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秀的陪伴下,先后去了庭院、居室,找了好一阵子,才在花园的荷花池边找到瑞儿。她坐在刺眼的阳光下,望着滟滟的池水发呆,手上心不在焉的撕扯着草叶。
我想了想,便以要伞遮阳为借口,支开了香秀,然后轻轻抬步,来到瑞儿身边,像她一样,坐在池边以雨花石铺就的平台上。
她察觉我来了,脸微微侧了一侧,非但没与我打招呼,反而将头缓缓低了下去,一下一下,狠狠撕着孤苦无依的草叶。
我知道,这会儿,她正把自己当成一株无助的草,等着别人来宰割。心中泛起一丝恻隐,轻轻抚着她背后幽光泛泛的乌丝,我压下心中的沉重,笑着,以姐姐般的亲切,轻声嗔道:“没见过这么牛气的奴婢,闯了祸,倒像是谁得罪了你了,居然连主子都不理!”
她听出我语气中没半分数落的意思,忽的抬起头来,红着眼圈,快哭了道:“主子,我不怕自己被谁害,左右也是孤草一株,天大地大,也不见起有人惦记我的死活。只不过,我怕我死了,没人替你防着纤雨那蹄子,她会再找机会害你!”
她从前也曾跟我说过纤雨表里不一、不是善类云云,那会儿,我以为她是和纤雨不和才随口诋毁的,现在却有种预感,瑞儿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略一沉吟,我拉起她的手,将冰凉的指尖暖在手心里,正色道:“瑞儿,刚在衣阁的事儿,不瞒你说,我也有些疑虑。当时的情形,唯你和纤雨知道的详细,你且向我都说一遍!”
第十六章 醋落桃花姐妹妃 (…
瑞儿点了头,便在这花香漫漫的晴阳里,向我讲了当时的情形。有些环节是我亲眼见了的,有一些,却是出人意料的。
据瑞儿说,当时,她被纤雨的一句话气极了,忍不住拂了下袖子。只在袖边刚刚碰到碳盆时,那盆热碳便扬到了纤雨身上。她当时记得清清楚楚,碳火只是扬在了纤雨身上,却不知怎么,在我去了阁外的时候,纤雨竟倒在地上,开始捂着脸翻滚,再后来,便是我们进来了。
言罢,瑞儿一脸忿忿的道:“不是我这人心毒,在人家伤了后还说些不厚道的话,不过,奴才真的觉着,纤雨是倒下后,趁我没见,自己抓了两把碳,把脸给烫坏了!”
我问:“你既有这般怀疑,可曾怀疑过,纤雨为何这么做?”无缘无故,谁会下狠伤了自己的如花美貌?
她沉吟着攒起娥眉,望向水面,忆道:“会不会是,她因了那次过节,一直深深记恨着我?”旋即,她又摇首否了自己的猜测:“也不会呀,那芝麻绿豆的事儿,也不至于,让她毁了自己来报复我吧?”
我从她话中捕不到什么端倪,便随口问:“你和纤雨的不和,到底从几时开始的?”
她道:“还不就是主子被冤枉那次么,我来王府求见王爷,纤雨那小蹄子出来传话,说了王爷不想再理主子,见我仍然跪着不走,竟叫了家丁用棒子赶我。我恼她,便在主子你嫁进王府后,恶意整治了她几次。但最严重的一次,也就是害她烧漏了锅,烧了厨房,把辫子烧去了一截,总不算血海深仇吧!”
瑞儿说完,仍就此事问我:“主子,你说,她到底为啥要害我?我若把这真相告诉王爷,他会相信我吗?他们会不会把我送官?”
我的心却在为一个与些事无关的真相,而震惊不已。
从前,我误会过宸岚,以为他当真狠了心不再理我。在向宸岚求证后,我也曾误会过瑞儿,以为她为了宸旭,不惜说谎离间我和宸岚。现在才明白过来,那个误会中,我自始至终遗漏了一个中间人,纤雨。至今我才明白,那次的事儿,毛病不在宸岚,也不在瑞儿,而是纤雨一手制造了那要命的误会,差一点儿令我在心灰意冷后焚身火海,与宸岚天人永隔。
纤雨为何要害我?会不会是……一念触及到睡在玉棺中的往事,笃的有一缕凉气自脑海深处窜了出来,顺着发根冷嗖嗖的向周身蔓延,令我冷不防打了个颤栗。
瑞儿见状,不安的摇了摇我的水袖,“主子,你怎么了?是为我担心吗?不可,不可!你如今有身孕呢,可千万不能这样!”
我看了她一眼,甫要说什么,便见香秀抱着遮阳伞,快步走了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
第十六章 醋落桃花姐妹妃 (…
宸岚居然真要把瑞儿送官。
当着两个侍卫和香秀的面,瑞儿向我跪下,哭道求道:“主子,我不去官衙!听说,衙门口里是吃活人的。去了那里,不知道要被扒下几层皮!瑞儿虽然命贱,却也自己珍惜这副身子,就算一头扎进荷池呛死,也不要去那吃活人的地方,让那些不是人的,轮番糟蹋一番!”
我为她一阵揪心,命两个侍卫:“你们先下去吧!去回王爷,就说是我的意思,这是家务事儿,咱们府上自己处理,不用报官!”
侍卫依命离去后,我嘱咐瑞儿,先回房呆着,不许擅自走动,也不许擅自行事,免得横生枝节。
匆匆安排了一番,我便又回了纤雨的居所,宸岚仍然守在她的床边。
纤雨正向宸岚哭诉什么,见我进来,便抬起包满了绷布的脸,楚楚可怜的向我道:“王妃,是奴才错了,是奴才不该胡乱猜测,说王妃有五个月的身孕!”
我没听到她和宸岚都说了什么,但从她这一席话也能猜到,她必是向宸岚说了些对我不利的瞎话。
宸岚看我一眼,轻轻拍了拍她胸前的被子,安慰道:“你快躺下!王妃怎么会怪你呢?安心养着吧,有本王在呢,不会让人再伤你毫发!”
他这话什么意思?有他在呢,不会让人伤了她,是说给我听吗?
心似落花似的坠向了冰凉水面,我停下探望的步子,远远望着他们,本想说什么的,竟也懒得开口了。
宸岚见我站着不动,有意过来找我。恰好床上的纤雨躲着不肯喝药,他便又将心思转了过去,竟亲自从侍药的婢女手中接过药碗,坐到床边喂纤雨喝药。
我知道他这会儿心里不好受,想过去,守在他的身边,却又真的好倦。不知道步子在何时转了方向,也不知道怎么回了自己房中,脑中一片茫然,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时,便听呯的一声在平静的空气中炸响,硬生生被吓了一个激灵。
回眸看去,竟是宸岚迈着大步,面带愠色,自那荷花屏后走了过来。刚刚的声响,便是他推门的声音,那么响,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呢!
他在恼什么?心中生起疑问,我站在原地,静目如兰,将他高大的身影迎到了眼前。
他甫一收住步子,便一脸事态严重,语气重浊的质问我:“是你不许,把瑞儿送官?”
我从未被他这般厉色对待过,不禁一怔,舌根莫名的生起一丝畏意,嗫嗫嚅嚅的回道:“我,我是想,毕竟是家务事,再说,瑞儿,也未见得就是有心的!我……”正想解释清楚,我忽然觉得心口一阵悬空乱跳,断了言语。
第十六章 醋落桃花姐妹妃 (…
他以为我闪烁其词是因为想遮掩什么,遂失望的摇了摇首,道:“我明白你对瑞儿的主仆之情,可眼前,纤雨都伤到这步田地了,你怎么忍心护短瑞儿,而置纤雨的感受于不顾?就算纤雨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你不痛快,也不用这么罚她啊!”
他这话中有话呢,听着,像是以为,我恼恨纤雨说了胡话,刻意放任瑞儿伤害纤雨那小妮子!
被自己的挚爱误解当真难受!我猛然觉得心口闷得厉害,被关进了烘炉一般,别说无法继续解释什么,就连想咳,都咳不出一声,本能的揪起了胸襟,越揪越紧。
他发现我有些不妥,终于从怒火中跳脱出来,眼中的凌厉渐渐被春水化解,关切的扶着我,问:“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我看他一眼,便绵若无骨的靠入了他的怀中,直若一朵被狂风虐过的残荷,弱声哀求:“我没事!王爷,你能不能冷静一下,容我一点儿时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
甫一问完,惴惴不安时,便听他连连应了两声:“好,好,一切依你就是!”
随即,他一面抚着我的背心,一面将我疼惜的拥入了怀中。“嫣儿,对不起,我刚刚的语气急躁了些,但你该明白的,不管发生什么,宸岚心中,必以你为重!既然你如此关护瑞儿,那么,一切都由你做主便是了!”字里行间尽是对我的懊悔和忧虑。
当真是情绪作祟,他这一哄,我的气息便豁然通畅,冷静的声明自己的立场,“谢谢你!不过,你也不要这么想,倘若瑞儿真的对不起纤雨,我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绝不会随意姑息!”
本想再说,他却轻轻摇首阻止,随即将我横抱了起来,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即刻就给我到床上躺着!天大的事,也比不过你和腹中的骨肉要紧!”
将我放在床上,他又替我脱了软底绣鞋,望着红纱缠裹的娇足,竟想替我把裹纱去了。我心中一震,猛然坐起,抓住他的手腕,急道:“不是早告诉过你嘛,我不喜http://87book。com欢别人碰我的脚!你怎么还……”因为起得太急,没待说完,我便觉腹部微微一疼,忙用手护着。
他也赶紧松开了我踝部纱带,一面护着我躺下,一面心疼满满的轻嗔:“呵呵,我只是想让你更放松一些罢了!我的好娘子,我的心,我的肝,我的三魂七魄,下一次,你有话慢慢说可好?不然,总有一天,要把相公我吓得魂飞魄散!”
见他紧张得不成样子,一双俊目瑟瑟泠泠的闪着,像受了惊吓的孩童一般,我扑哧笑了。
本想把瑞儿的话赶紧转述于他,他却不许我再多说,要我先休息一会儿,并郑重告诉我:“为人父母,要对孩子尽责!纤雨和瑞儿的事已然发生了,也不急着定个事非曲直,当前,需得时时小心的,是你的身子!”
第十六章 醋落桃花姐妹妃 (…
说话时,他俨然是个父亲的样子,我不禁暗想,这孩子有福气,没出生就得到父亲关爱如是,将来降生了,必更是宸岚的掌上珠,心头肉。
刚刚找瑞儿找得有些累了,加上宸岚如此坚持,我便乖乖听了他的话,闭目养神。他则一直静静坐在床头,捧卷阅读。我知道,其实他根本读不进去,心中挂念着纤雨呢。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我催他去看看纤雨,他却轻轻拍拍着我背,将我送入了梦乡。
晚些时候,宫里面太监来催了,我们只好暂时放下纤雨的事准备入宫。就在我们将上马车的时候,太监居然问我:“怎么不见瑞儿和侧王妃呀?皇上还提了她们一嘴呢,她们若不去,小的这差事,怕就没办好!”
宸旭居然想见姜曦月和瑞儿!
虽不是正式的旨意,我们也不好违抗,遂带上她们同行。
我与宸岚同乘,姜曦月独自坐了一乘车舆,瑞儿则与香秀一道,另乘一辆马车,再加上一甘的侍卫随丛,这入宫的队伍也就长了。一路上,有不少百姓驻足观望,更有许多人,在车外高喊:“王爷千岁,王爷千岁!”爱戴之情甚重。
百姓和群臣的拥护,更让我明白,自己的夫君,平素是怎样一身好品性,也令我更加不安,宸旭会不会像魏文帝妒恨其弟那样,妒恨宸岚呢?
其实,若论起来,宸旭的才华略胜宸岚一筹。记得那次,我们在花间戏诗,我随意指向一朵花,他便能即兴作出一首诗,字字金玉,句句精华,八斗才气着实令人望而止步。
而又一次,他亲阅科考卷子,对举国才子们用心书写的文卷,只要一打眼,便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并将其中的精华与糟粕点到要害。
倘若不是皇帝,他许就是一代大文豪了。
所以说,他嫉恨宸岚,不会是嫉妒宸岚的才学,而是嫉恨宸岚深得人心。
人世间有才华有品性又得人心者何其多,可是宸岚与所有人不同,他是皇子,又在沙场立过盖世功勋,兼得军心与民心,许就犯了皇帝的忌讳。
若想安逸,还需尽早归去呀!
心事沉沉的入了宫门,再行过长廊宫道,入了康安宫,到达香见池。
甫一下车,便有一空醉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心神一震。
香见池的荷花当真比我们府上盛艳多了,人没到池前,便可远远的见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象。
虽说这会儿天色已晚,可在夕阳余辉中的荷花,披着霞光,如染了胭脂一般,倒也更加妩媚多情了。
当真值得一赏。
到了池畔早有一条小船迎接我们,行向池心龙舟。
第十六章 醋落桃花姐妹妃 (…
未及到达,我们便一同瞧见了宸旭。夕阳中,他着一袭绣满锦龙的郁金袍,坐于船头华盖下,正将抚琴。日辉与花影浮动在他明媚的袍子上,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对逶坐在一旁的妃子笑谈着什么。
看他们不若看荷花,我当即将视线移开了。姜曦月却望着那方,喃喃道:“那不是溪巧么,她竟当了妃子,必是沾了我姐姐的光!”
她不说我倒没在意,听她说了放眼一看,刚好看见了妃子的正脸,可不就是溪巧么。看她浅笑兮兮的样子,显然是,正沉浸在皇帝的宠爱当中。宸旭捏着她的手在琴弦上比划,像是在教她抚琴。
不知谁在船头报说王爷来了,他们便双双举目,看向我们的小船。宸旭的目光,便在这一瞥后,定格在我的身上。
今日来朝见,我依礼着了妃袍。沅朝的妃袍,制式多为华丽,我身上这件,便是钉着宝石与珍珠的金丝蓝缎宫锦袍。
袍子铺展在船上,映着炫烂辉色,便像一朵艳艳绽放的金丝蓝荷,抢尽了天地风光。而这袍裙的衣领又偏低,同样似绽开的荷花一般侧向两旁,将我风韵如雪的香胸露出大半,更显丰润媚态。若不是因为瑞儿的事耽搁了以至于来不及更换,我断不会穿着它来见宸旭。
这会儿,见他双目一转不转的盯着我看,我真想跳入水中游回去。宸岚本来与我比肩而坐,发现宸旭望着我,便站了起来。白底紫纹的王袍,像幅逸美无双的仙景画卷,于夕阳荷花之间,流动着美而不艳的光泽,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宸旭的视线。
上了龙舟后,人多眼杂,宸旭便也顾及脸面,着意不再看我。
夕阳没落,拖去了一空霞衣,清泠泠的月光代替日光,为池面洒上了一层暧昧和诗意。
晚宴开始,舟上艳舞笙歌,把酒言欢,诗月颂荷,好不热闹。
席间我一直伴着太后,本来没什么话说,偶然与她谈起一件有关宸岚的日常小事,她竟兴趣浓浓。我忽然感受到了她的舐犊之念,便挑了许多关于宸岚的话题与她交谈,令她笑声不断。
在太后这儿,我便是座上宾,但凡有妃子来敬酒,她都遣那老太监把她们挡驾在月亮门外。
她这厢和我谈得不亦乐乎,却不知道,我的心一直在惦着宸岚。宸岚自从被宸旭叫去说话,就没再回来我的身旁。
夜色渐深了,龙舟靠岸,我与瑞儿、香秀会合在芙蓉水榭,却不见宸岚和姜曦月下船。数只渡船在龙舟和池岸间穿梭,运了一船又一船的人回来,始终不见宸岚的影子,我不免有些不安了。
第十六章 醋落桃花姐妹妃 (…
突然一只黄色龙船行了过来,我知道这是宸旭的船,不免心头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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