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吩咐他们将那宫女抬下去疗伤,却不想,他们竟然仗杀了她!
那两名太监愕然地看着他,表情像生吞了一只活苍蝇。
夜泉手指倏地一紧,放在左侧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露出青白的皮肤下,偾张的血管,他忍了很久,才没有将面前这两个自以为是的蠢驴推出去砍了,“滚。”夜泉咬牙,沉沉地说。
那两个小太监不太敢动,抬头探寻地看着他。
“滚!”夜泉将面前的奏章猛地扔在底下,站起身,喝叱了一声。
他们这才回神,吓得屁滚屁滚,四肢爬地落荒而逃。
留下夜泉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脸色煞白,目光似要噬人。
君澄舞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不能怪那两个不懂事的太监,揣度圣意,本来就是难之又难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世人都把小树哥哥想成一个杀人狂魔,他们会有这样的举动,也是能理解的。
君澄舞又叹了口气:可是小树哥哥,分明不是那种人。
不得已罢了。
倘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能让被夜之航的一个扳指搅乱的局面,重新归于掌控?
“小树哥哥。”深吸了一口气,君澄舞尽可能轻快地走了过去,就当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她笑吟吟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夜泉见到她,神色也稍微缓和,他慢慢坐下来,继续翻阅奏章,口中漫不经心地应声道,“随便。”
“好消息就是,那天在黑暗中失踪的南司月,还没有找到。”君澄舞有点调皮地看着他,道,“坏消息也是这个。”
找不到,证明他没有脱险,可一直找不到,又不能确信他到底有没有死。
这可不是有好有坏的消息吗?
夜泉这半年来,几乎天天听这个消息,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他知道这不过是君澄舞来见他的一个理由,“说吧,是不是还有其它的事情?”
“嗯,还有一件小事。”君澄舞点头,“许思思已经去江南了……现在,夜嘉的人头已经没有用了,我吩咐她去做另一件事。”
“什么事?”夜泉信口问。
“我让她——把云出姐的孩子带回来。”君澄舞仔细地望着夜泉,轻声道。
夜泉转过头,意义不明地望着她。
君澄舞只当没看见,又继续道:“当然啦,许思思未必就能成功,毕竟,上次——她已经暴露了,可是,如果她告诉夜嘉,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在我们手里,夜嘉会帮我们做到的。”
夜泉却根本不在意到底是谁去执行这个任务,只是盯着君澄舞,沉沉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澄舞咬着下唇,回望着夜泉,心疼而固执地回答道,“你知道为什么。”
小树哥哥,既然你从来不曾放下,现在,就努力去争取吧。
每次看到他越发形销骨立的仪容,君澄舞都在想:那天放云出走,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不知道。”夜泉的语气依旧很沉,他仍然深深地看着君澄舞,表情晦涩。
“看在孩子的份上,云出姐……会回来的。”君澄舞不敢再看夜泉的眼睛,低下头,嗫嚅地补充了一句,“南司月已经不在了,她心里的那个人已经没了。”
“是我杀了南司月。”夜泉淡淡地将话接过去,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涟漪,但也愈加让人心疼,“在我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她了。永远地……失去她了。”
夜泉不是白痴,他怎么还奢望,一个女人去接受杀死她丈夫的仇人。
正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无望,才更加无所顾忌,更加不珍惜自己。
看着他这样不顾后果地做事,君澄舞已经忍不住了,如果注定要在两人中选择负一个人,那个人,便是云出姐。
或者这么说,为了夜泉,她可以负尽天下人。哪怕主动承担下轻哨队,出面杀掉所有对他不利的人,为夜泉担下了那么多恶毒的骂名,和他一起遗臭万年,那也是——她的选择!
“我已经让许思思出发了。”君澄舞缓缓地往后退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然,“云出姐就要临产了,一个月内,如果许思思不能将那个孩子带回来,我就杀掉她的孩子。”
20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五)三年一梦(6)
君澄舞的声音刚一落,夜泉便‘霍’地站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君澄舞,目光从极怒,又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怅怅的寂寞,“何必。”他叹息般说了两个字,然后转身,再也不看君澄舞,只径直地朝后堂走去。
君澄舞则留在原地,望着他单薄冷傲的背影,消失在御座后的屏风里,密密的睫毛轻轻地垂下,唇角勾着一缕凄楚的微笑,口中喃喃。
“是啊,何必。”
御珏从临平回到了曲阜,草植远远地看见他,立刻追了上去,仰起脸问,“喂,猪,告诉那个家伙没有?说我们找到南司月了……”
“他真的是南司月吗?”御珏反问。
草植挠头,“不知道,老师也没细说,老师这个人神神秘秘的。”
御珏默然片刻,摇头道:“我没告诉云出这件事,一来,现在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南司月,二来……就算他是南司月,你认为他想让云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草植不解地看着他,皱着脸想了半天,才郁闷地嘟哝道:“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你不说我去说,你是没看到,那个家伙表面上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其实心里可难过了,她上次来我们这里,不知道怎么,对着两块破石头哭得那个凄惨啊。虽然我不喜欢她,可也讨厌见到女人哭得那么惨。”
御珏怔怔,“云出哭过?”
“你是猪,当然看不到。”草植瞪了他一眼,正要亲自叫人告诉云出这个消息,却被御珏及时地拉住,“我们还是先去请教一下老师吧,如果……如果那个人真的不是南司月,就不要再让她哭一次了。”
草植还是有点不解,不过,他偶尔还是愿意听御珏的话。
老师的住处离曲阜还有一定的距离,等他们到了门口的时候,只见柴门紧闭,老师似乎出去采药了,草植在外面叫了几声,见没有人应,他索性自己将门撬开,带着还有点扭捏的御珏,大喇喇地走了进去。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屋里是浓浓的药味。
“哎,趁着老师不在,赶紧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南司月。”草植说着,用手肘撞着御珏催促道。
御珏却在之前被老师三令五申中,不能碰这位病人,现在老师虽然不在,可御珏是乖宝宝,哪里会犯规?
草植撞了几下,见御珏一副八方风不动的样子,在心中狠狠地鄙视了一番,自个儿走上前。
是不是南司月呢?
他在深山老林里,被族人发现时全身都是创伤,简直是惨不忍睹,只因为在耳上一枚与神使一样的宝石耳钉,才被蛮族人快马加鞭地从遥远的夜都,一路送到了曲阜。
草植还记得,老师在看见那人的时候,脸色精彩缤纷的神色:又哀婉又赞叹,同时,亦是深深的无可奈何。
这种复杂的感觉,草植无法一一描述,不过,却大大地加重了他的好奇心。
和云出戴一样的耳环,又是在夜都附近的丛林被发现的,而且,还伤成这样。
他和御珏两人一碰头,一琢磨,不约而同地得出了:“这人是南司月”的惊天结论。
他们也曾向老师去求证过,可老师只是摇头,白头发白胡子翘得高高的,两眼望天,一副打死不说的模样。
在南司月被发现的第三天,御珏便快马加鞭地赶往江南,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云出。
未想,却看到了那片金灿油菜花里,温馨至极的一幕。
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御珏满心的热情,似突然被凉水浇头,他又冷静下来。
如果那个人不是南司月呢?
倘若他不是南司月,难道又让已经慢慢回到生活正规的云出,重新(炫)经(书)历(网)一次生离死别?
对于南司月的死,御珏一直是有歉意的,整个蛮族都欠着南司月这份情。
毕竟,在那些战火纷飞的时期,南王府确实照顾了他们许多。
他们本打算远走高飞,双宿双飞,多多少少,是为了他们留下来的。
所以,御珏希望云出能够重新幸福。
……其实,唐宫主也是一个极好的男人。
御珏正想着呢,已经缓步走到床边的草植突然“啊”了一声。
御珏忙抬头,问,“是不是?”
草植扭头,鄙视地瞧了他一眼,“你这么关心,怎么不自己看?”
御珏不做声了。
草植也懒得吊胃口,他兴致索然地转过身,没什么精神地往外走,“走吧,不是啦,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其实这种耳环到处都有卖,这个与云出的那个也未必是一对。”
御珏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说不是南司月,还是不免失望。
他远远地朝床那边又望了一眼,那个躺在床上、身上多处缠着绷带的男子,正睡得极是安详。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御珏突然快走几步,在草植愕然地目光中,大步走到了床边。
入目的,确实是一张陌生的脸。
长得还算清秀俊朗,但与南司月倾国倾城的容貌比起来,确实逊了一截。
御珏心里低叹了一声,转身,比草植还要颓丧,“果然不是,算了,走吧。”
草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御珏为什么那么失望?他一再确认这人是不是南司月,到底想干嘛啊?
等他们离开后,床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色琉璃般的眼眸,幽深若泽。
209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六)三年一梦(7)
他又等了一会,听着御珏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从床上坐起来,身形微侧,看着房门后面的柜子,轻声道,“他们已经走了。”声音有点哑,但更有一种奇异的磁性,单单只是听他讲话,便让人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说着,他用手摩挲着下巴,不一会儿,皮肤上竟然起了一层皱褶,顺着皱褶拉开,赫然是一张苍白却熟悉的脸,俊魅绝世,华贵天成。
老师揪着白胡子,从柜子后转了过来,他笑眯眯地看着窗外已经变成两个小黑点的人,自得自乐道,“这一下子,这两个小家伙就不会继续捣乱了吧。”
南司月微笑。
“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公布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吗?”老师转过头,问南司月,“云出马上就要生了,你如果不在身边,她可会难过的。”
南司月神色微黯,转过头,眼漫幽思,语气却甚为决绝,“我宁愿她此时难过,也不愿意失去她。”
“这半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真的不能说吗?”老师摇着头问,“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经,见过的事情,知道的东西,比你们任何人都多。也许我能帮你。你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人去承受,迟早会有承受不了的那一天——虽然你生为南王,却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而已,只要是人,就会势单力薄。南司月,你需要别人的帮助。”
老师平日里很惜言少语的,此时却一口气说了很多。
说完后,他自个儿都觉得有点累了。
南司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噙笑,淡淡地转开话题,“老师难道一直是老师吗?你可还记得自己的本名?”
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他,非常爽快地回答道,“不记得了。”
所有人都这样称呼他,他也从来不需要叫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可不就忘记了吗。
“为什么蛮族人会那么尊敬你?”南司月问。
老师抬头望天,很费力地想了很久,摇头道,“因为我很老很老了,知道的东西,比他们所有人都多……”
“知道山角村吗?”南司月不等他说完,冷不丁地打断了他。
老师一脸茫然,“什么村?不记得了……”
南司月微垂眼眸,淡淡道,“是啊,从山角村出来的那条路,实在太长太长。长得我们都恨不得将这段(炫)经(书)历(网)忘记,它便像一个亘古不变的噩梦。你能忘记它,是好事。”
老师还是一脸茫然,似乎根本不知道南司月在说什么。
南司月抬起头,温和地看着他,轻声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忘,可我不能忘记,一旦忘掉了这段(炫)经(书)历(网),就无法帮她度过那一关了。”
老师仍然茫然,甚至有点走神。
南司月心中却是一痛,终于将那声叹息忍了下去。
艾先生,你的孙女死在了里面,你知道不知道?
至始至终,南司月没有说他要干什么,更没有说,在这半年里,他到底(炫)经(书)历(网)了什么。
他仍然戴着那张人皮面具,渐渐从刚出谷时的虚弱里恢复了过来,在老师的调养下,连之前的武功也恢复了一些。
只是被高烧弄伤的嗓子,却完全变了音,好在,虽然暗哑了,却似乎比以前的更好听了,并无大碍。
草植和御珏知道他不是南司月后,已经对他彻底没有了兴趣,也懒得管他的行踪。
等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南司月回到了江南。
他一刻都等不了,想去见她。
哪怕暂时不能相认,见见也好。
不然,所有的力量都会因为太浓烈的思念而枯竭。
临走前,老师突然拉住南司月的手,一直以来的鹤发童颜,终于现出一点老态,“忘掉那里吧。”他说。
南司月默然。
六月的江南。
这并不是江南最美的时候,却是最热烈的时候,热烈的阳光,热烈的植被与氛围。
休战大半年,人们的生活渐渐趋于平静。在心思谋算上,唐三虽然及不上南司月,但贵在用心,他与南之闲都属于和缓之人,南王府本身也秩序分明,无为而治,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六月正是早稻收割,晚稻插禾的季节。
麦田一片青绿油黄,如打翻的颜料盒,煞是好看。
云出要临产了,稳婆说,就是这几日。
唐三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天天就守在那里,成天喜滋滋的,看什么都顺眼,就连仆从在柴房里打老鼠,唐三一见老鼠窝里还有几只小老鼠呢,他一个高兴,就把那一家大小都放到野外去了。
仆从在旁边汗涔涔地想:他们以后吃的庄稼,算不算唐公子造的孽?
唐三虽然暂管了南王府的一切,却一直坚持让大家称呼他唐公子,以此强调:他只是客居。
等小世子或者小郡主出生后,他再将南司月留给他的龙形玉佩,还回去。
对于这样的‘清心寡欲’,夜嘉只说了一句话,“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还打什么圣山啊。”
白白的让夜泉趁虚而入。
唐三白了他一眼。
他现在心情好,所以,不和夜嘉一般计较。
有时候想一想,生命真的是很神奇的事物。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终于等到了临产的那一天,唐三简直是如临大敌,早早便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接生婆都找好了,让她们等在屋外。那个时候,云出还没什么感觉呢,她的体质好,肚子里的宝宝又很乖,除了腰酸之外,连痛都没有痛。
所以,看着这满院的人,云出有点哭笑不得,她扭头看向唐三,抹汗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要生十个八个呢……”
“生十个八个好啊!”唐三点头,很是憧憬。
云出额冒黑线。
生十个八个……当她是猪啊……
“当然了,你无论生几个,我都会一样疼的,谁叫我是他们的干爹呢。”唐三情知自己说错话,忙忙地补了一句。
云出微笑。
虽然她没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