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军的表情有些怪异,嘴角扯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只淡淡的回着:“二叔,你近来可好?婶婶也好吧?”
“我们都好,就是想你,这次回来别再跑出去了,啊?”方军的二叔眼神里全是期待,表情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你爸他……”
话音未落,方军就把他的下半句截住了:“他好得很,不用我担心,二叔你回吧,车钥匙给我,我带两个朋友出去逛逛。”说完便又打开了门,一副送客出门的样子。
杉杉在一边终于看不下去了,霍的一下站起身,一拐一拐的走到方军二叔的面前,然后搀着他坐在了沙发上,眼睛恶狠狠的瞪了一下方军。
“叔叔好,我叫杉杉,我和方军儿是在去青岛的路上碰见的,这次过来打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也没提前给你们做长辈的买点礼物,嘿嘿,您渴不渴,我给您倒杯水去?”
“不渴,不渴,哎,这姑娘长得太可爱了,乖,乖。”方军的二叔和蔼的看着杉杉,一脸的欢喜。然后又注意到我,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微微欠了欠身,只简单的回应着:“您好,我叫罗澜。”
“哦哦哦,都好,都好,我们小军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点倔,你们多担待,多担待!”
“行了,二叔,我们还有事儿呢,您先回吧。”方军冲过来欲要拉住他二叔的胳膊,却一把被杉杉拦了下来,杉杉的语气有点重:
“方军儿,你这什么态度啊?长辈来看你,你怎么这副德行?”
“我家的事儿不用你管!”方军甩开杉杉的手,还是一把拉起了他的二叔,然后半推着他叔叔走到了门口,送出门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二叔,谢谢您送车过来。”说完便狠狠的关上了房门。
杉杉生气的站在原地,一脸愠怒,然后愤然走向了自己的房间,还大声回头对我说着:“罗澜,我们走,这厮是疯子,才不要住在这种人的家里。”
我尴尬的站起身,看了看呆在门口的方军,也提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方军终于忍不住跑向了杉杉的身后,一把拉住她,声音也不善:
“丫头!我们玩我们的,你就别操心我家里那点破事儿了,成不成?”
“不成!我看不惯就要管,别拦着我,我这就和罗澜搬出去!”杉杉也没好气的回答着。
“好好,我投降,我明天就去见我爸爸行了吧?今天你就饶了我吧?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别为这事儿伤了和气!”方军的语气明显有了缓和,一副央求的表情,“等下带你们去西湖,然后找家最好的茶楼,咱们听戏去,我保证你喜欢!而且过两天你就走了,什么时候再见面都不知道,你就当发发善心陪陪我吧!”
“这可是你说的啊?赖皮是小狗儿!”杉杉回过头仍然怒目而视的看着方军。
“恩,君子一言!”方军咬着后槽牙答应着。
下楼的时候,方军还是义不容辞的背起了杉杉,然后把她放在一辆越野车面前,替我们拉开了车门,自己又走去驾驶位上面,熟练的发动油门,换着档位。
我一直没怎么吭气,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我不像杉杉,别人的事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我在乎的人。但是刚才发生的一切,令我有些好奇。父子俩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让方军变成那种态度?也许是他不满意自己的父亲又娶了一位新太太?谁知道呢,他的事始终只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最终,方军把车停在了西湖附近的一个大停车场内,然后带着我们走到了一个租自行车的小摊位前,租了两辆自行车。还是我负责骑车带着杉杉,然后我们开始沿着西湖慢慢的逛着。
今天的杭州风和日丽的,湖边还有轻柔的微风吹来,很是惬意。断桥的上面依然站了不少人,估计每一个走上去的人,都会想起许仙和白娘子的爱情故事。我们也不例外,尤其是杉杉,还兴高采烈的唱起了《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曲《千年等一回》,过路的人不时向我们投来惊异的目光,只有杉杉一点也不介意,而且还越唱越大声。
哎,这死丫头。
逛到最后有些疲惫,我们选了西湖边上的一个长椅坐下来,杉杉对着西湖忽然念起了那首大家耳熟能详的诗句: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念完还笑笑的问起我们:“知道这首诗是怎么来的不?”
方军摆了摆手,做出一副讨饶的表情,杉杉又看向了我。
我淡淡回应着:“相传有那么一天,苏轼和他的朋友在西湖边上喝酒。开始天气还挺好的的,一会便下起了雨来。他们饮酒未尽,饱览了西湖上晴和雨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光。于是苏轼赞叹的说着:晴天的西湖,水上波光荡漾,闪烁耀眼,雨天的西湖,山中云雾朦胧,缥缥渺渺,又显出别一番奇妙景致。他说,最好把西湖比作西子,空蒙山色是她淡雅的妆饰,潋滟水光是她浓艳的粉脂,不管她怎样打扮,总能很好地烘托出天生丽质和迷人的神韵。”
说完,听见杉杉在一旁热烈的鼓起掌来,兴致很高的说道:“澜澜,有时候觉得你的冷艳就像雨天中的西湖,可你知道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才最美!澜澜?求求你多笑笑好不好?”
我被杉杉调皮的表情逗笑了。就这样,我们一行三个人,在西湖的四周逗留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直到夕阳西沉,路两边的路灯也亮了起来,方军才提议找一家不错的茶楼,听戏吃饭。
然后我们跟着方军,来到了一家茶楼里。这家茶楼的生意还挺火爆的,等了一会位子,才有接待员小姐把我们领进去。
(五十八)
这座茶楼具有典型江南建筑的风格,白墙、灰瓦和栗色的门窗装修,整体构成了素静的色调,里面的装潢却不似外面那么古朴,融合了很多现代装修的风格,客人们坐在木制的桌椅上,品着茶吃着饭,前厅还搭建起了一个小的表演台,上面有一些演员在唱着不知名的越剧。我虽然对越剧本身没什么研究,但是它的曲调和演唱方式却舒缓悠扬,而且女生常常反串男生的角色,看着尤为赏心悦目。
接待员小姐最终领着我们爬上了一道木制的窄小楼梯,走到了二楼的一间小包房里,包房的三面都是用木帘遮挡着,唯有面向天井的那一侧是一道半人高的木制栏杆,刚好可以从这里望下去,看到一楼表演台上的节目。
落座以后,方军很熟悉的对服务员报出了一连串的菜名,比如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栗子炒子鸡、火腿蚕豆、西湖莼菜汤、油焖春笋、吴山酥油饼、猫耳朵、虾爆鳝面、葱包烩……他还在喋喋不休,杉杉吓得赶紧拉住他,一边赶忙说着:
“行了行了,你喂猪呢,还是满汉全席啊?咱们三吃得了那么多吗?浪费粮食可耻!服务员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来两个特色小菜就OK了,再来壶西湖龙井……”
方军不依,还辩驳道:“我点的可都是特色小菜啊,再说又没准备让你俩掏钱,说好了我是地陪,包吃包住的,这点儿小钱算什么啊?”
“我知道你是有钱人行了吧,但也不带这么显摆的啊?你要是再这么浪费,我和罗澜就走了啊,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节约点不行吗?”杉杉没好气的应着。
方军点燃了一支烟,有点不以为然,还在唠叨着:“换别人我抠门得要死,一路上你看我浪费了吗?难得摆阔一次,你这死丫头还不让?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了,别争了,四菜一汤刚刚好。”我抬起头看着服务员补充道,“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再来个西湖莼菜汤和葱包烩,还有油焖春笋就行了,下单吧。”
方军在一旁赶紧补充:“不行,还得来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服务员这才写好了单子,然后撩开莲子走了。
我们三个也没再说话,津津有味的看起楼下台子上的越剧表演。虽然表演的不像是那种正规戏剧院的演员,但也有模有样的,行头装束,举手投足都不失越剧的优雅和婉约。
等到菜全上齐的时候,正好换了一出剧目,演员一上来就知道是红楼梦里的片段,因为贾宝玉的扮相实在是独具一格,认不出来都难。依然是个女生反串演唱,唱起来大家熟知的选段《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还有另外一个扮相婉约的女子与她对唱着: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
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
行动好比风扶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
声音笑貌露温柔
眼前分明外来客
心底却似旧时友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
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
行动好比风扶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
声音笑貌露温柔
眼前分明外来客
心底却似旧时友
……”
我们边吃边欣赏,不停还评说着台上演员的表演。杉杉看得尤为起劲儿,还不忘夸赞杭州的美食。还转过头来对我说,假如将来有闲钱了,一定在杭州买套房子安居乐业,真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好山好水好地方。
方军听到杉杉夸奖他们杭州自然是乐不可支,还一边得意的称赞起他们的戏剧是全中国曲种里面最优雅的,还说了一句:“真不明白为什么京剧才是国粹,我看应该是越剧当之无愧!”说完,还挑衅的瞟了一眼杉杉,又继续大口大口的吃去饭桌上的菜肴。
杉杉微蹙着眉头,显然对方军刚才的话颇有异议,她把碗筷放下来,直勾勾的盯着方军很严肃的说道:“不可否认越剧的确独树一帜,而且长于抒情,以唱为主,声腔清悠婉丽、优美动听,表演真切动人,极具江南灵秀之气。多以‘才子佳人’题材的戏为主,艺术流派也有很多。主要流行于浙江、上海、江苏、福建等江南地区……我也很喜欢越剧,但是你了解京剧吗?你知道京剧的历史吗?你又仔细看过哪个选段?什么名家的演唱了?”
方军撇撇嘴,仍是不以为然的说着:“京剧依依呀呀的好半天唱不完整一句话,谁有功夫看它啊?”
“这话就不对了,你既然从没看过,自然也没发言的权利,京剧之所以被评为我国的国粹,肯定有一定道理的。我来给你补补课吧。”杉杉索性把凳子移近了方军,瞪着眼睛继续正色道:
“京剧,又称‘皮黄’,由‘西皮’和‘二黄’两种基本腔调组成它的音乐素材,也兼唱一些地方小曲调,比如柳子腔、吹腔等和昆曲曲牌。它形成于北京,时间是在1840年前后,盛行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那时就有‘国剧’之称。现在它仍是具有全国影响最大的剧种。它的行当全面、表演成熟、气势宏美,是近代中国戏曲的代表。京剧是中国的‘国粹’,已有200年历史……我再给你历数一下各大京剧名家的曲目啊,有时间你看看就知道了……”
方军慌忙摆了摆手,拦住了杉杉的下半句话:“得得得,你说好就好呗,说这么多专业术语,我也不懂啊!萝卜白菜各有所好,你喜欢你的,我喜欢我的,用你们北京话怎么说来着?这叫相互不呛行啊。”
杉杉不再说话了,眼神投向了戏台子上,然后抬起了身,向包厢外走去。
我赶忙问了一句:“去哪儿啊?”
杉杉回过神对我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说着:“去厕所。”我也抬起身,预备扶着她一道过去。杉杉却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补充道:“我自己去行了,你们坐着千万别动啊!”然后便掀开帘子走出去了。
包厢里只剩我和方军,气氛有点尴尬,方军乐呵呵的说:“那丫头说不过我就跑,哎……本来嘛,我就觉得越剧比京剧好怎么了?”边说边继续吃着菜,还不时对着台上喊一句“好”!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的光景,杉杉还没有回来。我和方军都有点着急,我慌忙跑去卫生间找人,但是杉杉不在里面,又跑回包厢问方军杉杉回来了没?方军摇着头表示杉杉根本就没再出现。这下我们都急坏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她能跑到哪里去?我想也没想又转身走了出来,询问着周围的服务员有没有看到眼睛弯弯的一个女孩儿,有人说没注意,也有一个小伙子笑呵呵的对我说:“刚才看见她下楼了,是不是走路还有点不方便?”
我赶忙又跑下来,在一楼的大厅里、天井里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打听了周围的人和服务员也不知道杉杉到底去了哪里。我又跑出茶楼的大门,问问门卫有没有看到杉杉,他们表示并没有看到一个走路不太方便的女孩走出来。
那杉杉到底去了哪里?那应该还在茶楼里啊?我站在天井里向方军摆了摆手,询问的看着他。他仍然一脸焦急的朝楼下四下看着。看来杉杉并没有回包厢,那么她到底去了哪里?凭空消失了?还是她本来就是一个仙子,完成任务了就回天上了?我开始在原地胡思乱想,越想越慌,糟糕的是,这么多天以来我居然没有管她要一个手机号码?!可能是因为每天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原因,竟然不自觉的忽略了这点!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的杉杉能跑去哪里?
心里好像有数万只蚂蚁爬呀爬,弄得我心情烦乱,外加焦虑不安的。
正在此时,台上传来了一个女播报员清脆悦耳的声音:“谢谢大家刚才的欣赏,下面请各位观看一位来自北京的戏剧票友,表演的京剧片段《说许》,这个段子讲的是白素贞在西湖上与许仙相遇,两个人一见钟情后举行了婚礼,婚后白素贞感受到丈夫的疼爱,觉得人间充满了真情。大家掌声鼓励!”
台边上的伴奏者开始演奏起来,古老的二胡声音拉起,配合着板子锣鼓的敲打声,曲风马上有了变化,不似刚才越剧的清丽。没一会儿,从台后缓缓的走出一个身穿白色戏服,头戴金钗饰品的女子,脸上画着典型京剧里青衣的妆扮,身后还披着长长的黑色戏发,几乎快到脚面了。她先是背对着观众,轻摆长长的水袖,小碎步的从后台走到台中心。
我情不自禁的被台上的女子吸引了,心里轻轻惊呼道:这不会是杉杉吧?好端端的哪里冒出来的北京票友?还那么凑巧的选唱京剧片段?会是杉杉吗?一路上她虽然常常唱歌,可是也从未唱过京剧啊?而且她哪里弄来的戏服?又是谁给她化的妆扮?这可不是普通的化妆,没几年功夫肯定学不会画不好的,而且京剧的脸谱那么的讲究,她会吗?
随着音乐的伴奏、起伏,台上的女子又向里走了两步,抬起左手,兰花一指的摸了摸了头上的饰品,然后这才转动着腰身,正面朝向台下的观众,双臂轻舞着,水袖在空中轻飘,然后轻轻做了一个亮相的姿势。
此时台下掌声雷动,叫好的叫号,吹哨的吹哨,很明显这一个亮相让大家的眼前都瞬间一亮!她的双眸炯炯有神又不失一丝婉约,唇角还带着我熟悉的那一丝微笑。虽然她的脸上已经画满了厚厚的水彩,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不是杉杉还会是谁呢?除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外,还有更多的惊喜徘徊在心中。
然后她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向左前方走了几个台步,又退回到刚才的位置,再轻轻的踱到右前方,眼神里带着期盼与温柔。再转过身走回台中心,双臂垂了下来,水袖在身后轻轻摇摆,好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