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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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三代-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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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这时候我睁开了一只粘满眵目糊的小眼睛,偷着瞥了父亲一眼。
  按说名字这玩意儿,不仅仅是个简单的符号,自打被书写进户口本儿里,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这个人具有法律意义的“商标”了。在这“商标”上爹妈要是肯下点子工夫,保不齐日后就能给您家里创造出个品牌儿来呢。
  可我爸我妈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们不可能有什么“品牌意识”,他们带着某种偏见给我“注册”了这么个平庸的“商标”,于是就注定让我大半辈子,活得是白不呲咧的,还谈得上什么品牌?
  每天下午,我母亲这个“超龄团员”都偷着跑回家给我喂奶吃,久而久之就成了不能克服家庭困难的“落后”表现,在入党问题上轻而易举地让别人抢了先。我父亲不干了,两口子心一狠,就把我给扔进了一个街道幼儿园。
  那时候的幼儿园可比不了现在,大跃进的年代里,一个阿姨带百十个孩子,跟放羊差不多。那个破幼儿园里有个倒霉阿姨,见天儿的把我给捆在床枨上,吃喝拉撒都在眼巴前屁大点的一块地界儿,俩眼睛哭得跟烂桃似的。幸亏我当时不懂人事儿,要不然,非告她虐待祖国的花骨朵儿不可!
  还就仗着姥姥每天接送,看着我那“惨相”,老太太急了,跺着脚说:“没人看我看!”便把我打“虎口”里救了出来。
  于是,本人这一生的记忆,就从拽着我姥姥的衣襟儿起,一步步地伸展开来……
  我们家就住在长安街的边上,姥姥买菜、串门都要带着我。后来可能是因为不方便,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架竹编的破童车,把我往竹车里一搁,再把竹车往马路旁的树干上一绑,老人家就该干吗干吗去了。
  嘿,我姥姥个纂儿的!她可真放心,就不怕我被“拍花子”的给拍走喽?
  其实您不知道,五十年代的北京,那可真称得上是“黄金时代”,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和人的亲和力还特强。我们伟大的党和政府在开国的头十年,用计划经济打造出了一个让所有经历过那段时期的人们“回味无穷”的和谐社会。但也有遗憾,就是家里头的早餐,永远是烤在炉台儿上的那几块红瓤白薯。
  姥姥每天带我到长安街的边上玩,哄我看马路上的大汽车,她就一边择菜一边和小脚老太太们聊大天儿。
  长安街上的那些刷着红蓝两色油漆,努着大鼻子,“突突”冒着青烟的柴油汽车,老半天才过去一辆,我就没了耐心,倒是趴在破竹车里,每每长街西望,但见蓝天如洗,群山延绵。那山近得,仿佛就在我们家的后院,最多是我住的这条胡同的西口儿。层峦叠嶂,郁郁葱葱,迈腿即往,举手可及。
  那雄峰百仞,去天一握的西山,让我的小脑袋里浮想联翩:大汽车开到那儿该怎么走?飞过去?我特别想知道是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于是就闹着要进山,我姥姥自然是不答应,于是祖孙俩面向西山“对”得楹联一副。
  上联是:“姥姥带我去。”
  下联是:“望山跑死马。”
  正赶上父亲下班,又给了个横批:“歇菜!”
  晚上,钻进姥姥的被窝里,仍旧对“后院”的西山念念不忘,就没完没了地叨唠:“姥哇,您说那山上都有什么呀?”这个满腹文章的老太太,出口便吟诗一首。
  诗曰:“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盆儿,盆儿里有个罐儿,罐儿里有个碗儿,碗儿里有个小孩儿讲故事。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盆儿,盆儿里有个罐儿,罐儿里有个碗儿……”于是,我就睡着了。
  翘首长街览西山——这是迄今为止能回忆起的,在我的人生中最久远、最深刻的记忆,它至少可以上溯到公元1960年以前。
  我的记忆既然是从山开始,也算是有“山缘”了,一位朋友曾掰着手指头“算”,让我在一张白纸上随便画点什么,我就顺手画了座高山,于是他就撇着大嘴说我是“土命”。
  我认头了。土能生金,土养万物,咱何乐而不为?
  成人后游历了不少名川大山,拜谒了许多古刹禅庙,尤其是在喜欢上了收藏古代陶瓷以后,没事儿就能想起我姥姥说的庙里那些“盆儿了罐儿的”,只是一件也没有“捞着”,却满眼是破塑料袋儿和垃圾,好不令人扫兴。
  

幼儿园里的“幺蛾子”
1960年以后,我被送进了“国家民委幼儿园”,境况就大大地改观了,那可是一个“五十多个民族五十多枝花”的欢乐大本营。六十年代初,我们国家好像还没有最后确定是五十六个民族。幼儿园是一座灰色的二层小楼,和民族饭店一南一北的隔着长安街,斜么茬儿的打了个“照面儿”。
  晚上趴在窗台上,能看见民族宫的霓虹灯,那是西长安街在入夜前唯一的、短暂的缤纷,总是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激动。每当电报大楼的钟声还没敲完,孩子就都进入了各自的梦乡。在这里,我慢慢地就不想家了,甚至不想我姥姥了。
  大约在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我那爱出幺蛾子的秉性便开始显露出来,成了班里最淘气的“孩子头儿”。
  有一天中午下大雨,我光着脚偷跑出去淌水,淌了两脚的稀泥,上床以后觉得这脏脚丫子没地儿放,一抬腿往墙上一踹,“吧唧”白墙上就是一个黑脚印。坏了!这黑脚印怎么擦也擦不掉,只好用手捂着。
  午睡的时候管生活的阿姨要来查房,给小朋友盖被子。她看见我有一只胳臂露在外边,手还贴着墙,就命令:“躺好喽!”我佯睡不语。阿姨过来把胳臂拽开,一眼看见墙上的黑脚印,就将我从被窝里提溜出来,这才发现那两脚的黑泥。阿姨的火可就大啦,抡开巴掌就在我的屁股上招呼。
  她一边打一边骂:“小白明呀,你可是坏死了!这脚脏了可以洗,墙脏了怎么洗?你还挺聪明,知道用手捂着,捂得了今天捂得了明天吗?”
  这会又进来了几位阿姨,一齐查看“现场”,她们惊讶地看着我说:“哎哟喂!你看这孩子坏得嘿,这不是掩耳盗铃吗?”说着话就肆无忌惮地打我的屁股。
  “掩——耳——盗——铃”,在一顿结实的巴掌下,牢牢地记住了这四个字。日后,我特爱拿这句成语“批判”别人,把别人给数落急了,人家就问:“你丫干吗跟这四个字儿那么亲呀?”我心里说了:咳,这种事儿干过呗!
  更有甚者,我在地上捡了个没头的破铅笔,发觉蘸着煤末子可以在台阶上画画儿,用煤末子当绘画的原料,那可是太便宜啦,锅炉房里有的是。于是就号召小朋友们往裤兜里装煤末子,每人都装得满满当当的,再撅一节树棍儿,蘸着煤末子逮哪画哪。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把这茬儿都忘了,脱了裤子就上床,照例管生活的阿姨要给我们叠衣服,提溜着裤脚一抖搂,“哗——哗——”天女不散花,改撒煤末子了,满屋子黑尘滚滚,掩人耳目。气得阿姨扯着嗓子大叫:“都给我爬起来!这是谁教你们干的?”
  小朋友们就异口同声:“白——明——白——明。”
  我被“押解”到园长室,这回阿姨没抡巴掌,妈的改用手拧了。敢情这“拧”比“打”还厉害,疼得我吱哇乱叫,赶紧认错坦白。阿姨一边掐一边问:“还出不出幺蛾子了?”
  在幼儿园生活的那几年,我没少挨打,五六十年代,当阿姨的急眼了“呱嗒”孩子几下不算什么,没人特别在意。另外,严师出“高徒”,记得在幼儿园里学到的东西,让我的小学一年级上得就特别顺利。
  记得刚上小学的头一天,老师在黑板上画了十只小鸟,对下面的学生们说:“树上有十只小鸟,被猎人打下来三只,还剩几只?”说着话就用板擦擦掉三只小鸟。
  一个撅着歪辫儿的女孩子举手起立说:“老师,还剩下七只。”
  “好,你回答对了,你就做我们班上的学习委员!”老师高兴地说。
  我扑哧一下子就乐了,老师问笑什么?我说:“她回答得不对,树上没有小鸟了,都给吓跑啦。”
  老师也笑了,用教鞭敲打着我的课桌说:“大家在讲算术,没讲故事。你个小不点儿的,挺会出幺蛾子!”
  其实这算什么呀?幼儿园里学的玩意儿多了,随便抖搂抖搂都能混他个“师长”、“旅长”的干干,只是不稀罕表现罢了。
  可有一样到今儿个也没整明白,40年前在幼儿园里学到的那段低智商的关于“打鸟”的贫嘴笑话,怎么就成了今天这跨时代的,而且是特别时髦的“脑筋急转弯儿”了?看来历史还真有倒着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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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墙与护城河
我的小学是在北京西城的一所小学上的,而那“一年级的小豆包儿,一打一蹦高儿”的日子,又是在这所学校的“分校”里度过的。
  分校位于北京城西边的老城墙根儿,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一个不大的“文昌庙”,主殿早已坍塌,东西配殿被用做教室,好像只有两个班的学生。这个分校里没有操场,教室的门外,靠着墙根儿放着一个“文昌君”的石头坐像。
  每逢下课,学生们总跟这个石头祖宗过意不去,围着它上蹿下跳,不是“扒肩头拢二臂”举着树杈拿它当鬼打,就是顺着它的脖子往下出溜,又做滑梯玩儿。应该说这是个有点年份的文物,只是我眼见着在“文革”初期就被砸毁了。
  这“文昌君”被刻凿的面目呆板,鼻直口方,那“长相”酷似小学校里看门的老头儿。看门老头儿是大家喜欢又不喜欢的人,喜欢他是因为每隔四十五分钟他就举着个铃铛,围小庙摇上一圈儿,冲着两个教室喊:“下课啦!”不喜欢是因为还没等撒完一泡尿的工夫,他又摇起那破铃铛:“上课喽!”
  天蓝蓝,水清清,我的童年是一幅画……
  这种描述即便很落俗套,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这样去写。现在电视台上那漂亮的天气预报女主持人,偶尔满脸堆笑地说上一句:“今天的气象指数是优,我们可以享受蓝天白云带来的大自然的温馨……”每逢此时,我就总有些牵强之感,说实在的,八十年代以后,我就没怎么见过老天爷正经的“开眼”。即便赶上个雨过天晴什么的,那好像还算不上是真正的蓝天,和儿时见到的“天的色谱”比起来差距尚大。
  因为记忆中的天,实在是太蓝太蓝了!
  在课堂上学生们大声地朗读:“一只乌鸦口渴了……”我就忍不住偷眼向外观望,透过小庙的破窗户,先看到的是一段高高的城墙,城墙上芳草萋萋,背后是无尽的蓝天。白得像丝绵一样的云彩,从城墙的头顶上飘过,那残破的城墙就活了。
  间或有一两个“野孩子”在墙头儿上走来走去,手里举着粘蜻蜓用的竹竿,一声口哨响过后就都不见了踪影……
  我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约上几个伙伴去爬城墙,痛痛快快地当他一回“野孩子”。在蓝天白云下大声地呼喊,粘蜻蜓、逮蚂蚱,然后凑到一起,冲着城墙角下的文昌小庙撒泡尿,给他们来个“东边日出西边雨”……
  “乓”!突然有一个小粉笔头儿打中我的脑门,这是语文老师提醒不专心听讲学生的“绝招”。
  “啪”!脸上又着实挨了一巴掌,这是看了老师在作业本上写的“精力不集中,上课时思想开小差”的批语后,我爸抡圆了给我的那一个耳贴子。
  对于“水清清”的记忆就更深刻了。
  那城墙的外边是什么?是护城河呀。每逢盛夏,清清的河水“哗啦啦”的一路向南流淌,两岸是依依垂柳,不时地将自己那碧绿的发丝沁入河中,任凭洗涤。
  某年我造访古城西安的时候,有一位考古界的朋友拍着胸脯道:“我们这里曾经是‘八水绕长安’!”
  “您见过吗?”我问他。朋友挠着腮帮子无奈地说:“没有。”
  “北京当年到底有几水我说不清,但至少我见到过‘一水走日下’。”
  这年月,水是个特敏感的话题。我正经让咱北京城在那个位于中州的六朝古都面前牛×了一回。
  我所说的这“一水”,指的就是当年被我们这些野小子称为“大河”的京师护城河。
  对护城河的记忆,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美丽,更是因为它的惊险神奇和十足的“野趣”,这里是当年我们游泳的最好地界儿。那会的孩子哪有游泳裤什么的呀,脱光衣服往石头缝儿里一塞,一边拍着屁股向北跑一边唱自己“编”的歌谣:
  “嘿!嘿!我是工人老大哥,挣钱挣得多,买了一辆摩托车,骑着满街跑。你是农民老大嫂,挣钱挣得少,买了一件破皮袄,没穿就坏了(liao)……”
  “我是司令官,我捡了一块砖。你是司令部,你买了一块布。做了个小裤衩儿,露着个小屁眼儿……”
  就这样跑上几百米,然后跳入河中,轻舒两臂,顺流而下。游到了先前藏衣服的地方,爬上岸来再向北跑,依次往复。整个是“裸奔”加“裸泳”,好不快哉。
  有一天我和班上的几个淘小子,中午偷着跑到护城河里游泳,结果藏在石头缝儿里的衣服被放羊的孩子给偷了,哥儿几个一上岸就傻了眼,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辙,光着屁股往回走吧!
  倒还算是有主意,我们在附近的农家院里撅了几枝蓖麻叶,后面捂着腚沟子,前边遮住裆,一路哭哭咧咧地向学校走来,又在大家的指点和嬉笑中稀稀溜溜向各自的住家走去。
  这次倒霉的游戏,让我“受了极大刺激”,从小我就自尊心特强,结果这天竟在全校的男女师生面前光着屁股“游”了回“街”,把我给臊得呀,撞死的心都有!于是那护城河里的“野泳”我是不敢再游了,对碧绿的河水一时也憎而远之。
  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一次“再聚首”,有人举着酒杯冲我嚷嚷:“白明,甭在我们面前装大个儿的!忘了你们哥几个当年光着屁股从护城河里跑出来,给我们大家伙演了一回‘###儿’啦?”
  在场的人们都:“!……?……!”
  嘿,这事儿他们竟然比我记得还清楚。然而,谁能真正有意识地去想一想,在不经意之间,这条几百年来一直流淌在各个时代孩子们心中的爱河,竟然就“蒸发”了!思念它的时候,只能到最深的那一层梦境里去追忆。
  可不是,年前我做了个“怪梦”,梦见三环路变成了一条宽宽的护城河,水流湍急,河边尽是些怪异的鹅卵石。我伸手想探探水流,忽见身后有位摆杂货摊儿的老者,操着四川口音说:“小伙子,不能下去,水可是很深呢!”
  我一瞧:“哟!这不是我们编辑室的主任老李吗?怎么跑这卖烟卷儿来了?”
  这梦看似荒唐,其实却并非偶然,定是我对儿时那条河水的遥远记忆在发送“生理电波”……便把此梦告诉那个先前给我“算”,说我是“土命”的那个哥们儿。
  他便又撇着嘴说:“这就对啦,您不光是土命,而且还‘五行缺水’!必须在有水的地方才可以发达。”
  真他妈扯淡!凭什么就我“五行缺水”?难道就我一个人喜欢对那流淌了好几百年的护城河“发古人之悠思”?
  

京华旧梦
小的时候常听老人讲“燕京八景”,知道那是乾隆皇帝钦定的,据说当时的老百姓嫌不过瘾,在民间又折腾出了个“外二景”来,为天子脚下的这坐神圣都城添油加醋。
  一曰“西便群羊”,一曰“银锭观山”。
  那“西便群羊”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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