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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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三代-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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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圆扑到父亲的怀里失声痛哭。
  “别哭啦孩子,要是把你妈她们吵醒了,不光是你走不了,这房都得给闹塌喽!”梦璋连忙用手捂住继圆的嘴。
  这时候,墙外又传来几声口哨,继圆起身刚要走又被梦璋拉住。
  梦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坠儿,是地道的和阗仔儿料,刻的是“和合二仙”,乃明季宫中旧物。
  “这小玩意儿还值些钱,路上卖了它可以救急。”梦璋硬要把它塞进儿子的手里。
  继圆说:“我去参加革命,那里什么都不缺!这物件您留着吧……”
  梦璋就又把贴身的皮坎肩脱下来逼着继圆穿上,这才放他走。继圆给老父亲磕了三个头,便洒泪离去,真有点像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中的情景。
  出了家门,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风雨飘摇的“老宅门”,就随着“二掌柜的”一起消失在夜幕之中。
  天亮时分,一架马车颠簸在乡间崎岖的小路上,车上的几位热血青年心情激荡,畅谈着革命理想,唯有继圆略显心事,看来他还没完全从父亲的“影子”中脱出来。
  忽然,继圆觉着皮坎肩里有东西硌了他一下,用手一摸就明白了###,待撕开衣角一看,里边露出来一根蒜条金,这是梦璋事先为儿子“藏”进去的。
  继圆的眼泪“哗”的一下子就又流了下来。
  “二掌柜的”拍着继圆的肩膀说:“小六子,你怎么了?刚出门就想家啦?”
  继圆狠狠地擦了擦眼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天际……
  有人说,我父亲白继圆从参加革命的第一天起就颇具“小资感”,缺乏“坚定的革命信念”。也不知怎么着,这一笔居然还被记进了他的个人档案,成了他日后入党问题上的“第一道门槛”。
  

凤凰涅槃
继圆来到了位于河北正定的“华大”,将自己整个的身心都投入到了革命的熔炉之中。
  他参加革命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将原来的“继圆”二字改成了“纪元”,以表明和旧观念一刀两断。他在心里发誓:自己将跟定共产党,迎接新中国的新纪元!
  这举动,颇有些凤凰涅 的味道。
  接下来在“华大”的学习和工作中,他一日三省的在灵魂深处闹革命,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所有的“秘密”袒露给衷心爱戴的党组织,但唯独把梦璋给他的那条金子,悄悄藏在了一个谁都找不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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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贫丫头”
说到这儿,该讲讲我妈了,我妈叫刘文英,是“宝昌隆”玉器行老掌柜刘永宽的掌上明珠。
  刘永宽就是我的姥爷,您别看老头这名字听起来像赶大车的,做的却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玉器买卖。他的“宝昌隆”也开在廊房二条,当时是一家三间门脸的老铺。
  刘永宽的“路子”跟别人不一样,专做“梨园行”,什么王瑶卿、杨小楼等这些当年的名伶,都曾是他的好朋友,后来他还和小生泰斗姜妙香先生过从甚密。
  姜妙香字惠州,不仅戏唱得好,有“铁嗓子”之称,而且善丹青。当年他为刘永宽画过一幅斗方的《牡丹图》,堪称妙笔生花,多少人想花钱买过来,我姥爷即便是揭不开锅了也不舍得拿出去。然而“文革”期间,在某个旭日东升的早晨,我姥姥却把它当“四旧”卷巴卷巴给笼火啦,害得我现在一想起这事儿来就心痒难挠,五脊六兽的。
  文英家和纪元家有非常的相似之处,即都是家道中落。文英是刘永宽的晚年得女,所以没赶上他们家的红火日子。到了该上学的时候了,我姥姥为了省钱,给女儿找了个特不起眼的学校,至于能学到点什么,她就不管了。
  有一回刘永宽请几位京城名伶吃饭,席间把女儿叫出来,让她给叔叔大爷们背几段学校里的“文章”,于是文英站在桌前大声念诵:“吃面不吃蒜,不如来碗饭……”“饱剃头饿洗澡,身上的虱子跑不了……”让在座的人把嘴里的酒,一下子都给喷了出来!
  人们就问她,这是谁教你的?文英回答说:“是我们学校的女先生,姓孙,外号叫孙大金牙。”大家又差点把吃进去的饭给吐出来。这上的是哪家的学校呀?还是王瑶卿先生“面儿大”,对刘永宽说:“孩子的学习非同小可,咱们这儿是京城不是乡下,不要重男轻女。”
  刘永宽这才开始靠变卖家财,供文英上了几年好学校。小学上的是西北小学,即后来的“回民学校”,中学是慕贞女校。从小学到中学花了不少银子,刘永宽的那些本可以传世的玉器,就都这样被一块块的“消化”掉,可接下来便是捉襟见肘,再也供不起了,所以文英没能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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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步青年
然而,文英后来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并不是因为家庭所迫,却是和纪元有关。纪元走了以后,文英又继续受到她的一位同班同学的影响。
  说起文英的这位同学,也是个颇具传奇的人物,她就是我国著名音乐指挥家李德伦先生的妹妹,名字叫李滨,后来成了“北京人艺”的演员,直到现在还老当益壮地活跃在演艺圈儿。
  因为李德伦先生很早就去了延安,所以我的这位李阿姨也    很早就接触了革命,是当时有名的进步青年。文英是她的同窗好友,便潜移默化地影响文英,鼓励她向纪元学习,并最终把她也拉进了“党的外围组织”。
  她们曾策划共同偷越“封锁线”前往张家口,去投奔解放区,可是我姥姥抓着文英的衣襟死活不让她去,那手指头紧的拿钳子都掰不开。用纪元的话说,文英是个老实巴交的“窝囊废”,就知道她得妥协!
  好在后来文英加入了位于北京西苑一带的华北人民革命大学简称“革大”,也就是后来的中国人民大学。在迈向革命的道路上,我妈总算是亡羊补牢了。
  1949年10月1日的凌晨,我母亲刘文英和众多的革命青年一起,穿着列宁装排好整齐的队伍,唱着嘹亮的歌曲大踏步地向天安门进发,去参加新中国庄严的“开国大典”。
  他们当时的位置是在旧大清门的前边,抬眼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毛主席和其他中央人民政府的领导人身影,当毛主席高声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今天成立啦!”文英他们欢呼雀跃,将自己的军帽抛向空中,据说嗓子都喊哑了。
  在此我敢骄傲地说,我妈是目前参加过开国大典中为数不多的健在者之一,而这个时候我爸正在解放军“南下”的征途中。因此说来,我的确有着一双革命的父亲和母亲,是出身于地道的“革干”家庭。
  在返校的路上,大概是走到了海淀一带,村子里的农民送给这些可爱的姑娘每人一盘向日葵,文英她们就一边嗑着生葵花子一边唱着歌往回走,那心情就像天边的晚霞,甭提有多绚丽,多惬意了。
  回到“革大”后,文英在校刊《熔炉》上发表了一篇散文,写得颇有些文采,我上小学时我妈还曾用它做“范文”辅导过我,后来就不知到哪去了。
  如今在我写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我那七十七岁高龄的母亲,慷慨地将她保存了五十六年的“革大”毕业证书送给了我。这个在我小的时候险些让我给玩丢了的物件,现在说起来不知该怎么形容它的珍贵,我们家这位塌肩驼背、满脸皱纹的老妈,当年那个稳重端庄、飒爽英姿的“小鸽子”真的就是您吗?
  翻开文英的“毕业证书”真给人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这张已经发了黄的硬纸上清晰地记录着:
  华北人民革命大学  毕业证书  民字第一八三二号
  学生 刘文英  系河北省北京市县人  现年二十一岁
  在本校第二期三十班修业期满
  成绩合格  准予毕业  此证
  校  长  刘澜涛
  副校长  胡锡奎
  一九五○年二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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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汁儿情结
纪元和文英当年认识的时候,俩人都是穷学生,没有参加革命之前他们之间有过一个“豆汁儿情结”。
  在恋爱的花季里,我爸穷得是当啷乱响,没钱请我妈吃大餐,就拿豆汁儿糊弄人家。老北京的豆汁儿讲究又酸又臭,外加一盘泼上辣椒油的咸菜,几碗豆汁儿摆上来之后,就是一股子臭烘烘的热气。文英就低着头搓衣服角儿,腼腆得要死,于是纪元的脸上可挂不住了。
  这豆汁儿毕竟没有咖啡高雅,他就对文英说:“算了吧,咱不喝它了!改日我请你去前门外的‘新世界’,先下馆子后看魔术,怎么样?”
  那“新世界”的门票最便宜的也得是三十个铜子儿,还甭提吃饭了,这改日到底改到什么时候,连我爸他自己都不知道,反正是过一天算一天,先糊弄糊弄傻丫头呗。
  就在纪元尴尬无助的时候,文英把脸抬起来说:“怎么能这样糟践东西呢?你不喝我喝!”
  说着话儿四碗豆汁儿就着四碟子辣咸菜,她自己就全给“吸溜儿”进去啦,糊了一嘴唇的辣椒油,跟抹了口红似的,辣得这位小姐直用手往嘴里扇风。
  纪元被感动得呀,就差掉眼泪了,心说她知道我没钱,给毒药都敢喝!这样的姑娘太通情达理啦!太难得啦!于是乎暗下决心非她莫娶。
  可后来慢慢地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了,敢情这丫头是个“豆汁儿脑袋”,属于见了豆汁儿就走不动道的主儿,用我爸的话说文英只要一上桌,就是喝一看二眼观三,在豆汁儿面前全无了姑娘家的端庄妩媚。
  纪元就不干了,说:“我瞎感动什么呀?原来您是这份德行样儿!”
  他是个挑剔人,于是俩人的恋情一度烟消云散。纪元跺脚去了“华大”之后,俩人就此劳燕分飞了,害得文英整日泪水涟涟,人比黄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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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追月”
然而,当文英去了“革大”之后,情况似乎又出现了转机。
  某日她接到了纪元从河北正定的一封来信,信中除了给予一些工作学习的鼓励之外,末了加了句话:“再见面的时候我还请你喝豆汁儿。”
  得!纪元后悔了,又开始招猫儿递狗儿的往回找补。文英自然是芳心大悦,赶紧地投桃报李。
  于是这对进步青年,一个在“华大”一个在“革大”,从此重修于好,在革命的道路上志同道合,琴瑟和鸣了。
  文英“革大”毕业后被组织上派到了唐山医院工作,纪元则邀请她到“华大”来和自己一起继续进修,就在文英不顾一切地准备“彩云追月”的时候,纪元突然又来信不叫她去了,说自己被分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不日即将南下,为解放全中国而浴血奋战!
  最后,他特别地关照了文英一句:“请你把豆汁儿熬好了,等着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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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枪
在嘹亮的军号声中,纪元穿着军装背起行囊,大踏步地随部队向祖国的江南挺进。
  来到汉口的时候,据说正赶上毛主席发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这一著名诗词,纪元便在汉口的某码头和战友一起照了张相,同时抄录了毛主席这首气势磅礴的“七律”一并寄给了文英。
  照片上的纪元英姿勃发,一身土布军装显得特别合体,怎么看怎么像个年轻的“指挥官”,其实,在部队里他只不过是个文书而已。
  这照片传到北京白家的时候,梦璋已经进入弥留之际,朦胧中看了一眼儿子的照片便含着笑溘然长逝了。然而,纪元的这张戎装照,在白家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上上下下都说纪元在解放军里当了“官”,这是件非同小可的事儿!有个别曾经算计过梦璋财产的主儿,这时候暗地里就冒了汗啦,还真有提溜着茶叶筒来巴结三奶奶的,为什么呀?害怕白家当年的这个小六子,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杀他们个回马枪!
  部队继续前进,纪元就来到了广西,被分配到“桂林市军管会”工作,这会儿他可是真的发枪了。那是一把匣壳枪,因为枪筒有两个拳头长短,所以俗称“二把盒子”,据说是射程远,跟长枪有一拼。
  我小的时候,父亲常用废纸给我们叠枪玩,给我叠的枪总是用两个纸筒接在一起,比我哥的枪筒长一倍。可哥俩一“开仗”这枪筒子就耷拉了,等于是打了败仗。于是我这个哭哇,哭得大鼻涕都过了“河”,怨父亲把枪筒给做坏啦。
  父亲就哄我说:“这叫‘二把盒子’,你老子我当年耍的就是这种枪……”
  可以想见,发枪的时候纪元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他端着这把真家伙,在桂林市的某照相馆里又来了个威风凛凛的“亮相”,照片冲出来以后,纪元用漂亮的钢笔字在背面题诗一首:
  “二把盒子手中拿,眼瞪敌人咬钢牙。文武全才英雄汗(汉),打死老蒋再回家。”
  诗写得马马虎虎,但正可谓革命的豪情高万丈!
  他“眼瞪敌人咬钢牙”的时候,是想起了当年逼着白家“献铜”、“献铁”的伪警察,还是想起了草绳工厂里那个对着他“玩枪”的混蛋老板?也许都想起来了。
  这一天纪元在笔记本中写道:“革命导师马克思说:‘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那些万恶的资本家们等着瞧吧,白纪元报仇雪恨的日子就要到啦……”部队毕竟是部队,纪元已经从一个落魄青年成长为一名革命军人。
  然而复仇的火焰,在他的胸中一刻也未曾熄灭,且越烧越旺。手枪——这原本用来杀敌的武器,谁也不曾料到日后却变成了一块沉重的顽石,压在了纪元的身上,而且至死都未能把它给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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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油布雨伞
在部队里纪元主要做的是宣传和文书工作,轮不上他们去冲锋陷阵,所以在“南下”的过程中他没有参加过任何大规模的战斗,这就让纪元十分沮丧。他的“二把盒子”天天擦,擦得油光锃亮就是派不上用场。
  于是他和战友们一起偷着跑到林子里练打枪,子弹没了,就用钢笔跟首长的警卫员换,一换就是一兜子,可劲儿地造。他们把树上的椰子摘下来摆成一排,椰子上画了鼻子眼儿,拿它们当反动派的脑袋练枪。南宁一带椰子有的是,再加上子弹“充裕”,慢慢儿的这枪法便大有长进。
  据我爸说,后来哥几个最神气的时候是玩“甩枪”,就是一手叉腰一手拔手枪甩起来射击,子弹要打在椰子的中心。比赛时纪元虽说不上百发百中,但也总能获胜,于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就恨没有实战的机会。
  四野南下到广西的时候,白崇禧指挥的国民党军队已是兵败如山倒。这一带除了被打散了的国民党小股残兵之外,主要的威胁是地方土匪。尤其这里靠近十万大山的地界,地形复杂,更是匪患频繁,所以上级要求所有后方的机关工作人员要特别防范当地土匪势力的骚扰。令人头疼的是这土匪可不比那些被打散了的国民党兵,他们各个身手矫健,枪法一流,有的人家是世代为匪,神出鬼没,给部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这里的土匪还善打黑枪,所以上级又要求机关工作人员不得单独行动,外出办事必须是三人以上。纪元仗着他年轻气盛,偏不信这个“邪”,常一个人偷着往外溜达,结果还真就挨了一次黑枪。
  那是个下雨天的中午,纪元打着把油布雨伞偷着出来给我妈寄“情书”,半道上只见林子里的树叶一抖搂,枪子儿就打过来了,油布雨伞被打了个洞,纪元拔枪还击,来了一个漂亮的“甩枪”之后,撒腿就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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