磨动着,华丽的官服和官靴发出节律不一地沙沙声。
“你说这事,都到这份上了,唉!我们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啊?!”大臣的手握成半拳,无名指上宝石戒指发出荧荧的光芒。
“要我说,肯定是离烬出的主意。口口声声说什么‘天要祸人,而非人祸天,一切成因皆与公主无关,全是白莲妖做的孽。’我就不明白了,皇后在世时怎么没出这档子事?!”
“可不是么,昨天我们都是按孝公的意思从宫里撤了出来。你看看……你看看……今天早连皇上的面都没照见,光就玉公公宣了份诏书。唉!”
“皇上现在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如今整个朝廷,离烬一手遮天。”
“……”
外面的吵闹声和叹息声越过高墙传到刚刚起窗的孝公耳朵里,他聆听了一会,命属下抬他去书房。
逍遥椅下,四个骨骼健硕的男子全是锦袍快靴打扮,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皇后操劳成疾,不幸猝死。天降大雪,乃祥瑞之兆,寓其清白一生。另:皇后遗珠小公主‘霓裳’出世,普天同贺。”
书房内,一等侯‘殷川’一字一句清晰地念着,眼睛不时地扫过孝公的脸,读完了诏书,轻轻地呼了口气。
孝公从逍遥椅落地时起就一直紧闭双眼。
豆蔻小女
两个年方豆蔻的衣着鲜亮的侍女,手里各自捧着扇子和痰盂端端正正站在旁边伺候着。
整个世界似乎忽然之间变得寂静无声。只有桌子上那一杯碧螺春茶,袅散的烟雾显得异常嘈杂。
“孝公,你看?”
殷川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终于忍不住问。
‘咳!咳!’孝公连着咳嗽了两声,用白绢擦了擦嘴,手指上蓝宝石的戒指发出一道绚丽的蓝光。枯瘦的手指了指诏书:“你拿这来读给我听,是想要我做什么?”
几个人同时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应答。
“唉!”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只好又接着:“你说你们这些人也不知道避讳,穿着官服到我府上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夫都到了进棺材的年纪还把持着朝政不放。老夫今天很不高兴。”
“下官知错。”一等侯一躬到地,“孝公老当益壮,定会长命百岁。”
“得得。”他将手轻轻一挥,略略有些有耐烦,“别以为捧我两句,我就忘了自己是谁了。老夫清楚着呢,就拿昨日来说,老夫出面了又有何用?皇上连老夫的面都不见。唉!”他又叹了一声,那一声叹息像是从他肺腑里出来的,“这事,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说着又咳嗽了几声,“东晋王知道了吗?各附属国都知道吗?”
“回孝公,告示都发去了。即日就会得到消息。”
孝公稍作沉思,“回吧!回吧!老夫还是那句话,自己看着办。别有事没事一群人就跑我府上闹。”
“是!”殷川的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眼神也变的鲜亮起来。
…………………………………………
孝公的逍遥椅轻盈地出了书房,一拐弯去了临水建瓴的静心斋。
太阳刚刚露半个金边,一顶洁白天鹅毛的小伞已经撑了起来。映着两侧的亭台楼阁,栩栩生辉。
殷川等人出门的时候,被孝公府成群的鸽子,迷乱了眼睛。
门前,那些等候的车马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