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义必须负责补足差价,至于差价是多少,得由他自己去和买下箱笼的容家去谈,若谈不拢,赎不回箱笼,他就等着上公堂,入大狱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叔嫂过招(一)
知梅在旁看着孟瑶把信写完,深以为然道:“极该如此,此事本来就与咱们没得关系,却要我们来操心着急,实在没有道理,应该推给他们去,反正就算上公堂,也不是咱们上。”
孟瑶将信封上,写好封筒,命人一刻也不要耽误,速速寄往扬州。
这时节去扬州的船顺风顺水,没过多久,孟瑶便接到了贺济义的回信,他在信中耍起了无赖,称知茵的卖身契并不在他手中,因此她仍旧是大房的丫头,既是大房自己出了内鬼,怎能找二房拿钱填亏空,好没道理。
信是知梅念的,边念边气得咬牙切齿,孟瑶却毫不意外贺济义有如此反应,他若爽快认下这笔债,倒不符他的为人了。
幸好孟瑶早备好了后招,她并未继续去信同贺济义争论知茵的归属问题,而是命人将知茵同她新出生的儿子,从贺老太太的第二进院子,挪到了后罩房,同其他下人一同居住。
婆子们去扶知茵、抱孩子时,贺老太太还以为是要将他们挪到归田居去,因此并未阻拦,直到一大一小去了有一会儿,她才想起来,火灾后的归田居尚未修葺,根本无法住人,怎能让知茵母子住在那里呢。
贺老太太心疼孙子,连忙扯住小言道:“快去把知茵和我孙子接回来,等归田居修好了再搬走。”
小言笑道:“老太太请放心,知茵和小少爷没去归田居。”
贺老太太疑惑问道:“那是去了哪里?”
小言朝院后指了指,道:“他们去后罩房住了呢,那里房子结实得很,不漏风也不漏雨。”
贺老太太惊诧不已,后罩房可是住下人的地方,她的宝贝孙子怎能住到那里去,这算个甚么?贺老太太忿忿跺脚,道:“定是济礼媳妇的主意。”她又想起知茵身上的银票之所以被发现,并非她临阵倒戈,而是孟瑶设计为之,心中恨意更盛,抬腿就朝第三进院子去,嚷嚷着要找孟瑶讨个说法。
孟瑶此时正坐在桌前,一面吃茶,一面教小囡囡认碟子里的点心。贺老太太瞧见她这幅和乐景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自己生的闺女,就给她吃好的喝好的,却把我亲嫡嫡的大孙子弄去后罩房,贺孟氏,你好毒的心思。”
孟瑶见她大吼大叫,生怕吓着小囡囡,唤了奶娘来将她抱下去后才道:“大孙子?在哪里?我只得一个闺女,二妮也还没生儿子,老太太哪里来的孙子?”
贺老太太走到她面前,拍了拍桌子,骂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满口胡话,那日知茵在你院子里生下的大小子,不就是我孙子?”
“笑话。”孟瑶拣了块玫瑰糕,走到廊下喂那黄鹂鸟,不紧不慢道,“不过是我一个不听话的丫头,生了个私孩子,老太太就说那是你孙子,未免太过荒唐。”
“丫头?私孩子?”贺老太太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赶到廊下问道:“知茵不是济义的通房丫头,在扬州怀上了孩子才送回家来的?”
孟瑶手捏玫瑰糕,逗弄黄鹂鸟,笑道:“媳妇本也是这样以为,谁知二弟昨日刚来一封信,才晓得不是这样。”
“信?甚么信?”贺老太太见她神色无异,还道真是血脉出了问题,心中有些发怵。
孟瑶仍站在鸟笼面前不挪步,只命知梅将信取来,当场念给贺老太太听。知梅念信时,并未略去词句,因此贺老太太把信中的意思弄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一块大石头登时落地,暗笑道,原来那孩子的的确确是贺家的子孙不假,只是贺济义不愿出钱填补卖箱笼的亏空,才推说知茵仍是大房的丫头,不肯认她。
贺老太太心里一乐,脸上就带出了笑来,孟瑶瞧在眼里,也不点破,只将剩下的玫瑰糕丢至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碎渣,道:“这雀儿,就是不能对它太好,每日里喂个半饱便得,切莫让它吃太多,容易不知足。”
贺老太太没听出意思,刚想说自己不懂喂鸟雀,就听见孟瑶道了声乏,命知梅送客。贺老太太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哪里肯走,忙道:“知茵和我孙子还在后罩房呢,赶紧让他们搬回来。”
她顿了顿,见孟瑶沉着脸不接话,连忙改口:“知茵是你的丫头,住后罩房也就罢了,但那孩子却是我贺家血脉,怠慢不得,我这就去把他给抱回来。”
孟瑶还是没接话,只扭头对知梅道:“老太太乏了,送她回去歇息罢。”
知梅应了一声,上前同小言一起,不顾贺老太太的争辩和挣扎,硬将她连拖带拽送回了第二进院子。
贺老太太才卖掉箱笼时,被贺济礼软禁过一次,这回有了经验,以为又要被软禁,急得扒着房门不肯进去,道:“你们这回别想把我关起来。”
知梅笑着去拉她的手,道:“老太太放心,咱们不关您,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大少夫人这会儿想歇息,所以才命奴婢们把您送回来。”
贺老太太这才放了心,自动自觉松开手走进房去,不再吵闹。她本着急接回孙子,但转念一想,后罩房亦是在贺家的范围内,就让他在那里待上一会儿,也没得大碍,且等再过上几天,待孟瑶松懈了,再把他接回来不迟。
贺老太太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去孟瑶那里吵闹,同往常一般度日。她这边装作若无其事,孟瑶那里也是风平浪静,如此过了几天,她自觉得时机成熟,便翻出自乡下带来的一只大竹篮,刷洗干净,铺上厚厚的棉垫,里头装上馒头,肉干等吃食,再搭上一床百家布纳的小被子。
待得收拾停当,她便挽着篮子,借口去后园子散步,走到后罩房前问路:“知茵同我孙子住哪一间房?”
看守后罩房的婆子早接到过孟瑶的通知,哪里肯告诉她,只道:“奴婢也不晓得。”
贺老太太也不怪她,径直朝里冲,口中称:“那我进去再打听。”
看门婆子连忙拦住她,道:“老太太,这里不是您来的地方,赶紧回去罢。”
贺老太太冲不进去,急了,眉头一竖,道:“这里是我家,哪里我不能去?你个婆子好生可恶,偏要拦着我。难道我去瞧瞧我孙子也不行?”
看门婆子装作不相信,道:“老太太说笑了,后罩房乃是下人们住的地方,怎会有您的孙子。”
贺老太太叹着气道:“谁说不是呢,都怪我那大媳妇,你们的大少夫人太容不下人,竟将我亲嫡嫡的孙子,赶到了后罩房来住。”她说着,掀起篮子上搭的小被子来,给看门婆子看那馒头和肉干,道:“我也是可怜孩子他娘,住在后罩房,肯定是吃不好喝不好,哪里来的奶水奶我那大孙子。我这里特意备了些吃食,赶着送来给她,你赶紧放我进去罢,我把东西给了知茵就出来。”
说得好听,送吃食需要特特搭个被子在上头吗,定是想把孩子藏在里头偷偷带出来。看门婆子看着那篮子,摇了摇头。
贺老太太见她还是不肯,只得许诺道:“你放心,你帮了我,就是帮了小少爷,等二少爷回来,一定重重有赏。”
贺济义的赏?还真没见过。看门婆子扯着嘴角,干笑了几声。
贺老太太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许诺太过遥远,便掏起自己的荷包来,希望能摸出点儿碎银子,让面前这位看门婆子发发善心。但她卖箱笼所得的银票,已被孟瑶尽数搜去,以前的私房钱,也早被连匣子端走了,如今哪里还有钱?任她把荷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摸出半个铜板来。
看门婆子瞧着好笑,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老太太,别翻了,当心荷包穿了底,又要费些针线。”
这话不但暗讽贺老太太没钱,更是嘲笑她一贯小气。贺老太太涨红了脸,吭哧道:“出来得急,银子忘带了。”
看门婆子也懒得点穿她,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伸着胳膊去关门。贺老太太见她要关院门,急了,拿身子抵住门框道:“你今儿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走了。”
看门婆子乐了,索性丢了门板,朝地上一坐,笑道:“不走就不走罢,正好陪我这老婆子讲讲闲话。反正奴婢的职责就是看门,老太太走与不走,奴婢都得在这里待着。”
贺老太太瞧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气得又是捶门框,又是捶篮子,却无计可施。
两人没僵持多大会儿,小言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寻了来,上前挽起贺老太太,簇拥着朝前面院子去,口中道:“老太太来后罩房,也不说一声儿,害得奴婢们好找。咱们小厨房炖的白菜粉条子早已稀烂了,老太太还不回去吃,当心煮成了一锅糊。”
贺老太太不肯随她们走,但没奈何她们人多,又将她夹得紧,只能不由自主地随着她们的步子,朝第二进院子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叔嫂过招(二)
回到第二进院子厅内,贺老太太被按坐到一张椅子上,动弹不得,很是不满道:“我去瞧瞧我孙儿,偏你们都拦在头里。”
“甚么孙儿?老太太想是记错了。”小言道,“那后罩房住的是大少夫人的丫头知茵,因不守规矩,偷生了私孩子,大少夫人嫌丢人,所以不许人去探视呢。”
贺老太太心里晓得这“私孩子”是怎么回事,但从小言嘴里听来,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她欲替自家亲孙子辩解两句,又觉得把贺济义不打算填补亏空的意图讲出来,好像不大好,只得将一口气强忍了下去。
随后几天,家中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乃至前院的小厮们,谈起后罩房里养着的孩子,都以“知茵那丫头的私孩子”为称呼,贺老太太听在耳里,急在心里——她好好的一个亲孙子,要真一直被人当作私孩子看待,她日后如何向贺济义交代?
贺老太太又去了后罩房好几次,但看门婆子就是不许她进门,让她望着后罩房的屋檐干着急。贺老太太着实想念孙子,却始终见不着,她左思右想,觉得事情照这样下去,实在不妙,于是拿头上的一支锡簪子作抵押,问小言借了十来个铜板,走到街上央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给贺济义写了封信,码头上托人捎了去。
贺济义这次的回信,比上次来得还要快,不过他的信,并非回给贺老太太,而是直接寄到了孟瑶那里。他在信中气愤万分地质问孟瑶——知茵生的明明是他的亲儿子,为何却突然变作了私孩子,还被赶去了后罩房,当作下人对待。
贺济义大概以为孟瑶读了这信,会无言以对,岂知孟瑶正等着他发问呢,当即就写下回信,寄了出去。信中大意是:知茵仍是大房的丫头这件事,可是贺济义自己讲的,既然如此,那么她所生的儿子,自然也归大房所有,若贺济义想要那孩子,就拿钱来买罢,否则免谈。
这封信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要逼着贺济义填补卖箱笼所来的亏空,贺济义自然不肯出钱,便再次耍起了无赖,在回信中称,反正大家都是姓贺,他儿子不论放在大房还是放在二房,都是一样,信末还特别提了一句——感谢孟瑶帮他养儿子。
来信照例是知梅念的,把她给气了个半死,孟瑶却气定神闲,决定再给贺济义加一剂猛药,吩咐道:“知梅,走趟后罩房,将那孩子连同知茵一起,送回我娘家去,作为箱笼损失的赔偿,能抵多少是多少罢。”
饶是知梅猜得出孟瑶的意图,也不禁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大少夫人,那孩子作为赔偿送过去,可就是奴籍了!”
孟瑶轻描淡写道:“那本就是丫头生的,可不是奴籍?”
知梅不知孟瑶是虚张声势,还是执意为之,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还是甚么都没说,照着吩咐做去了。
依着孟瑶的意思,第二日一大早,知梅亲自带着人,将知茵和她所生的儿子,大张旗鼓地送至孟家,并将他们的卖身契奉上。孟里听知梅讲了前因后果,亦很是吃惊,拿着卖身契问道:“真要给这孩子入奴籍?”
知梅这会儿已完全明白了孟瑶的意图,笑道:“里少爷,反正人在你这里,着甚么急,等等再去官府登记罢。”
孟里明白过来,此乃孟瑶一计,也笑道:“我大姐早该如此了,那些人,就不该对他们太好。”
知梅见孟里也弄懂了孟瑶的意思,便将知茵母子和卖身契留下,回贺府复命。等她到家时,发现贺老太太已上第三进院子闹去了,伸着腿坐在院中泥地上,撒泼不肯走。孟瑶却跟事不关己一般,立在廊下喂雀儿,瞧热闹。
知梅小心翼翼地,欲绕过贺老太太,到廊下去复命,却还是没躲过,冷不丁地被抱住了双腿,动弹不得。贺老太太坐在地上,抬头瞪她,尖声道:“你把我孙子弄哪里去了?”
知梅心想,既然知茵和那孩子是孟瑶吩咐大张旗鼓地送过去的,想必就不怕被贺老太太知道,于是照实答道:“奴婢不知老太太说的孙子是哪个,奴婢只是奉命将知茵和她儿子送去了孟家,作为箱笼损失的抵偿。”
贺老太太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追问道:“你把他们送去孟家作甚么?听说你那大少夫人还准备让我孙子跟她娘家姓孟?”
知梅道:“老太太,您老人家切莫在一口一个孙子了,让人听了笑话,那孩子只不过是知茵丫头私生的,现如今已被大少夫人送给了里少爷,至于他要姓甚么,得里少爷说了算。”
贺老太太有些没听明白,竟怔怔道:“里少爷还没成亲,就要先养个义子?他想要儿子,怎么不自己讨媳妇生去?”
知梅好笑道:“老太太,您听错了,里少爷不是要养儿子,而是要养小厮,说起来他还亏了呢,买个现成的小厮需要几个钱,他从小养大一个需要几个钱?里少爷本是不愿做这亏本生意的,全是看在亲戚的份上。”
“他,他,他竟要拿我孙子当小厮养?”贺老太太不敢置信,抱住知梅双腿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松,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知梅趁机唤来丫头们,要搀贺老太太回房。贺老太太却挣扎着爬起来,冲到廊下,指着孟瑶骂道:“好恶毒的妇人,竟把我孙子送人去当奴儿。”
孟瑶拨开鸟笼,露出笑吟吟的一张脸,笑道:“老太太,我将我自家的丫头和她所生的孩子送人,走遍天下也占理,可不敢当‘恶毒’两个字。”
贺老太太还要再骂,孟瑶伸出食指,放在嘴边晃了一晃,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老太太,人我已送到孟府去了,你在我这里闹来闹去有甚么意思?若是想要见孩子,自去孟家敲门便是,我又没拦着。”
贺老太太没想到孟瑶这回是大大方方行事,反倒愣住了,傻傻站了一会儿才反身朝外走,边走边道:“去就去,我怕谁,非把我孙子要回来不可。”
她本以为要回孙子,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因此一路上想好了无数的说辞,和无数的耍泼的方式,但没想到到了孟家,孟里待她却是客客气气,非但没为难她,而且还道:“贺老太太,实话不瞒你,这孩子我也是不想要,他还是个奶娃娃呢,我要把他养大,得费多少钱,得费多少事?还不如就此卖掉,拿得来的银子另去买个大些的小厮来使唤。”
贺老太太听他将自个儿的亲孙子同小厮相提并论,心里十分地不舒服,再加上又身无分文,遂道:“那是我家二儿子的小子,嫡亲的孙子,甚么卖不卖的,里少爷想必是弄错了。”
孟里取了张卖身契出来,拿与她瞧,道:“贺老太太说笑了,瞧这白纸黑字,那孩子只是我家小厮,怎会是你家孙子?”
孟里说那孩子是他家小厮,尚有卖身契为证,而贺老太太说那孩子是自己的孙子,却是空口无凭,两下一比较,谁占理谁无理,一目了然。
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