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怪异。
封青沉默了半响,叹口气。
“一个两个,怎的都是这副怪模样。小叶,以后出进都小心些,你不会武,这世上坏人本就很多。我可是答应了韦兄要护得你周全……”
声音消失在合闭的房门外。
叶其安却是翻江倒海一般,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句“答应了韦兄”。
房门轻轻叩响。
她看也不看:“双福吗?我不想吃饭。你不用管我,回去休息吧。”
门外再无声息。
撑在床边的手感觉到一个湿湿热热的东西一下下蠕动,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小白虎懒懒地靠在身边。
叶其安瞪着地面,看着脚边圆圆的两点湿印随着落下的水滴渐渐扩大。
心里并不感到难过,只是泪水自己在往外涌动,好像只是为了把未来的分量一起流出,好让心情重新变得干干爽爽。
一直回不去,就劝说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一定是有着某种使命的,如今,也许是该她独自向前走,去面对那使命的时刻了。
既然暂时回不去,那就留下来,看看那人君临天下,看看那名存青史的一役;既然暂时回不去,那就留下来,站在历史长河中,看河水滔滔东流不还!
第十九章静水之下
两天之后,曾经辉煌一时的六朝古都慢慢进入视野。
高大巍峨的城门之后,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人群熙攘的宽阔街道、此起彼伏的人声、夹杂在空气中的分辨不明的各种味道……
除去古色古香,其余的,与自己的城市没什么两样。
透过车帘缝悄悄往外看,叶其安不时地吸吸鼻子,心里头暗自评断在过了三个多月后,还应不应该每次在自己看到的景物上加个“古色古香”。
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拈着一颗黑幽幽的药丸。
叶其安很熟练地将药丸挡了回去。
“不是早说过了,感冒这个东西,得靠自己的免疫力。”
不知道自己嘴里的这个“免疫力”什么时候才发挥功效,不过显然封青对她时不时展现出来的“医道”倒是早已有了“免疫力”,一言不发地收回了手。
一个华佗级别的医生,怎么就这么好运地变成了自己的保健医生呢。叶其安有些悲哀地吸吸鼻子,继续专注地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
“那人……”封青把那颗也许加了什么珍奇药材的药丸随手抛给了摊在一边的小白虎当珠子玩。因为他出声转回头的叶其安看着这一幕,露出了“你是白痴”的眼神。“……可是当朝皇太孙。”他平静地看着她,脸色有不同于往日的郑重,“这一路上,都有锦衣卫暗中跟随,进城之后,便更加不好应付。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可想好了?”
片刻沉默后,叶其安微微一笑,重又转头看向车外:“无所谓,我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反正都不是家。
封青眼神一暗,好{炫&书&网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别管了。”叶其安突然说。
“唔?”封青转头,顺着她的眼光看到车外骑在马上有些呆愣的娃娃脸少年,“……你不在意?”
“嗯。那个孩子……随他去吧。”
“……唉,真不知你是善良或是愚蠢。”
叶其安又笑,转头透过车箱往向来时方向,神情变得有些惆怅。
“不知道张大娘和小山子怎么样了。”
封青倒下去,手枕在脑后:“你放心,他们既然应承了此事,必会将那婆孙二人送至少林。那孩子虽活转,但内腑虚弱,离不了药水将养。若是能修习少林正宗心法,或可通畅经络、强身健体。你已是大大救了他婆孙二人了。”
“少林啊……”虽然封青嘴里的少林听上去像是个研究广播体操的保健公司,可那是少林啊,如雷贯耳的少林啊,“向往……”
封青轻轻一笑,闭上了眼。
车轮辗转,穿街过巷,终于在一处很大的宅院停下。
大门外早已排了一队家院仆役静静守候。好几人都是眼熟的故人,尤其是那个身着浅绿衣裙,低眉顺目的小美女。虽然早从赵哲口中知道了,但此刻亲眼真切地看到这个叫香儿的少女,叶其安仍是忍不住心潮激跃,一步跳下马车奔过去,将小美女抱了个满怀,羞红了一张芙蓉面。
诺大的宅院,令人想起语文课本上的江南园林,除去家仆杂役,只住下了叶其安和封青两人。
……
……
这一住,风平浪静的,竟是两月。
第二十章临江阁
“阿嚏!”叶其安吸吸鼻子,使劲将自己包在厚厚棉袄中。门开处,寒风夹着片片飘雪,迎面卷来。
“呃……”她望着眼前一片白茫茫发愣。
脚边小白虎被冷风一吹,愣了一会儿,也是“扑哧”一声,甩甩头,踌躇不前。
“小包,你不想去了啊?”她低头看看已经超过膝盖高的白虎,那额头上月牙儿也因为寒风变得粉红粉红的。“你这也叫百兽之王?”她念叨着,咬牙狠狠心,迎向风雪,“那你好好看家!”
“主子!”香儿追上来,递上一个热乎乎的暖手炉。
“香儿真好。”叶其安在寒风中费力地扯开僵硬的面部肌肉,“本公子要真的是公子,一定娶了你做老婆。”摆摆手,笑别一脸红云的少女。
叶其安憋住一口气,上了马车,让车夫快马加鞭赶到秦淮河边的临江阁,待马车停下,再憋住气,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一步跑进暖和和的屋内,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径直上楼,冲着楼上早为自己准备好的暖阁,上到一半,被一楼厅堂中的喧闹止住了脚步。
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一个振臂将店小二甩开老远,撞倒桌椅一片。掌柜店伙们围在大汉身边,抖抖簌簌,连连告饶。那大汉犹自大喊不停:“老子是付了钱的,为何不能坐楼上暖阁?你们作甚欺负人……”
欺负人?不晓得谁在欺负谁。叶其安好笑地望着这一幕。记得当初刚见到这样的场景时,心里很是担心了一阵,结果时间一长,发现同类事情每天都会有几回,见多了,好玩的成分就多了。
她趴在楼梯扶栏上,看冯掌柜这只老狐狸又一次扮猪吃老虎,一棒子打下去,马上给颗糖,果然,很快大汉便心满意足地坐到了大堂很显眼的位置,甩开腮帮大吃起来。
事情解决,掌柜店伙们各归各位,只剩了那个被扔了一跤的小二捂着头委委屈屈站在一边。
叶其安无奈地摇摇头,朝那小二招招手。小二明明没看着这边,却在她招手的同时,欢快地蹦起来,几步跑近,满脸希翼。
叶其安暗自叹气,这一幕也是常常上演的压轴戏呀。她抬抬下巴,身后的双福立刻掏了些银子递给那小二。小二接过银子,不停道谢。
“你不是故意被人家丢出去的吧?”叶其安仍是忍不住哼了一句。
店小二嘿嘿笑着,一脸憨厚的样子。
——所以说,透过现象看本质是很重要的。
摇摇头,叶其安放开早已绷不住的笑脸,几步走上楼去。
暖阁里早已燃了火炉、备了热茶。
叶其安脱了外袍递给双福,做进惯常坐的铺了软软褥子的椅中,捧了有些烫手的茶杯,舒服地眯起眼,楼下大堂中,说书先生的段子刚好开讲,说的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说书先生摇头晃脑,指手画脚,嘻笑怒骂,表情夸张,说到高潮时,堂下不时爆发出哄堂大笑,说到悲苦时,说书先生声音嘶哑,如泣如诉,声泪俱下,听众无人不悲、无人不恸。
虽然是早就耳熟能详的故事,叶其安也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跟着堂下众人叫好或是斥骂故事中的坏人。
在这个没有互联网、没有windows的时代,要找个贴心的娱乐活动还真是不容易。
听着听着,因为暖暖的太过舒服,几乎要睡着了。
“主子,当心烫手。”双福伸手将歪歪斜斜的茶杯接走。
“烫到便会知道小心了。”乍然响起的语声中,封青挑帘进来,径直走到叶其安对面坐下。
叶其安羡慕地看着他一身轻便装束;“当神医真好,不怕冷。”
“内力。”封青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累了?难怪,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医馆门口排了好长的队——生意那么好,医馆扛把子怎么会跑出来?”
“哼,若非你,我又怎会跑去医馆做大夫?”
“你本来就是大夫,替人治病是本职工作啊。更何况,不是能赚钱嘛。”叶其安眯了眼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劳动是伟大的。”
“你这临江阁日进斗金,赚得还不够,叶老板?这京里头的达官显贵,怕是都来捧场了,如此境遇,非君莫及。”
“那还不是因为有您这位神医坐镇,药膳才远近闻名的不是?”叶其安摆出一副纯商人的媚笑,“我不过是喜欢在这里听人说书,才将它买下来的。做老板嘛——我只知道跟当皇帝一个样,懂得用对人就行。”
这是实话,若不是有封青出神入化的医术、皇太孙大笔的封赏,恐怕她这经商之路也是要悲惨夭折的。惭愧、惭愧。
说到封赏……
“双福,去把昨天那个红木盒子拿过来。”对着封青疑问的眼神,叶其安故作神秘地挑眉笑,“你马上就知道了。”
手臂长的紫檀木匣子刚出现在视野里,封青的脸色就变了,眼睛一亮。
“小叶!”
“你闻到啦?狗鼻子啊。”叶其安嘿嘿笑,“皇太孙赏赐的,据说也是上千年的东海灵芝还是什么……”
封青已经跳了起来,一把从双福手中抢过木匣,再不管旁人,笑逐颜开看宝贝去了。
说他是神医,不如说他遇到跟医有关的东西就变白痴。叶其安捧着热茶,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暖心暖肺的。
这样的日子可真是惬意啊。
只要不去牵动脑海深处的记忆……
“小叶。”封青头也没抬,突然唤道。
“唔?你要感谢我啊?大恩不言谢……”
“江湖上出了件事……”封青的声音淡淡的,很随意。一旁的双福却猛地看向叶其安,神色复杂。
叶其安心里一顿,仍旧平静地笑问:“什么事?”
“八年前灭门的江南第一大庄重现江湖,如今的韦义庄庄主,是传闻幸免于难的上任庄主亲子,名叫韦谏……”
只要不去牵动脑海深处的记忆的话……
心上沉沉压了巨石,一不注意,就扯得全身沉重不堪,怎么遣也遣不走。
“公子?公子?”蹬蹬蹬的脚步声中,一个人直直地冲进门来。
“冯掌柜?”叶其安拉回思绪,看向平日间行事稳重的中年人。
“公子!有贵客到。”冯掌柜一脸受惊的样子,山羊胡抖个不停。
“贵客?”什么样的贵客连久经事故的大掌柜都如此失态,记得上次大学士来的时候,他也是一脸职业笑容,不卑不亢,应付自如。难不成——
“客人有几位?现在在哪里?”
“四位。小的已经将客人带至东厢雅间,客人指名要见叶公子。”虽然惊慌,办事却仍旧一根刺都挑不出。
稍稍安抚冯掌柜后,叶其安带着双福走向三楼另一间从不轻易招待客人的雅间。
雅间门口站着两个很眼熟的黑衣侍卫。房内的人是谁已经不用猜了。大动干戈地将她送进京城,却一丢就是两个月,要不是隔三差五的赏赐,她都几乎忘了这人的存在。
刚进门,还没看清里面的人,叶其安便低身行礼:“小人见过殿下。”
正仰头专注看着墙上一幅画的锦袍男子转过头来,深不见底的黑瞳紧紧盯着仍旧一身男装的叶其安,很长时间,终于淡淡一声:“免礼。”
要是他再不开口,自己的膝盖怕是要肿了,叶其安暗自叹着气,起身垂头站在一边。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就在她以为这位尊贵的客人驾临小小临江阁只为来演无声电影时,冷漠的声音总算再次响起,却好像是另一道催命符。
“‘做老板,就跟当皇帝一个样,懂得用对人就行’——说得好!”
叶其安惊得一跳。
大意了、大意了!这样的话,怎么能在封建社会说,何况还让未来的皇帝听到了,搞不好杀头的事啊。
言论自由、信仰自由的时代怎么还不到?
心里头哀叹着,叶其安无计可施地垂着头,地面都快盯出个洞。
“叶老板,”声音又响起,平淡地听不出喜怒,“两月不见,叶老板倒是懂了礼数,可喜可贺。你那形影不离的白虎呢?”
“回殿下,小包身体不适,在家里没出来。”叶其安恭敬地行礼。头还没抬起,眼前已经多了一角锦袍,头顶上沉沉一笑,只是笑声中没有欣悦。
“这些礼数谁教的?”声音冷冷淡淡。
“那个……小人自己看着学的。”腰很酸。
冷哼声中,手被抓住,身体被大力拉起,温润如玉的脸庞在眼前放大。
“殿下?!”
意外地,那深沉如古潭的眼底隐约有丝笑意。
“难怪一塌糊涂。”
“哎?”
“乱七八糟。”
“……”如果真的是乱七八糟,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醒过她?
笑意浅露,他放开她,走到塌前坐下,慵懒地斜靠在塌枕上。
“茶。”
半天回过神来,忙上前伺候,茶香萦绕中,叶其安透过浓浓雾气悄悄看他。
“叶老板,”皇太孙眼望着窗外飞雪,缓缓开口,“寡人给的赏赐不够么?”
“哎?奥,够!太多了!”被他说“乱七八糟”后,也就懒得讲究那些礼数,顺着他的视线走到窗边,临窗而立,“多得几辈子都用不完。”
“若是多,为何又有个临江阁?”皇太孙的声音平和,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
“呆呆坐了一个月,实在太无聊,快闷出病来了。弄着玩的。”
“噢?”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若是京城内的商户知晓败在叶老板弄着玩的临江阁手上,怕要去跳楼了。”
她嘿嘿一笑:“于商,其实我是一窍不通。我不过是用你给的钱买了个老板负债要转手的饭庄。说起来,你才是这里真正的老板呢——”脑袋里一声惊叫,真想咬掉自己太过民主自由的舌头。明明几秒钟之前的一句话还让脑袋悬在刀口上,怎么转眼又管不住。未来的帝王,怎么可能容忍与老板排在一线,这个比喻不好,非常不好……转头瞅瞅,对方好像没什么动静,松了口气,暗暗提醒自己对方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老板,说错话不是炒鱿鱼那么简单……
“过来。”声音仍旧很平和。
她一愣,无法从那双黑瞳看出什么,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坐。”他的视线落在榻上。
依言坐到他身边,鼻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馨香,心里一动,抬眼看去,四目相对时,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懵了。意识到时,他温热的手指在她耳际轻轻滑过,在她额角一处旧疤上徘徊,那幽深的眼底有莫名的东西在席卷缠绕。
“那个将你劫去的反贼……”他不知何时凑近,在她耳边低喃,“可是随你一路至开封……”
像被冷水浇个通透,她顿时清醒,全身都绷紧了,惊诧地看着他。
“殿……”
他的手指移到她唇边,阻止她开口。
“屡次救你,权作将功补过,我不再追究。不过——”他离开些,话锋一转,“大祀已毕,我已禀了皇祖父,过几日便接你入宫,这临江阁和那医馆,找人接了罢。”
“入宫?”这个“入宫”是去观光,还是她不敢想的那个意思?叶其安踌躇着,脸上由不住有了为难之色。
皇太孙的眼神突然一凛,面色沉下来,下一刻,他站起身,大步迈向房门,淡淡语声随风飘来。
“你来时那些物品衣饰都在宫里好生放着,寡人等着你……”
第二十一章君王
“你可想好了?”听完她的话,封青一脸凝重地又问了一次。
叶其安知道,封青只是等着她自己下决定,然而,这天下都是朱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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