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林依终于得闲,便与青苗商量,在屋后开垦一块菜地,种点菜蔬,以备日常食用。青苗立时就去寻锄头,道:“三娘子好主意,我看张家大房一家子都不是务家的料,菜也不晓得种,鸡喂得也不肥,哪有住间乡间,却买菜来吃的。”
林依问道:“种了菜,你每日除了打猪草,可又多了一项活计,忙不忙得过来?”
青苗道:“忙得过来,我又不是冬麦。”
林依想起挖茅厕的事,就笑了,也取了把锄头,与她两个去屋后翻地,烧火头,忙碌了两日,垦了三大块菜地出来。青苗进城买来种子撒了,道:“垦过头了,我看等菜出来,决计吃不完,还能拿些去城里卖。”
林依笑道:“去城里一趟,来回一个多时辰,只要你不嫌累,就去卖罢,得来的钱是你的。”
青苗大事却不糊涂,道:“三娘子有钱,我才过得好,自己攒那许多私房有甚么用。”
林依见她懂事,很是欣慰,暗道还是老实人好,易管教,更贴心。
待得菜苗出土,长势极好,屋后突然多了几块绿油油的菜地,引得张家下人,隔壁邻居,齐齐来瞧。李三媳妇边瞧边道:“这块是黄瓜,这块是茄子,这块是冬瓜。”张六媳妇赞道:“难怪张家有钱,真真是会过生活,屋后的空地,还要种上几株菜。”
杨婶笑道:“咱们家哪有这样的能人,这是林三娘种的。”
任婶嘀咕道:“这可是咱们张家的地,她垦了出来,不怕二夫人责怪?”
青苗就在她旁边,道:“这地上又没写个张字,明明是无主的,胡说甚么。”
任婶正要发作,杨婶拉了她一把,指着菜地旁的屋子道:“这两间是大房的,屋后的地就算有主,也与咱们二房不相干。”
任婶一瞧,果然如此,她哪敢与大房唱反调,只好住了口。
林依笑道:“以前稻田里种菜时,因着要卖钱,没与各位邻居送,等这回菜熟,随便来摘。”
大方作派,谁人不爱,连任婶都露了笑脸。
青苗待她们离去,与林依悄声道:“我看那任婶没安好心,等菜长起来,我须得把她盯紧些,免得菜都被她收去了。”
这话虽有些孩子气,却是正理,依任婶那性格,还真做得出来,林依点了点头,道:“暗中盯着便是,面儿上情做足,免得被人说咱们小气。”
青苗应了,还等着菜熟再将任婶盯紧,不想任婶动作飞快,转眼就到方氏跟前讲了,方氏因冬麦告状一事,看任婶颇不顺眼,淡淡应道:“不就是几块菜地,多大点事,她猪都养了,种几株菜还值得你特特跑来与我讲?”
任婶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忙想了个主意来讨她欢心,道:“二夫人,咱们家的鸡,正愁没菜吃哩,我放到林三娘菜地里去?”
与林依使坏,方氏向来不会拒绝,正苦恼猪圈成日锁着,下不了手呢,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不容错过,便将头点了点,又叮嘱道:“等她们下地再去,别被人瞧见。”
任婶应了,出去一面做活,一面盯着林依房门方向,直候了两三日,才寻到机会,急急忙忙跑到屋后,将二房养的几只鸡从东面转移到西面,放到林依的菜地里去。
等到林依与青苗晚间收工回来,菜地里已是一片狼藉,青苗急得直哭,大骂:“哪个缺德鬼做的?等我揪出来,叫你好看。”林依也气,在菜地里来回走了几步,捡起一根公鸡尾羽细看,青苗凑过来瞧了几眼,道:“我晓得了,定是任婶干的,这是二夫人家的鸡毛,隔壁几户都没得这样颜色的鸡。”
她是个火爆脾气,话音未落,人已窜了老远,寻任婶算账去了。林依追过去时,两人已然吵开,青苗扭着任婶胳膊,骂道:“黑心肠的贱妇,不看好你家的鸡,放到我闪家菜地乱啄。”
任婶狡辩道:“你哪只眼瞧见是我们家的鸡?大夫人家也养鸡,你怎不说是他们家的?”
青苗将那根鸡毛举到她眼前,大声道:“这是你们家的鸡身上掉的毛。”
任婶有些心虚,朝后退了两步,道:“胡扯,谁晓得你从哪里捡来的。”
青苗气道:“就是在我们家菜地捡的。”任婶道:“谁人作证?”青苗朝后一指:“三娘子也瞧见了。”任婶舒了口气,笑道:“谁晓得你们是不是主仆串通一气。”青苗见她不仅不承认,反咬一口,气得冲将上去,与她扭作一团。林依连忙唤杨婶帮忙,将青苗从任婶身上扯下来。青苗不服气,大叫道:“她使坏。”
林依打量任婶,见她身上衫子,被泼辣的青苗撕了道口子,便责备青苗道:“你打归打,也当小心点,把任婶的衣裳扯破作甚,不晓得她就这么一件衣裳么。”
她是借机奚落任婶,青苗却没听出来,愣愣道:“就这一件?去年过年,二夫人没与她做新衣裳么?”
这话听在任婶耳里,比方才林依那句更加刺耳,暗中将小气方氏大骂一气,脸上还不敢带出来,免得又出现冬麦告状一事。
林依见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便见好就收,带了青苗回到屋后,重整菜地。杨婶也来帮忙,悔道:“我在厨下听见鸡叫,就该出来看看的,不然菜地也不至于被她糟蹋成这样。”
林依道:“罢了,补种还来得及。”她担心方氏与任婶再次捣乱,便命青苗寻来带刺的枝条,连夜为菜地围上了篱笆。
篱笆挡牲畜没得问题,却挡不住人,不出几日,菜地里又现被鸡啄过的痕迹,青苗仔细查看一番,原来有一处篱笆被人扒了个洞出来,大小正好能容一人猫腰通过。林依听得青苗报信,前去查看,气道:“难为她吃得苦,也不怕被刺戳着。”
青苗二话不说,又朝院子里冲,要去寻任婶干架。林依拉住她道:“吵也没用,她照样使坏,咱们先想辙,把菜护起来。”
青苗犯难,道:“田里事更多,总不能成日在菜地守着,不如告诉大夫人?”
林依摇头,道:“咱们没得确凿证据,大夫人也无法。”
主仆二人一面收拾菜地,一面想法子,但直到菜地整好,篱笆也补全,还是没想出好方法来。
晚饭时,杨氏听说菜地之事,问了几句,道:“那日你们吵架,我就瞧见了,可无真凭实据,我也不好帮得你。要不我叫流霞白日里帮你们盯着?”
林依忙道:“流霞多的是事做,哪能叫她费功夫,多谢大夫人关心,我自己再想想法子罢。”
杨氏与务农一事,拿不出甚么好建议,便点了点头,由她自己去解决。
林依与青苗回房,一坐一立,透过后墙的窗子望着菜地,不知明日回来,地里会不会又是一片狼藉。正发愁,门外传来呜呜狗叫,二人惊讶回头,原来是张仲微抱着只半大黑狗,站在门口。
林依先朝正房那边望了一眼,不见方氏,亦不见任婶,这才迎过去道:“哪里来的狗?”
张仲微道:“听说你菜地总有鸡来啄,我去养狗人家讨了只回来,与你看菜地。”
林依还未说话,青苗已欢欢喜喜地将黑狗接了过去,道:“好壮实的狗,只是小了点,还唬不住人。”
张仲微大概也听了传言,晓得鸡啄菜地一事是方氏所为,听了青苗这话,脸色就有些泛红,道:“人是唬不了,赶鸡足够了。”
青苗还是担忧,将黑狗放下地,搂着它望林依,道:“会不会叫任婶抓了家去,宰来吃?”
还真是有这可能,林依想笑,但念及这是张仲微一片好意,只能憋着。张仲微尴尬道:“狗长得快,不出几个月就大了,人见了也怕。”
青苗笑道:“我家菜长得更快。”
张仲微窘在那里,“我,我,我”了半晌,憋出一句:“我与你看着。”
青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黑狗,不顾林依在旁,笑弯了腰。林依心有感激,不愿张仲微窘迫,忙狠瞪了一眼过去,才令她止了笑。
张仲微弯腰抱起黑狗,嗫嚅道:“那我还回去……”
林依拦住他道:“留下罢,我好生喂着,转眼就大了。”
张仲微笑了,把黑狗递给青苗,道:“不必与他吃肉,喂饭菜便得。”
林依晓得乡间猫狗都是素食喂养,不以为怪,遂点了点头,叫青苗去厨下瞧瞧还有没得剩饭在。
第六十四章雅州亲事
青苗唤了黑狗跟她走,那狗却不动,便道:“狗不同猫,还是取个名儿的好。”
林依问张仲微:“这狗一窝几只?”
张仲微道:“大概七只,它是最小的。”
林依笑道:“生得这般黑,就叫黑七郎罢。”
张仲微讶然,哪有给狗取人名儿的,但他瞧着林依是欢喜模样,不但没发表意见,还违心赞了一句:“好名字。”
青苗蹲下,拍了拍黑七郎的脑袋,道:“可听清三娘子的话了?从今往后,你就叫黑七郎。”说着起身,唤了一声“黑七郎”,那狗果真就随她去了。林依惊喜道:“真是通人性。”
张仲微得意笑了,又道:“我三日后动身去雅州,你可有物事要我捎带?”
林依道:“你路上小心,平安归来便得,到时我去送你。”
张仲微却摇头道:“不必,被我娘瞧见,又要给你难堪了。”
林依见他有了这觉悟,心中惊喜,展颜笑了。张仲微看着她笑脸,舍不得离开,却无奈院中有两名盯梢人,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要出来,只得三步一回头地去了。
不多时,青苗领黑七郎吃过饭回来,真担心任婶将它捉了去吃肉,不敢把狗窝搭在户外,便寻了个竹筐子搁到她房里,垫上干稻草,把黑七郎抱了进去,又在筐边搁了碗清水。
虽有了狗,但却还小,不管用,林依依旧犯愁,正绞尽脑汁想法子,敲门声响,开门一看,原来是田氏。
田氏可从来不登门的,林依颇感意外,忙招呼她进来坐。
田氏却不摇头,称自己是不祥之人,只肯站在门口,道:“三娘子若不嫌我粗笨,我来替你看菜地,如何?”
林依道:“怎敢劳动三少夫人?”
田氏一笑:“甚么三少夫人,我在娘家时,过得比你还苦,没有哪天饭是吃饱了的。”顿了顿,又道:“你种了菜,到时还不是大家一起吃,我不能白占你便宜,就帮你看菜地罢。”
林依瞧她神情,倒是真切,又想,她若不是诚心,又何必大晚上地跑来,便点头应了,福身谢她。
第二日早上,青苗听说田氏愿意帮忙看菜地,很是高兴,特意跑去,又讲了一通谢辞,倒让田氏不好意思起来。
自菜地有了人看,方氏再不好捣乱,林依的几棵菜,总算保了下来。
且在说张伯临远行头一日,如玉又来央求,要他带自己一同前往,见风景,长见识。张伯临乐得一路有美人儿相伴,便去向方氏讲了。方氏向来只管张梁的妾与丫头,不大理会儿子的,很爽快地点了头。张栋听说此事,很有意见,寻到张梁与方氏,道:“学子出行,顶多带个书童,哪有带丫头的。”
张梁认为带丫头是小事,不愿为此与兄长闹矛盾,便点了头,答应去与张伯临讲。方氏不满大房连她的儿子都要管,虽未开言,却是全程都唬着脸。
张栋见弟妹与他脸色瞧,便拉了张梁出门,私下与他道:“自我听说李简夫常识大郎二郎之事,就特意与同僚去信,打听了一番,原来他家长女正值婚龄,却一直未觅到满意夫婿,因此我估摸着,他定是瞧上了大郎或二郎,想招为东床,这才力邀他们去雅州。”
这消息虽作不得准,但还是让张梁激动起来,几欲讲不出话,半晌道了一句:“好事。”
张栋晓得张仲微是有婚约在身的,便问道:“他瞧上的是大郎还是二郎,你可晓得?”
张梁想起张伯临赋诗与李简夫之事,答道:“是大郎伯临。”
张栋又问:“他可曾订过亲?”
张梁道:“曾许过娃娃亲,但那家小娘子命薄,前几年去了。”
张栋连声道:“甚好,甚好。”他笑着携了张梁,同到张伯临房中,与他细讲李简夫喜恶,告诉他若李简夫发问,该如何作答。张伯临道:“我叫仲微来一起听。”
张梁却笑呵呵地摆手道:“不必,你听你伯父讲便是。”
张伯临不同张仲微,乃是机灵之人,心知有蹊跷,便缠着张栋与张梁,直问缘故。这是喜事,张栋也不瞒他,与张梁两个你一语我一言,将打听到的消息讲了。张伯临听了,面儿上表情并不好看,张梁以已心度以他意,胡诌道:“听说李太守家的小娘子,生得十分美貌。”
但这也没能让张伯临高兴起来,他正欲再说,张栋嫌他讲话太过轻薄,咳了两声,将他拉了出去。
方才如玉就在房里,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全,待他们一走,就走去推张伯临,酸溜溜道:“二老爷讲的你听见么,李家小娘子美哩,你为何还拉个苦瓜脸。”
张伯临听出她话里的醋意,忙搂了她入怀,嬉皮笑脸道:“再美也美不过你。”
如玉抿嘴笑了,道:“少哄我开心,你迟要早娶个正室回来,叫我立规矩。”
张伯临正色道:“这叫甚么话,所谓尊卑有序,难道你不该立规矩?”他最是讲究这些,觉得如玉有了逾越之心,再瞧时就不再觉得她娇媚可爱,遂将她推开,走到隔壁张仲微房里去坐。
张仲微瞧见哥哥进来,忙起身让座,问道:“哥哥写的文章,收拾好了?”
张伯临坐下叹气,道:“我恨不得连夜赶几篇不入眼的出来。”
张仲微奇道:“这是为何?”
张伯临将李简夫招东床一事讲了,道:“我本不信,但大伯与爹讲得有鼻子有眼,叫我心下忐忑。”
张仲微还是不解,道:“就算李太守瞧上了你,有甚么不好?难道他家小娘子生得不好?”
张伯临摇头,道:“爹说生得美貌。”
张仲微问道:“那你为何不愿意?”
张伯临道:“她是官宦家女儿,我却一介布衣,被娘子压过一头,你愿意?”
张仲微听不懂:“只要她人好,为何不愿意?”
张伯临抓了本书,朝他头上敲了敲,想教他开窍,道:“成亲哪有你想得那般简单,你看咱们娘,对林三娘横挑鼻子竖挑眼,若我真娶了李太守的小娘子,就轮到他们家到我这样了。”
他一提林依处境,张仲微就明白过来,道:“这话不假,但你若是考个功名,不就没这顾忌了?”
张伯临白了他一眼,道:“李家几世为官,富甲一方,有权有势,就算我中个进士,也要被他们家压一头,我才不愿意。”
张仲微此时能理解他,但还是劝他以功名为重,就算不愿意娶李家小娘子,也不能拿差劣文章与李简夫瞧,以免影响前程。张伯临十分奇怪,自家兄弟明明同他一样,不屑攀炎附势的,今儿怎么这般看重起李简夫来?他哪里晓得,张仲微极想带林依出蜀,心中有执念,想法自然就有些变了,虽还没到迎奉的地步,但却很想给李简夫留下个好印象。
张伯临是自己来寻他讲话的,这会儿却被他唠叨到头疼,只好道:“好文章,就好文章。”
张仲微笑着送他出去,道:“哥哥放宽心,大伯与爹也不过是听说来的消息,作不得准,说不定李太守家的小娘子,早就觅了良人了。”
这话倒能宽解人,张伯临稍稍宽心,回房歇息去了。
他们出发那天,林依记着张仲微的话,没有去送,只站在大路旁的小山岗上,远远冲他们挥了挥手。
兄弟俩头一回出远门,又无长辈在身边,俱是兴致勃勃,张仲微虽爱那风景,却更急着去见李简夫,便一心只想赶路;但张伯临存心要让李简夫瞧不上,非拖着要先游览山水,甚至还在一条不知名的溪边捡了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当作见面礼送与了李简夫。
合该他与李简夫有缘,后者最爱收集奇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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