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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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惊春-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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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她又回屋将褥子铺了。拍拍床榻,唐阿绯冲站在门口的江展羿道:“猴子,进来坐。”
  江展羿犹豫片刻,看着唐绯一脸灿然的笑容,还是走了进去。
  唐门阿绯挨着他坐下,又说:“猴子,你别难过。说不定过些日子,那个弟子就自个儿找回来了。”
  “也许吧。”
  唐绯见他仍旧闷闷不乐,便学着江展羿当初的模样,往他后肩拍了一把,朗声道:“猴子,开心点!”
  江展羿诧异转回头。
  其实有的时候,唐绯跟江展羿挺像的。一旦明朗起来,笑容总有云破日出,春晖万丈的意味。
  可是此时此刻,江展羿看着这笑容,心跳忽然漏了几拍。
  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想要俯下身去,轻轻触碰,感受那笑意的真实。
  屋里的空气暧昧起来。江展羿黑漆漆的眸子里,仿似起了一团火。
  饶是迟钝如唐绯,也慢慢发觉了一丝不对劲。
  然而,就在江展羿要把心中想法付诸实际的那一刻,房门口,忽然传来一个讶异的声音。
  “庄主?阿绯姑娘?”

  第24章

  门口站着的人名叫孙宵。
  孙宵比唐绯还小一岁,仅有十八。然他年纪虽轻,个头却与江展羿差不多高,且眉眼生得端秀,好似姑娘家。
  孙宵手里还端着一盆新炭。
  “庄主,我、我给阿绯姑娘送炭来。”
  其时不过刚刚入秋,天气虽转凉,但着实不必这么早就用炭盆子。
  唐绯道:“我的小炉子坏了,新配地药方又要用暖火熬,所以才讨了些炭来。”
  孙宵送完炭盆,却是不走,往桌旁一坐,便跟唐绯搭起话来。
  江展羿有点明白孙宵的意思了。他默不作声地再一旁看着,也不走。
  两人一时说起下山的禁令。唐绯道:“不下山也没什么,就是总呆在庄内,有点没趣。”
  孙宵忙说:“阿绯姑娘若觉得无趣,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真的?”唐绯喜上眉梢,“猴子,我们不如——”
  “我先走了。”话未说完,江展羿起身忽然打断。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嘱咐,“如果要去其他的地方,也提前跟我打声招呼,莫要乱跑。”
  唐绯愣愣地“哦”了一声,心里头仿似感到了什么,可一转眼,那感觉便消失了。
  过了些天,云过山庄内到处都是传言,说是庄中有弟子好事将近了。
  江展羿起初听闻这传言,并不在意。这天午过,他路过东院,忽然听到几个弟兄的对话。
  “孙宵真地把玉坠子送出去了?”
  “可不是嘛,听说他们孙家祖上有规矩。但凡儿孙要讨媳妇儿,便要将祖传的玉坠子当作第一份聘礼,女方要是收了,便认了这门亲。”
  “那阿绯姑娘……”
  两人话还没说完,便瞧见愣在庄门口的江展羿。
  “庄主。”二人齐声招呼,见他脸色不对劲,又问道,“庄主你怎么了?”
  江展羿沉默半刻,摇了摇头,便扛刀走了。
  不知何故,听了那两人的对话,心里头总不是滋味。有点担心,还有点气恼。
  九月初一的天,风轻云淡。
  唐绯的屋檐下挂着一盏风灯,那是她前阵子给自己做的。
  风灯飘摇,好似江展羿此刻有点凌乱的心思。
  “狐狸仙。”过了一会儿,他才唤道。
  一大碗药水刚刚熬好,唐阿绯从氤氲的水汽里抬头。
  “猴子你来得正好,过来坐。”
  说着,她又忙不迭将药水倒入木盆子中,“猴子,我想过了,你这腿疾内调是调不好的,不如试一试外敷。”
  江展羿依她指示,拖下靴袜。唐绯将帕子在药水中浸了一会儿,便沿着江展羿左腿的经络敷去。
  左腿有点烫,有点痒。
  江展羿垂眸看去,只见唐阿绯的脸也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好看得有点不真实。
  心间一动,便道:“狐狸仙,如果我的腿治不好了,你会怎么办?”
  “怎么会治不好呢!”唐绯惊道。
  “我是说,假如治不好的话……”
  “不会的!”不等他说完,唐绯便打断,“我一定会帮你治好的,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一定会帮你。”
  江展羿看着她坚定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
  “为什么?”
  唐绯埋下头,又将帕子浸在药水中。
  “你的病要是好不了,我日后跟着你,岂不是每天都会难过?”
  这话说得是自然而然,可入了江展羿的耳里,却时变了一层意思。
  “狐狸仙……你想跟着我?”
  “我现在是这么想的。”唐绯重新将帕子敷在江展羿腿上,一本正经地说,“因为除了你,没有人肯收留我。不过你以后我要是娶了媳妇儿,我就,我就……”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蓦然变小。
  唐绯抬起头,一脸费解地道:“猴子,你以后要是娶了媳妇儿,我该怎么办呢?还能住在这里吗?”
  江展羿有点语塞。他已然把来找唐绯的目的给忘了。
  唐绯见他一直沉默,又垂下头,有点不高兴地说:“其实就算你娶了媳妇儿,你跟你媳妇儿住在南院,我住在西院,你也不必赶我走。”
  “再说了,以后你娶的媳妇儿,总不会那么巧也是个大夫吧?我住在云过山庄,还能帮你治治腿疾,你要是因为有了媳妇儿就赶我走,这就忒不厚道了……”
  唐绯一边说着,一边将帕子在药水中捣捣搡搡。
  江展羿觉得好笑,弯下腰,想要将帕子接过来。
  谁料就在此刻,唐绯也忽然抬起头来。
  “猴子,你说——”
  话未出口,两个人便僵住了。
  唇上湿软,却又算不上是一个吻——她的唇瓣擦过他的唇角,然后,时间停滞。
  屋外秋风过境,敲在窗沿发出笃笃的声音,好似江南之春,谁在埠头捣衣。
  江展羿的心跳漏了几拍,紧接着,犹如鼓响,犹如雷动。搁在榻沿的手,屈紧又张开。
  最后还是唐绯先反应过来。
  她埋下头,吞了口唾沫:“猴子,刚刚……”
  然而,下一刻,只听屋内一阵乱响,水盆翻倒在地,药水四溅——素来豁达潇洒的江大庄主,竟如做错事的孩子落荒而逃了。
  江展羿的腿疾,一直不见好。
  转眼十月,天气更寒冷,需要外敷的次数多了起来。
  唐绯依旧每日按时送药。她与江展羿之间,如同没有误会。日前屋檐下的暧昧,仿佛被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有心里记得。
  云过山庄除了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也收一些想要学武,或者家境贫困的弟子。故此每年十月入冬,山庄里边有人陆续离庄省亲,到第二年年过,才会回来。
  久而久之,云过山庄便形成了一个惯例——十月中下旬,山庄的弟子会聚在一起过一个小年。
  这年也不例外。十月小阳春,腊梅初开的一个傍晚。山庄的弟子聚在一块儿,行起酒令。
  唐绯跟胖三他们也一起凑热闹去了。
  江展羿陪众人喝了会儿酒,便独自揽了酒坛子,纵上屋顶。
  十月的蜀地,没有雪,青瓦微湿。天边淡淡有月。
  江展羿撬开酒坛子,喝了没两口,忽听身旁风声动,又有一人纵上屋顶。
  “怎么没跟齐豹子喝酒?”
  “被他们拉着灌了几口,逃出来了。”姚玄笑道,在江展羿身旁盘腿坐下,“庄主倒是逃得快。”
  江展羿哈哈一笑,将手里的酒坛子抛给姚玄。
  姚玄接过,喝了一口又问:“小时候,每到过年,父亲便将家里的酒水分给我和有贞喝。我只能喝些果酒,有贞却能喝烈酒。父亲说,这是因为我从文,而有贞习武。”
  “不回家看看?”江展羿枕臂在屋瓦上躺下。
  “家里都没人了,回去做什么?”姚玄一笑,又将酒坛子抛回给江展羿,“庄主倒像有心事?”
  月牙如一弯残珏。夜风刮过面颊,像寒刀子。
  江展羿沉默地喝了口酒,注视着天边。
  “安和,这些日子我在想,等翻过年,我就去找葛大夫,将这左腿……截了。”
  “庄主?!”
  江展羿沉了口气,翻身坐起。
  他垂眸不远处绵延的屋顶,黑漆漆的瓦片,如同夜色中微漾的湖水。
  “那天狐狸仙说,她日后想跟着我。”
  江展羿说着,兀自一笑,“还问我,日后我要娶了媳妇儿,她该怎么办。”
  “庄主可想通了?”
  “想通了。”江展羿点了下头,站起身。
  衣袂在风中翻飞,他立在高处,愈发英姿飒爽。
  “如果只是少一条腿,大不了不再习武,至少这样,我还能养得起她,能照顾她。如果我留下这条腿,却把性命丢了,我拿什么来保护她一辈子。”
  “庄主……”姚玄眉间隐隐黯然,也站起身,“安和还是那句话——倘若这是庄主的决定,安和始终,与庄主站在一边。”
  两人良久没有说话。月色更浓,渗进青砖瓦缝,如同流银。
  不知过了多久,正堂里,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
  哄笑声越来越大,接着又有人吵嚷起来。
  姚玄跟江展羿愣了一下,同时朝正堂的方向看去。
  这时候,堂子内跑出一人。胖三四下找了一会儿,终于瞧见江姚二人。
  “老大,书生,你们快进来看热闹!”
  江展羿与姚玄对视一眼,同时纵下屋顶。
  “怎么了?”
  “孙小弟跟狐狸妹提亲了,而且狐狸妹连他聘礼都收了,快进来看——”

  第25章

  正堂里安静了些许。唐绯手足无措地把坠子递给孙宵。
  “还给你。我、我不知道这是聘礼。”
  当时初秋,唐阿绯过生日,云过山庄有不少人送了她礼物。孙宵送的,便是这枚玉坠子。唐绯不识货,只觉这坠子好看,却不知其名贵。
  孙宵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坠子。玉色如凝脂,他的脸却涨得通红。
  过了会儿,孙宵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依旧是这个问题。自从唐绯得知玉坠子是聘礼后,无论她如何解释,孙宵反反复复只问这样一句话——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唐绯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握得很紧,指节突出,青筋暴露。想必是太过紧张,想必也是太过执着。
  唐门阿绯拒无可拒,茫然四顾,觉得周围人太多,可却没有能让自己安心的那一个。
  孙宵忽然抬起眸子,目光灼灼带有伤色。
  “不如——”
  “我有婚约了!”
  像是生怕孙宵再纠缠下去,唐绯脱口而出。然后她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我有婚约了。”
  “是……跟谁?”
  “青衫宫的,苏简。”唐绯垂下头。说出这个名字,她其实并不开心。
  “我跟他算是指腹为婚。一年多前,我们两也商量过了,说等到三年后,他要是没娶,我要是没嫁,我们就依照婚约,结为夫妻。”
  正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墙之外,江展羿的脚步蓦然顿住。
  满天满地的风如寒刀子,飒飒刮来。
  “那你以后想嫁给苏少宫主吗?”
  唐绯觉得自己被逼急了。私心里,她是不想的。可为什么不想呢?苏简是那么好一个人。
  “想。”
  片刻后,唐绯清爽的音线隔墙传来,仿佛一块坚石落入江展羿心中的湖水,渐渐下沉。
  “你看,我跟他本来约了五年。可是这一年多,我一下就等过来了,所以剩下三年,我也、我也一定能等。”唐绯紧张地说着,声音有点颤抖,生怕别人发现她在说谎。
  不过还好,她所说的夫婿是苏简。在世人眼中,苏简算是难得的良人。
  孙宵灼热的目光终于颓败下来,他接过玉坠子。
  “是我唐突了……”
  本是一桩喜事,结果如此尴尬。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有点不自在,闹哄哄地想要打圆场。
  一时人群四散,又扎堆行起酒令来。
  而唐门阿绯却没了玩乐的心思。她又一次四下望去,觉得吵嚷的正堂里全是人,可又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唐绯忽又觉得孤单,即便是在她这么喜(炫书…提供下载)欢的云过山庄。
  很多人经过我们的身边,带着自己的悲喜,自己的故事,却鲜少有人走进心里。
  于是唐绯丧气地想,倘若方才猴子在场,自己又何苦拿与苏简的婚约来搪塞呢?
  听到堂子里又吵闹起来,江展羿走到高墙边,拎了三坛酒便要离开。
  “庄主。”姚玄不由唤道,“阿绯姑娘的心意,庄主应该明白。她方才提及与苏少宫主的婚约,不过是情非得已。”
  “……我知道。”沉默了半晌,江展羿说。
  西院廊外的花园里多种桃杏,唯有角落处缀着几株寒梅。已是初冬,桃树杏树只余枯枝,红梅绽放,冷香袭人。
  江展羿开了一坛酒,坐在树下独酌。
  唐绯的心意,他是知道的。
  可就是因为都知道,所以才一步三思。毕竟,他跟别的人不一样,他还拖着一条残腿,一条岌岌可危的命。
  不过方才,当江展羿站在一墙之外,他却真的害怕了——生怕她犯糊涂,答应要嫁给孙宵;也怕三年后,她真地跑去青衫宫,与苏简结为夫妻。
  倘若如此,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办?
  至此时,江大少侠才愣愣地发现,自己的左腿是真地保不住了……因为没有左腿,他尚可如常地活下去;可要没了唐绯,以后怕是开心不起来了。
  想到此,江展羿又灌了自己一口酒。他喝酒喜(炫书…提供下载)欢一口闷,咕噜咕噜,两坛子便下肚了。
  醉晕晕的时候,江展羿忽听一声清脆的叫唤惊破月色。
  “猴子!”
  唐绯终于找到了江展羿。还没跑到他身边,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你喝酒了?”
  “嗯……”江展羿撑着坐起,甩了甩酩酊的头,“没事,喝得不多。”
  唐绯瞧见树旁只有两个空坛子,便以为他真没喝多。
  挨着江展羿在树旁坐下,唐绯默了半刻。
  “猴子,刚刚孙宵跟我提亲了。”
  其实这两个坛子只是江展羿这会儿灌的酒。之前在屋顶,在正堂,他还喝了不少。哪怕一个人千杯不倒,这么多酒水下肚,也合该醉了。
  人若醉酒,最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江展羿听到孙宵二字,方才的担心又涌上心头。
  “不过我没有答应他……”
  唐绯兀自说着,忽觉一股酒气逼近。下意识偏过头,江展羿不知何时靠了过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细碎的额发下,十分好看的眼,十分好看的眸,只是那目光像在烧灼,肆无忌惮。
  唐绯忽然心跳如雷,试探着问:“猴子你醉了?”
  江展羿没有答这话,目光里又泛起柔波。
  “狐狸仙……”本是沉朗的音线有点喃喃,伸手拨开她鬓边的发丝,“等我……”
  唐绯的身子霎时间便僵住了。
  有个事实,她不得不承认——当孙宵跟自己提亲时,她好几回环顾四周,无非在找同一个身影。如果他在,那么一切拒绝推脱,便可以理所应当。如果他在,那么她便不需要找任何借口来搪塞孙宵。
  在江南的半年时光里,唐绯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云过山庄的日子。而今她才明白,其实她怀念的不是云过山庄,而是山庄里的一个人,江展羿。
  狐狸仙……等我……
  要怎么等?唐绯没有问,她只点了下头,说:“好,我等着你。”
  几朵梅花,嫣红如唐绯的唇色。
  她的下巴尖尖的,眼梢上翘,脸颊虽削瘦,皮肤却光洁如美玉。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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