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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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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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的?”

“简易防毒面具。”叶其安解下来地给他,暗自平息因为对方笑容而加速的心跳。

“韦兄弟,”宁常凑过来,“叶姑娘说此物可防疫病自口鼻而入。”

“中间再塞上棉花和木炭,应该会有作用的。”叶其安动手示意,“总比没有好。”

“木炭确有解毒之用。”韦谏点头。

宁常苦笑,仍是接过口罩大步出门:“宁信其有,宁某这便去准备。”带着从人匆匆离去。

“你也早些歇着吧。”韦谏递给她一颗药丸,就要往外走。

“唔——”叶其安一边往嘴里塞药丸,一边喝水,另一边揪住他袖子,“还早呢。”

的确还挺早,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正是上网的黄金时段,何况又不是无事春秋,怎么可能睡得着?眼一斜,双福几分焦虑的斑斓脸映在烛光里。这小子大概又会嘀咕什么孤男寡女,即便是义兄妹也不可太过亲近之类的话,之前趁着没人注意就咬着耳朵苦口婆心了一番。叶其安脑袋一麻。“那个,那睡就睡好了。”妥协。

第十六章开封府

次日一早,叶其安夹在留守人员里,送一群戴着“猪鼻子”的人赶赴各自目的地,包括原本不愿意的韦谏。

低头看,小白虎正在竭尽全力跟自己的“猪鼻子”对抗,已不知在地上打了多少个滚,模样可爱之极,叶其安却觉得笑不出来。她清楚地知道其实自己心里有多害怕,又费了多大力气假装不害怕。笑话,一个有现代医学常识的人,面对瘟疫,又明白身边根本没有现代医学保护,心里的恐惧会比古人少吗?可是,总觉得至少别让自己成为恐慌弥散的原因之一才好。

意识到有人叫自己时,旁边的人不知已经喊了她多久,叶其安很快认出来是昨天在屋门口碰到的小厮。他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水,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而他胆战心惊的根源显然是总算将“猪鼻子”挠下来的小白虎。

“别怕,它不会咬人。”

“小的、小的明白。”声音在发抖。

叶其安在肚子里翻个白眼,尽量和颜悦色:“你找我有事吗?”

好像梦中惊醒似的,他忙把药水递高:“姑、姑娘的药,趁、趁热喝吧。”

“药?”叶其安不明白,“我没病啊?”

“这、这是姑娘的义兄,那位公子,吩咐了小的,要小的熬来的,说,姑娘若是不喝,就、就把小的丢到、丢到死人堆里去……”快哭了。

叶其安暗暗叹气,接过药碗闭气一口喝下。再这样下去,不被瘟疫传染,也要被这些难喝的药养出毛病了。

“恶——真难喝!”她皱眉吐舌头,“你是那个医童吧?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六。”小厮战兢兢接过碗去,脸都白了。

“小六,”叶其安咂着嘴拍拍他的肩,“下次记得往里头放些糖。”

陈六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连害怕都忘记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连连答应着快步跑开,到拐角处时,脚下一滑,差点栽倒。

叶其安终于忍不住笑。

笑容还未展开,后庭忽然一阵吵嚷,有人叫声里夹杂了极度的恐惧。

众人纷纷循声而至。

嘈杂源头正是李知府房门外,知府的几个下人像见了鬼一般瞪着房门。

宁常留下的一名属下叫周致祥的,赶上去拧了其中一人领口,大声责问。问了好几遍,那人才死灰着脸,颤抖的手指着知府的房门;“大人、大人他、大人他……”

“大人如何!”

“大人自尽了!”那人嘶吼出来,五官扭曲,眼里满满是恐惧。

周围人都是一惊,齐齐望向房门。周致祥几步撞开房门,随即房内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不一会儿,周致祥脸色灰败地走出来,怔忡片刻,忽然一把抓住那个下人,瞪眼怒吼:“知府大人为何如此?”

“大人他,大人他,”另一人涕泪交流,跪趴在地,“昨夜知府曾经出府亲自查探过尸体,不料今日就……”

四周一片死寂,空气中缠缠绕绕地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突然,那个已经接近崩溃的知府下人尖叫着,直直指着小白虎,面目狰狞,眼睛几乎蹦出眼眶:“怪物!怪物!都是她!都是她,是她把妖物带来,是妖物……”

“大胆!”周致祥大声制止,但那人仍旧尖叫着,突然朝着小白虎扑了过来,眼中是毁灭的疯狂。

叶其安几乎在对方一扑上前就几步将小虎捞在怀里,紧紧护住。周致祥也在同时将那人击倒。

“不要命了?”周致祥怒视面前众人,“以上犯上,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哀号出声:“大水之后疫病横行,哪里还有九族?如今城门封闭,众人都是死路一条,如今知府大人也……犯上又如何?治罪又如何!……”

整个开封府上空霎时间好像笼罩着层层密闭的死亡阴影,人人死灰的脸上五官扭曲,明明白白写着绝望。

……

……

李知府的房屋变成了停尸间。那封之乎者也的遗书被周致祥好好收藏,等宁常返回时上报。遗书内容无非是对不起君民只能以死谢罪之类的。以叶其安的理解,却是李知府因为不堪长期的压力而崩溃最终选择自我毁灭来逃避一切。

曾经觉得自杀者是非常无能的人,可站在愁云漫天的开封府内,望着四周一张张绝望的脸,叶其安却有些犹豫了。

如果是自己处在李知府的位置上,就一定不会选择这样的结局吗?

暮色将近时,出去的几拨人陆续回来。得知知府的死讯,宁常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震惊,很快便领着一众人聚在开封府正厅议事去了。

叶其安、双福与宁常安排的一批人一起忙着赶制更多的面具,直忙到半夜才被双福劝回了屋。

屋内烛火摇曳。小白虎摊在床上,早睡的昏天黑地。原本闭目坐于床边的韦谏在叶其安进门的同时睁开双眼,起身到桌边倒起杯水。

“呃——”叶其安长长出口气,瘫倒在小虎旁边,面朝下,紧紧闭上双眼。

床栏轻轻一动,韦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吃药。”

“不吃。”叶其安将脑袋埋在床褥中,“我又没病。”

“不吃也罢,即刻随我离城。”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可违逆的坚决。

“拜托——”她无奈地起身,接过药丸就着他手里的水吃下,“你也用不着像个老妈子似的对我吧。”

他冷哼一声:“歇着吧。”便要起身。

“别走,”她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低了头不敢看他,“陪陪我,就一小会儿,行吗?”

僵持了几秒钟,袖子还是挣脱开去,叶其安心中一黯,默然躺回褥中,不料随后床栏又是一动,她有些惊讶地抬头,旧蓝身影已经坐在身边。

纷乱的心绪瞬间平定下来。

“把灯熄了。”她扯扯他的袖子。

他回头看她,深沉双眸在烛光中明灭。片刻,看不见他的动作,屋内的烛火却忽然熄灭,黑暗跟着席卷过来。

“小时候,我最喜欢躺在爸爸车后座,黑黑的,不时地有街灯晃过,很宁静的感觉,常常不小心就这样睡着了。”她轻轻地说着,扯他衣袖,直到他慢慢倒下躺在她身边,“等我睡着你再离开吧。”

“……好。”

她在黑暗中挪动身体靠向了他,不理会他的僵直和抗拒,拉起他的手臂,偎在他肩窝里,深深呼吸熟悉的清新味道,整个人平静得,就好像回到山谷中的无数个夜晚。

“双福跟我说,城里的情况很糟糕,不用他讲得太多,我也能想象出惨像。找不到足够的医护人员,药材的事情也没有着落,还有食物水源问题……开封府的人已经到极限了,撑不了多长时间,连知府也——喂?”

“嗯。”

“如果实在没办法,你一个人出城吧。总不能大家都死在这儿,你内力高,又懂得医术,还会易容,你一个人走的话,应该没问题。其实你不需要一定留下来。你并没有亏欠我什么。什么你的命是我的这些话,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嘛……”

“说说而已么?”他转过了头,气息淡淡喷在她额上,语气有隐约的怒意。

“嘿嘿,”她笑,心里酸酸的,“只是因为心里不安,总觉得怎么也得说说这些客气话才行,说出来心里才舒服。你别恼。我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只剩下我跟你相依为命'炫+书+网',如果让你一个人走,即便是活下来了,仍旧要孤独寂寞,与其那样,不如死在一起好了。”

枕在她颈下的那只手折回来揽住了她的肩,慢慢将她拥紧。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事吗?”她仰起头,在黑暗中与他对视,“要是这一次都活下来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有一天,如果我突然消失了,那只是说明我回到我自己的世界了,是活得好好的,仍然跟你活在一片天空下,只是再也不能见面而已。如果到了那一天,你答应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因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也还好好活着,仍然陪着你,而且想看见你也好好的活着。所以,别再说什么生无所挂,只要好好活着就行。好不好?”

肩上的手一紧——

“……好。”

她在他肩窝拱拱:“呵呵,你在敷衍而已。可是你记得,如果你有什么的话,如果你放弃的话,也许我也会放弃的,所以下决定之前,先替幸福生活着的我考虑一下啦。”

肩上的手又是一紧。

有温软在她额上轻触。温暖从那一点丝丝沁润,滑入血液、骨髓。心脏满满溢着满足。

她深深地将笑容埋进他颈中,静静听着时间缓缓流过。

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时候父亲夜色中行进中的汽车后座上。

头顶幽幽的一声叹息。

“……我答应你。”

……

……

疾病……饥饿……

现实的残酷无情粉碎了人们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像有一只看不见的魔手,悄无声息地夺走身边人的生命。先是开封府的人,然后连宁常带来的人中也开始有人倒下。还活着的人们似乎连怎么害怕都忘记了,漠然地看着自己熟悉的人慢慢死去,漠然地等待着自己被带走的那一天。

当人们开始宰杀马匹……当那个每天小心翼翼送来苦涩药水的少年奄奄一息……当活蹦乱跳的双福也渐渐失去神采……

坐靠在大树边,叶其安眯眼看着夕阳,轻轻抚慰着腿边同样萎靡的小白虎。身边一池碧波,水光粼粼,微风阵阵,卷起淡淡腥味,本来恬静怡然却隐隐夹杂着丝丝不安。

空气微微波动,一袭旧蓝袍角映入眼帘,修长的身影,翻飞的乌丝,在夕阳中勾勒出画一般美丽的风景。

——只是这美丽此刻恍若也牵连了一抹绝望。

“陈六怎样?”叶其安轻声问,眼睛仍旧望着远方。

话音落时,旧蓝身影已在身边坐下。空气中萦绕着熟悉的清新味道。

他沉默不语,也眯了眼看着天际的夕阳。

心中早已了悟,苦涩一笑,她喃喃叹息:“夕阳的颜色好怪,‘血色黄昏’……以前好像看过一本叫这个名字的书……呵呵,说什么人定胜天,原来在老天爷面前,人是这样的渺小和脆弱,就好像脚下的这些蚂蚁,耗费了一生的精血努力活着,却敌不过一个脚印、一盆水……韦谏,对不起……”

“何事道歉?”他终于开口,声色无波。

“是我太固执、自不量力,连累了你……”剧烈的咳嗽袭来,叶其安猛地抬手捂了嘴,等到气息平息,唇边袖口竟然显出了斑斑艳红。脑袋一阵晕眩,她瞪着袖口发呆。

韦谏动也不动,只是搁在膝头上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完全没了血色。

“……轮到我了……”叶其安淡淡地笑,将斑红的袖口死死握在掌心,“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记得。”

“再加一件,”她偏了身轻轻靠在他肩上,“就算我死了,你也好好活下去吧。即使感到孤独寂寞,也活下去吧。连我的份一起活……”

“闭嘴!”他突然低吼,却发现她已经在自己肩上慢慢闭上双眼……

“叶其安——!”

第十七章救苦救难

黑暗渐渐逝去,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然后安然自梦中清醒。

“唔——”喉咙里发出猫一样的呻吟,叶其安舒服地想要伸懒腰,却受阻于全身的闷热无力,不耐烦地掀开仍旧沉重的眼皮,在双眼聚焦后受惊地一点点恢复思考能力。

眼前一张笑眯眯、斯斯文的眼熟的脸。

“……封青?”

“小叶!”

“……你也死了?”

“没有。”

“我……”

“好了。”

“咳嗽……”

“风寒。”

“血……”

“体虚燥热。”

“……”叶其安试了试,用力撑起了上身,喃喃自语,“虚惊一场?还以为是瘟疫……”现在开始觉得自己“临死”之前的模样很矫情……

四周环境是陌生的。简朴而五脏俱全的木屋,阳光透过窗棱洒进来,满室金黄。面容惨淡,不过精神明显不错的一张娃娃脸少年眯眯笑着坐在一旁。

“双福?”

“主子!小的也好了,封大夫可真是神医。”双福的声音还有些中气不足,笑容却愈发灿烂。

窗外鸟雀鸣叫声声。

叶其安心里涌起很大的疑惑。

“我们在哪儿?”有不好的预感。难道开封城里艰难的日日夜夜,都只是梦境?

“开封郊外一百里,一处偏僻农居。”封青一指搭上她腕脉,点点头,“无事了。”

“怎么会在这里?开封城内……”

“封先生,”房门被轻轻叩响,一个耳熟的男人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醒了?”

“是。”封青应着,低声对她说,“若有不明之事,问他吧。”

他?

房门被推开,阳光透进来,笼罩在来人身上,叶其安只觉得一阵刺眼,看不清是谁,直到房门被关上,一身铠甲的男人清晰地进入视线。

“……赵哲?”

“姑娘!赵哲护卫不力,救援来迟!姑娘受苦了。”那一日破庙别后,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侍卫面色恭谨地单膝跪地行礼。

叶其安一时有些发愣,随后心底涌起喜悦。

“赵哲!”她几乎要扑过去,却被封青拦住。赵哲也同时起身来到面前。她直直看到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狂喜失措的脸,“原来你没死?我以为……我以为……”

赵哲刚毅的脸上也有克制的激动。

“怎么会……怎么会……”叶其安又想哭又想笑,“你怎么会来这里?”

“得知姑娘陷于城内,殿下特遣赵哲领兵,调派医药粮食赶来开封救援,万幸姑娘平安无事!待稍作休息,便护送姑娘进京……”

叶其安心里一凛,激动的情绪冷却下来,心绪却难以宁静。

皇太孙——吗……

想来也是,普通人的话,又怎么能将她从重兵把守的开封城内带出?可是,她是离开了,如今身边还有医术高明的封青汇合,那一城的人呢,又该怎么办?

“姑娘不必担心,”似乎看出她的疑问,赵哲又说道,“殿下旨意,已命宁常接任开封知府一职,药品粮食从各地调往开封救济,加上封先生拟了药方,有医有药,城内情况必然好转。”

“药方?”叶其安看向封青。难道这个时代已经有能力治愈这样高危的传染病?

“重病之人自然无救,却能使疫病不再散播甚剧。不过是尽人事罢了。”封青淡然地说,眼中是与他语气不同的自信。

转机太突然,叶其安有些回不过神。

“……我要去看看!”她试图起身。

“别忙!”封青拦住她,“吃些东西,再调理一日,明日,你想去那里便去哪里……”

吩咐完,封青示意赵哲、双福开门离去。

叶其安呆呆看着轻轻合上的房门,愣愣坐着,不知道多久之后,房门再次被推开,视线里是端着碗的韦谏和他脚边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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