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寒衣拍案大笑,直笑得言庭羲的脸变成了铁青色,才止住笑,道:“言庭羲,是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是你被那个恩怀蒙蔽了心智,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你也相信。”
“我的确是相信裴健的话,才纳她入门,可是后来,她提出那些非份的要求,使我对她产生了怀疑。”言庭羲眯了眯眼睛,眸中精光若隐若现。
“狐狸终究是狐狸,警觉性还是蛮高的,她跟你耍手段,还是太嫩了些。”呼延寒衣大笑道。
言庭羲揉了揉额头,道:“明天我要开始禁足,你行事要格外小心。”
“我只是个小小院判。”呼延寒衣不甚在意地喝了口酒,“又好酒贪怀无大志,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
正事谈完,言庭羲想起妙盛师太的话,道:“呼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已为人妇,难道你真要为她一辈子都不娶妻?”
“时辰不早,我先走了。”呼延寒衣扯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衫,转身离开,消瘦高挑的身形隐入浓浓的夜色中,从密道中离开了汾阳王府。
每次说到这个事,呼延寒衣就会回避,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他放下往事?言庭羲皱眉,起身推开窗,仰天看了已西斜的满月,掩上窗,夜静更深,他不想去隰桑院吵醒何轻语,在隐铭居歇下了。
晨起梳妆,何轻语用过早膳,先去给太妃请安,再去议事厅听管事们说家中事务,卢五勇等人处事干练,再加上何轻语不想多管,只是过去点个卯,虚言问几句罢了。
刚回到隰桑院,八名姬妾过来请安,还没打发走她们,就听到外面秦嬷嬷问道:“静儿小姐过来有什么事吗?”
静儿没有理会秦嬷嬷的问话,径直走了进来,她一袭大红色绣缠枝牡丹丹凤朝阳的云肩,粉红色对襟立领缕金牡丹凤凰刺绣褂子和浅黄竹菊万字福寿刺绣长裙,挽着凌云髻,戴着八翅凤钗,俏脸含春,唇角带笑,端是风情万种。
“王妃可知昨夜六郎陪谁一起赏月观灯?”不等何轻语说话,静儿就大摇大摆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洋洋得意地挑眉问道。
屋内的人都不是笨蛋,都听出了静儿话中之意,静儿摆明了告诉众人,昨夜言庭羲陪她一起赏月观灯。众姬妾脸上顿时露出嫉恨的表情,目光落在何轻语身上,看她如何惩处这个不知尊卑的小妾。
当知道言庭羲昨晚是去陪静儿时,何轻语有些许的失落,不过很快就抛开了,早就知道言庭羲不是可以依靠的人,现在更证实她的想法没错,昨夜脆弱已经过去,人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平静地抬眸直视静儿。
静儿在两人视线相接后很快调开目光,何轻语从她那一闪而过的眼神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不甘、不屑和不满。静儿爱言庭羲,把她当成敌人,不甘心言庭羲娶了她,不屑她嫁给言庭羲,不满她成为言庭羲的妻子。静儿渴望并妒忌着她的名分和地位,迫切想要拥有她现有的虚名,成为言庭羲的妻子。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这虚名,她不想要,她根本无意成为言庭羲的妻子,可在圣旨的桎梏下,她和言庭羲将永远捆绑在一起,没有解脱,至死方休。
何轻语微微勾起唇角,略带苦涩地笑道:“王爷陪谁赏月观灯,是王爷的自由。没什么事,你们就都下去吧,我乏了。”
说完,何轻语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卧室走去。
静儿狠狠地咬牙,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还真是会端架子,扬声道:“昨天,王爷陪我在街上赏月观灯。”
何轻语充耳不闻,径直走进卧室,将门关上,这妻妾争宠的戏,她不想演。
“以恩换情,焉能长久。”方素琴不屑地斜了静儿一眼,出门自去。
洪俏丽走到静儿面前,“静儿小姐,做人最紧要的是认清自个的身份,别太得意忘形。”
“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郑氏扯了扯洪俏丽的衣角,“我们走吧,别吵着王妃休息。”
几个姬妾出门各自回院子歇息。采薇几个阴沉着脸,毫不客气地把静儿请了出去。静儿在隰桑院外站了片刻,转身往隐铭居找言庭羲。
何轻语在卧房内听到外面没了声响,开门走了出来。
“王妃!”秦嬷嬷担忧地迎了上去。
“妈妈,别担心,我没事。”何轻语淡淡地笑,“叫他们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王妃,要去哪里?”秦嬷嬷问道。
何轻语笑道:“我去店里转转,天天闷在这院子里,好无聊。”
“王妃出去逛逛也好。”秦嬷嬷出门吩咐人去前面备车。
一盏茶的功夫,下人通报,车已备好。
何轻语带着子衿、缃儿和添香三个丫鬟和四个婆子,以及那六个木头人,出了王府大门,坐车往街上去。
第十二章
何轻语坐着马车,在街上转悠,先去布店,再去成衣铺和胭脂铺,再去清江楼,到小面馆坐了片刻,午时正方去东瀛酒楼。
是用餐的时辰,东瀛酒楼内高朋满座,掌柜看到自家主子来了,忙吩咐小二去收拾雅间。东瀛酒楼的生意如此红火,让何轻语坚定了开分店的信心。虽然朝堂上硝烟弥漫,暗潮涌动,虽然还不知道言庭羲在这场争斗中是输是赢,但是何轻语不想过多的去考虑。都说人无运虑必有近忧,何轻语却认为,人要是常常远虑那就尽是近忧。
酒足饭饱,何轻语决定回老宅找何方商量开分店的事,却不曾想,在大厅会遇上独自来卖唱的小豆子和刘建中。
“哈哈,好俊的小妞。”刘建中站在小豆子的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一双三角眼,闪着色迷迷的光。在他的身后,站着七八个凶神恶煞的打手,这让酒楼其他客人敢怒不敢言。
何轻语眼中闪过一抹怒意,这就是陈氏为徐伈选的好夫婿。抬了抬手,示意掌柜上前去劝阻。
“刘公子。”掌柜上前陪着笑道。
刘建中瞪了他一眼,“滚一边去,别打扰二爷我办正事。”
“小的不敢打扰二爷办事,只是二爷要在这里办事,伤着旁人是小事,万一伤着自个了,小的没法向我家主子和候爷交待,还请二爷给小的几分薄面,就这么算了吧。”掌柜圆滑地笑道。
刘建中挥手给了掌柜一巴掌,骂道:“二爷我凭什么给你这狗东西面子?”
掌柜的被刘建中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何轻语怒不可遏,对那六个木头人道:“你们几个去好好教训那个无耻之徒。”
刘建中所带的人都是乌合之众,木头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丢出了酒楼的大门。除了刘建中只是皮外伤,那六七个打手,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酒楼的食客们早就看不惯刘建中,见有人出手教训他,大声叫好。
刘建中刚要说几句狠话,可一看到几个木头人身上戴的腰牌是汾阳王府的,再一看被婢女婆子簇拥着的何轻语,屁都没放一个,就领着那六七个打手灰溜溜地走了。
何轻语摇头叹气,她不明白陈氏到底看上了刘建中那一点,要瞒着家人把徐伈许配给他。
小豆子捡起地上断了一根弦的月琴走了过来,给何轻语行礼道,“承蒙夫人再次相助,夫人的大恩大德,小豆子今生今世都不知何以为报。”
“小豆子你不必这样客气,只是你应该知道,你来这些地方就会遇到这些恶人的,你为什么还要独身前来?”何轻语没有看到小豆子的娘同行。
“我爹爹病了,弟弟也病了,娘要照顾爹爹和弟弟,做旁的事挣不了几文钱,唯有卖唱希望能多得些赏钱,好给爹爹和弟弟看病。”说道最后,小豆子红了眼眶。
何轻语黯然,这真是越穷越病,越病越穷。
虽然闹了场风波,但是在座的食客还是把碎银放进小豆子的铜盘上,子衿在何轻语的示意下,拿出两锭各十两的银子放到她的铜盘上。
小豆子收拾好东西,把那二十两银子放在何轻语面前,跪下磕头道:“夫人,俗话说长贫难顾,小豆子上回已经收了夫人的金镯,这次不能再收这个银子。小豆子妾夫人答应小豆子,让小豆子在这里卖唱挣钱。”
小豆子有志气,愿意自食其力,何轻语乐见其成,和掌柜打好招呼,让他多多照顾小豆子。
小豆子欢喜地跟何轻语道了谢,拿着碎银子去抓药。何轻语则回何家老宅找何方,商量开分店的事。
何轻语在外面乐不思蜀,言庭羲在隰桑院内望眼欲穿。静儿不知事发,到隐铭居向言庭羲撒娇告状。事情还没到摊牌的时候,言庭羲虚与委蛇,可在听到静儿去向何轻语炫耀昨夜他陪她观灯一事,知道麻烦大了,何轻语肯定会误会他又宠妾灭妻,忙三言两语打发走静儿,赶去隰桑院找何轻语解释。
谁知何轻语不在房中。
婢女们言道王妃出门,尚没回。
再问王妃去了何外?
婢女们答曰,王妃只说去街上逛逛,并没有说去哪里。
这个时候出门,又不说去哪里,她果然生气,言庭羲唇角勾起一道愉悦的浅笑。昨夜他怕吵着何轻语,没有过来,凌晨接到齐先生写的密信,稍稍耽搁了一下时间,虽然错过了向何轻语解释的好机会,但是知道何轻语对此事并不是无动于衷,言庭羲很高兴。
心急要见佳人,可是芳踪难觅,闷生在房中,让言庭羲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连午膳都没好好用。
直等到夕阳西下,才听到门外小丫鬟道:“王妃回来了。”
言庭羲本想到门前去迎她,想了想,斜靠在软榻上,顺手抽出一本书,假装在看书。
“王妃,王爷一直在房里等你。”采薇迎了出去,扶着何轻语的手,小声道。
何轻语神色淡淡地走进暖阁,看到斜躺在软榻上的言庭羲,愣了一下,这男人真有本事,书倒着也能看,微微垂下眼脸,行礼问道:“不知道王爷找妾身有什么事?”
言庭羲放下书,看了看何轻语的脸色,没有愠色,轻咳一声,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个先下去,我有话要跟王妃说。”
采薇几个没动,看着何轻语,何轻语点了点头,她们方行礼退了出去。
“语儿,过来坐。”言庭羲拍了拍软榻,笑道。
何轻语抬眸看了他一眼,走到离他最远的一张椅子坐下了。见她不肯过来,言庭羲也不恼,提起放在高几上的琉璃灯,笑道:“我家娘子好厉害,果然一个人就把琉璃灯给赢了回来。”
听出言庭羲在一个人三字上落下重音,何轻语挑了挑眉,她就不信昨夜的事那些侍卫没告诉他,淡淡地道:“不是我一个人赢回来的,柘三哥帮我猜了三道谜语,要不然,这盏灯就被别人赢走了。”
何轻语心底无私,回答的十分的坦然。言庭羲没再纠结着不放,搁下灯笼,笑着起身走到何轻语身旁,躬身给何轻语行礼道:“为夫没陪娘子一起猜谜,请娘子不要生气,为夫在这里给娘子陪个不是。”
“王爷说笑了,妾身没有生气。”
何轻语说的是大实话,言庭羲却以为她在堵气,眸底的笑意更深,继续逗她,“娘子,你是妻,静儿是妾,我去陪她,不陪你,娘子真的不生气?”
“妾身真的没有生气,王爷请放心,妾身自知身份,绝对不会干扰王爷的事,王爷愿意找谁就可以找谁,妾身没有任何意见。”重复的话说过来说过去,何轻语烦了。
何轻语的语气里明显透着不耐烦,言庭羲叫苦不迭,逗过头了,忙解释道:“娘子,我陪静儿,是因为她盗走了我一份名册,为了引出她幕后的人,我才会假借陪她观灯,放她出府。”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言庭羲的静儿,居然是别人安排进来的眼线,那么她在王府所作所为,都是在演戏?可是静儿所表现出来的妒意,不象是假的,何轻语怀疑地看着言庭羲,“言庭羲,你会不会搞错了?”
“没有搞错,已经证实。”言庭羲沉声道。
“言庭羲,静儿当别人的眼线,肯定有苦衷的,你还是再查清楚一些,把事情的严重性告诉她,她会反思的,不会再当人家的眼线的。”何轻语眸中染上一抹淡淡的同情之色,以静儿在府中的那些表现,就可以知道她爱言庭羲爱疯了头。爱情是排他的,她爱他,肯定不愿他身边有其他的女人,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言庭羲失去王位,这样她才能和他双宿双飞。只是这方法是错误的,言庭羲失去的不仅仅是王位,还有生命。
“语儿,你不必为她说话,她没有苦衷。”言庭羲微眯的双眸,闪过冷酷的寒光。在纳静儿入门时,他就已经明确告诉她,她不会成为他的正妻。何静儿却不死心,胆敢觊觎正妻之位,伤害何轻语,盗取名册,做出背叛他的事,他绝不原谅她。只是言庭羲并没有意识到,如果他不是顾念恩情,答应纳静儿入门,让静儿觉得既然她能进王府门,她就能当正妻。如果不是他在觉察到静儿不安份后,没有约束,而是一再纵容,静儿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何轻语不了解事情的全部,不好多说什么,换了个话题道:“言庭羲,这王府内,究竟有多少别人的眼线?”
“到昨天为止,一共查出三十七个。”
查出来的就有三十七个之多,那没查出来的不知道还有多少,王府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是灭项之灾。虽然不惧死亡,但是有活下去机会,她还是愿意活下去。
何轻语抬头盯着言庭羲,表情严肃地问道:“言庭羲,你老实说,这场争斗,你的赢面有多大?”
言庭羲勾起唇角,信心满满地道:“我不会输。”
“言庭羲,光有信心是不行的,必须要有实际行动。”何轻语不满意言庭羲的回答。
“宫中有呼延寒衣照应,只要有风吹草动,他就会通知我。栾华在军中坐阵,不会出什么问题。齐先生也已赶去边境,只要边境不太平,皇上就没有心思再死盯着我不放,到时候我们行事会更方便。”言庭羲不想何轻语太过担心,坦然相告。
听到言庭羲计划周详,何轻语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第十三章
屋外北风渐紧,竹叶被吹的沙沙作响,还有半个多月就立春,可这冬季寒意却丝毫不减,冰冷刺骨,明天只怕又有一场大雪。用过晚膳,何轻语和言庭羲一人端着杯养生茶,坐在暖阁内说话。
“语儿,过完年,你这个当家主母,是不是该整顿内宅,那些不服管教的人,该打发的打发,该处置的处置?”言庭羲吹开冉冉上升的水雾,浅啜一口热茶,悠悠地道。
何轻语一怔,抬头盯着他,“静儿也要打发走吗?”
“是。”言庭羲眸中寒光一闪,对于背叛他的人,他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你不再查证一下吗?”何轻语觉得静儿有苦衷。
“呼延亲眼目睹。”
“他那么爱喝酒,醉眼朦胧的,看错也有可能。还是再查证一下吧!”事关重大,何轻语觉得还是慎重一点为好。
言庭羲抬头看着何轻语,道:“没有这个必要。”
男人真绝情。何轻语不满地横了言庭羲一眼,道:“既然如此,你大可自己动手,为什么要我出面打发她?”
“你是主母,掌管内务,整顿内宅,名正言顺,不会引起她们幕后那些人的怀疑。”言庭羲从袖袋里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上次你我成亲,母妃打发走了二十个,这十七个是这几个月查出来的,‘新官儿上任三把火’,娘子,就辛苦你把火烧起来。”
何轻语把纸接过去,用心记下了那十七个人的名字,把纸递还给言庭羲,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