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贺老太归来
贺济礼朝屏风外看了一眼,面露犹豫,孟瑶趁机道:“就算为小囡囡积福了。”贺济礼想起小囡囡从小的多灾多难,便缓缓点了点头,道:“罢了,也别等人牙子来了,傻姑娘的卖身契上写的是通房丫头,待人牙子瞧见了她的大肚子,还不知要传出甚么话去呢,就在这里悄悄儿地把她给卖了罢。”
这是要把傻姑娘当场卖给葛二呢,孟瑶听明白了,朝屏风外道:“还不赶紧谢谢大少爷?”
葛二与傻姑娘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面面相觑。贺济礼嫌恶地摆摆手,道:“我当不起这个谢,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就成。”说完,甩着袖子走了。
两名婆子不知还行不行家法,仍立在傻姑娘身前,孟瑶把她们唤了回来,让她们去通知门上,人牙子用不着了;又让知梅取出傻姑娘的卖身契,叫葛二拿钱来赎。
葛二大有峰回路转之感,欢喜不已,连连磕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子,道:“我就知道大少爷和大少夫人是好心人,来时就把银子带上了。”
知梅立在屏风边上,看了看那两块银子,小声与孟瑶道:“大少夫人,大概是四两多,不到五两,傻姑娘的身价银子虽不多,但这几年在咱们家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可不止这个数了,说起来还是咱们亏了。”
孟瑶笑骂她道:“瞧你这算账的模样,倒与大少爷有得一拼了。”言罢又叹:“算了,随他愿意给几两罢,接连有事折腾,我也累了。”
知梅深有同感,遂不作他话,收下葛二的银子,另立了卖身契来,叫他按上手印。葛二却把新的卖身契连同旧的那张,一起撕了,道:“我给傻姑娘赎身,但不买她,我是要娶她的,自然得让她是个自由身。”
孟瑶本因此事心中有些郁结,听了这话,倒觉着葛二是个有情意的,暗暗替傻姑娘有了几分高兴,向知梅道:“若他们真能和和气气过一辈子,我也算做了一桩好事了。”
葛二同傻姑娘给孟瑶磕过头,起身去了。半个时辰后,许是二妮得知了傻姑娘已赎身,将嫁葛二的消息,只身又来贺府,向贺济礼和孟瑶道歉,称自己同傻姑娘朝夕相处,难免为她着想,才听信了她的话,冤枉了贺济礼。
孟瑶对此倒没甚么想法,虽然埋怨二妮管束不力,闹出此等丑闻,险些让贺济礼颜面无存,但待二妮诚恳道过歉后,也就没说甚么了。但贺济礼却气恼难消,左右看二妮不顺眼,虽说没当即就把她给赶出去,但到底面儿上淡淡的,没等她讲两句就端茶送客。
二妮明显还有话没讲完,欲言又止,但无奈贺济礼端过茶,就径直起身去了,她也只得讪讪地告辞。
贺家少了个装点门面的通房丫头,孟瑶终是悬着心,生怕贺济礼由此又起纳妾的念头,然而数日观察下来,见他一切如常,并未表露出些许意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西京那边,温夫人派亲信给孟瑶捎了几张生子秘方,并请了一位京城名医,千里迢迢来为孟瑶把脉,得出的结论同孟瑶猜想的一样,乃是因为生小囡囡时伤了身子,虽还不至于终身不孕,但到底是不太容易有子息了。孟瑶伤感之余,不忘把这消息死死瞒了下来,连煎熬调养身子的药时,都借了别的名目。
冬日里,过年前两个月,孟里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本着娶个媳妇好过年,一个月后,魏姑娘以乔三老爷义女的身份,自西京出嫁,成为孟家的媳妇。而孟家一族的族长并长老,因为魏姑娘如今的这层身份,不但爽快地在婚书上签了字,而且个个笑逐颜开,称这是一桩好婚事。
待得三朝回门,孟里与魏姑娘跪在温夫人面前唤得一声“娘”,温夫人激动得热泪盈眶。魏姑娘想起孟瑶昔日之语,突然觉得自己所受的所谓委屈,其实都不算甚么。
婚后,孟里携魏姑娘赶赴任上,过起小日子,然而魏姑娘虽然当家很有一套,但在与诸位官宦夫人的应酬周旋上,终是差些火候,不是得罪了这个,就是得罪了那个,往往需要孟里从中补救,让他不胜其烦。
年后休沐,孟里带着魏姑娘回乡,两口子分别在孟瑶面前抱怨不已,孟里嫌魏姑娘为人太过强硬,不知圆滑处世;而魏姑娘则后悔嫁入官宦人家,过得十分辛苦。
孟瑶含笑与孟里道:“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喜爱魏姑娘的倔强和硬脾气,才肯娶了她,如今却又嫌了。”又同魏姑娘道:“既嫁得心仪之人,就该抱有为他牺牲,为他受委屈的心,怎么才经历这点子事,就后起悔来?你可不像那等遇难就退的人。”
她自己心里有苦事,就没心思过多地开解他们,但难得孟里两口子都听明白了,回去之后,一个戒了急躁,耐心指点教导;一个收敛了脾气,处处三思而后言,虽然小日子仍有磕磕碰碰,但到底也好多了。
春天里,贺济礼碍着州学教授的身份,生意做得愈发艰难了,家中收益陡降,他焦急万分,遂与孟瑶商议,想要寻个出路。孟瑶却是胸有成竹,道:“当初分家时,我只要后面的园子,就是因为想到了今日。虽说你现在不能做生意,但把园子租出去,却算不得买卖,收得的租金,再加上你每月的薪俸,应是足够供全家人开支。咱们家又还有些积蓄,全拿出去置办个小庄,年底过年的钱,也就有了。”
大户人家,都以出租自家房子为耻,但贺济礼生于乡间,受过穷苦,却无此种想法,听了孟瑶的建议,深以为然,马上唤了人来,抓紧时间封了通往后园子的门,并把园中四个小院相互隔断,托牙侩代为出租。
因这四个小院面积不大,所以租金不算贵,很快就全租了出去,大大缓解了家里的经济压力;而孟瑶又在不远处的城郊买下了一座庄子,天天有新鲜菜蔬送来,年底还有粮食收。这让贺济礼紧皱了好些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如今的日子,虽说比不得先前富裕,但却比以前更踏实,更有盼头——家里有了田庄;每月还多了固定收益;更为重要的是,再过上两年,贺济礼就能踏上仕途为官,这能提升贺家门第不说,更能了却他多年的心愿。
对于孟瑶来说,最为惬意的事,莫过于二房迁居乡下,从此离得远,再无烦心事打扰,而贺老太太至今没有下落,虽然贺济礼日日为此忧心,但孟瑶却是落了个快活。
眼见得知梅也大了,孟瑶问过她的意思后,作主把她嫁给了林森,并提升林森为管事,知梅因此成了管事娘子,仍在孟瑶跟前服侍。
春末时,李氏得了个儿子,贺济义亲自来报喜,贺济礼留他吃了个大醉,才放他回去。孟瑶心中哀愁更盛,不知贺济礼是因为又当大伯而高兴,还是思及自身至今无子而借酒消愁。
炎热的夏季转眼到来,贺府没了后园子乘凉,贺济礼很是自责,认为是自己无能,才让孟瑶受这个罪。但孟瑶却不以为意,笑吟吟地出主意道:“咱们如今有庄子,岂不比后园子更凉快?”
贺济礼只在小时候租种过别人家的田地,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当上一庄之主,闻言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豪感,当即命人套车,带了孟瑶和小囡囡,到庄子里纳凉去了。
他们到了庄子,见了那绿油油的菜地,整整齐齐的稻苗,直觉得神清气爽,暑气顿消。小囡囡还没到过乡下,更是欢喜得紧,跟几个庄户的孩子顽得不亦乐乎。
他们在庄上住了两三日,家里来人,称贺济义请他们去乡下吃满月酒。此时贺济礼假期将过,本打算只送贺礼去的,但报信之人却道:“听说贺老太太回来了,二少爷请大少爷务必要过去一趟呢。”
贺济礼虽说怨着贺老太太,但到底是亲娘,哪有不想念的,闻言马上回城,到州学续了假。孟瑶带着小囡囡,落后他一步坐轿子回城,无精打采地准备贺礼。贺济礼看在眼里,还当她是因为贺老太太回来才不高兴,遂劝了她几句“百事孝为先”,又道:“横竖她还是跟着济义一家过活,闹也闹不到你跟前,你愁甚么。”
孟瑶心中苦闷,又岂是因为这个,但她不愿贺济礼知晓,只仰头勉强一笑,掩了过去。
备好贺礼,满月酒的日子也到了,贺济礼命人套了两辆车,自己和孟瑶带着小囡囡坐一辆,跟去的奶娘丫头婆子坐一辆,另有几名小厮骑马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朝乡下去。
他们到时,贺济义家门口已坐满了客人,贺济义穿着新衣,正笑容满面地穿梭在各张桌子间,他听到马匹嘶鸣,抬头看见贺济礼一家,不禁一愣,自言自语道:“不是说他们穷到出租房子了么,怎地还这样大的排场,难道外头是谬传?”
第一百九十九章 表明心意
贺济礼夫妻下了马车,后面跟着抱孩子的奶娘及仆从几人,朝桌席这边来。贺济义不及细想,赶忙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与贺济礼夫妻抱拳作揖,将他们引入酒席。
乡下人没那么多规矩,男男女女都坐在一处,又因屋子窄小,席面全摆在屋外,贺济礼夫妻跟着贺济义,到门前的那桌坐下,命人将贺礼送上。在座这些亲戚乡邻,独他们的礼盒最多,包装得最为精美,待贺济义朝那堂屋上一放,立时把别的盒子都比下去了。
席上族中一嫂子,朝堂屋里看了几眼,以羡慕的口吻向旁边坐的一老妇道:“看来看去,还是你家大儿最有钱,不愧是州学里的教授。”
那老妇拍了拍身上已绽了线,露出棉花的袄子,撇嘴道:“有钱是有钱,只是不认我这娘。”
贺济礼和孟瑶闻言一惊,朝那老妇看去,只见她虽说瘦得不成人形,人也仿佛老了好几岁,但果真是贺老太太无疑。两人急忙起身,走到她跟前,跪下磕头,齐齐唤了声娘。
贺老太太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犹自说着“不认娘”之类的话,旁边的人就看不下去了,纷纷道:“你家大儿大儿媳,见了你的面就磕头,这还叫不认娘?”
贺老太太被噎住,这才叫他们起来,但仍不许他们回座,只命他们站着听教训。贺济礼十分地不耐烦,故意道:“娘,那天我们还以为诈了尸,可唬得不行,我媳妇更是吓得病了一场,到如今还不见大好呢。”
贺老太太脸上一红,喃喃地讲不出话来,贺济礼趁机就拉了孟瑶回座位坐下了。
少臾,酒菜上来,贺老太太夹了一块肉,看着叹气:“可怜我那小儿子,在牢里关了好几个月,只怕连肉星子都没见着。”
贺济礼咳了一声,朝两边看看,小声道:“娘,这是丢脸的事,你怎么拿到济义的好日子上来讲?”
贺老太太的话又一次被堵住,满心的不高兴,道:“不说济义,那就来说说你们,我本以为傻姑娘有了身孕,能给我添个大胖孙子,没曾想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傻姑娘的事,因为事关脸面,贺济礼瞒得极严,连家中下人也不仅得知,此时他见贺老太太居然知道,还以为街头都传遍了,不禁大惊,离席扯了她到一旁无人处,问道:“娘,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老太太犹自气愤,道:“我这些日子就住在二妮那儿,有甚么是我不知道的。”
贺济礼前后一想,忽然明白过来,磨着牙道:“我说当时二妮仅凭傻姑娘一面之词,怎么就一口咬定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种,敢情是你从中撺掇的?”
贺老太太一副不服气的表情,瞪着他道:“我只是一心盼个孙儿,怎么就叫撺掇了?”
贺济礼同她讲不通道理,只得压低了声音再三嘱咐:“此事丢脸,切莫到处乱讲,你儿子我还要做人咧。”
贺老太太却没有立时应承,只道:“今儿有一桩事,你若是依了我,咱们就甚么都好说。”
贺济礼听了这话,一时气结,难道他的脸面,不就是贺老太太的脸面?她居然还同他讲起条件来了。
“甚么事,赶紧说。”贺济礼咬牙忍了一忍,问道。
“来来来,我当着大伙儿的面跟你说。”贺老太太见贺济礼并未断然拒绝,心情大好,拉着他的袖子,将他带到席前。她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乡亲,今儿是我家济义的好日子,我老婆子趁这机会,准备把他家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孙子,过继给我大儿子济礼,请各位给我们作个见证……”
贺济礼乍听此言,脸色大变,席上坐着的孟瑶,也是一脸震惊。
“娘,过继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先和我商量商量?”贺济礼来不及去生气,扯住贺老太太,问道。
贺老太太朝左边第一张桌子指了指,道:“族长都同意了,还有甚么好商量的?你膝下无子,你兄弟却有了两个儿子,过继一个给你,是应当的。你放心,济义心肠好,对此并无异议,我早与他讲好了。”
敢情还是贺济义发善心,怜悯于他,贺济礼紧抿着嘴,面色铁青,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不同意。”
席间那族中嫂子奇道:“这是大好的事,济礼怎么不同意?”
贺济礼冷着脸道:“我和我媳妇都还年轻,焉知以后就没儿子?为何要早早地过继一个?”
那嫂子笑道:“过继是过继,自个儿生是自个儿生,又不是过继了儿子,就不许你自己生了,说不准这过继一个,能让你子息旺盛呢。”
贺老太太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个理。”
贺济礼四面一望,寻着贺济义的所在,冷笑道:“是济义穷到没钱养活儿子,所以要塞给我一个?”
“这叫甚么话。”贺老太太也冷下脸来。
贺济礼哼了一声,重回孟瑶身旁坐了,道:“这事儿我不同意,不用再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贺老太太好容易说动族长,岂肯罢休,不依不饶道。
她声音极大,桌席间又离得近,登时所有的人都朝这边望来。贺济礼正要拍桌子发脾气,孟瑶连忙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贺济礼会过意来,此时乡邻都在这里,人多嘴杂,他若一味与贺老太太顶嘴,这不孝的帽子,可就戴定了,不但影响名声,更影响年底的德行考评。他想到这层,只得将气恼强行忍了下来,假意敷衍贺老太太道:“过继是大事,岂能嘴上说说就定下来,还是等酒席散了,咱们邀了族长和族中长辈,进屋慢慢谈。”
贺老太太仍犹豫,贺济义端着酒杯过来打了打圆场,方才同意了。
贺济礼暂时松了口气,打定主意待会儿不论是吵是闹,也不能让贺老太太得逞。孟瑶见他意志坚定,心内甜蜜,倒是没他那么紧张,从桌下悄悄伸手去,握了握他的手。
贺老太太还是了解贺济礼的,猜到他方才的话只是缓兵之计,席间就伙同了几个族中嫂子婶子,针对孟瑶夹枪带炮。贺老太太先起的头,皱眉叹气:“我那孙女虽说生得可爱,奈何不是个小子,香火后继无人。”
一嫂子接话道:“济礼媳妇生下小囡囡,也有一两年了,怎么还不见有动静?”
贺老太太继续叹气:“要是有动静就好了,别人都是先开花后结果,她倒好,只开了朵花,迟迟不见结果子。”
一婶子道:“唉,这也是可怜,同不会下蛋的母鸡有甚么两样?”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讲得热闹。孟瑶知道她们是故意,本欲当作没听见,但她们却讲得越来越难听,连“不会生儿子,还要她何用,休去算了”的话都讲了出来。孟瑶再也忍不住,但又不好站起来自取其辱,便只拿眼看贺济礼。谁知贺济礼却不在席上,不知上哪里去了。这家伙,正是要他撑腰的时候,就不见了,孟瑶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眼泪在眶子里打转转,只好装作抬头看云,把泪水逼回去。
她才仰起头没多大会子,却突然被人拉出桌席,转头一看,原来是贺济礼。她还没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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