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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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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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其安走过来,示意将房门开启窄窄一道。门外次郎跪在地上,身边是此前与他交手的人,被绑了手足,塞住嘴,衣服上还有许多泥土。看到叶其安出现在门口,次郎跪伏得更低。

看着次郎伏在地上动也不动的身体,想着他一路跟来,历尽百苦,叶其安几番话到嘴边,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暗暗叹气道:“你有何事?”

次郎急急拜过,抬头指着旁边那人,费力说了半天,越急越是说不清楚,最后颓败地垂头:“他,坏人,男孩,知道。问他。”

无名上前,将那人提起上身,制了穴,把塞住嘴的破布拿掉。那人用力地喘息,连连咳嗽,虽然狼狈跪在地上,脸上神情却桀骜,没等叶其安她们质问,自己先开了口:“我家少主怎样了?”

“少主?”叶其安想到次郎说的“男孩”,想到正在疗伤中的小乞儿,“你家少主是谁?”

那人一惊,变了脸色:“我亲眼见你们将我家少主带走,怎敢矢口否认?”

“我带走的,不过是两个小乞儿,没有什么少主。”

那人一窒,随后吞吐起来:“那……那乞儿,便,便是我家少主。你……你,我家少主到底如何?”

叶其安冷哼一声:“若他真是你主人,若你真是忠心,为何任由那小小孩童沿街乞讨?任由别人随意伤害,令他身受重伤,几乎送命?”

那人嗫嚅半天,神色更是令人起疑。

“你只问你家少主如何,却不问我们为何将他带回。你……无名,”叶其安回头,“去叫封青停手,不要再给男孩治伤!”

那人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连声告饶劝阻。再一逼问,他便说出了缘由说自己名叫吴益,主家不久前惨遭仇敌灭门,他与同伴带着少主人逃出来。数日前,少主人却不知被何人所伤,却是在他遍寻医药无着,走投无路时,有人给他指点,说江湖上第一名医路过此地,要他依计行事,保他救回少主性命。

“那位恩人一再嘱咐,道封神医脾气古怪,寻常手段,便是黄金万两,也难求一顾,在下实在无计可施,这才……还请公子恕罪,请封神医救回我家少主吧!”吴益一便说,一边在地上连磕数下,神情恳切。

叶其安看了看旁边次郎。那时他与吴益动手,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偏偏自己粗枝大叶,又一次主动钻到别人的圈套里。

不过指点吴益设计求医的人却又是谁?

恼极反笑,叶其安顿足转身,喃喃道:“靠,这么老套的桥段居然也被我遇上……”

进得屋内,韦谏、封青以目光相询,她简略将事情说了。

封青沉吟片刻,摇头道:“此刻势如骑虎,若是贸然中断,不说小乞儿,韦兄也吉凶难测。”要叶其安将无名无伤唤回,留下次郎看着吴益。叶其安虽然觉得不踏实,但听他说得凶险,也就不再多话,走到一边。

……

再过得一会儿,水中黑线变得断断续续,男孩脸上的红润也开始消退如常。

封青抬头望来一眼。只从眼光中,便明了了他的警示,叶其安搂住挪到旁边的小包,轻轻安抚,也安抚着自己心里的焦虑。或许是本能,小包似乎感知了空气中的紧张,竟能保持了安静,即便水中散发的异味连人都觉得难受,它也不过频频舔鼻,未像往常般撒泼。

床上的小女孩因为此前用了药,仍旧沉沉入睡。

封青向水中再扔下颗黑色药丸,右掌轻贴缸壁,正对着韦谏方向。按照事先吩咐,无尘无戒各自在他左右半臂之隔,同样运掌贴于缸壁。无名无伤则立于韦谏身后,掌贴韦谏背心。众人就绪,封青便朝着对面韦谏轻唤了声“韦兄”。

只是感觉空气微微的波动。

小包猛地挣了一下,叶其安手臂用力,它抬头望了一眼,呜呜两声将头埋在她怀里,虽然烦躁不安,却是硬生生忍住了。

搂紧小包,不过是本能反射动作,叶其安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突然间好似鼎沸了的缸中水。即使翻滚不断,缸中水色仍旧至清至明,水中男孩变得如同周围几个人,紧皱眉头,神色痛苦,到得后面,封青甚至必须用手按住他肩膀,才能稳住他身体不露出水面。

韦谏面如金纸,摇摇欲坠,若不是身后无名无伤支持,恐怕早已脱力倒下。叶其安心急如焚,更加因为知晓自己对此完全无能为力而如陷冰窖,终究无法忍受,紧紧闭上双眼。

时间如同用往常千分之一不到的速度缓缓前行。

漫长的等待。终于,封青淡淡一声:“成了。”

空气的波动停止下来。

叶其安睁开眼。身体强烈的脱力感,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她愣愣看着水钢周围的六人,楞楞看着六人慢慢收力。

突然,封青叫了一声:“不好!”只手将男孩自水中提起。

顷刻间,水缸似被什么击中,从中间破开,继而碎成数块。韦谏和无尘四人在水缸破裂的瞬间纷纷向后仰倒。落地之前,韦谏和身后无名无伤都是一口鲜血喷出。

一声虎啸,小包从叶其安怀中挣出,没头没脑地几次纵跃,自窗台跃出离去。

叶其安仿佛被钉在了原处,瞪望着眼前变故。

封青将男孩放在床上,急急检视,减息回头四顾,察看韦谏等人伤情。

无尘无戒脸色虽难看,很快从地上起身,却没有去查看同伴,而是将铁弓握在手中,面朝房门。

韦谏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叶其安总算如梦初醒,奔过去将他扶起,声音都抖作一团:“你怎样——”

话音未落,香儿一声尖叫中,无尘无戒连连向后退出,手中铁弓化攻为守,接住砸开房门的一个物体。几声闷哼,无尘无戒勉强站住脚,身前地上躺着一人,却是被制住穴道的日本人次郎。

阴测测的笑声在门外响起。

叶其安凛然抬头,果然,悠然走入房中的,不是察尔斤又是何人。

“夫人,”察尔斤眯了眼,笑意浅浅地望过来,“许久不见,你可还好啊?怎么,这般看着为夫,是以为为夫定然逃不出无生门的天罗地网么——门主,咱们又见面啦,怎地弄得如此狼狈?呵呵……”

韦谏微微喘息着,漠然看着对方。

“即便是此时,”察尔斤轻叹,“门主仍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么?”说话之时,吴益从他身后奔进,抢到床边,急切望着床上男孩,发现男孩气若游丝,一时没了主张,回头朝着察尔斤喊道:“你说过我若助你,你便救我家少主性命!为何出尔反尔?”

“你放心,你家少主的命耽搁一时半会无妨,错失了良机,你我可都得遭殃。”另一个声音在察尔斤身后响起,随声进来的人,白袍挺括,一副生意人般看似温良无害的笑容。这人一出现,无生门众人立刻变了神色。

来人却是一脸泰然自若,上前一步,朝着韦谏一礼:“左护法忻威见过门主。”

无尘等人均是怒目而视之。偏偏韦谏此时竟然淡淡一笑:“忻护法,韦某原来高估了你。”

忻威一惊,眼中闪过迟疑,随即笑了开来:“门主,事到如今,又何必硬撑。”

“嘻嘻,”察尔斤在椅中坐下,“若非硬撑,我那夫人怕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又怎会如此镇定无恙?”

叶其安只定定望着韦谏,心知那两人说得不假。韦谏的手冰凉湿滑,他的脸色灰败,眼中无神,语声虽然平稳,但似乎有些中气不足。

另一边,封青看似无恙,实则疲惫不堪。无尘等人也是自顾不暇,这种情形,对方光是察尔斤便已难敌,何况那忻威显然不是泛泛之辈。那时在韦义庄初见,他一招制敌,叶其安一直印象深刻,盘算着,她抬头看向了察尔斤:“你要什么?”

“噢,此话怎讲?”察尔斤懒洋洋靠在椅背。

“你这般处心积虑,自然有所求,何必绕弯子,有话说话吧。”叶其安冷眼而视。

察尔斤仪态悠闲,好似春日赏园:“呵呵,夫人何必心急,我的确有求而来,不过也并非一刻都不能耽搁,总需有个先来后到,等我这朋友了了事,也不迟。”

众人的目光闻言汇集在忻威身上。忻威假咳一声,做作笑道:“前辈客气了。”转头望向韦谏,指着那床上男孩,又说,“门主,忻威冒犯了。不知门主可知道那小乞儿是谁?”

韦谏靠着叶其安,微微抬眼,一笑:“忻护法赐教。”

忻威在他眼光之下,不知不觉竟微微欠了腰,猛然惊醒挺直腰背,脸上露出又羞又怒神情,只是强行压制了,总算能拾回笑容。

“门主可还记得苏州城南扈家?”忻威负手微笑。

伏在床边男孩身边的吴益却如同被针刺一般,抬起了头。

忻威又是一笑:“门主,当日扈家满门不是在你一言之下,一夜消失的么?杀了全家,却偏偏留下扈家六龄独苗性命,在下一直百思不解,不过今日门主又以性命相救,对那扈家实在难道是恩是仇,不知门主此时又作何想啊?哈哈哈……”

“原来是你!”吴益五官扭曲,猛地起身挥掌冲向韦谏。“呲”的一声,一件物品划破空气,吴益应声倒地,兀自不断挣扎想要起身,看向韦谏眼光带着刻骨仇恨。

阴恻恻笑声中,察尔斤用手掌抛玩着一粒坚果:“不是说了事有先后?莫急莫急。”

“多谢前辈。”忻威一脸奉承,又转向韦谏,“门主,可想起来了?”

韦谏抬眼,淡淡道:“原来是他么,倒是有缘。”

似乎这样的答案是忻威始料不及,一时间,他反而愣住了。

第四十三章追溯

僵持着。

韦谏与察尔斤,一个漠然,一个悠然,却是所有人中最闲适的,好像根本事不关己。

忻威固然老于世故,这时投鼠忌器,反倒不如最初气势满满,甚至连先前的话题也无法再继续下去。

正当众人各自心思,意念百转,床边一直专注于男孩伤情的封青抬起了头,和声道:“毒是清了。”众人惊愣之时,他旁顾无人地转身走到次郎身边,弯腰拂开其被制穴道。

次郎喘息两下,站起身,走到叶其安身后。

忻威突然变了脸色,狐疑在各人脸上移转目光,眼光惊惶不定,终于喊道:“不好,中计了!前辈……”

察尔斤嘻嘻一笑,悠然抚弄头上乌发:“中计的是你,可不是我。”

“你——”忻威又惊又怒,“莫非你一早便发现?”

察尔斤笑而不答,脸上突然血色尽失,蜡黄无神,豆大汗珠自额头滚滚落下,与重伤无异,片刻之间,却又恢复如常。面对忻威一脸讶然,他懒洋洋道:“这样的伎俩,不过寻常,念你尊我一声前辈,还有一句话给你:莫因求胜心急而失了平常之心,若我是你,方才进门时,便应当在门主身上补上那么一招半式。”

忻威全身一震。

“那小子被你下了昆仑冰蟾毒,又要我以天山化骨掌催之,毒伤并发,须以高深内力配以药王谷千年首乌精医治,缺一不可,且疗治时稍有分差,莫说救人,便是施功之人也要散尽功力,成为废人。”察尔斤又道,“寻常乞儿,竟然身负奇伤奇毒,偏巧又遇上当世药王谷嫡传后人,若非这小子有神佛庇佑,那便是有人存心而为,门主大人、封神医若不生疑,反倒奇怪。”

忻威咬牙怒道:“你明知此计破绽,为何不点破?更甚应允同来,难道不怕——莫非你早与他们……”

察尔斤但笑不语。

忻威脸色大变,一时惶疑,一时狠绝,脚下一顿,便要破门而出,转身之时,去路上却已多了无尘无戒。忻威本欲出手攻取,临到头又放弃,回身看向韦谏时,已换了一张脸:“门主,忻威知错。”

“哈哈哈……”一声大笑,察尔斤趴在桌上,身体不住抖动,笑得一会儿,他抬头擦去眼角泪水,喘息着说,“忻护法果然风趣……哈哈……”

“‘千变无常’,忻威,你实在不负此名号。”封青负手而立,冷言道,“不错,果然是高估了你。”

忻威竟也不恼,颔首:“忻威今日落败,成王败寇,甘愿听候门主处罚。”

“成王败寇,说得好,”察尔斤渐渐收了笑容,“忻护法,我原以为你或许有用些,却实在令我失望,这门主之位,今日你是坐不上了。”

忻威低头不语,似是颓丧之极。

“忻威。”韦谏突然开口,不顾身侧叶其安无法置信的表情,缓缓起身,脸上神色如常,哪里又象身受重伤,“你若是想要这门主之位,只需对我开口便是,实在无须大费周章,白白送了那五百人性命。”

忻威猛地抬头,眼中露出与先前不同的恐惧。

这时,由远及近,渐渐有呼声四面八方隐隐传来。语声渐明,却是“金”、“木”、“水”、“火”四字,“火”字未绝,“金”声又起,此起彼落,互为呼应。千百人的声音竟能如同一人所出,呼声沉稳,然而清晰可辨,恍若天际闷雷,滚滚而来。

“与你周旋至今,不过因柴秀顾念旧情,求我许你悬崖勒马。”韦谏目光冰冷,在忻威身上扫过,“只可惜,你迷失心智太甚,救之无救——来人。”

“在。”无尘单膝跪地。

“传令,送忻护法家人先行上路。”韦谏淡淡说道。

无尘应声出门。

忻威面如死灰,脚下一软,坐倒在地。

“柴秀以性命相保,替你留下幼子,何去何从,你自行决断罢。”说完,韦谏便不再开口。

此刻呼声已近。“火”字落下后,迟迟不闻“金”起,片刻,众人低呼声仿佛就在门前——

“无生门金、木、水、火四堂人众,谨遵门主号令!”

韦谏漠然而立,目光低垂静谧。

有那么一会儿,忻威身上迸发锐利杀气,夹杂着某种绝望的决然,不过转眼即逝。他无神望着地面,全身锐气消散无踪,突然间整个人苍老了许多,仿佛困在笼中的野兽,终于意识到无论怎样挣扎也无法脱困,而放弃了努力。

房门轻叩,无尘开门进来:“门主,柴秀求见。”门启处,当日与忻威一同出现在韦义庄的黑衣中年人稳步迈入房中,抱拳朝韦谏行礼道:“门主。”

“柴护法。”韦谏颔首,神色稍霁。

柴秀又是一礼,随后转向了忻威:“二弟,浩儿自有我看顾,你放心去罢。”

长久沉默之后,忻威突然笑了几声,道:“大哥,东岳一役犹在眼前,倏忽二十余年,你我都老了。呵呵,当日‘黑白无常’何等威风,如今……我不甘心……委实不甘心啊。”

“先门主对你我恩重如山,”柴秀沉声道,“二弟,你实在不该。”

忻威苦笑:“该与不该,如今说来无益,不过便是此刻,我也不曾有一丝半点反悔。大哥,大嫂——是我杀的。她无意间知晓我私下谋划,恐她坏事,我便……那时嫂子怀有六月身孕,我……”

柴秀眼中露出沉沉痛意:“……我知道。”

忻威身体晃了晃,咬牙苦笑:“原来你早已知晓,即便如此,你却仍是要替我求情?到头来,不过是我一人唱了出独角戏么。”

“素音本与你婚约在先,若非你成全,我与素音如何又能十年厮守?不过——”柴秀背脊一挺,目光冷峻,“若我妻儿尚在,今日柴秀必与你同进同退!”

忻威愣怔片刻,抬头道:“唯有此事,我始终难以释怀,夜夜噩梦连连、日日寝食难安,实在痛苦。不过,若是时光倒流,我却仍是要这般做的。”他朝着柴秀深深一拜。“只是,无论如何,在我心底,你却始终是我大哥。”

柴秀神情一滞,继而长叹一声:“你我兄弟一场,恩怨难辨,罢了,今日送你上路,也算有个了结。”

忻威一笑,站起身来:“是。”又转身朝着韦谏一礼,“忻威谢过门主。”

柴秀拜别韦谏,推门与忻威并肩而去。

“人道‘黑无常’冷酷无心,原来也是个至情至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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