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轻“嗯”了声,从旁边桌子上抽了条巾子擦着手,“何事请教?姑娘请讲。不过……”
那人顿了一下,一根一根细致地擦着修长光洁的手指,“姑娘如此模样,现在最需要的,是不是该打一盆温香的热水好好清洗一番,而不是如此无礼的向人请教。”
苏红茶一愣,确实,她从那边山头翻过来,一心只想着找一个人问问这里的地形,看有没有其他的路更快地找到沈书狂可能被流沙冲击之处,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一身脏乱不堪,甚至连手上已经凝固结痂的伤口也没去理会,乱蓬蓬的头发也是胡乱扯了块布巾子随意的绑在脑后。现在这人一问,她方觉这样果然有些失礼。
这个想法才从脑海掠过,她忽然一惊,她为什么要被这人的话语影响?虽然一盆温香的热水对于她来说现在是很大的诱惑,但与沈书狂的下落相比,又算得什么?
一时间只觉这人太过诡异,已蒙退意,于是暗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低声道:“既然公子认为小女子失礼,那就此别过。”
她转身就欲大步离开,那人却随手把手里的巾子一扔,就既潇洒而又准确地挂上了外头的一根竹竿上,“如果姑娘就这样空手而回,岂非变成在下失礼了?罢了,姑娘有事尽管问吧,过得一会,我也要离开,也就算离去前最后为别人做件善事……”
苏红茶怔了一会,重新转了身,轻点头道:“我想问问,公子是否知道附近山头有个很大四通八达的地底洞穴?”
“很大四通八达的地底洞穴?姑娘这是在说什么?”猫脸人似乎没有听明白。
苏红茶一时间之间也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想了想,指着对面她才翻过来的山头,道:“公子知道对面山头有地下通道吗?”
“地下通道?”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贴近了她身后,再一次吓了苏红茶一跳,她回头凝望着他,那人却似没察觉一般望着对面哑声道:“我只在很早的时候听我祖父讲对面地底有流沙的事,有句老话说流沙出,四方动,没听说什么地下通道。”
苏红茶失声叫道:“你有听说过地底流沙?”
那人点头,“略有所闻。姑娘如此吃惊,莫非……”
苏红茶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忙不迭点头:“正是,我要打听的正是此事。昨晚我的两个朋友不小心掉进了那里,后来一阵爆响之后,我们三人就被流沙冲向了不同的方向,请问公子是否清楚地底流沙有没有其他可寻的通道?他们两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那人似乎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晚只觉地动山摇,原来是有人触动了地底流沙的机关。不过姑娘但请放心,地底流沙虽然可怕,不过既然触动了它的机关,就代表不会有人有危险。不知姑娘的朋友是往哪个方向冲去的,如果姑娘还记得,我倒可以给姑娘指引个方向尽快去找,免得姑娘多走了冤枉路。”
苏红茶大喜,看来她真的是问对人了。略想了想沈书狂最后被冲开的方向,判断了下她所在的大致位置,也不太敢肯定道:“在地底的时候好像是东方……”
“那姑娘就往西方去吧,因为我记得我祖父告诉我,地底流沙由于多流动性,为了便于积聚,常常是以迂回曲折的路形来堆积,同时震动时也不会对附近的山体造成大的坍塌……”
还不待他说完,苏红茶已一揖到底道:“谢谢公子指点,真是感激不尽,我现在马上就去找我朋友,先告辞了。”
由于太过用力,竟然连绑头发的破布带散开掉到地上也没觉。
那人摆了摆手,她也不再迟疑,扶了扶背后的凤邪琴,已是大步朝西而去。
眼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那人却倚着竹门笑了。良久,他捡起她掉到地上的布带,放在鼻尖嗅了嗅,喃喃道:“如果不是我出手,你们可都要去见阎王了,那才叫没意思。再有,这东边和西边嘛,差距还真大,你这一去,相信你有这个能耐让事情越来越有复杂,我就在前面等着……”
谁也不知道,冥冥中,命运的转轮自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启,它的轨迹,没有人能清楚,能操控它的,或许只有全能的神,亦或许,是那敢与天争命的人……
曲湘南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不说头发衣兜里全是沙子,似乎连他的鼻孔里都被沙子塞满了,想好好吸口气,都糙得他直打喷嚏,最后没办法,只好在旁边草丛里拔了一撮青草,搓成股,轮流在两个鼻孔里转动,好半晌,终于捻出了粘在里面的黄沙,呼吸才通畅不少。
爱整洁干净是他的生活习惯,曾经他那个大大咧咧像个男人婆的小姑姑就对他的这种习性甚为不满。有一次竟然趁着他出席一个很大、并且几乎是西关所有大家闺秀出席的宴席的时候,用一桶墨汁把他从头淋到了脚。众目睽睽之下,当时那个场景,那个难堪,让他差点要杀人。
结果他并没有那样做,只是就近把方秀拉了过来——就他所知,小姑姑迷恋他已是到了疯狂的程度,整她的心上人,比把怒气发泄在她身上更令人痛快。
他把黑漆漆湿漉漉的墨汁直往方秀身上蹭,还不解恨,在阵阵惊呼声中,一把死死抱住他,唰唰唰,把方秀的头脸也都涂成了一张花脸,与他不相上下。
果然,小姑姑在暴怒中又跳又骂,他却乐得哈哈大笑,谁叫她惹毛了他?
后来西关所有大族都传开了,第一世家的曲大公子不爱红颜爱蓝颜,为了不让一些名门千金对他生出遐思,居然当众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还为了表明立场,把与他相交多年关系亲密的方秀都推在了人前……这些传言,几乎把他老子气得吐血。
于是,随着这一名声的传出,竟然连上门提亲做媒的都少了,他忽然发现那样的传言也不坏,起码能乐得清静。
为了做得逼真,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顾老子娘的反对和苦口婆心的劝阻,大刺刺地还养了八个俊美非常的少年,常常带着他们在他出没的场合出来转转,收到的效果简直是好得出奇,以至引得不少自认容色不错的少年不请上门自荐……
自然,如果不是他的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拉着,他的老子早就把他从族谱里除了名。
不过,外面还有传言,说背叛他的人的下场都会很惨,让人传得活灵活现的,就是那位一直与他关系不错的方秀,听说因为另外有了情人,他雷霆大怒之下,不仅杀了那个情敌,还把方秀都一并赶出了第一世家云云。
这些传闻,他一点都不想纠正,而且还乐此不疲仍然带着他的天玑八使四处招摇,快活得很。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快活是快活,可是却仍然摆脱不了将来要担当一族之主的命运。
那是他生来就被赋予的责任,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正因为如此,他才趁着年轻、没有任何牵绊的时候,自由自在大肆挥洒青春,他不想过早就变成跟他老子一样整天拉着张脸拧紧眉头为家族操劳沉重不堪的样子,也不想过早就踏进家族为他规划好的圈子,能无拘无束地过几年得几年吧,总比没有享受过来得强。
他拍了拍从来没有如此脏乱过的破衣裤,望了望南天边悬挂着的一轮薄日,稍辨了下方向,就大步朝山下走去,最好马上见到一池清澈无比的湖水,能从上到下清清爽爽洗个干干净净。
第103章 血琴
才走了两步,忽然记起女子最后那声撕心裂肺地叫声,脚步不由又顿了下来,是先去看看人的生死呢,还是先去清洗?
昨晚沈书狂本就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经此一难,就算不死,小命总也去了十之七八,如果那个女子见到他那个样子,还不哭得稀里哗啦?不对,哭成那么个样子不是她的性格,定是一个人死咬着嘴唇,手里又做着什么发狠的事,就如昨天见到沈书狂被铁箭贯穿肩胛,她不仅不哭,反而还手脚麻利的帮他包扎伤口一般,是那种越是到困境越是坚韧不拔的女子,是个执拗得古怪的人。
就在他还在犹豫不决之际,不远处的一个山头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沿着一条小路朝这边奔来,他定睛一看,居然是苏红茶。
他皱眉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她不去找他的情郎,往这边跑些什么?”
“书狂……书狂……”
女子远远地似乎也看到了他,立即挥着手一路叫唤着奔跑起来。
曲湘南脸一黑,他看起来像那个病殃子么?
也懒得理她,转身就往另一条下山的小路走去,让她的书狂见鬼去吧。
好不容易跑过来,正在急奔的苏红茶大为惊异,明明看到一个人影刚才还站在这边山头,为何一转过来就没了呢?她奇怪地转了一圈,就清楚见到行走在另一条小路上的身影。这次距离较近,本来欣喜若狂的女子立即从那身已成土布色中衣的背影认出是何人,顿时悲从中来,从脚上脱下一只鞋就往那人扔去,“混蛋,既然不是他,为什么听到我叫也不理不睬,看我这般失魂落魄是不是很好玩?”
像后面长了眼睛般,鞋子被曲湘南挥起手臂挡开。
虽然没有被砸中,他却被激怒了,把那只绣着小白兔的鞋子一脚踢得老远,回头冷笑道:“你又没有叫我,我为什么理睬?有谁规定不相干的人叫不相干人的名字,我还要回答的?”
不是她要找的人就要被打?会不会差别待遇也太大了?她的情郎就是人,别人就跟路边的狗尾巴草一样不是东西不值得尊重了?他也是大难之后好不容易逃离出来的,不说为他的生还大声欢呼,表示一下中肯的问候就会死人吗?
苏红茶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顿时语塞。可是之前他们不是一起经历过患难么?虽然不是很熟,也可以算得上是朋友吧?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成了不相干的人 ?'…99down'
这个人,怎么如此难相处?
虽然焦急,一时也觉理亏,便稍低了些火气小声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一时情急便……”
曲湘南从鼻孔里出了声气,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昂起头,“谁跟你是朋友,别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言毕就摆了摆手,又恢复了他懒洋洋的表情施施然径直下山,边走还边小声嘀咕道:“你的朋友就是被拿来扔鞋子的,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人是走得很潇洒,不过还是一直在支起耳朵准备听后面女子的冷嘲热讽。
比如,“你是什么东西,谁稀罕与你做朋友?”
再比如,“自作多情的是你曲大公子吧,我也不过是在耍弄你而已。”
还有更尖刻的,“曲湘南,你去死吧!”
结果,身后却静悄悄地,什么也没发生。
连他转过一道弯彻底消失了,身后依然如此,十分反常……
他再也走不动了,忽然像鬼上身一样倒退了回去,气势汹汹地指着上面恶声恶气地数落道:“喂,你这个女人,难道就不想向我问问沈书狂的下落,你们不是……”
哪知这一指,他的手指就僵在了那里,半天也收不回来。
女子这时不言不动,不哭不笑,只是傻傻地倚着一株矮小的灌木缓缓跪了下去,好像有人突然自她身体里抽出了所有精气一样,面色苍白,目光颓迷又茫然,失落又绝望。本来人就纤细娇弱,再加上一身凌乱,还有露在破败了的衣袖外未包扎的乌紫色伤口,很是触目惊心,犹如一只寒风中即将零落的残花,我见犹怜。
微怔地看了她那个鬼样子一会,下一瞬,曲湘南真的认为自己是撞鬼了,他居然走过去放缓了语调道:“罢了,看你可怜,我这个好人就帮你把伤口包扎一下再走吧。”
苏红茶却毫不领情地把手藏到背后,然后茫然地抬起头道:“那人说他就在这边的,我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跑过来,谁知他却不在这里,是那个人骗了我,还是他遭遇了什么不幸?”
曲湘南又气又恼,恨不得立即调头就走,再也不要管这种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女人。
当然,他没有被气走,只是觉得二十多年生的气,加起来还没有这两天的多。
他尽量耐着性子道:“谁告诉你他在这里?你不是被人骗了,那人就是头猪。你想想,我们明明是被爆炸力朝相反的方向冲散,要找他,自然要往东边去,这里除了能找到我,还能找到谁?”
苏红茶眼睛骤然一亮,没错,不管那人是不是骗她,最起码,在西边能找到曲湘南,她就可以往东边去找沈书狂,不管怎么样,总也要过去找找看。
想到这里,她一骨碌就要爬起来,谁知由于昨夜消耗体力太多,中间都没吃过任何东西,再加上心里的焦虑,才站起,腿脚立即又一软,如果不是曲湘南手疾眼快扶住,她已摔在了地上。
“这么个样子还想过去找人,只怕人没找到,自己就先不行了……”曲湘南实在觉得自己倒霉,大叹特叹着,蹲下身道:“上来吧,如果不找到沈书狂,估计我那孔雀绿的几十万两银子就那么泡汤了。”
不管他说的是否真心话,苏红茶稍一犹豫就趴了上去,没有力气,讲硬气还是不会有力气。
曲湘南把她背在背上,却是没几两重,忍不住皱眉道:“林家是不是没有给你吃过饭?轻得跟团棉花一样。”
背上的女子却没有声音,像一只小猫,从后面环着他的脖子,柔柔软软,可怜兮兮。他的心突然猛跳了两下,像被铁捶重重敲过一样,古怪得很,他忙站起身,低声道:“放心吧,他不会死的,这么容易死,他也活不到现在。”
见她依然沉默不语,便不再说话,提气轻身,大步朝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山上起了风,吹起两人的衣带,一轮薄日又被厚云遮住,四野灰蒙蒙一片,残叶乱舞,草木发出鬼哭一般的风声。
他们从山头到山尾,翻了两座峰,终于抵达一座树木似被强风刮过一般的平地上,这种景况,绝对与昨夜的爆炸分不开。
曲湘南站在高处却没有下去,因为他看到下面黑压压一片,细看,分明是身着青色劲装的西武国侍卫。还有一部分是黑甲军,他清楚的看到燕王宋欢正站在前面指挥人挖开一个沙坑,不一会,戴着面具一身血污的沈书狂就被人从沙坑里拉了出来。被两个西武侍抬出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恢复神志,低低地说了什么,就被人簇拥着抬上了一辆宽大的马车。
看着一脸泰然的燕王,曲湘南心里一片冷然。宋欢,你以为你的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个时候还一派大气的故意来找人,也不知道你的老底已经被人看透了?
苏红茶目睹此景,挣扎着从背上一跳下来就要往下跑,曲湘南拽住她,“你要干什么?”
苏红茶甩开他,“下去找他。”
曲湘南冷着一张脸,“那之前,请先把我的孔雀绿的钱还了再说。”
苏红茶怒道:“你心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曲湘南也不做多的解释,淡道:“你说对了,我除了认钱,什么都不认。”
苏红茶死死地瞪着他,恨不得杀了他。
在曲湘南强硬地阻止之下,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和车绝尘而去,没有再前进一步。
其实不下去是对的,虽然他受了伤,虽然有居心叵测的宋欢侍立一旁,可是她相信西武使团的人会用尽一切办法救治他们的太子,宋欢此时也并不知道他的底已泄,自然会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维护与西武国的关系,众目睽睽之下,他绝不会下毒手,反而会大表他的友善,不会让西武太子周围有一分危险存在。
如果她下去,相反会给沈书狂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一些有心的人会通过她,而去猜测他们的关系,这样说不定会对他要进行的事很不利。何况使团马上要进京城,以她在京城已死的事,再与西武太子一起出现,岂非更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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