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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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三代-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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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嘞,瞧好儿吧您呢!”
  说着话儿有兵丁就爬上炮架子,点燃了火捻,随即“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人群里就爆发出了欢呼声。
  那点炮的兵丁跳下来,双手抱拳冲着大伙作了个圈儿揖,然后甩开两臂,在空地上走了一回撂跤场里的“架子把式”,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这时候有人却小声跟梦璋嘀咕道:“瞎###轰什么呀?昨儿个内务府还派人给教堂里头的洋人送了两车青菜呢,打一巴掌揉三揉,这朝廷里头到底憋着什么屁?”
  又有人说道:“大爷,您别犯傻啦。没听出来吧?这放的都是他妈空炮!”
  可身边的拳民还在跳着脚地喊,拍着手地乐。这场景,这对话,简直让梦璋云里雾里,用现在的俏皮话儿说,都成“晕三爷”了。
  这天,梦璋他们又被拉到前门大栅栏附近,还没等着被派上用场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却让他再一次地死里逃生。
  拳民到这儿来是要火烧英国“高林洋行”所属的“老德记药房”,先在大栅栏街路北的一块空地上设神坛,一烧神符二念咒语,说是有火神爷保佑,大火专燎洋人不伤百姓,于是就把“老德记药房”给点着了。
  不承想这天忽然刮起了东南风,而且越刮越大,火势迅速蔓延,拳民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咒语”没人敢救火。这场大火据说烧了好几天,把个从南到北的三千多间铺房通通化为灰烬,连同仁堂都差点给饶进去。人们顿时乱了阵脚,四处奔逃。
  梦璋一看这阵势,心说:“真主喂!还等什么?逃命去吧……”
  

在老古玩店的地窨子里避难
跑出火场后,梦璋想,四王府的老家是不能回去了!于是就寻思着在市面上找个事由儿躲躲,可是亲戚朋友甭管见了谁都不敢搭理他,梦璋明白,自己这是粘了“洋”字儿,人家怕沾包儿。这乱世人情,比窗户纸儿都薄。
  情急之间想起了离这儿不远的廊房二条老古玩店“毓宝斋”,就悄悄地奔了去,好在这里被大火烧得还不算太惨,于是便在人家房后头的地窨子里躲了起来。
  梦璋虽躲进了毓宝斋,可心想这也不是个事儿呀,不信我一个大活人就得让尿给憋死!于是偶尔也偷偷溜出来,到街上打探打探动静。
  这天听路人说:如今乱子可闹大了,德国公使克林德在东单北大街让虎神营“霆”字枪队的一位叫恩海的清兵给打死了,还有一个日本使领馆的书记官儿叫杉山彬的,也被董福祥董大人的武卫军给崩啦。好几国的洋兵凑到一块儿,跟咱们大清国宣了战,现在都快打到杨村了……
  又过了几天人们说:太后老佛爷带着光绪皇帝往北边逃跑了,先是在昌平镇西贯市村的清真寺落脚,在那儿召见地方官员和乡绅之后,找了一位姓杨的村民带路,就直奔居庸关下去了。末了老佛爷还给那个杨姓村民封了个官位,叫“引路侯”。如今的紫禁城里,只留下了过去同治皇上的几位老嫔、老妃守着宅子……
  听罢有人就大骂起来:“他奶奶个纂儿的,皇上跑啦,却扔下几个寡妇在家,除了留着给八国联军操,能挡什么事儿呀!”
  梦璋心里明白,此时是国已无主,天下大乱!就赶忙又跑回毓宝斋。毓宝斋掌柜的按住梦璋说:“三爷,您就安心住着吧,咱们关窗闭户,没事您可千万别再出去了,要死大家一块死!”
  毓宝斋的老掌柜姓闵,也是回族,乃梦璋古玩界的旧交。在这兵荒马乱的当口,人家冒着风险收留了梦璋,称得上是大仁大义,提起这话儿就不禁令人挑大拇哥!
  说起来真是天大的缘分,从1900年的“庚子之乱”到1987年的“开放搞活”,在整整跨越了八十七载的时空之后,这闵家老店的少姑奶奶竟鬼使神差地嫁到了白门,她就是后来给梦璋的三孙子和三孙子的儿子当贤妻良母的那个人——笔者现在的老婆“白闵氏”。
  想来我爷爷白梦璋和闵老太爷要是能活着看到这桩金玉良缘的话,他们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非乐背过去不可。暗地里再琢磨琢磨,我们公母俩的婚姻还真保不齐就是“前世因缘”。因为这事儿也忒邪行啦,所以不能不让我迷信一回。
  和“闵氏”结婚十八年,锅碗瓢盆、满地鸡毛的事儿虽然经常发生,但真到了掰不开镊子的时候,大抵都是我先让步。这可不是怕老婆!谁让咱爷爷当年欠老闵家的人情来着?
  《红楼梦》里边说:通灵宝玉施恩绛朱仙草,于是林姑娘就还了宝二爷一世的眼泪……那么白梦璋为避祸曾藏身于闵家,方才大难不死。我得还她闵少奶奶点什么呢?终于,在银婚之前“还”了她所房子,足有一百几十平方米。这可比当年梦璋钻的地窨子宽敞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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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涂炭
八月中旬的一天半夜时分,八国联军真的就打进来了,隆隆的炮声,由远而近。
  炮弹先是落在朝阳门(旧称齐化门)一带,然后是东直门、东便门,据说最先攻进来的是日本兵和英属印度兵,没费多大力气,洋人就控制了整个北京城。
  几天过去了,老躲着也不成呀,于是那些藏地窨子的、钻水缸的、趴在八仙桌底下的人们陆续走了出来,梦璋也在其中。这时候人们看到的不再是满大街头裹红黄巾的义和团拳民了,而是穿着花花绿绿军装的洋鬼子,各个端着枪刺,大呼小叫地从门前经过。北京城顿时笼罩在异常恐怖和更加混乱的气氛之中。
  梦璋趁此跑回四王府看望久别的家人,这一路上所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状况比城里边还糟糕。不远处的清漪园(现在的颐和园)和静明园(现在的香山公园)还不时地冒着黑烟,听说都驻扎洋兵了。此时父亲白松岭已是老病不起,家里头的买卖由梦璋的兄弟白四爷掌管。
  自打梦璋一进家门就闻着院子里臭气熏天的,于是数落兄弟白四爷说:“都什么时候啦,您还顾得上掏茅房?”四爷苦笑着把梦璋领进了一间屋子,打开门顿时恶臭扑鼻,定睛一看屋里边挤着七八个模样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可每人的脸上身上都抹了满世界的大粪。梦璋“哇”的一下子吐了一地,您想呀,七八月份的大热天儿,这屋里的味儿好闻得了吗?梦璋一边干呕着一边问道:“这是怎么档子事儿呀?”
  白四爷说:“三爷您别着急,这都是咱们街坊四邻的良家妇女,怕被洋兵糟蹋了才用此下策,是老爷子收留的。”梦璋恍然大悟,说:“得嘞,四爷您就多费心吧,我还得进趟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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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退洋兵
梦璋一路走一路想,这倒是个消灾避难的招儿,就径直先去了廊房二条的毓宝斋。见了老掌柜的说,赶紧叫人给我找一坛子王致和的臭豆腐来,梦璋一点儿不糟践把臭豆腐全给抹在了当街大门的门框上了。
  老掌柜的问:“三爷,您唱的这是哪一出儿呀?”
  梦璋说:“‘空城计!’您让家里人都躲着别露面儿,瞧我的吧。”
  梦璋又找来了一根白布带子往腰间一系,再拿条板凳门口一坐,嘿,整个是孝子守灵的打扮。
  毓宝斋这么惹眼的古玩店能没人注意吗?说着话儿,那洋兵就开过来啦。端着枪刺的洋兵们“叽里呱啦”地叫着来到了大门口,却忽然个个掩鼻,伸头探脑地往院子里张望。梦璋忙起身连哭带比划地说:“家里人都跑光了,停着一位亡人老太太,发送不出去都臭啦。求几位行行好帮我个忙吧。”
  那些洋兵捂着鼻子没再往里闯,倒是拍拍梦璋的肩膀说了几句“安慰”话,然后在大门上做了个标记就走了,那意思是“这家不用再进去了”。梦璋擦了把汗,把大门紧紧关上,这才回屋把大伙叫出来。老掌柜的拉着梦璋说:“三爷!您真是个活诸葛呀。”
  第二天,梦璋决定要去琉璃厂看看朋友,可到了琉璃厂一看,好嘛,这儿归了德国人管辖啦!几位老铺的伙计见了梦璋后悄悄掉眼泪,说谁谁家的掌柜的前两天上吊了,为什么呀?为的是不受洋气。还听说自己认识的一位朋友,即京城有名的“大刀王五”也被押在这一带。
  “王五”这位谭嗣同的把兄弟,原名叫王子斌,也是回族。少年时拜沧州武侠李凤岗为师,在师兄弟中排行老五,又精通刀法,因此人称“大刀王五”。进京之后他开了个“源顺镖局”,就在崇文门的西半壁街一带,因为行侠仗义,在京师颇有声誉。同是回族,所以梦璋和这里也没少走动,有一回市民们给王五送了块大匾,上书“义重解骖”,那场面热闹非凡,梦璋也在其中。
  这些日子王五带领徒弟们跟联军血战,杀了不少的洋鬼子,被逮住以后就押在了德军司令部,等着处死。梦璋从心里佩服这些有民族气节的主儿!
  说到受洋气,这“洋气”就找上门儿来了,有人正带着洋兵挨家挨户地砸门要东西,梦璋老远看着那位“向导”眼熟,仔细一瞧,这不是大眼儿贼吗?怎么着嘿,这会子摇身一变又成了八国联军的“红人儿”啦!
  大眼儿贼领着洋兵,一边说着半生不熟的洋文一边指指点点,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中国人,梦璋再一看这几位都认识,不是六国饭店的帮厨就是某公使馆的下人,他们吃过几天洋饭,现在全都反姓儿了。
  大眼儿贼走在最前头,到了跟前看见了梦璋,先是一怔,然后“妈呀”一声扭头就跑,边跑边喊:“鬼呀——有鬼——!”明白了,他以为梦璋早就死了,今儿个是活见鬼啦。
  梦璋哥几个正谈论着王五的事儿,如今大眼儿贼却撞了过来,他们耐不住性子,喊着:“打个杂种操的!”就追了过去。那主儿跑得还真快,没等梦璋他们追上,哥几个就先被洋鬼子逮了正着,一根绳子全给绑了。梦璋气喘吁吁地用英文连抗议带解释,几个德国兵不吃这套,所幸的是没杀他们,但却通通拉走做了苦力。
  

东岳庙见闻
梦璋哥儿几个当作苦力,被德国兵全给押解到了朝阳门外的东岳庙。这座北京城东的大型庙宇始建于元代,原是正一派玄教大师张留孙的香火之地,说起来这里是华北地区最著名的道教建筑。梦璋对这儿挺熟悉,因常来常往所以间接认识了这里一位姓华的住持。
  现在这里边被德、法、日三国的军队占领着,指挥官是个德国人,叫萨震德。梦璋他们被抓进来的时候,正赶上萨震德指挥着洋兵把东岳庙里的文玩、经卷、古书、字画等全给抄了出来,装了好几大车。
  抢了就抢了吧,萨震德还逼着华住持签字,说是东岳庙自愿将这些宝贝“献给”联军的。华住持说死说活就是不签,指着鼻子骂:“你们这些洋‘丘八’,做事不留德行要遭报应的!……”
  谁都知道,这东岳庙里头有不少的“地府造像”,阎王小鬼儿七十二司,一个个龇牙咧嘴,瞧着也怪吓人的。萨震德懂点儿中国文化,要不怎么知道抢了人家的庙产,还要打个“收条”呢,兴许他认为这东方的阎王爷和他们西方的撒旦是叔伯哥儿俩,怕日后回家被他“撒大爷”找衅起来不好交代,就没敢再难为庙里的人。
  梦璋老远地朝住持一挑大拇哥喊:“老爷子,有种!”“哐!”后腰上就重重地挨了德国兵一枪托子,梦璋由此落下了腰病,一辈子没离开过膏药。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和我哥玩藏闷儿,在大人的床底下找着一个破皮箱子,翻出了好几贴狗皮膏药,我爸说:“这东西可得留着,是你们爷爷的遗物。”
  据说在某次“忆苦思甜”大会上,我爸曾对台下的广大群众“诉”了他爸爸的这段“苦”,并把这些膏药作为受“帝国主义欺负中国人的罪证”向人们展示过。这样,我才记住了爷爷有过这么一段遭遇。
  

抬棺材的苦力
苦力这活可不是人干的,梦璋他们被洋兵逼着在朝阳门一带的大街小巷里抬死人。
  这些死人有被炮弹炸死的、有被洋兵用枪刺挑死的、有重节者,未等洋兵进城就先抹脖子上吊的(据说当时的国子监祭酒熙元,就举家服毒自尽了),也真有出殡出了一半,活人跑了把死人给撂下的,梦璋还就赶上了这么一回。
  说不清是在哪个街口儿,被撂着一口黑漆大棺材,上边用竹片扎成“罩盖”,满铺彩缎。一看就知道出的是大户人家儿的殡。数了数,是六六三十六人抬的“太平杠”,可梦璋他们这群“苦力”一共才十几个人,不是穷书生就是古玩店里的伙计,放到太平时期,打死他们也抬不动呀!
  这会儿没辙了,洋人的枪刺就顶在腰眼儿上,抬不动也得抬!过去这“抬杠”可是讲究极了,前边有打响板儿的指挥,三十多号人一块儿使劲,脚底下不能乱,那是“杠房”里行家里手们的绝活。
  梦璋他们可就苦喽,这棺材停放有日,加上天气炎热,里边的尸体已经腐烂,顺着棺材底儿往外渗黄汤子,弄得这些抬棺材的人满手黏糊糊的。好不容易抬到了一块荒地,挖个坑准备下葬,结果这坑儿还挖小了,棺材只顺下去一半就死活不动了。
  洋兵不干,逼着他们返工,这下子可是要了他们的盒儿钱,凭这十几号人说死说活是再也干不动了,洋兵就下了黑手,“扑哧”一刺刀就挑死了一位伙计,大伙全趴在了地上哭爹喊妈。
  梦璋这会儿是真急眼啦,心想反正都是死,就挺身而出高声地和洋兵们辩理,据说那曾是一大段儿漂亮的英文道白。不敢说真的就把洋兵给镇住了,但他们似乎觉着这主儿的英语咋那么棒呀?就惊奇地眯起眼睛看着梦璋。
  恰巧有几个缠着头巾的英属印巴士兵路过这里,跟德国兵嘀咕了一阵,就把梦璋给提溜出来说:“这个人我们有用。”梦璋借机要求道:“带我走可以,请帮忙把大伙放了!”洋人八成是看着这些“苦力”实在是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就勉强同意放人。
  梦璋看着伙计们四散而去,抖了抖身上的泥土,转过身来对洋兵们说:“走吧!”
  几位印巴士兵一直在看着梦璋,此时哈哈大笑并拍着梦璋的肩膀,伸出拇指说道:“你真棒!是天主教徒吧?”梦璋没敢吭声,就跟着洋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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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梦璋成了“No。One”
不承想洋兵们把梦璋给带到了东交民巷附近的英国兵营,那时候国人中能精通英文的也确实不多,因此洋人们对梦璋还挺客气,先请他吃了顿“番菜”,就是后来人们俗称的西餐。梦璋早已经饿得是前腔贴后腔了,满手的死人味儿都顾不上洗,就足撮了一顿。吃完了饭以后,梦璋开始四处打听登莱普的消息。
  嘿,这儿的洋人还真就有知道他的,说登莱普是个“怪老头儿”,义和团攻打交民巷时大伙都得练习打枪就他不干,让他指挥躲在这里的中国教民修筑工事,他也不干。甭管外边打得多热闹,他只是一天到晚地拿着个破毛笔,蘸着水在地上写中国字儿。现在联军胜利了他仍旧不出来,还是一天到晚地在地上写,嘴里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有人说他是被义和团给吓疯了……
  很快,梦璋就与登莱普见了面,两个人抱在一起,半晌说不出话来。登说白又黑又瘦,白说登是又老又丑。登莱普哭了一会儿又笑,笑完了又接着哭,旁边的洋人们各个摇头说:“这个老头儿真的是疯了!”
  其实疯没疯梦璋清楚,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登莱普拉着梦璋的手说:“感谢万能的天主,保佑大家平安无事。还记得我送给你的十字架吗?现在我要帮助你尽快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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