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依然饶有兴趣地看着。
银红女子随着音乐慢慢舞剑,舞步流畅优雅,动作大开大合,只是几次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差点削掉了陈华的帽子,随着高潮迭起,她的动作居然有了杀伐的味道,剑尖贴着兰兰鼻尖掠过,而兰兰竟也不闪不躲,眼睛盯着她的一招一式。
琴音早已被银红女子带离了《高山流水》的旋律,嗖嗖的剑啸中,银红女子吟道:“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
吟毕,银红女子将剑远远地掷了出去,兰兰不得不退后一步,剑就插在了他刚才右脚站的地方,剑柄还凶险地晃动着。
倏忽一转,琴声忽然就从倾盆而下的瀑布变成了漫天飞溅的水花,然后化成涓涓细流,宛如害羞的小溪,躲在幽幽的山涧、静谧的树林、又或是荡着涟漪的草地里,向着远方,欢快又温柔地流去。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
曲毕,全场静默。
“闻名不如见面,纵使见不到那作词的人,映雪也不负此行!”梅映雪站起来,自有人去收了琴。
银红女子刚欲说话,胤祉插了进来。
“西洋有种乐器名叫吉他,我曾有幸听人弹过,不知这位舞剑的姑娘可有耳闻?”
“没有。”银红女子回答地很干脆。
“哦?”康熙微微一笑,“朕只知道有钢琴,却不知道还有这个吉他,等哪日闲了必要听听。”
银红女子身子一扭站到梅映雪身后。
康熙大手一挥:“赏!”
两个丫头捧着什么东西过来了,梅映雪看也没看,倒是银红女子拿了起来。
“这什么字?”她看着封皮上的篆文问。
梅映雪这才扫了一眼。
“广陵曲谱!”她欣喜地叫道,一页页翻看着。
“那我的呢?”银红女子不满地问。
“放肆!你——”
胤礽的话还没说完,康熙摆摆手,从自己身上解下个羊脂玉环。
“不知你也会来,竟不曾备礼!这枚玉环却也算不得俗物,留与你玩罢!”
银红女子接了过来,仔细打量着:“这是什么做的?值钱吗?”
康熙哈哈大笑:“值钱,很值钱!”
谢过之后,康熙说自己乏了,于是命兰兰送二人出去。兰兰领了旨,一转身看见胤祉正冲他做鬼脸,兰兰也不理会,跟在二人后面出了曹府。
马车上,摘下纱帽,梅映雪用全新的目光看着我。
“这首‘你证我证’也是宛妹的手笔吧?”她问。
“不是。”我很诚实。
梅映雪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微微一笑,刚想说话,车夫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梅姑娘,可是回醉仙楼?”
梅映雪转向我:“不知宛妹要去哪里?”
我刚想着醉仙楼这个名字我好想在哪里听过,听到梅映雪问,只好说还在望江楼下。
小山子蹲在老地方——我躲兰兰时和他一起蹲的那个墙角,见到我来,连忙迎过来,跪在地上磕头。
我把他拉起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把羊脂玉环塞到他手里。
“这个可值钱啦!你拿去卖了,用那个钱好好过日子吧,别再做乞丐了,有了上顿没下顿的!”
横里伸出一只手,将玉环夺了去。
“你跟踪我?”
兰兰无辜地两手一摊:“没有,我跟踪的是梅映雪。况且,是老爷让我送你们的啊!”
“那还不是一样!少拿别人做挡箭牌,走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谁有空管你的事,我关心的是小山子。”
“哦哦,我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呀,”我毫不客气地挖苦道,“你关心小山子,你以为我白痴啊!”
他把玉环送到我眼前,顺便插到我和小山子中间,弯下腰伏在我耳边小声说:“大内的东西都是有暗记的,喏,看到了吗?他若卖了,日后再被查出来,最轻也是发配宁古塔永世为奴,你不是害他是什么?”
暗记?永世为奴——我宁愿做叫花子。
“我已经替你的乞丐兄弟找了个活计,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去?”兰兰说着直起腰,转而面对着小山子。
“我——我吗?”小山子大吃一惊,又跪下了。
兰兰点点头:“这里我有几个朋友,你去找他们,说我让你来的便可。”
“带着这封信去,”兰兰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我这里有些银两,你先去买几件衣服——我的荷包呢?”
我抱着胳膊斜眼看他:继续装吧,帮忙小山子?哼!
“老爷是找这个吗?”小山子怯怯地递过来什么。兰兰大喜接过。
“我——今儿白天,老爷忘在望江楼了,就——”
“还好没丢!”他似乎并没有听到小山子的话,只是珍重地摸着那只荷包。
“干嘛要靠他?”我拉过小山子,“我也能帮你找工作啊,看什么看,了不起啊!”
“宛儿——”
“我们走!”
我拉着小山子走得飞快,兰兰愣了一下,接着笑了,跟在我们身后。
兰兰好几天没有过来了,胤祉有意无意地提醒我他总晚上出去,然后笑得一脸阴险,我头一扭继续喂金鱼,假装不理他。
唔,身材还算可以,肤色也不错。
透过窗户上戳出来的那个小洞,我正在偷窥兰兰换衣服。
“沈姑娘呢?”兰兰脱下衬衣问道。
“在园子里看金鱼呢!”梦岚一边递给他衣服一边说。
“秋天露重,身上还有伤,不好好休息看什么金鱼?回头再着了凉,你也不劝着点?”接着又叹口气:“她只顾着跟我赌气,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爷也不用担心,”梦岚一边放下衣服一边说,“沈姑娘聪明伶俐又识大体,虽说有时任性些,却也没闹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已认定了,何不顺着姑娘些?姑娘若心里别扭,爷只怕比她别扭十倍不止,何苦自己找罪受?”
“话都让你说了!”兰兰转个身让梦岚帮他穿上新衣服,锁骨下面有一道白白的,是伤疤吗?
“一会儿我出去,你想办法让她吃饭,然后陪她聊聊天什么的,别让她自己往外跑,实在闷了,就去园子里逛逛,算了还是别去园子了,天黑秋露下来,她的身子吃不消,那就去跟曹夫人坐会,说说话,别说太多了,若是累了就扶她回来歇着。”
“哦还有,无论她怎么求,一定要让她把药喝了,上次说杏脯太甜,等她喝完药,把那雪灵丹给她含一颗。”
“还有,她晚上——”
“爷,”梦岚系上最后一粒扣子,抬起头来说,“您就放心吧,沈姑娘若是知道您为她想的这么周到细心,一定会很开心的。”
兰兰摇摇头:“她年纪还小,又是个犟脾气,不肯听人劝,为她操碎了心……唉,好了,我走了,若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梦岚答应了,兰兰推门出去,我赶忙藏到一边,年纪小,脾气拧,还任性,为我操碎了心……他很委屈是吧?谁让他为我操心了,我求他了吗?哼!我就是脾气不好就是任性怎么样,我让他管我了吗?看不惯就走嘛,怕你啊?
薄暮中他带着砚心出了曹府,走了大概一刻钟之后,我躲在街对面,看着守在门口的砚心。
醉仙楼!小蝶跟我说过,这是全江宁最大的妓院。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二楼精致的小雅间里,女扮男装地我坐在窗户边自斟自饮,从半开的窗户里,可以看到西面水榭中的兰兰和他那一群朋友。
莺歌燕舞偎红倚翠,我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看他们觥筹交错。
不一会儿,花枝招展的老鸨过去了,有个人跟她说了什么,她就眉花眼笑地出去了,一面把什么东西放到怀里。通通的脚步声过去,从我门前打了个来回,老鸨苦着一张脸又回到了水榭。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一个模样齐整的丫头敲响了我的门。
“沈先生,梅姑娘请您一叙。”她说。
哦?我正望着兰兰他们,忽一眼瞅到东暖阁上一扇半开的窗,一个熟悉的人在冲我笑。
“好,我这就去!”我刷地合上扇子,对那丫头说。
梅映雪站在床边,透过外面一棵蓬勃的梧桐树看远处,听到我进来也不回身,只令带我来的丫头将门关上。
“红颜易老,韶华难留,宛妹这又是何苦呢?”她幽幽叹道,捡起一双荷叶杯斟满了酒,递给我一只。
“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轻轻笑了:“红尘中打滚的人,有什么能瞒过我们的?”
我跑到梅映雪刚站的地方向外望去,透过繁茂的梧桐叶,可以看见西边的水榭,兰兰身边的性感半倚在他身上。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梅映雪轻叹。
我假装没听到她的话:“姐姐找我来,所为何事?”
梅映雪轻轻摇了摇头,在我身边坐下:“那日一别,映雪深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对宛妹之才佩服得紧,几次三番想去拜会,又想到宛妹现在的身份,”说着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能作罢,今日得知有此机会,映雪怎能放过?”
“《选梦词》映雪早已拜读,只是不知原来宛妹也擅于歌舞,这红尘之中,竟然映雪大有知己难逢之感!”
“《选梦词》?”
梅映雪又斟了一杯:“不过那日宛妹所念却不在其中,当是即兴发挥了?‘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真好气魄!”
“宛妹既通韵律,不知有没有什么好曲子?宛妹文采斐然,谱出来的曲子定不会错!”
我有点怀疑自己:她说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该不会我在这清王朝有个同名同姓的人吧?
Oh My God !
“宛妹?”
“啊?哦,哦,不是很懂啦!”
“宛妹何必谦虚?莫不是瞧不起我这烟花巷中的女子?”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我只是,只是……唉,我真的不是很懂啦!”
“那么,不知宛妹可否赐教一二?”
“啊?可是,可是,哎呀,可是我不会乐器啊!”我只会弹吉他,你这里又没有,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不会乐器?”梅映雪很惊讶,但是她掩饰过去了,“那宛妹唱出来如何?”
“只能这样了!”
《我心永恒》,《泰坦尼克号》主题曲。我不怎么会唱,大部分都是哼的,梅映雪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点着头。起身去取了一支九节紫竹箫回来,默默看了一会儿才将箫放到嘴边,朱唇轻启,空灵飘逸的箫声便远远传了出去,和萨克斯曲的感觉不完全一样,不过也很有可能是我哼的时候跑调了造成的。
“梅姑娘既以仙曲相赠,我等本该知足,只是今日……还请姑娘能让我等一见仙颜!”什么人在外面大声说,吓了我一大跳。
梅映雪放下箫款款站了起来站到窗边:“映雪向来引你顾梁汾为朋友,却不知今日你为何定要为难于我?”
被称为顾梁汾的人瞥了一眼兰兰,然后对着我们的方向遥遥相拜:“顾梁汾何其有幸!只是今日确有不同——”
“有何不同?”
“不是顾某定要为难姑娘,只是顾某这里有一位朋友,无论是才情还是学识都是天下难找,顾某也知道若非知音,姑娘定不肯见,既如此,你二人何不共谱一曲?待到曲终时,姑娘再做定夺,可好?”
梅映雪对我神秘一笑转过身去:“不知梁汾说的朋友,是哪位?”
兰兰此时站起来:“梁汾兄过奖了!在下不过多读了几本书,粗通音律,怎敢在姑娘面前卖弄?姑娘既有此规矩,自然不可为了在下破坏,一曲足矣!”
“不过姑娘方才的箫声,倒让在下心有感触,想起一支曲子,虽不足以媲美姑娘所奏,然斯景斯情却让在下此生难忘,意欲奏来,不知姑娘可否允准?”
梅映雪用“你看吧”的眼神看着我,我把脸扭向一边,使劲揪着扇坠。她冷笑一声对外面说:“这位爷过谦了,映雪洗耳恭听!”
悠扬的琴声传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出来,那分明是我曾唱过的《青花瓷》!
我不知道该不该生气,梅映雪疑问地看着我,我只好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梅映雪轻蹙着眉头没说话。直到——
“姑娘以为如何?”顾梁汾大声问。
“这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梅映雪看着我,话里有话地对顾梁汾说,“如若这位爷真的对此曲终生难忘,那映雪自是不需再见了!”
“映雪这里也有位客人呢!”梅映雪说着把我推到窗边。
“这位是——”
“你管我是谁!”我刷的一声摇开扇子,整个一富家子弟模样。“梅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今儿别说你们,就是皇帝来了,也是不见的!”
没等顾梁汾说话,兰兰插进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哼,知如何,不知又如何?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还不是转眼两鬓又成霜!”
“不失不忘,不离不弃;人间天上,浮生永继!还望先生铭记!”
“说不见就不见,你说再多也没有用!”说完,我啪地关上窗户。转过身,梅映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或许,是我看错了他?”
“你在说什么?”
梅映雪坐到我旁边:“纳兰性德工于诗词精于骑射,可谓是文武双全,他久居江南,我曾听过不
少他的传言……”
我抬起头看着她。
“……此子十分俊美,比起诗词和骑射,他倒更擅长于招惹粉蝶,在江南,不知惹下了多少风流债,偏那些女子还处处维护他,都说他是自己曾遇到的最专情的人,竟把他当做宝贝一般……”
“……她们口中说的他的心头所爱莫非——宛妹?宛妹?”
“果然是个浪荡公子,哼!”我一拍桌子站起来,梅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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