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一愣,挑大拇指:“呦!嫂子……您可真是女豪杰啊!那……您看看,咱们定个日子,过了礼,您好过门子啊!”
“我?过门子?”纵横愣了,“这……合礼数儿么?”
做婆婆的,要亲自上门?这……古代的规矩,她还真不太明白。她成亲那会儿,实在仓促,都没细办啊!再说,她没父母,胤祯的爹妈可不是一般的人儿!哪知道这民间到底该是个什么规矩?
“瞧您说的!您不过门子哪儿成啊!难道……让人家倒插门儿!”三姑道。
“倒插门儿?”纵横皱皱眉,好像觉得哪里不对了,“您……到底是给谁提亲?”
“给谁提亲?当然是给你提亲啊!老马家可等着听回信儿呢啊!您可不带这么开玩笑的!”三姑甩甩帕子道。
“给……给我提亲?”纵横晃晃头,确定不是自己幻听:“您……给我提的那门亲啊!这可不行!我早就嫁人了!”
“我知道你嫁过人,人家可没嫌弃你啊!说好了,带着孩子过门儿,跟自己孩子一样!这个我三姑能打保票!”三姑直拍胸脯。
“你……出去出去……捣什么乱啊你!”纵横皱眉。这可别让胤祯碰见,不然可就天下大乱了!
“哎?这是哪儿不对了?刚才咱不说的好好儿的?”三姑双手死扒着门,“你放心,人家真不嫌弃你!那漂亮丫头跟过去,只要叫声爹,老马自然没有不疼的理!”
“我……我那是以为你给我儿子说亲,才让你进来的!早知道你……我早就不跟你说了!”
“你……你儿子……谁是你儿子?”三姑莫名。
纵横一拉金天,道:“他啊!他是我儿子!”
三姑瞪大眼:“他是你儿子?你……多大了?”
“今年三十三,咋了?”纵横道。
“三十三?不是才二十出头儿?”三姑看了又看,不敢相信地问。
“哪儿能啊?”纵横道,“我儿子都十三周岁了,我才二十出头,那我岂不是十岁就生孩子了!您想什么呢!”
“啊?”三姑差点儿摊在地上。
“还不快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又沉又冷,让所有人激灵灵打个哆嗦。
三姑抬头一看。门外站着一个黑袍男子,腰挎宝剑,牵着一匹白马,高贵威严,一时间竟觉得如戏台上的楚霸王般不可一世。剑眉微挑,一双黑眸眯着,隐含寒光,真真比刀子还利!
三姑哪里还敢招惹,忙爬起来跑了。
胤祯进了院子,直直看着纵横,咬牙问:“提亲?”
纵横支吾:“我不知道她是要给我提亲啊!”
胤祯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脸色难看得不行。
金朝却惟恐天下不乱,抬小手理了理衣襟儿,憋着嘴作委屈状,道:“妈妈,你为什么要改嫁?我要喊别人爹了么?”
立刻,胤祯的脸“刷”一下一黑到底。
他拉着纵横的手腕,就迈大步往屋里走,沉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嘎达!”两人一起进了屋,还拴上了门。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要给我提亲……唔……”纵横幽怨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金天看了正甜笑着的金朝一眼:“完了完了!你连妈妈都敢得罪……以后日子难过咯!”
金朝不以为然:“阿玛会帮我的!”
金天很有经验的摇头:“若是得罪了阿玛,妈妈帮你,就什么都不用怕。若是真真得罪了妈妈,你猜阿玛是帮你,还是帮妈妈?”
金朝眼珠转了转,噘起小嘴,皱了眉头。
金天叹了口气,开动了,稀里哗啦的吃得香甜,标准的“纵横式吃相”。
金宵这才从屋里走出来,慢慢坐下,慢条斯理的道:“哥哥吃饭,妹妹吃饭。”然后才拿起碗筷,慢慢的吃起来。压根没留意气氛的异常,更没打算问问为什么阿玛和妈妈都不在。
小喜子暗自叹了口气,道:“各位小主子,今儿晚上,咱们别打扰爷和夫人,啊?”
三人这次倒是异口同声:“知道!”
谁不知道!阿玛最不好惹的时候,就是拉着妈妈进屋关上门的时候!还用说么?
可是,谁也没料到,这次却与众不同!
没过多久,饭还没吃完,“碰碰碰”又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他踉踉跄跄冲到胤祯面前,双手捧着一道明黄的圣旨,嘶哑着喉咙喊道:“皇上有旨!宣皇十四子、抚远大将军疾速回京!”
那时候,正是康熙六十一年的深秋。
第93章、末路奔逃(上)
“不行!”胤祯抓住纵横的双臂,直直看着她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皱眉道,“你不能留下!你得跟孩子们一起走!”
十几年相依相伴的日子,仿佛使他们就成了核桃里两个联结的仁儿,就算破了、碎了,也彼此混在一起,不能分来。
这么多年,胤祯只想把她拴在身边,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他会让她离开自己。
可是……不论如何!他真的不能让她留在这危险之地!
一个月前,六百里加急的圣旨到了西宁,皇阿玛命他回京。他连夜带着五百亲随精兵,带着妻子和孩子们赶往京城。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策旺阿拉布坦亲率大军趁机反扑,凭借对于地理上的了解,不入城池,只据险要,如草原上饥饿的狼群,无比迅速而准确的将他们包围了起来,把他们与留驻西宁大营守边的几万官兵分割开来,如海外孤岛,形成了孤立无援的局面。
可是,尽管那些蒙古兵从眼神和呼吸里都透露出焦虑的饥渴,可是行动却并不着急。
因为他们是蒙古骑兵,不是野狼。在策旺阿拉布坦指挥下,这支大军纪律严明!
他们死死的盯住这五百多人的队伍,做梦都在想象着将猎物拆吃入腹,却必须要保证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得到最大的利益,甚至盘算着活捉清朝皇帝的儿子,那个让他们吃了三年苦头的清廷大将军王!
没有突围的机会,没有求援的机会,甚至没有机会休息,也没有机会得到食物和水,时间越久,危机感越深深地扎进每个人心里。那些蒙古兵一直保持着很近的距离,有时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们马蹄掀起的尘土,即使夜晚,黑暗中你会突然听见马蹄声在四面八方传来,然后就不得不上马继续奔跑逃亡。
只能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吃喝不足,疲累交加,慢了,掉队了,就落到了敌人弓箭的射程范围,那你就再也不用跑了,永远都不用再跑了。
五百人,一个月,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一半。一天天,亲眼看着这支队伍越来越短,越来越短。两百多条年轻的性命,跑丢了……只是跑丢了……谁也不知道,那在誓师大会上沸腾的热血,洒在这片土地上,将会浇灌出怎么样的花朵,还是……渗入异乡的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纵横微微笑了。干涸的嘴唇上起了一层白泡,还有几道渗血的裂口,可是那弯起的弧度是那么美好,美好得让胤祯再次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种时候,走一个是一个!”胤祯急道。
“我不走。”她轻轻地说着,幽幽的看着他,眼神柔柔软软,像是这是一个三岁小孩子都该知道的浅显道理,也像是在宽容着他“孩子气的无理取闹”,“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根本就是一个。你不走,我怎么走呢?”
胤祯张开嘴,不知还该说什么,不知还能说什么,只是用一种带着些许企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小女人。
纵横一手回握他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理了理他脸颊边被夜风吹乱的散发,然后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道:“天儿,我和你阿玛将弟弟妹妹交给你了!难得蒙古兵还没到,快收拾一下,抓紧时间!”她说着,摘下头巾,任由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下,把身边所有的干粮和水袋拥头巾包好,塞给到了金天手里。然后想了想,撩起衣服的下摆,把从不离身的白鹿皮囊解下来,系到了金天的腰上。
“妈妈……这个!你……”金天惊道,感觉有些异样,似乎妈妈预知了长久不能相见的未来。
纵横伸手从鹿皮囊里取出一物,手法快得谁也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只听她笑着道:“我留下这个,就够用的了。”
那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特效药么?
金天忍不住想。
只有纵横知道,那是一道圣旨。明黄的色彩,不管还有没有见天日的机会,她都会好好的保存着它。
“听见了么!金天!快走!凭你一身武功,一定能护着宵儿和朝儿到雪山派去。”纵横说着,又自己怀中取出一块通透的玉佩,正雕的是祥云九重天,乃是康熙爷御赐之物,将它挂在金天胸前,又塞进衣襟里。
金天凛了凛神,表情严峻,然后万分认认真真地点了头,紧了紧腰间扎的武功带,把那纵横交给他的白鹿皮囊藏在衣下。看了看身边的弟妹,皱了皱眉,四周扫了一眼。
只见有一个跟着的老军医,撂腿坐在地上,此刻不停喘着气,脸色灰白,看起来已像是病了。脚边上放着个大大的背篓,像是采药用的。
金天走过去,拿起那背篓,瞧了瞧大小,用手按了按底部,又拽了拽两条肩带,觉得大小合适,那藤条也够结实。他随手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防身的士兵锁子甲脱下来,沿篓子壁铺了一圈,这才把弟妹两个抱起来,让他们并排坐在篓子里,又把刚在纵横塞给他的吃喝之物也塞进篓子里,用手心揉了揉弟妹两颗小脑瓜。
“阿玛……妈妈……”
“妈妈……阿玛……”
金宵、金朝两个毕竟只有三岁,从小没离开过纵横身边,刚才听着就一直忍住哭意,此刻一看真的要走,眼泪哗啦啦就掉了下来,一模一样的可爱精致的小脸,一模一样的依依不舍的表情。
到底金宵性子沉稳些,自己抬小手抹了抹眼泪,自己止住了。
纵横凑过来亲亲他的小脸蛋,又抬手轻轻擦了擦女儿金朝湿漉漉的脸颊,看了又看,然后决然退后一步,牵过汗学马,把缰绳交给金天,道:“走吧!”
战马,在此刻逃跑的路上是紧缺的资源!少了一匹马,就意味着一条人命受到了威胁。所以,纵横只能让自己骑来的老马汗血带走自己的孩子们。这既是信任,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她看着汗血的眼睛,抬手揉了揉它的脖子,把嘴凑到它立起的耳朵边,轻声道:“拜托了。”汗血马似乎听懂了一般,点了点头,脖子里那枚银铃“叮当叮当”响了两声。它用头蹭了蹭纵横的手,回过头,看了看站在胤祯身边、自己的儿子“梦回”。
纵横懂得它的意思。它自己知道,大家都知道……它这匹老马要再回来,机会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纵横低头眨眨微微湿润起来的双眼,抬起双手,轻轻摘掉它颈子里那枚银铃铛。然后静静地回头走过去,默默地,将它挂在了“梦回”的颈下。
“梦回”晃晃脑袋,低低哑哑的嘶鸣起来。
透过夜,听在纵横耳里,似一首哀乐,让她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看汗血马一眼。
金天看着母亲低头的背影,跟自己的父亲胤祯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样的坚韧,各自的责任。他翻身上马,往前走了几步。
汗血马脚步一顿,三个人、一匹马,四个脑袋瓜儿同时回过头来。
他们的亲人啊……
面对着他们的胤祯不由自主地往前奔了两步,然后抿了抿唇,稳住了脚步,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黑色披风,那件德妃亲绣的泰山天门云梯景致的披风。
他拿着它紧走几步,到了金天身边,踮起脚,伸长手臂,“刷拉”展开,把它披在金天肩头,也把金宵和金朝的脑袋全都罩在了下头。
他没办法看着他们小脸上的表情而让他们就这样走。可是……
“走!”胤祯吼着,“别再回头!”
“驾!”金天吆喝一声,汗血马叙足了劲儿,一下子蹿了出去。
几乎同时,纵横“刷”的转过身。
她多想再看看孩子们的脸!可是……他们不能回头了。这里的艰难,她知道,这一去,等待着胤祯和她的是什么,她也知道,所以她必须把孩子们送走,送得远远的,送去自由的天空里……这时候,她对自己说,只恨不能更远了,不能更远了啊!
第93章、末路奔逃(下)
“轰隆隆……”马蹄声如春雷滚滚,由远而近而来。所有人的心都在同时一下子揪了起来。
“上马!”十四阿哥急道。
剩下来的二百多人都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
只有纵横,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没有多一匹马了……
“上来!”胤祯弯下身,把手伸给她。
纵横却眯着眼,盯着那黑暗中出现的星星点点的火把,冷静道:“你先走,我断后!”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走!”胤祯决不同意。
纵横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透出一丝温柔,快语道:“我只说一句话!你听是不听?”不等胤祯回答,继续道:“天儿他们还没走远!你们先往南走,我答应你,一定能追上你!”
看着胤祯的犹豫,她咬牙接着道:“你信不信我?曾经我让你跟我走!你说你是主将,不能丢下这些士兵。现在你再不走,不管是你这个主将,还是你的士兵们,就都得留在这儿了!若是你留在这儿,我也就没别的选择了!懂么!”
胤祯咬了咬牙,大吼:“走!”然后拍马而去。只是……这次,二百多人都忍不住回头。
可是黑夜里,除了远处越来越近的一行火把,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一个女子浅青的身影,飞舞的黑发延伸在夜色里,虽然单薄得如临风而去,却挺拔坚毅。
纵横眯着眼,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像,散发着一种不可侵犯的气质,右手掌内暗自扣了仅剩的那一枚易水寒。
不知不觉,早到了射程范围之内,可是,却没有一个蒙古兵搭弓射箭。
一个女子犀利的声音传来,说的是蒙语,纵横没有明白意思。可是却听得出,那是命令的语气。
话音一落,那些蒙古兵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拔出羽箭,冰冷的箭尖对准了纵横。
就在羽箭离弦前的那一秒,忽然纵横又听见一声男人低沉的吼叫,几乎同时,直指着自己的箭头忽然消失了。
一排士兵向两边一分,随即,纵横看到了一对神交已久的“故人”。
前头一个高大的蒙古男人,骑在一匹高壮的蒙古马上,穿着宝蓝镶金边的蒙古长袍,腰扎金带,耳挂金环,腰间挂着镶宝石的弯刀,外披翻毛大氅,头上戴着贵族才能带的毡帽,脸膛微红,方口大耳,正是策旺阿拉布坦本人。
右后面跟着一个穿翠绿色蒙古装的女人,高傲而艳丽,不是当年那个萨仁还能是谁。此时,她已经是妇人的打扮,更显得尊贵逼人,想来刚才发布命令的就是她了。照这样看,正是策旺身边得宠的女人。
策旺上上下下打量了纵横几遍,视线又在她的脸上转了几圈,忽然抬起头,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是你!”
纵横没有说话,眼神忽然透出一丝唳气,右手手指一动,一点寒光一闪,没有惊起一丝风、一点尘,直奔着策旺喉头而去。
“主上小心!”从队伍斜角冲出一道金光,“叮”的一声脆响,也没看清易水寒是受了什么兵刃的阻挡而转了回来。
纵横一扬手,又再次将易水寒扣在手心,只觉得手指尖微微发麻,显然对方内力高深。抬眼再看,原来正是“重剑客”洛玉山。
他依旧是当年在水霞庄武林大会时所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