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欠着我们五万两银子,外加一支千年人参,一颗百年熊胆,半朵冰雪莲——这些东西,当年御珏那头猪可是花了很多精力才弄来送给老师的,这些都不是免费的!所以啊,你这辈子都别指望能还清债务了,当然就更没资格乱施好心了。”尖利的童音继续道,“哼哼,现在御珏已经回去了,你可别指望他会再为你说话。”
“我又没打算赖帐。”云出擦着额头的三条黑线,无语地转身,“你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我想忘记都难。”
“记得就好。”小孩得意地嗤笑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睛又非常讨嫌地乜斜着她。
云出就想不通啊想不通啊,自己好歹也是对他有恩的,怎么每次见面,都好像仇人一样。
“说起来,那天到底是谁打了你?还真下得了手,老师说,你能活下来,还真是走了狗屎运。”说着,小孩赶紧在鼻子前扇了扇,一本正经道,“踩了太多狗屎,难怪那么臭。”
93第三卷 烟雨江南 (二)巨债(2)
“他也许不知道,更不是故意的。”云出闻言,笑了笑,“不说了。”
“不说就不说。”小孩嘴巴一撅,眼珠儿转了转,又道,“听说你们夜氏王朝最近内乱得厉害,好像是有人在争那个劳什子夜王之名,是不是?”
云出抿着嘴,没有做声。
“哎,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小孩见她不理自己,顿时怒火,“我问老师去,根本不稀罕问你。”
云出还是没做声,只是朝他笑了笑,更让小孩火冒三丈,跺脚跑回去问老师了。
等那个叫做草植的小孩跑远后,云出也不着急跟过去,挨着一棵树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银票,正打算好好数一数,随即有举得索然,与拿到银票时的欣喜若狂判若两人。
夜嘉和夜泉之争,终于公开化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
那日,她随御珏见到老师后,便一直处于半晕半醒中,反正她也没有其他目的地,御珏便带着她随老师一路往南,最后,他们竟到了江南临平,这让云出不得不唏嘘时间的巧合,如此玄妙。
她不知道御珏是什么身份,不过这一路上,这个阳光男孩倒与她颇为投缘,倒是草植好像与她天生有仇一样,总是争锋相对。据御珏说,草植这次出来,是来找老师拜师、学习医术和为人处事之道的,可草植似乎不太愿意,在京城时趁御珏不备,从他身边逃走,这才遇到云出。
而备受御珏尊崇的老师,也确实是个厉害人物,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样子,对于医术颇有见地,只是,有一个让云出哭笑不得的弱点:贪钱。
御珏还在的时候,倒没什么,等御珏有事一走,她立刻被一老一小赶出来干活,赚钱还债了。
真正命苦。
这么巨额的账款,还到何年何月才是止境啊,还不如当初就死了算了。
这般腹诽着,脸上倒没有多少忧虑,她又发了一会呆,索性仰躺在地上,口里叼着一根野草,闲闲地听着旁边几个公子哥在侃最近的时事。
一个说,“江玉笛此次来江南,必定是为了南之闲的事情,听说南之闲已经被皇帝释放,责其返回江南,软禁在家。南之闲曾是大祭司,一向通今博古,事件之事,据说没有不知晓的。他的出现,无疑让有心之人觊觎。”
“区区一个江玉笛,也未免太小看南王府了吧?”另一个人说,“这次那个叫夜泉的,纠结从前并肩王叶之航的余孽,还有已经叛变的唐宫,以夜王自居,将京城闹得够呛。如果不是南王亲自坐镇京城,事情都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子呢。陛下现在正器重南王府呢,那些江湖宵小之辈,哪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我却听说,亲自是哪个南之闲胡来的,正式南王本人。”第三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似乎南王与陛下的关系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和谐,我前些日子还听宫里的一个亲戚讲,南王与陛下几次会谈都是不欢而散。”
“真有此事?”第二人吃了一惊,“南王真的回来了?”
“你干嘛这么吃惊,难道,你也在打南之闲的主意?虽说他现在是落水狗,没有祭天司撑腰了,可你别忘了,他始终是南王府的二公子!”第一个人厉声警告。
那人讪讪,没有再说话。
云出则翻了个身,将树叶蒙在自己的眼上,努力睡觉,闭耳不听。
在临平城,最大最恢弘的建筑,是南王府。
每每走过大街时,想对其忽视都难。
云出倒没有刻意躲避南王府,相反,每次经过的时候,还会驻足静静地看一会,脸色安详,还有着暖暖的笑意。
她在草地上睡到了傍晚,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落,余辉遍洒。
草植并没有来寻她,他知道云出没处可去,迟早会回去的,或者……走了更好。
至于老师,每天昏昏睡睡的,除了见到银票时眼睛会发亮,其他东西根本漠不关心。
没有人在等她。
所以她也不着急,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慢慢地往城内溜达去。
临平不同于京城,对于夜禁并不严格,城门并不关严,即使是入夜了,也能自由出入。
老师住的地方在城外,所以,她这个方向并不是回家。
而是,径直去了南王府。
晚上的南王府,比白天更显威严,门第森森,让寻常百姓望而却步。
云出站在门口,仰头看了一会,然后,迎着旁边的两个守卫,笑嘻嘻道,“小哥,我有一样东西,能不能等南王回来后,转呈给他?”
那守卫将云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眼,云出还是刚才那副纨绔公子哥的打扮,虽说看不出什么华贵的身份,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小觑,“你是谁?你以为送王爷东西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只是帮忙转呈……”
“罗嗦什么,快走快走。”守卫不耐烦地挥手催促。
高门大院啊,云出在心中叹一声,脸上的笑却越加迷人,“既然小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了,只是,如果耽误了王爷打大事,回头被他责备,在下可一定要把你们招出来的。”
守卫闻言,这才放了一点心思,“你要转呈何物?”
“一句话。”云出轻声道,“他若还想兑现三日之约,就到东华寺找我。”顿了顿,她微微一笑道,“当然,如果王爷没有回江南,那就算了。”
94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三日(1)
云出回到老师的草庐时,已是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茅屋大门紧闭,屋里黑洞洞的,想必他们已经睡了,果然是没有等她。
云出反而是松了口气,她悄悄地推门木门,因为动作很轻,因而,也没发出什么响动来,可等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正要将门合上时,却看到小厅正前方的一张躺椅上,老师正倚在上面睡着呢,此时,似被她吵醒了一般,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砸吧着掩在胡须里的嘴,有点不清醒地看着她。
“哦,云出啊……”他的声音很和蔼,和御珏一样,和蔼中带着爽朗的阳光味儿,像老小孩。
“打搅老师了。”云出赶紧道歉道,“只是老师,你怎么不回房去睡?”
“我在等你。”他又揉了揉眼睛,从躺椅上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另一只手伸到怀里掏啊陶,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枚玉佩来。
正式云出以‘抵押品’为名,放在草植手中的“云”字玉佩。
免得那个小屁孩如猎狗一样盯着她,天天催她还债。
“听草植所,只是你父母留给你的?”老师问。
云出点头,“是啊,是爹送给娘的定情信物,所以,我肯定会还清债务,把这玉佩赎回来的。哦,对了,老师,这是今天收到的赌坊余款。”
说着,云出便从怀里掏出那叠银票,伸到了老师的面前。
屋里本没有电灯,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棂,可老师还是看清了这叠银票的分量,那双本睡意浓浓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如两粒刚刚升起的启明星,熠熠生辉,即便是旁观者,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幸福感。
他欣喜地接过来,嘴边的胡子几乎要翘了起来,“不错不错,小姑娘有前途,有前途,嘿嘿,嘿嘿嘿嘿。”
傻笑数声,老头子颠颠颠颠地雀跃回房,等走出大厅,回到了床边时,他突然停住,抓了抓乱糟糟的白头发,自言自语道,“哎,我刚才是想问她什么来着……算了,还是先点银票吧……”
云出目睹着老师走远,她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老师贪财了一些,但实在是……很可爱啊。
简单地擦洗后,云出也躺回自己的小屋里,头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然后,她以扭头,透过窗户,看着远处笑丘陵的轮廓,和上面影影绰绰的屋宇。
她今天才听烧香的婆婆所,那个地方,叫做东华寺。
没想到,临平也有一个东华寺。
与粤州的东华寺同名。
不知道,上面是不是也有一个月老祠,也能求一支姻缘的签。
过几天,且去看看吧……
交了一笔巨款后,这两日草植也没催着云出干活了,更何况,每次云出有事出去,他就得负责做饭,但如果云出在家,就会由她主勺。
她作出的东西非常好吃,比草植随便烤一烤洒上盐,其味道不知道好处多少倍。
“就你们夜氏王朝的人喜欢穷折腾,吃个肉而已,还又是拍啊,又是腌啊,又讲什么火候啊,麻烦。”只可惜,某人虽然吃得不亦乐乎,口上却不肯给半句肯定之语。
云出也懒得理他,仍然很认真地拍着肉松。
她对事物的态度一向是虔诚的。
因为收购了挨饿的滋味。
草植在旁边自言自语,也觉得无趣,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老师还没有起床。
老头儿一般会睡到下午未时,才砸吧着嘴,慢悠悠地出来觅食。
如果不是他真的治好了自己,如果不是看到他施针用药时的认真专业,云出怎么也不会相信他是蛮族的尊者,是御珏一口一个老师、万分崇敬佩服的人。
“哎,等一下你去干嘛?”草植将面前的木耳肉松一扫完,用手背抹着嘴巴问。
“去烧香。”云出回答。
“啧啧,再烧香也就这样了,瞧你这傻样,神仙都不会待见你,干净赚钱还债,你——”草植还打算继续打击她,一抬头,见云出神色平静,眼神温润,与以前的反应不太一样,他又觉得无趣,干脆闭了嘴,想了想,说,“那去烧香,求财神让你赶紧赚票大的,也省得我天天催着,累得慌。”
云出哑然:也没有人逼着你催债啊。
虽说自己确实花了老师不少名贵草药,可那些东西放着不也是放着,又不攸关生计。
“去吧去吧,旁边山上就有一个寺庙,听说那里又一个许愿井,很灵。”草植难得热心一回,竟然殷殷地介绍道,“要去趁早,那里入夜就关门了。”
“恩。”云出点点头,然后展颜笑笑,“谢谢了。”
云出则将厨房简单的收拾了一番,用碗将一早准备好的饭菜小心的扣好,整了整衣衫,又叮嘱草植等老师起来后,怎么将饭菜加热,这才出来。
草植鼻孔朝天,不耐烦的应着。
云出也不在意,小心地掩好外面的柴门,大步朝东华寺走去。
今天也不找到是什么日子,上山拜神烧香的人并不多。
云出顺着石阶一口气爬到了半山腰,终于看到了东华寺的山门,门口人烟奚落,只有十来个姑姑婆婆正在赫哧赫哧努力向上爬。
云出笑了笑。
在江南,信神的深度显然闭不上粤州,粤州民生疾苦,又靠海而生,与天时有极大的关联,所以寺庙总是人声鼎沸的,但江南不同,在这个水乡之地,大多人们都安居乐业,享受太平,即无需靠天,也没什么大的变故起伏,所以,信神的人自然少一些,也不够粤州那般虔诚。
没有人也好,她可以慢慢地观摩了。
想到这里,云出赶紧又加快了脚步,三步化作两步地越过山门,踏进了正殿中。
正殿亦是人烟寂寥,木鱼声声,异香环绕,蒲团钱零星地跪着几个女子。
她没有磕头,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神像,看着它细长的眼睛敛着的慈悲和唇角那抹洞悉的、堪破世间万事万象的笑,然后,云出转过身,绕到了旁边的偏殿,穿过三进三出的月形拱门,到了后院,人反而比前面的多了一些,但大多是一些衣着鲜艳,面色轻灵的年轻少女,或被乳娘陪着,或与自己的好姐妹在一起,在哪里窃窃私语,偷偷地笑。
也有一些年轻公子们,站的远远的,摇头晃脑地卖弄,但就是不靠近。
而在这后院中间,这是草植口中的‘许愿井’。
此时,正由一个少女投了一枚铜板进,然后,趴在进口哪里不住地往里张望,她本是欣喜含笑的脸,慢慢地变得懊恼起来,随即颠怒地走开。
云出看得莫名其妙,心想:一定是骗人的东西,她发现受骗了,所以生气吧。
许愿这种玩意儿,只能用来宽慰自己,如果指望着天神相助,人也不用干活了,天天拜佛就行了。
她有点大逆不道地想了想,然后兀自笑了笑。
“施主可是不信佛缘一词?”大概是看见了她的笑,本在旁边涌念的一个老和尚走了过来,行了一礼,淡淡地问。
心中虽是不信,云出却不想当面忤逆大师,赶紧还了一礼,恭敬地回答道,“非是不信,而是觉得,缘分之说并不能普济众生,倘若人人都能逐意如愿,这世上又焉有那么多人间悲剧呢?”
说到底,这也是个运气问题啊。
老和尚不慌不忙地回道,“纵然是悲剧,也是佛缘,人间喜怒哀乐,皆逃不过一个缘字。正如天下没有无花之果,世上也没有无缘之事,因果报应,轮回不休,由不得施主信与不信。”
云出还是笑了笑,神色很恭敬,说出的话却出奇地犀利。
“既然信不信都已注定,又何必设那么多寺庙,供那么多神灵。”
这不是摆明了骗香火钱么?
“前缘虽已注定,可后事,终究逃不出人力。”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那么自相矛盾呢。”云出挠挠头,也不欲继续辩解,笑嘻嘻地对着和尚说,“大师不用点化我了,反正佛门弟子众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是肯定没什么佛缘的了,白白地让您费心多不好意思。”
老和尚慈眉善目,闻言也不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扫视了前面的庭院一眼,轻声道,“有没有佛缘,姑娘何不自己去看看。”
云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快关山门的缘故,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庭院,已经变得人声寂落,剩下的几个少女,也正收拾裙装,打算回家了。
95第三卷 烟雨江南 (四)三日(2)
云出从草屋里出来之时,已是午时了,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春日的白天总是不长,女孩儿们都想赶在天黑前回家,此时的东华寺,更是门口罗雀,杳无人烟了。
听了和尚的话,她往庭院中间走了两步,待她再回头时,身后已是空无一人,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心里依旧是不信的,可又不免好奇,隐隐约约,也希望找到一个可以指引她的暗示,云出在庭院的四周晃荡了一圈,终于走到了那么许愿井前。
她双手扶着井沿,眼睛闭上,口中默默地祝祷,“发大财发大财发大财%”
这样说着说着,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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