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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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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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的呜咽,一面偷瞄

  37、五 。。。

  面色铁青的允禩踱进屋来。下人们知趣地给自动让路,允禩走到屋中间,看看这一室狼藉,目光久久落在宝琪的脸上,冷冷说道,“妗子有什么委屈只管找我,偏偏寻她这个不能做主的,有什么用?”

  禧芝一心觉得吴尔占遭难是受了宝琪的威逼欺瞒,这次单来触她的霉头,见宝琪服软,便更嚣张了气焰,没成想她男人亦站出来给她撑腰,更见到允禩面上虽勉强没有失礼,心下已是恶狠狠地笃定了,便有三分畏惧,一时找不着方向,只你我你我地支吾。

  允禩伸手屏退了旁人,才说道,“舅舅表哥回盛京的事,是我上折子奏请的,因为什么,您可以捎信问舅舅,是他亲自嘱咐我如此行事,个中自有好处,只是你犯不着来盘问我们。我的福晋并不知道,她素来跟安王府相亲,知道了岂能赞同?”

  他瞥了一眼地上坐着的禧芝,“当年那档子事,你如今再翻起旧账来,倒也怨不得谁。当年宝琪跟您提起说有几个苏州来的女子在我们府上,您说‘既然人留在你们那里不方便,那几个会唱曲儿的玲珑人儿,充纳了我家的戏班子倒也合宜’,这岂不是您老当年的原话?人你纳了,钱也省了,面子情分倒是我们贴的,如今追究起来,就算连带上了我,只怕舅舅你们还是要担上一大半罪过去。

  “方才我进屋听到个话音,妗子说的不错,我这秋后的蚂蚱,已是满身虮虱,我还怕什么?妗子要告我,只管告去,不怕你摧枯拉朽落井下石,只不过你得把这告人的词儿抡圆了,别仓促间再抖落出旁的事情来,眼下太后方薨,皇上脾气不好,别怪外甥女婿没给您提醒。再说咱们这位皇上可警觉得很,两只耳朵竖直了,猫儿似的等着听我咬钩的响儿,你当他不知道我牵涉在这档子事里?他是另有打算,想后发制人罢了。就算真的翻案重申,推倒了我,只怕舅舅他们也捞不回来,到时候,有谁再替舅舅他们上折子,只怕是欲求盛京思过,却不得了。”

  他好像才发现禧芝在地上坐着,伸手把她搀到凳子上,“咱们到底还是一家子,我岂会害你孤儿寡母?若是您觉得靠不住,自然可以寻更稳妥的依靠,跟你撂句实话,舅舅他们到了盛京,便是天高皇帝远,您在北京,照样安心过您的日子,日后谁也不会再找麻烦了。若是不想消停,辜负了我们的一片苦心倒无所谓,同室操戈,家破人亡,自然容易得很。”一番话说得禧芝死心搭地,又仿佛云里雾里,摇头点头都不是,方寸全乱,刚想说话,却又见允禩大手一挥,“闹了一通,想必都累了,早点回去歇吧,来人,送客!”

  燕燕见禧芝屁股尚没有捂热,又稀里糊涂地被请走了,想起来时气势汹汹,不

  37、五 。。。

  觉好笑。允禩道,“一点摆不清的家事,弟妹见笑了。”

  燕燕马上收了那颗玩笑的心,暗道这话不知是客套还是见机行事,如果是见机,这男人未免太警觉,自己尚且没有察觉的情绪,他竟然已经先知道了。她看看失魂落魄的宝琪,不知怎的心下升起几分赞赏,却不忍再看她那狼狈相,外加心中挂念着允禵,便起身告辞了。

  宝琪坐在床上,心中五味杂陈,方才还因为愧疚于舅母而颓然,后又因为允禩被挖苦而愠怒,见允禩如此袒护自己,又着实暖心。允禩却一直冷冷站着,看下人们将屋里收拾了,退散而去,四下没人,他便开始数落,“那天你跟吴尔占怎么说的,人都走了,还闹出事儿来。”

  她才发现他气还没消,收拾思绪答道,“我怎么知道,还当他早已万事俱备,你只管撇清就是了。”

  他怨道,“你太想当然了,这么多年,从来一心一意只顾自己任性,有什么事情不肯跟我商量,现在竟至于都不肯明说,夫妻到这地步还有什么情分!”

  她一时竟被他骂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干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又道,“你是不是像你舅妈说的,劝你舅舅独担罪名,又或者发配盛京,也是你的主意?却哄我说是吴尔占的意思。”

  她没想到他竟如此得便宜卖乖,一下心冷到了极点,气得语无伦次起来,“那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知道你是在埋怨什么,眼下你安然无恙,你还不满意?还是怨我毁了你素性忠厚的名声?我……我受这么大委屈,到底是为了……”她觉得那一颗心像拔光了钉子的木桶,一片片散落了四散下来,那最顽强的自尊心却迅速在语言上找回了重心,使她不想埋怨,便说道,“既然如此,方才你又何苦替我遮掩呢?王爷放心,道理我自会掰扯明白,横竖不牵累你就是了。”

  他却更火了,背身踱到门口,又站住,背对她言道,“你不累我就成了?那你自己呢?你明不明白,你这下已没了退路,死活都跟我栓在一处了。在这件事上,纵便是我被治了罪,也没有什么,我早晚有那么一天。可是你呢,因为替我瞒这件事,你回不了娘家了。到时候没了我,你怎么办呐。”

  她这才全然明白了,原来他苦心孤诣是为了自己,这几番转折,大起大落,她再也撑不住了,双手从后面扣住他的腰,嘤嘤啜泣,“那有什么,自从嫁给你,我从没想过再回头,你死了,我就陪着你。”

  他听得这话着实伤心,本想转身回应,却更急着扳住自己那辛酸不从眼眶中涌出来,于是只握紧了她那双冰冷的手,沉吟半晌方平复地说道,“什么死了活了,那些话岂是容易说出口的?你什么时候才明白,活着不

  37、五 。。。

  是为演一场热闹的戏,得自己对得起自己。”

  烟尘散尽,现出一尊乌木的棺椁,朱漆勾勒着纡徐的边路,像一条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

  “额娘!”允禵叫唤着,使劲推开棺木盖子,那里面竟像个蒸熟了的屉,水雾升腾,待散尽了,他看见躺在里面的竟是胤禛,那威严的吊梢眼乜斜着他,冰冷说道,“晋封允禵为郡王,以慰皇妣之心。”

  他吓得一激灵,向后退去,却一脚踩空,跌入无尽深渊中,醒过来,看到一个女人冲他笑,“醒了?”

  这笑容把他从阴司里拽回来,让他觉得温暖与安全,以为回到了家里,一时百感交集,心中更有难以言喻的感激,痴痴说道,“你怎么来了?”

  燕燕俯身摸着他的额,“我不是说过,要过来跟你作伴吗?你好些没有?”

  他合上眼,长舒着气,“你来了,我这病就好了一半。你真是个神仙似的人,一百多里地,只能在梦里见到,一恍惚,竟然就到了眼前。这不是梦吧。”

  她觉得伤心,因为他从来没说过这样软弱的话,可见吃了不少苦,便问道,“皇上安排的那个李副将,对你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像只恶心人的苍蝇。不过,人家已经不是副将了,因为看守我有功,被着升总兵,加官晋爵。现在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他那颗红顶子,是拿我跟额娘的最后一面换来的,我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

  燕燕又笑,“恼人的小人哪里没有,别再想了,我从北京带了你最爱吃的饽饽来,要不要?”

  她背过身去翻行李,他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忽然觉得从前那富贵优游的贵公子生活像镜花水月一样归于空寂,他已是一败涂地,死过了一回,然后转世投胎,再生天地,唯一不变的,是这个肯包容他的女人还跟着他。刹那间万般感慨,他幽幽说道,“你放心,眼下我什么都不想了,额娘不在了,我只安心守着你过日子就是了。”

  38

  38、陆 。。。

  这一年遵化的雪特别多,时紧时疏,像怨女的眼泪,没完没了。允禵起初没在意,因为燕燕在身边,就不会觉得闷,后来也嫌弃了,不是因为厌烦了她。患难夫妻是恨不能粘在一处的两个糖人,彼此是彼此的救命稻草,他们太亲密太相好,反而让细如发丝的隔阂越发明显,情到深处,眼里揉不得沙。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留着那张纸,难道真如雅图所说,只为日后留个退路?李如柏兴许就蹲在门口,像等着生人咽气儿的寒鸦,这天大的功劳正求之不得。而他是不可能交割出去的,因为心里还有她,大格格,宝琪,八嫂。叫什么他已经无所谓了,横竖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又何必拘泥于形。可是心机千重,一眼望穿,燕燕在他胸口轻轻一搡,那油纸韧如软刀,将他千刀万剐了去。他颓丧得像只困兽,却也不得不在女人面前佯装振作。燕燕只是摸到了,并不知那是什么,但是她明白,他的世界复杂得万箭齐发,宝琪却是唯一的靶心。

  悲观的人大都认为避害比趋利更有效。悲观的人往往聪明,聪明如燕燕。想这一生跟允禵,真假悲欢,嘶磨龃龉,到底也没修成正果。屋里挂着一幅千手观音,她深以为是,没有八面玲珑,怎应付得了这人心辗转,浮世轻薄。她自小便有种清冷的气质,刚出阁的时候三嫂子尔琢戏称她做小观音,那是她最深刻的美丽,不似浓墨重彩的宝琪。相由心生,她也骄矜得很,她的脾气就像夹在缝隙里的一页纸,别人越是想拣出来,偏越是落得更深。允禵懂她,于是哑然而退,眼角眉梢含着讪讪的歉意,扁扁刚削的唇。那唇昨夜还曾吻在她的眉梢上,热情似火,完全不像表面上的血色淡失。他把她当成别人了?她不敢想,因为他调笑她来着,说“怎样不负如来不负卿,我拥着你便得两全”,男人风月情浓时不耻下流的情话,对着那观音像,让她确信他此刻的宠幸是给自己的。直到摸到他衣服里叠着的纸张,她忽然觉得可笑。当一件悲哀的事情变得可笑,她是否已是钢筋铁骨,无所畏惧了?她笑笑,不计较。

  这误会更深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但是否真的是误会,他自己也不确定。他从没想过毁掉或检举宝琪戕害锦端的证词,与其说不愿,更不如说不敢,那女人是他心里的铁笔判官,黑着脸悬在他头顶,那段情在面对燕燕的时候,更像一个无法回避的错,年轻人犯的错,让他无法拒绝,也无法接受。可还是伤了燕燕,那一刻电光火石,他见她微微一笑,他才看清她的真颜。那样的笑,伤心欲绝,又云淡风轻,让他永生难忘。他不清楚宝琪在自己心中还有多重要,但是燕燕,此时此地,是他最亲的人。

  38、陆 。。。

  他带着他那匹叫做惊弦的爱马,浅棕毛色,四掌雪白,到遵化以后,他不太敢骑,因为想起垓下歌,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奇}可是一觉醒来,{书}燕燕不知所踪,{网}他知道因为那点芥蒂,所以心虚害怕,要自己去找。雪霁初晴,他看见燕燕就在五孔桥上,倚栏赏雪。这样温和,闹了脾气也不忍心跑出去太远。两个小随从见状,悄悄吐着舌头,他屏退了他们,却也不急着走上去,摸着惊弦白色的鼻梁道,“委屈你这么多日子,要不要跑一跑?”晨光从东边浅射过来,她裹着雪白的裘衣,像要融化在天地苍茫的永恒中,那姣好的一侧容颜被冻出胭脂色,挂着莫衷一是的神情,因为不再为悲欢所动,总像是走到了故事的了局。他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连忙抹了一下,却又像是没有。兴许是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与雪花没什么两样吧。

  “回去吧。”燕燕道,她是以如此方式结束了昨夜的不快,正如春天来了,冰自己就会消融。

  “不想回。”他笑着,嘴角扬起一丝残存的桀骜,望向那团浑圆的朝日,“难得的晴天,要不要骑马?”

  “不要。”

  他当她是在斗气,软语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早已是千秋万代。你还有什么可气的?”

  千秋万代这样的词,总是不那么吉利。因为被祝颂过的从没有实现过,能实现的皆是累累荒冢跟断壁颓垣。她背身走了几步,叹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造次。”

  他说,“这个我早已想好了。”他忽然面对那悠长的神道跪下,叩头朝天吼道:“皇阿玛在天有灵,保佑儿子别再唐突孟浪,惹恼了您的儿媳妇儿。保佑您儿媳妇儿撑一撑针鼻儿大的心眼儿,别再跟儿子斗气,家和万事兴,儿子在人世间过得顺心了,您老在天上也就安心了。儿子为讨媳妇儿欢心,就要带她去骑马了,在您眼巴前多有得罪,还望您行个方便,您要嫌吵闹,就先回去眯一会子吧。”

  燕燕哭笑不得,“你这成什么了,造次也就罢了,还要拿先帝寻开心不成。”

  他只顾着扶她上马,答道,“放心,皇阿玛若当真在天有灵,动了气,也不是我让他老人家不能瞑目的。”

  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来了不是,即使心里真的有气,也不能如此张扬不是。你还不知道么,逃不过活人眼去。”

  他扶好她,敏捷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心中缓和了许多,便有些娇嗔了,撇嘴道,“你的马不是从来不让别人骑的么。”

  他低眉笑道,“你是我马背上的第一个女人,唯一的一个。”

  她在他的怀抱中,迎面那凛冽的寒风,也仿佛春风沐化,她自然希望他自下能收心养性,

  38、陆 。。。

  但不得不承认,她爱的还是他的桀骜不羁。只是眼下谈爱,未免是天马行空的奢望,他们无疑是爱着彼此的,但是此时此地,爱情未免太过华丽和高调,反倒让人羞于启齿,他们必须要有比爱情更坚固的契约来保证彼此的同盟,世上唯一的一种能够配的上相濡以沫这个词的,是亲情。

  “十四爷!”李如柏半个时辰才追上了,气喘吁吁地说道,“往后要跑马,务必告诉奴才一声。您这样让奴才难做,奴才也不得不得罪了您啊。”

  燕燕回头扫了他一眼,以为他会怫然作色,他却只是一笑,朗然道,“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又冲燕燕道,“也累了吧,冷不冷?”

  她摇头,他侧身下了马,正要把她搀扶下来,李如柏殷勤地一步上前,想要代为牵马,没成想惊弦嘶叫一声,前蹄腾空而起,当胸踢向李如柏,李如柏急得挥臂一挡,惨叫一声。燕燕却也没握住缰绳,失了稳,顺着马背跌落下来。允禵从地上扶起燕燕,见她没事,方对冷汗淋漓的李如柏淡淡语道:“这马认生,你可牵不得。”

  李如柏扶着右臂,咬牙切齿,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却也平复心气对下人说道,“还是先找人瞧瞧福晋,可千万不能闪失了,还有……”他顿了顿,仿佛想要从允禵那游离的眼光中捕捉一丝线索,“十四爷,我那儿淘换来了上好的铁观音,请您赏个脸。”

  允禵被李如柏请去喝茶,已是第二天的事了。李如柏的胳膊被惊弦踢着,伤筋动骨,不得不上了夹板。虽然知道这下更被他恨得牙痒痒,允禵却也没多少幸灾乐祸的心情。皇子还有皇子的气派,所以也没什么歉意流露出来,只有闷头品茶,好像事不关己。

  “还成吧,奴才这茶。”

  允禵低头不语,仿佛是应承了。

  李如柏一笑,“自然是不如御制贡品了,您不答话,是心如明镜,又不好言明。”

  允禵回了一个笑,“李总兵多虑了,区区一盏茶,能喝出什么门道呢。”

  李如柏抚着青色头皮,“即使您能喝出门道来,也只能干骂娘,没辙了,奴才的茶不好,可您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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