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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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三代-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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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游人坐在上边可以左顾右盼,很是过瘾。于是梦璋就琢磨着把散落在饭店、路口、商肆甚至是妓院附近的人力车夫“组合”起来,建立自己的“旅游人力车队”。
  中国的人力车是由日本引进的,所以又叫“洋车”或“东洋车”。北京是在全国最早出现人力车和最晚取消人力车的地方,据说清光绪年间老佛爷坐过的一辆铁轮子车,算是当时所有人力车的“祖宗”了。后来袁世凯当政,在中南海给自己组织了个洋车队,把铁轮子改成了胶皮轱辘。那车夫们的打扮也很有特点,穿官衣戴大檐儿帽,身披绶带外加一双雪白的手套。老远一瞧,还以为是哪儿来的督军呢,走近了一看,官衣上不挂衔儿。咳!这才知道是给大总统拉洋车的。
  以后,人力车的制造业在北京曾兴旺发达,出现了不少的洋车行,如“西福星洋车行”、“东福星洋车行”、“起顺车行”、“德顺车行”、“双和顺车行”、“悦来车行”等等,人力车这种廉价的交通工具便得到了很大的普及。车厂子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布京师,有名的大厂子如朝阳门大街的“马六车厂”、“繁华车厂”、崇文门外的“五福堂车厂”等,都是拥有数百辆洋车。
  人力车夫是靠卖力气吃饭的,其中有失业工匠、赔光了本儿的小商小贩、被开除了的小差役、小职员,甚至还有“下岗”的警察。虽然也分个三六九等,但终归属于生活在最底层的劳动人民,靠玩儿命和出汗挣来的钱不够糊口,常常是朝夕不保。看过电影《骆驼祥子》的都知道人力车夫的苦,我这儿就不多说了。
  北京出现了法国人控制的当当车(即有轨电车)之后,拉洋车的生意更是雪上加霜,于是在1929年10月的某一天,人力车夫们组织起来,把停放在天桥、前门、东单、东四、西单、西四、西直门等车站的当当车全给砸了,这就是北京历史上有名的“人力车夫暴砸电车事件”。
  梦璋适时地将一些衣食无着的穷车夫们组织起来,为他们开拓新的生活出路,他的“旅游人力车队”一下子就聚集了近百人。梦璋为车夫们每人置办了一身崭新的行头,上身是白布长褂子,下身是蓝布肥腿裤,脚脖子上系着根细绑腿,足登双开脸儿的千层底黑布鞋。到了冬天,梦璋还在前门外鲜鱼口的黑猴帽店,给每位车夫定做了一顶“三块瓦”毡帽。这队伍一拉出来,嘿!倍儿精神。
  梦璋又教授了人们一些简单的英语和导游常识,于是这些吃旅游饭的车夫们的收入比先前可就翻了番儿啦,个别用心的主儿,从游客手里一次就能挣几十元小费。日后,有人不断提高就做了导游,也有人通过积蓄开了自己的小买卖。这些人对梦璋恭恭敬敬,感恩戴德。
  到了1934年,梦璋的导游业做得已经是红红火火、享誉京师。于是三百○三名人力车夫联名为他送上了一块硬木玻璃框的光荣匾,框内牙白色的绫子布上工整地写着“白玉三先生雅正——盛德无疆——民国二十三年古历三月初六日恭颂”。
  由当时的北平市政府牵头,各大饭店的职工还赠送梦璋银牌一块,上刻“爱众乐群”四字。数百人敲锣打鼓放鞭炮,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一条街,挨着盘儿在梦璋的家门前道喜,据说这曾经是当时北京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热闹儿。
  那块“盛德无疆”的牌匾一直就挂在我们家的正堂,我小的时候从幼儿园一接回家,我爸就先得按着我的脑袋,对着这块光荣匾鞠仨躬,说是给爷爷“请安”。
  “文革”的时候可是就出了大麻烦啦,首先这“无疆”二字就犯了忌讳,即便是劳动人民“恭颂”的,导游怎么可以跟导师比肩?
  砸了吧,舍不得。留着吧,怕惹事儿。我爸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想出了个高招儿,于是把匾的内容给换了,玻璃框里的白色绫子布变成了一张大红纸,上书:
  “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那凝聚着梦璋一生功德的“盛德无疆”,就藏在了“文革”时期这段儿最流行的“妈妈令儿”的后边,方才能够保存至今。
  

和太监交朋友
民国十三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派警备司令鹿钟麟“逼宫”,末代皇帝溥仪离开了他魂牵梦绕的紫禁城,先移銮醇亲王府,后来又逃到天津张园,就此清宫之中最后的一批太监也被打发了。
  那时候,这些毫无生存能力的“废人”呼天抢地,与其说是哭皇上,不如说是哭自己。他们不仅断了钱粮,而且是无家可归,有的漂泊于街市,有的寄宿于破庙,有的搬到恩济庄附近的太监茔地给老辈看坟去了。
  然而太监们也并非这辈子都是一无所获,甭管是以前主子赏的还是自己个儿偷的,出宫的时候每人多少也带出点家当,特别是他们还都有一肚子的宫闱故事。有人就将他们介绍给了梦璋,太监们原本是想通过梦璋帮助把自己的家当出手,换俩嚼谷钱儿,梦璋则借此机会和这些没人看得起的太监们交上了朋友。
  有一段时期梦璋曾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和财力救济他们,很不为人们理解,只是梦璋自己心里有数。据我爸说他小的时候,梦璋经常提溜着几瓶“莲花白”,领着他去拜访这些太监,尤其是逢年过节。我爸说他那时候最害怕干这事儿,为什么呀?看着这些不男不女的人 得慌呗。
  梦璋教育儿子要尊重他们,进门先叫“姥爷”再磕头,我爸小的时候长得白白净净,五官没挑儿,用长辈的话说就跟个江米人儿似的。这些个不长胡子的“姥爷”们也还真心喜欢我爸,就把他抱上炕“可人儿的肉儿呀”的叫着,在小脸蛋上又亲又啃,直吓得我爹哇哇大哭。“姥爷”们乐着哄他,实在哄不过来了,就从怀里掏出个蝈蝈葫芦,然后掐着嗓子眼儿似的说:“小子,拿走玩儿去,别丢喽。”
  梦璋一瞧,哟!“官模”葫芦,正经是宫里的玩意儿(晚清道光以来,宫廷及诸王府所制的葫芦称“官模”,用此养蝈蝈取“万国来朝”之意)。这叫怎么档子事儿呀,梦璋就推辞说:“公公,这可使不得,孩子还小,受用不起这么大的礼。”太监还急啦,说:“三爷您甭拦着,瞅见这小子我就高兴,再好的玩意儿也舍得给,不算是糟践东西!”
  窗外大雪纷飞,小屋里热气融融,葫芦里的蝈蝈发出清脆的叫声,据说我爸就破涕为笑了。梦璋就叹了口气对我爸说:“孩子,知道你有多大的造化吗?”
  然后,梦璋摆开酒饭,和“姥爷”们推杯换盏。饭后,我爸在一边玩儿蝈蝈,梦璋则盘腿坐在炕上听太监们讲故事,爷俩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天。
  回到家里,我爸搂着蝈蝈葫芦睡着了,半夜里醒来见老父还在油灯下写作,后来知道,这是梦璋把听来的故事全部整理成文字,从不过夜。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也说不清他记录、整理了多少珍闻逸事。
  梦璋的这些笔记,毋庸置疑是极其珍贵的史料,现在说起来,每一页的内容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然而如今却连一个纸边儿都没能保留下来,一部分在“文革”中被销毁了,剩下的部分呢?我得咬着后槽牙才敢坦白,当年某香港导演在拍摄清宫电影时,我为了“买好儿”都偷着送人了。
  关于我那些令人扼腕的败家勾当,留着本书的后边再做交代……
  

笔记拾零
对于梦璋的“笔记”内容,我现在几乎是全然不知,只能从我爸过去的讲述中挖掘出点滴的记忆。
  比如,有一位在紫禁城里“挑金缸水”(即往大铜缸里挑水,以备消防之用)的太监跟梦璋讲,宫里边以前曾出现过幻影,尤其是在雷电交加的夜晚,在某一面墙上会显现出先朝人的影像。不少太监目睹过这种奇观,说得有鼻子有眼儿,都坚信这是先人显灵。我爸说,他小的时候听了这个故事后,吓得夜里都不敢起来撒尿。
  而梦璋认为,这绝不仅仅是发生在紫禁城里的灵异怪事,其中必定有一些科学依据。
  他曾饶有兴致地试图解释这些谜团,还和某外国朋友商议过,探讨这是否为一种“光学现象”。这个老外就来了精神,非要跟梦璋合作,闹着要对太监们实施催眠术。梦璋十分反感,认为这个外国佬的点子比太监们讲的故事还要荒唐,就严词拒绝了,只是把它当作一件珍闻记录了下来。
  前些年有专家谈及此现象,解释为旧宫墙的涂料中含有一定的硅元素,在雷电交加的时候如果有人恰好经过这里,其影像可能就会被“储存”在墙上。多少年之后如再次发生相同的雷电之时,便会显现出人们所说的“幻影”,有点类似录像机的“磁记录”效果。我认为这虽然仅是一种不成熟的科学解释,但却和梦璋当年的推测不谋而合。
  再比如,梦璋认识一位当年在颐和园内谐趣园做杂役的太监,向他讲述了不少慈禧太后的“艳史”。说老佛爷曾经和“戏班子”里许多的后生有染,“完事儿”后不留活口,经常是半夜时分后背上绑一块山子石,悄悄押到谐趣园内,从知鱼桥上推下去沉塘。
  首先,这谐趣园属“园中之园”,范围小易于清理。二来,知鱼桥贴近水面,把人推下去不会有太大的声音。您想呀,要是把人从十七孔桥上给往下推,那不就是高空跳水吗?得弄出多大动静呀。据说,晚清时谐趣园的清淤工作总是秘密进行,而这个太监,便是所发生事件的见证人之一。并指出,有皇上的时候不敢讲,透露出来一点儿也得掉脑袋。现在可好了,把这些故事抖落抖落不仅解闷,还能换点“稿费”当零花儿。所以太监越讲越高兴,梦璋则是越记越用心。
  此事乍听起来不免离奇,很有些野史村谈的味道。为这事儿,我曾经跟某香港电影导演讲过这个故事,那大导儿当时就嗤之以鼻说:“你们把慈禧皇太后想像得太龌龊了,颐和园是Summer Palace,属于后宫净地。谁会容忍一潭清水里泡着死人呢?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当时,出于对这位电影大腕儿的无上崇拜,曾有一段时间,我对自己爷爷的笔记产生过怀疑,认为他记录的不过是些讹传或糟粕而已。
  但是多少年之后,我却在一本叫《亚洲的曙光》的书中得到了印证,本书好像是由一位外国人所著(作者叫什么?哪国人?现在一时想不起来),书中严肃地谈及晚清宫中的“秘闻”,写道:
  “……西太后曾经和一些戏曲演员产生过短暂的‘恋情’,但这些漂亮的、天才的年轻人的命运,只有昆明湖的水最为清楚。”
  我很想拿着这些“证据”找那“大腕儿”再探讨一回,无奈再也未得机会。
  然而当我重新审视梦璋的笔记,真正认识到了它的珍贵价值的时候,已是为时晚矣。原本应该由我继承的这份丰厚遗产,却因为自己的“慷慨解囊”而变得荡然无存。这些笔记哪怕我以前认认真真地读过一遍,也不至于现在写它的时候,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我时常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与我爷爷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他老人家认不认身后的这位曾经暴殄天物的“小白三爷”?看来还得另说呢!
  

打赌打到“月盛斋”
美食,亦是旅游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梦璋在运作他的导游行业时,很是注重饮食文化,尤其是对那些回民饭馆,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像什么“东来顺”、“烤肉季”、“爆肚满”、“月盛斋”等等,都是梦璋带客经常光顾的地方。
  民国以后,为了迎合洋人的口味,北京出现了不少的西餐馆子,又叫“番菜馆儿”。当时西餐最有名的是六国饭店和“临记洋行”,以后西直门外的万牲园(即现在的动物园)里的“畅观楼”、东安市场里的“颉英”,都是人们熟知的西餐厅。因此,一段时间在导游行里,这一中一西两餐的架,还打得挺厉害。梦璋流过洋,对西餐并不排斥,但骨子里却是国粹,带客时每每是就中不就西。
  某天,“观光局”里有位日本熟人就和梦璋叫上板了,打赌俩人共同带一拨外国游客,游山玩水一天下来,看他们是吃中餐还是吃西餐。扬言如果赌输了,愿奉送六国饭店的十人餐券一张,要是赢了,一个月之内梦璋必须把客人都要带到他的地界儿里就餐。
  梦璋听罢,这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小子,得意地早了点儿,这十人餐券我要定啦!”
  然而,梦璋心里也没底,就去请教东来顺的老掌柜丁子青。
  丁子青号德山,是东来顺的创始人,颇具谋略,为北京勤行里大名鼎鼎的人物。梦璋说明来意之后,丁掌柜一边捻着胡须一边笑着说道:“这有何难?我给您安排个节目,准保叫座。到了饭口儿上,您把客人们都领到月盛斋的门口就甭管了……”
  这月盛斋又称“马家老铺”,用锅锅相兑的百年陈汤烧出来的牛羊肉从乾隆年间就享誉京师,那炖肉的用料配方是密不示人的,据说当年香味飘进了宫里,连皇上闻了都得流哈喇子,因此特赐匾额以示褒奖。因为地点在清廷户部旁边,老百姓都俗称它为“户部街的烧羊肉”。
  那天约摸是掌灯之前,梦璋就把客人们都带到了月盛斋的门口,发现原来这里已经挤满了食客。
  眼见人越聚越多,只听老铺里有人高声叫道:“起——锅——喽!”于是天井里的窗户被一齐打开,随着一股子热腾腾的蒸汽,那沁人心脾的香味就四溢开来。然后有伙计将大块大块的羊肉下油锅煎炸,一边炸一边将浮在油锅上的沫子用勺撇出来,泼进炉灶里,立时又飘过来另外一种香气。
  炸好的肉被捞起来放在案板上“啪!啪!啪!”剁成几块,听得见吱吱作响,看得清外焦里嫩,所有路过这里的人就没一个走得动道儿啦。
  小孩们拍手唱:“水牛儿,水牛儿,前出犄角后出头儿。你爹你妈,给你买了烧羊肉……”大人们则端着锅捧着碗,争相购买,买不起肉的就来两勺肉汤浇在面条上,用筷子搅拌搅拌,一忒儿喽就是一大碗。
  更有甚者,几位拉洋车的从怀里掏出了俩窝头,就着这满大街的香气干撮起来,末了还要深深地再闻上几鼻子,这才拉着车跑了。
  这群饥肠辘辘的外国游客哪儿见过这阵势呀,急赤白脸地跟梦璋要吃食,这时候月盛斋的掌柜的出来了,一挥手伙计们就摆好了桌椅板凳,紧接着端上来热腾腾的烧饼夹羊肉,再配一碗稀溜溜的汆汤面,在当街里这些老外们就“开”上了。直到吃了个“天昏地暗,泰山下水”,才扶着桌子角儿站起来,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冲月盛斋的门脸儿挑大拇哥。
  梦璋在人群里找到了那个日本人,这主儿正捧着个烧饼咪西咪西的干活,臊不搭眼地用沾满肉汁的手,从兜里掏出“餐券”递给梦璋。梦璋当着他的面,一点儿一点儿的把这张六国饭店“餐券”撕成两半放回他的口袋里,说了句:“我没功夫占您这便宜!”
  白梦璋和丁子青联手,把号称美食家的一拨英国客人,在月盛斋的“二荤铺”里就给打发了。于是,这故事还就在导游行里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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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游:挣的是辛苦钱
其实,梦璋所从事的导游行业也是十分辛苦的营生。据我爸回忆,那时候梦璋每天天儿不亮就得起来,顶着满天的星光残月上路,披着一身的暮色风尘回家。我奶奶更是半夜三更起床,为梦璋这一天的行程忙前忙后。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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