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不愧为大宋都城,道路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过了州桥,两边皆居民,桥头有家小茶摊,立一块牌子,摆两张桌子,供来往客人饮茶解渴。轿行至此处,杨氏叫了声停,林依以为她要吃茶,忙遣青苗去问。
杨氏却道:“这家婆婆看似卖茶,实则是个牙侩,以前大老爷在东京时,寻她赁过不少屋子,如今咱们还找她去。”
流霞便走去与各人买了一碗茶,命那卖茶婆婆端来。杨氏掀了轿帘儿问道:“婆婆可还认得我?”
卖茶婆婆好记性,仔细端详一时,真认了出来,笑道:“杨诰命回京了?”
杨氏含笑点头,道:“这回我还想赁几间房,不知婆婆有无好主意?”
卖茶婆婆道:“倒是有座极好的院子,只是大了些。”
杨氏笑道:“我们此行人多,就怕屋子不够,大些倒是不怕的。”
卖茶婆婆笑道:“如此便好,且随我来。”说着去各轿前收了空茶碗,又叮嘱她家老头与闺女好生看着摊子,再引着杨氏等几乘轿子朝桥那边去。
前行百步有余,果见一座独院,门前有名老管家看守。卖茶婆婆上前与其交谈几句,回身道:“各位少爷夫人,就是这里了。”
于是众人下轿来瞧,此处周围都是家户人家,可谓闹中取静,这座院子与张家乡下的房子比,不算太大,坐北朝南,正房三间,东西偏房各三间,大门两侧还各有一间下人房。
进到屋内去看,各房间虽是空着,但却干干净净,家什器皿亦是一应俱全。老管家自夸道:“此院虽算不上精致,可该有的都有,屋前屋后有树,旁边还有河,住着清幽安静,过了轿就是御街,各样店铺俱全,居家再方便不过。”
这话虽有夸耀成分在,但大体是实言,众人将院子又看了一遍,都十分满意,连方氏都讲不出话来。林依问老管家道:“不知每月赁钱几何?”
老管家回道:“每月一百一十贯。”
众人瞠目结舌,连在开封租过房子的杨氏亦讶然:“这也太贵了些。”
老管家道:“这价格十分公道,夫人为何嫌贵?”
杨氏道:“三年前我们在这里租了四间房,一月只需二十余贯。”
老管家笑道:“夫人,东京的房价,一年一个样儿,如今的价格,怎能同三年前的比,再说我这院子,可足有十一间房。”
话是不假,但每月一百一十三贯,杨氏与林依都无法接受,便齐齐摇头,走到一旁去。林依路过张伯临身边,低声道:“大哥若是喜欢这院子,自租便得,不必理会我们。”
李舒虽有钱,张伯临却生性节俭,道:“这样贵的院子,租来作甚,咱们另看别家去。”
众人皆点头,于是别过卖茶婆婆,出来院门,聚到道旁。杨氏感叹道:“没想到三年光阴,东京物价又涨了。”
张仲微提议道:“私家住宅,大概都贵,咱们不如往楼店务去看看。”
几人都称主意好,各自欺欺人轿,林依顿觉自己又成了村人,忙拉住张仲微悄声问:“仲微,楼店务是甚么所在?”
林依在张仲微眼中,向来是无所不能,好容易逮到她不懂的,赶忙趁机逗她:“你叫我甚么?”
林依没明白,愣住。
张仲微好心提醒:“你是我娘子,怎可对我直呼其名。”
此时其他人已起轿,林依生怕掉了队,忙“二郎”、“官人”、“二小子”,胡乱叫了一气。张仲微无可奈何摇头,扶她上轿,命两顶轿子并排走着,掀开轿帘儿,将何为“楼店务”讲解了一番。
这楼店务又名店宅务,乃朝廷所设,专门负责管理及维修国家房产,向百姓出租国有房屋并收取租金。
林依问道:“朝廷出租的房屋,比私人的便宜些?”
张仲微答道:“那是自然。”
林依莞尔,那不就是大宋廉租房了?
东京有两处楼店务,分别为左厢楼店务与右厢楼店务。其中左厢楼店务负责东城,右厢楼店务负责西城。
林依向来东西不分,问道:“那咱们现在是在东边,还是西边?”
张仲微大笑:“咱们是从东南门进来的,你说是东边还是西边?”
林依不好意思起来,一把扯下了轿帘。张仲微正与她聊得兴起,忽地不见了人,好一阵后悔讲错了话。
一行人来到左厢楼店务,林依扶着杨氏,跟在 张仲微后头,探头看了看,禁不住直咂舌,这楼店务里的“公务员”,还真是不少,粗略数了数,不下三十人。杨氏到底是位诰命,见多识广,见林依惊奇,便主动与她介绍了一番。
这左厢楼店务设有一位“勾当左厢店宅务公事”,两位“店宅务专知官”,三位“店宅务勾押官”,还有五十名“掠钱京事官”,五百名“左厢店宅修选指挥”。
这些官职对于林依来讲,甚为陌生,除了听出人很多,其他一概没记住。待杨氏耐心解释了一番,方才弄明白,“勾当左厢店宅务公事”为左厢楼店务最高官员,统管全务工作;“店宅务专知官”分管东城内公房的维修、租赁和收租;“店宅务勾押官”负责定期巡查东城内公房;“掠钱亲事官”负责挨家挨户收房租;“左厢店宅修选指挥”则负责维修公房。
仅一个楼店务就有大小官吏五百五十余人,且各有职责在身,这让林依大为惊讶,问杨氏道:“东京出租房屋的生意,竟这样兴旺?”
杨氏叹道:“都城地贵,除了本地人,若不是大富之家,谁能买得起房,只能租来片瓦遮身了。”
林依突然想起,张栋在京为官好几年,都未能置下一间房,看来东京房价之贵,不亚于千年之后了。
她们婆媳在后面讲话,张伯临与张仲微在前面已将价钱打听好,“店宅务专知官”称,东城共有六百余间房,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房是套间,但仍按单间数目算钱,每间每月八贯;中等房全是单间,每间每月七贯二百文;下等房乃是一些破损房屋,每间每月五贯九十七文。
店宅务专知官讲完,又补充了一句:“全部房价,均为足陌。”
张仲微不管家,打听到价格,先来问林依:“娘子,你看咱们租哪一等?”
林依不答,嗔怪看他一眼,侧头问杨氏:“娘有甚么打算?”
杨氏无钱气短,便道:“我看那下等房就不错。”
林依微微皱眉,道:“下等房便宜虽便宜,可都是些危房哩,万一出点儿事,可怎么办才好。”
张仲微道:“那就租中等房。”
他们正商议,张伯临已与方氏讨论出了结果,走过来道:“我们打算租中等房,你们不如就租在我们隔壁,离得近些,好有个照应。”
林依早已受够方氏,能有机会离她远些,哪肯错失,忙与杨氏道:“爹娘与官人,都不是头一回来东京,定有不少亲朋来访,若租单间,可是不方便,总不能来了客人,在卧室里接待,我看咱们还是租上等房的好。”
第一百零七章 暂租套房
只要林依乐意挣钱,杨氏当然愿意住上等房,而且她也不愿与方氏做近邻,于是爽快点了头,并向张伯临道:“东京随处叫得到轿子,到时串门还是方便的。”
对于大房一家人住在何处,张伯临并不大在意,便转头向方氏道:“娘,那咱们去付定金。”
方氏却不动,心道,林依还不如李舒有钱,都能大方出钱,让全家人都住上等房,那为何她却要去中等房住?她越想越气息不畅,拉住张伯临道:“儿子,咱们也住上等房。”
在场人等,都猜得出方氏心里想甚么,张伯临也不例外,耐心劝道:“咱们初来乍到,不像伯父家有人拜访,租几间房,能歇脚便得。”
方氏这回长了脑筋,不斥他不孝,却拿李舒作幌子,道:“儿媳怀着身孕,自然要住舒适些,你不看她面子,也该看在孩子份上。”
张伯临一想,李舒倒的确是个爱安逸的,不然也不会才嫁来张家,就盖了那样大一间屋,于是便同意了租上等房,向方氏道:“那咱们去挑两间。”
方氏满脸堆笑,得意洋洋向杨氏与林依道:“咱们一同去瞧,两房人还做邻居。”
杨氏与林依又是懊恼,又是觉得好笑,无奈对视一眼,上前问店宅务专知官要图纸。几人看了一时,商量一时,准备在朱雀门东壁挑几间房。
店宅务专知官道:“你们运气好,正巧有位掠钱亲事官要去那里收房租,你们就随他去看罢。”
能马上去看房,运气的确不错,只是这位掠钱亲事官是骑马的,林依等人却是坐轿,速度压根儿跟不上,几人协商一番,决定让张伯临与张仲微二人弃轿,改作骑马,与掠钱亲事官先行。
眼见得兄弟俩随掠钱亲事官去得远了,林依才想起件事来,背着方氏,小声与杨氏道:“他们兄弟一道去,定是将两家的房子租成隔壁。”
果不其然,待得她们的轿子抵达,张伯临与张仲微已经将房子租好,定金都付了。既然与方氏做邻居已成定局,林依也不好再发牢骚,转问张伯临与 张仲微道:“咱们还未将金银卖掉,你们哪来的铜钱付定金?”
张伯临笑道:“咱们嫌铜钱笨重,那掠钱京事官亦是一样,不但收了银子,还道以后交租,都不必使铜钱,直径拿金银出来便得。”
杨氏道:“既是租好了,咱们这就打扫起来,大郎与二郎还骑了这马,回码头报信去。”
这安排不错,张伯临与张仲微应了一声,齐齐上马,朝东南门去了。林依扶了杨氏,来瞧房子,大房共租了两套上等房,全是一明一暗,暗间作卧室,明间做客厅。林依里外瞧过,这两套房子,都是临巷,光线明亮,购物方便,且墙壁是新刷过的,瞧着很不错。但她疑惑道:“流霞与青苗住哪里?”
杨氏指了指客厅,道:“叫她们晚上就在这里打地铺,天亮了再收起来。”
林依闻言,起了小心思,但并未作声,只等张仲微来后,与他商量。
杨氏将两套房子里里外外看过,感叹道:“上等房好是好,只是四间房,每个月须得三十二贯钱,还是贵了些。”
林依苦笑道:“谁叫东京房价贵呢,这也是没办法,不过娘且放宽心,等咱们老爷少爷都谋了差事,手头就宽裕了。”
杨氏点头,命流霞与 青苗去打听这附近哪里有河,且去担水来打扫屋子。流霞道:“才看见一辆卖水的车过去,我去叫他?”
杨氏不悦道:“如今家里不宽裕,能省就省罢,若河离得实在太远,咱们再想办法。”
流霞垂头受训,低低应了个“是”字。青苗是做惯粗活的,倒不觉得担两桶水能值甚么,遂向林依讨了几个铜板,预备买水桶,再拉着流霞出门寻水去了。
丫头们干活儿去了,婆媳二人也没闲着,立在房中商量起该添些甚么家什。这两间房,各有木床一张,八仙桌两张,圆凳八只,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杨氏道:“咱们不知会不会在京中长住,还是暂不添家什,免得到时还要转卖,麻烦得很。”
这想法林依很赞同,但想了想,还是道:“添两只小澡盆罢,劳碌一天,不洗一洗,总是不舒服。”
杨氏却摇头,道:“已经入冬,不消天天洗澡,还是等你爹与二郎领到官职再说。”
林依暗暗叫苦,她可是不管春夏秋冬,一天不洗澡就不自在的人,谁晓得张栋与张仲微哪日才能领到官,若是十天半个月领不到,那身上岂不是要馊了。她虽不乐意,但杨氏也是为了替她省钱,乃是一片好心,因此不好再辩论,只得动起脑筋,看能不能使个先斩后奏的招数。
正琢磨着,方氏气呼呼地冲进门来,一手抓杨氏,一手抓林依,径直朝外拽,道:“大嫂,仲微媳妇,你们随我来瞧,与我理论理论,伯临媳妇是不是太不孝。”
杨氏与林依都是莫名其妙,被方氏强拖到隔壁房前。方氏指了指左边的那套房,道:“伯临说,这是租与我与二老爷住的。”接着又指了指右边的那套房,道:“那是伯临两口子住的。”
杨氏与林依还是莫名其妙,齐齐问道:“这不是挺好,有甚么分别?”
方氏又是一手一个抓了,拽着她们的胳膊,进到左边那套房,道:“瞧瞧,这是一明一暗两间的。”说完又把她们拉到隔壁那间,道:“这间却是一明两暗,三间的。”
父母住两间,儿女住三间,按照大宋的说法,确是算得上不孝了。杨氏心道,此事若换作她自己,大概也是会不高兴的,于是就有几分理解方氏的心情,安慰她道:“弟妹别急,咱们等伯临他们过来,问问再说。”
方氏听出杨氏愿意帮自己,欢喜道:“大嫂一定要替我讨个公道。”
杨氏点头道:“伯临太不像话,看我叫他伯父说他。”
第一百零八章 寒梅逃跑
方氏虽口口声声叫着“不孝”,心里却偏着儿子,于是道:“伯临还是孝顺的,都是碍着他媳妇。”说着说着,口气就酸溜溜起来:“谁叫别个有钱呢,想住几间就几间。”
林依是小辈,偏方氏也不是,偏李舒也不是,只好紧闭了嘴,听杨氏劝慰。
此处离东南门并不远,没过多久,船上的人都到了,张栋寻到杨氏,道:“夫人,你去向伯临媳妇借两名家丁,先将洪小娘子送到她长姊家去。”
方氏正打算拉杨氏作陪,去寻李舒,闻言便将杨氏一挽,道:“大嫂,咱们一道去。”
二人到得隔壁套房,李舒路上劳累,正坐在里间床上歇息,见方氏与杨氏进来,虽身上倦怠,还是得站起身来,行礼让坐。杨氏先将借家丁一事讲了,李舒道:“小事一桩。”随口点了两名家丁,命个小丫头去叫。
杨氏忙道:“不必麻烦。”遂让流霞跟那小丫头一起去,领了家丁,直接出发。洪寒梅却讲究规矩,非寻来见过礼,道了谢,方才辞去。
方氏见大房的事办妥,心道终于轮到了她,为了增强气势,便站起身来,问李舒道:“你自己租了三间房,只与公婆租两间房,就是这样做儿媳的?”
可怜李舒刚坐下,只得又扶腰起身,耐心解释道:“我们这边多出的一间房,是给浚明住的。”
方氏马上道:“浚明一向是我带,跟你们住作甚?”
张浚明的确一直是方氏带的,但却经常被灌输些嫡母刻薄的观念,李舒出钱养庶子,却落得这样名声,自然不愿意,这才起了亲自教养的念头。这样的事,她身为儿媳,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质问方氏,只得道:“爹娘年纪大了,浚明晚上又爱哭闹,没得扰了二老歇息,因此还是住到我们这边好。”
杨氏见方氏一副要吵架的样子,赶忙在她出声前就来打圆场,向李舒道:“伯临媳妇 ,你待浚明如已出,咱们都看得见,只不过你怀着身子,本就劳累,哪还经得住小儿哭闹,不如还是先让你婆母带,待得你生产完,再将浚明抱回。”
此话有理有据,恰讲到李舒心坎上,她不由自主摸了摸已出怀的肚子,就点了头。
方氏大喜,忙出门唤D与E,叫她们来搬房子。李舒望着杨氏苦笑,杨氏安慰她道:“你婆母就是这脾气,直性子,其实心肠不坏。”
李舒轻叹一声,走出门去,将地儿腾给兴高采烈忙乱不止的方氏。
杨氏回到自己屋里,林依正领着青苗在帮她扫地擦窗子,见她回来,问道:“没事了?”
杨氏朝外努了努嘴,道:“将房屋换了,还能有甚么事。”
林依与青苗都止不住地笑:“还是二夫人厉害。”
清洁做完,林依问杨氏道:“娘跟爹还需要添些甚么物事?”
杨氏摇头道:“有饭吃,有床睡,足矣。”
林依便告退,使青苗去打扫另一间屋子,自己则去寻张仲微。找到张仲微时,他正与张伯临在一起,瞧那路边的小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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