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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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三代-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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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性的牲口“雪里站”
白松岭是个勤快又精明的人,不仅活儿干得地道,就连他套的牲口都与众不同。
  他有一匹大骡子,全身通白,只有四只蹄子是黑的,行里人给这牲口起了个大号叫“雪里站”。白松岭这个爱呀就别提了,人有多利索,这牲口就多利索,都快当“儿子”养了。天儿热舍不得套,天儿凉舍不得赶,只有到了啃节儿上,才舍得把“雪里站”给“请”出来。所以,凡是赶上大场面的时候,“雪里站”总是跑在最头里。快到地方了,白松岭甩出一串清脆的鞭花儿,长喝一声:“驾——喔嗬——!”
  嘿,这喷口儿,就像京戏开场时的那一嗓子“闷帘儿”,明白人都知道,“角儿”要上场啦。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雪里站”被人偷跑了,白松岭急得抓了瞎,上吊的心都有。托人报了官,好在“雪里站”长相特别,很快就把案子破了,结果是被门头沟的某个矿主指使一家“驼户”(拉骆驼的)给偷的。
  白松岭气不忿儿,非要把官司给打下去,朋友劝道:“门头沟矿上的人黑着呢,连下窑的煤工都是从口外诓来的。你没听说过吗?康熙爷的时候,直隶巡抚于成龙微服私访到了这儿,都被当叫花子给赶下井去过,偷你匹骡子算个屁呀……”白松岭只好作罢。
  “雪里站”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受了内伤,没调养过来,不久就死了。白松岭心疼得大病了一场,从此心灰意懒,“挂鞭”不再做赶大车这行儿了,这才开始在四王府一带做别的营生,慢慢儿地、悄悄地竟发达起来。
  做的是什么“营生”?是怎么“发达”的,谁也说不清。反正我们家的“发迹”好像就是从京西四王府一带开始的,这里还有过我们家几亩坟地,白松岭死后就葬在这儿。后来他的小儿子在这里连看坟带做买卖,挺有些“势力”,人称白四爷,在京西颇有一号。
  

被洋人看中的穷小子
白松岭生有子男四人,其中大爷、二爷、四爷叫什么?有什么“事迹”,现在都说不上来了。唯有那位三爷我最知根知底儿,他是白家后来真正的“发迹”之人,围绕着他的故事挺多的。他就是我的祖父白梦璋,字书田,号玉三。
  这位三爷从总角之时起就寡言少语,但是颇有主见。白松岭四个儿子中,梦璋是他的最爱。不论是做生意,还是拜高朋访名友,梦璋从来不离白松岭左右。
  某年,白松岭不知因为什么事儿,在“北堂”就是后来的西什库教堂认识了一位天主教会的英国神父,名字叫登莱普。这洋和尚一眼看中了“白把式”膝下的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登莱普就对白松岭说:“把你的儿子交给我吧。”
  白松岭一听就急了,“什么?把孩子给你,姥姥哇!我还没穷到卖孩子的份儿上。”
  那神父一听乐了,说道:“密斯白,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买你的孩子。我是希望梦璋能留在我这里,一边干活一边接受教育,用中国人的话说,这孩子日后可能会出人头地。”
  白松岭虽然出身贫寒,但是一谈到教育还确实让他动了心。白家在京城一无亲戚二没靠山,有这么个洋朋友帮忙,梦璋兴许能混出个模样儿来?想到这里,白松岭再回过头来看这位神父,嘿!怎么看怎么觉着面善。
  “得嘞,就是他吧。”
  白松岭同意了,可是要有约法三章:一得给饱饭吃。二得按时让他回家探母。三是最重要的,我们是回族穆斯林,是穆罕默德的子孙,不能强迫孩子入你们的“洋教”。
  登莱普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一边都答应了。
  就这样,白松岭把儿子梦璋送上了一条在当时京城里的人们连想都不敢想的路。
  

在“藤公栅栏”教堂当花童
神父把梦璋领走之后,没有安排在“北堂”做事儿,而是去了“藤公栅栏”附近的一坐小教堂。“藤公栅栏”是当时京师有名的洋人传教士墓地,大约就在现在北京百万庄一带,明朝万历年间著名的意大利传教士利马窦就葬在这里。
  这“藤公栅栏”一带满是苍松翠柏,小教堂的附近有一处挺大的花园子,专种西洋人喜爱的玫瑰花,梦璋在这里主要的工作就是摆弄这些花草。别看岁数不大,梦璋对种花可并不外行,以前白松岭做生意的时候常带梦璋去城南的崇效寺看牡丹,一来二去爷俩就学会了几手儿。
  提到崇效寺的牡丹还真有些说道,这座京城里最不起眼儿的小庙,位于牛街往西的白纸坊附近。
  原本是外埠商贾客死京城停厝灵柩的地方,平日里山门紧闭,鲜少游人。可一到了每年的三四月份,庙里的那十几大丛牡丹花绽开,这里就会热闹几天。庙里的老住持用煮烂了的黄豆做肥底子,养出的花不仅花期长,而且是朵朵硕大。园子虽不算宽敞,但各色杂陈。这里曾和当时法源寺的丁香、极乐寺的海棠、天宁寺的芍药并称“南城四景”,也算是远近闻名了。
  梦璋如法炮制,居然就把“藤公栅栏”里的玫瑰花儿伺候得像他这位翩翩少年一样的“鲜灵”,惹得个登莱普喜上眉梢。
  以后每到时令梦璋便要领着他逛崇效寺;去比较玫瑰和牡丹谁更艳美、谁更绚丽。
  逛厂甸儿,去品尝那跟铜钱一般大小的“豆馇儿糕”和足有五六尺长的冰糖葫芦。
  逛白云观,去用铜子儿“打金钱眼”,抚摩那个能消灾祛病的“石猴”……
  登莱普也挺大方,他带着梦璋去参观由法国传教士兼生物学家达米德开办的“百鸟堂”,那是当时京城里最早的“自然博物馆”。这里展示着上千种昆虫标本,还有风琴、自鸣钟、琉璃器等令人眼花缭乱的“洋玩意儿”。指着这里登莱普曾神秘地跟梦璋说:“你们大清国的慈禧皇太后都悄悄到这儿来过。”
  他还时不常带梦璋去前门打磨厂的“天乐茶园”看西洋电影儿,什么《克林德科学侦探案》啦,什么《爱克司光线》啦,什么《黑人吃西瓜》、《白人骑自行车赛跑》啦,等等。别看片子最长的也不过半个钟头,这可是那个时候在中国能看到最早的外国“大片儿”。
  末了他领着梦璋到东交民巷里法国人开的“阿东照相馆”照了一张“标准相”,这张照片保存了许多许多年,“文革”时才被烧掉。就这样,慢慢地两个人成了“忘年之交”。
  

登莱普把他送进“同文馆”
登莱普是个“中国通”,汉话说得满地道,而且凡是中国的玩意儿他都喜欢,就连梦璋嘴里的儿童歌谣都不放过,于是梦璋就教了他一段用北京西边地名编排的顺口溜:“蓝靛厂儿,四角儿方,宫门口对着六郎庄。罗锅桥怎么那么高,香山跑马好热闹。金山银山万寿山,皇上求雨黑龙潭……”
  这神父居然喜欢得不得了,咿咿呀呀地跟着念,生把一个金发碧眼的半大老头子给变成了个不嫩装嫩的洋娃娃。
  一天登莱普问梦璋:“我从你这里学了这么多东西,现在我该教你些什么呢?”
  “我要学你们嘴里说的洋文!”梦璋不假思索地说。
  登莱普答应道:“好吧,那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启蒙老师了。不过我要纠正你的说法,这不叫洋文,这是我们大不列颠的语言,叫英语。”
  登莱普先把梦璋教他的那段“顺口溜”改编成英文,再一字一句地教给梦璋。于是从这段中西合璧、不伦不类的“顺口溜”开始,梦璋最大限度地发挥着自己的语言天赋,几年之后,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据说梦璋到了寂寞晚年的时候,常常独自遥望天际,叽里咕噜地说上一段英语,连他身边最得意的门生都听不太明白。问他:“老爷子,您说的这是哪一段呀?一会儿‘宫门口’一会儿‘黑龙潭’的?”梦璋淡淡一笑,从不回答。那一定是在回忆当年的登莱普。
  1864年,在北京出现了当时中国第一家培养外语人才的学校,叫“京师同文馆”,是鸦片战争以后清政府培养“通事”和“译员”的地方,地点就在东堂子胡同。
  原来这里规定只招收十三岁左右的满族八旗子弟,1867年,“同文馆”增设了“天文学”和“算术学”,并放宽了入学条件,三十岁以下的满、汉学子皆可入学。登莱普通过当时的英国公使维妥玛,认识了“同文馆”的一位叫鲍尔腾的英文“教习”,并把梦璋介绍了过去,并亲自当“保人”。
  于是在1886年,已经是进入青年的白梦璋便夹着一个小布包走进了“同文馆”,开始接受正统的“英文教育”。登莱普还告诫他,这里多为满族达官显贵的子弟,你比不得他们,只有更加刻苦的学习日后才可能出人头地。
  这话对梦璋的“刺激”非常大,他当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这个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由于没钱,生活条件异常的艰苦,梦璋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一猛子就扎下去了。有人曾说,自“同文馆”成立以来,作为回族学生,白梦璋可能是第一人。
  从“同文馆”学出来以后,登莱普又把梦璋接回到自己的身边,继续着两个人的忘年交。
  

“洋和尚”原来还是个古董商
神父登莱普,应当说是一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冒险家”,他除了怀着一颗对耶稣的爱心之外,还发了疯似的爱着另外一个“上帝”——珍贵的中国古代文玩。
  从瓷器、字画到竹、木、牙、角等杂项,他无不精通喜好。“收藏”的玩意儿,更是车载斗量。高兴的时候他会把它们一件一件都摆出来,絮絮叨叨地、不厌其烦地给梦璋讲,讲这些宝贝有着怎样的故事,讲“追寻”这些宝贝时在他身上又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说到唐英,他能列数出这位跨越过雍、乾两朝的清代著名“督陶官”,当年是如何为乾隆爷烧出了精美绝伦的官窑瓷器。讲起郎世宁,更是从他的家乡背景到绘画艺术风格,信手拈来。公平地说,他应该是个“不可多得”的鉴赏家。
  登莱普博学强识,能在万马群中选良驹,垃圾堆里掏宝贝,用句行话说这叫“眼睛里不揉沙子”。于是乎日后有人就总结出了个“经验”,说这外国人呀,要么是个傻×,你蒙他什么是什么;要么就是个真行家,比谁都明白!
  可不是吗,前几年我就听说过琉璃厂有个主儿,曾用一块老北京的蜂窝煤当“古董”,愣赚了洋鬼子“秃憨坠死刀勒儿”(二百美金)。但也有人拿着高仿的北魏石佛造像蒙事儿,连行里的师傅都打了眼,却被老外“一枪给毙了”。
  说起来,这叫丢人现眼。可多少年来,古玩行儿的这个大千世界里,什么样的人和事儿都有。
  

耳濡目染识古玩
随着年龄略长,阅世稍多,加上“同文馆”里学到的一口熟练的英文,登莱普一步步地把梦璋领进了他的“古玩世界”。
  登莱普接触古玩的门道非常多,从旧京师的“鬼市”到沿街“打小鼓儿”的,从琉璃厂林林总总的古玩店铺到东交民巷的外国洋行,他无所不通,无处不去,不知不觉中便让梦璋开了大眼。
  “鬼市”就是半夜三更“撂地摊儿”的买卖,从晚清到民国在京师很是有名,地点可不是现在的潘家园,而是在崇文门外的“东晓市”、宣武门外的“夜市”和德胜门外的“晓市”等等。发生在“鬼市”里的故事和传奇,历来是京城街头巷尾、饭馆茶肆里人们的笑谈。
  比方说有人把大号儿的香菜根洗干净了,用黄丝线儿绷在一块红绒布上,半夜三更拿到“鬼市”上来,借着红纱灯的柔光这么一照,嘿!整个就是一排排的“人参”。这时候准会有人凑到您的耳朵边儿上低声说:“大爷,这可是地道的野山参,本来是给御药房的,因为个儿小才被筛出来了,您千万别多给,五两银子全拿家去。”
  有贪便宜的,就买回家“熬人参汤”喝去了,喝完了以后您猜怎么着,最多放几个屁!香菜根儿嘛,通肠下气的“嘉蔬”,挨《本草》里边那是在论的。
  但对于古董文玩来说,在这儿可就是“奇货可居”了,人称这里有“三鬼”:
  梁上君子偷来的货,因为怕犯官司不敢白天“见光”,就半夜拿到这里甩卖,而且是从来不敢要高价,此曰一鬼也。
  一些名门贵胄有家道中落者,因为断了钱粮而变卖家财,怕丢人现眼所以才半夜行事,此曰二鬼也。
  至于仿真造假的赝品,更是见不得人的买卖,当然是半夜来半夜走,此曰三鬼也。
  据梦璋说,登莱普一到这个时候,本来就蓝荧荧的俩眼睛又往外冒绿光儿,活像半夜时分游荡在烂葬岗子里的野狗,要是让他逮上一口,准没轻的!梦璋眼瞧着登莱普从一个“鬼魂儿”似的人手里,没花仨瓜俩枣儿就买走了一块明朝制玉巨匠陆子冈的白玉牌子……
  “打小鼓儿”的,也是京师里旧货商的一种营生。这些人手里整天举着个破拨浪鼓,擅长走街串巷,服务上门儿。他们又分为“打硬鼓”和“打软鼓”两种,打软鼓的本钱小,只收老百姓家里的一些破鞋烂袜子之类。打硬鼓的多少有点儿本钱,才专门收购登莱普喜欢的那些“玩意儿”。
  梦璋不太看得起这些人,所以但凡跟他们打交道时总是漫不经心,因为错过了几次“拣漏儿”的机会,登莱普就好一顿数落他。还“教育”梦璋说:“不可小看了这些打鼓商,赚头虽小,但却是个非常好的货源门路。再说他们比我们有经验、有机遇。我听说有一位古董界的大玩儿家,他的字号叫‘达古斋’。‘打鼓’——‘达古’,这里边应该是很有一些渊源的。”
  看看,这登莱普可比当时的白梦璋有“见识”多喽。
  琉璃厂则是北京古玩交易标志性的一条繁华街市,这些比肩接踵的古玩店,当时分为“内庄”和“外庄”。
  其中内庄主要是做国内人生意的,他们总要依附着一两家当朝权贵,并且得毕恭毕敬地伺候好这些大老爷。而权贵们对内庄也不薄,每逢散朝之时便搭帮结伙地盘桓厂肆、流连宝藏。甚至把这里当作休憩之所,往那靠背上镶着大理石芯儿的紫檀榻上一歪,清茶淡饮、喷云吐雾,不管是国事还是家私无所不谈。
  至于外庄,不用说就是专做外国人生意的。外庄不仅地势好,主要集中在东琉璃厂一带,而且店内的伙计多多少少得会诌上几句洋文,那装束也“特别”,梳辫子、穿长衫,外边却套一件皱皱巴巴的西服。一开口就是:“哈,密斯特几位,里边请啦您呢!上回您看好的‘抛斯兰’(瓷器)我这儿可给您预备着哪,您瞧瞧这‘抛斯兰’上边的‘喀勒儿’(颜色)简直没挑儿啦。您慢慢儿地‘影皱尹’(欣赏)着,我给您沏杯‘拆那替’(茶)去。哦,您不‘准客儿’(喝)这口儿?得嘞,给您换咖啡,您放不放‘梳个’(糖)?……”
  您还别乐,北京改革开放以后出现的“秀水英语”,八成就是打这儿传下来的。
  仗着这一嘴十三不靠的洋泾浜,还真就招引了不少的外国人光顾,买卖也算较比兴隆。令梦璋记忆颇深的是“庚子”之后,这享誉中外的琉璃厂古街曾经一度到处是红胡子、绿眼睛、肥娘儿们、洋美妞儿,有拄文明棍儿的、有抱猫遛狗的,弄得这一带中不中洋不洋。这场景在清末的一首《竹枝词》中,有这么两句形容得就特贴切:“而今踏破琉璃厂,碧眼虬髯闹夜兮。”
  这里的“清和斋”、“延古斋”、“大观斋”、“博韫斋”、“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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