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皇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虽然太医院的那些个御医成天劝介皇上应该少劳心,少生气,开了那么多的药方,但他还是一意孤行,病体未痊,但还是撑着理政。心里觉得他真是可敬可怕,这份勤政,以及这份运筹帷幄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的。
乾清宫大殿内。
各皇子、议政大臣、大学士、九卿、学土、侍卫等黑压压跪了一地,聆听圣训。
“朕早说过让你们要和满汉大臣等详细计议,从诸阿哥中推举一人为太子。大阿哥心怀不轨,虐戾不堪。他之外的诸阿哥中,众人推举谁,朕就立谁。你们要会同大学士、部院大臣详议,尽快上奏。”
乾清宫内静悄悄地,只余初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斜射到地面金砖之上,泛出一片金光。
呵呵,终于要来了,我在心里暗暗地说。
小柔,如果你泉下有知,可否会高兴呢?
第十六章 佳节
元宵节。七阿哥派人给我送了浮圆子来,并一对竹编宫灯。那宫灯是以竹片编结的,与棕红色木质框架相配,别有一番情趣。心里暗叹他的细心。
晚间,各宫宫门前、宫内都悬了各式风灯、壁灯宫灯,四角、六角、八角皆有,灯扇上绘有花鸟鱼虫、山水人物,垂悬的流苏配饰白玉或翠玉。宫灯那样华丽,那样庄严,皇家气派一览无余。衬着那皎洁的月色,朦朦胧胧,美得让人虚幻。可这思乡之情,却没来由地更浓更深了。
远处圆明园里正在燃放着那些绚丽的烟火,一个又一个爆烈在半空中,声晌过后,只余一缕缕淡淡的烟痕,拖着长长的尾巴,跌落在空中,在那黑黑的夜幕中,热闹而冷清。
“满城灯火耀街红,弦管笙歌到处同。真是升平良夜景,万家楼阁月明中。”
我呆呆地望着那些繁华的烟花,嘴里轻轻念道。
未提防身边早已过来一人,在我耳后淡淡道:“这首诗只怕和你的心情不配呵!”
我惊觉间一转身,却见是十四阿哥清亮的眸子,正定定地望着我。
我慌忙收敛了这份落寞的心情,向他请了安。
“——你的心里很孤寂。”仿佛是自言自语般。
“呵,十四爷说笑了。”我淡淡笑了笑。
“想家了?”此刻竟觉他目光中的——关切?
“——是。”
“是啊,和民间的温馨宁和相比,这里是很寂寞啊!”他抬着,目光望向黑色的夜空。
我很惊讶他今天的与众不同,竟然同以往的他大相径庭。
“刹那芳华,又怎能长久?”说完看了我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美韶华,去之何迅。”
抬起头来,凝望那宫墙的一角,衬着那紫黑的天。红墙四合,像是一口深深的井,如同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刻。仿佛这一生,也就被锁在这里了。心里没来由地闷起来。
回来后,小竹又和我说起了体己话。自我答应助她嫁给七阿哥之后,她对我的态度也是十分地友善,对我亦是十分敬重关怀。
“君姐姐,你的脸色这样难看,是怎么了?”
“没什么,贪看烟花,受了点儿风寒。”我笑着说。
小竹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催着我上了床,盖了被子,又沏了一杯浓茶来,我看向她恬静的小脸,心里一阵感动,直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我:“姐姐是怎么啦?”
我拉了她钻进被窝,握着她的手说没什么。小竹也是十分感动的样子,依偎着我躺下。突然说道:“姐姐,你可知今儿个皇上发火的事了么?”
我一愣,说道:“不知道啊!怎么回事?”
“因二阿哥的师傅向皇上理论,反对皇上废了太子又重新选太子。皇上气得不得了,斥责了一顿,撵了出去。”
“哪个师傅?”我小心问道。
“王扌炎 师傅”
“啊!是他——听说他是个很正派的人啊!”
“是啊。他对太子可说是忠心不二,只可惜太子——”
我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些事不是咱们这些下人随便议论的,随它去吧。”
小竹吐了吐舌头,笑着点了点头。
晚间的风大了些,吹在窗纸上,呼呼做响。乍暖还寒,竟让这初春似乎比冬天还要冷。天上一轮圆月,衬着薄薄几缕淡云,那月色光寒,照在地上如水轻泻。只见月光下廊前树影婆娑,随风摇曳。
“月是故乡明——”一夜辗转。
第二日上午,御茶房崔总管叫我去御茶房清点新进贡来的茶叶。
刚刚回来,看见七阿哥笑吟吟地坐在床上望着我,仍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只不过神色间与以往的落寞不同,似乎有欣喜在眉角间,心里更觉对他不住。
“七阿哥,你来了?”
“君寒,我还是喜欢你叫我佑。”说罢,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心里觉得不自在,面上又不好说什么,慌忙转身去倒茶。
“君寒,这几日你辛苦了。”
“我只不过自求无过,免招祸患罢了,谈不上辛苦。” 我诉苦。
“阿玛本就喜欢你,自然不会为难于你。”清亮的眼睛定定望着我,修长温热的手指轻轻覆住我的手,一阵温暖自他手上传来。脸上一红,只好任他握着。
“七阿哥,这段时间你的腿怎样?”
他温和地笑笑,点了点头,“还好。阿玛又给我换了两个新进太医院的太医,感觉比前好了许多,变天时腿也不麻了。”
“那你平时也要自己小心,多注意保暖。”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我,眼睛里弥漫着深情。
“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主意终于拿定。
“什么事?你说吧!”温柔的声音不含一丝杂质,让我的心暖暖的,直撞心底。
“七爷可知小竹和我情同姐妹?”
七阿哥微微一怔,用试探的目光看了看我,“你是说┅┅与你同屋的小竹?”
“是啊。我想,日后——你我大婚之时,你可否求皇上恩准,将小竹也纳入府中?这样,我也不会孤单。”
七阿哥狐疑地看了看我,我忙说:“小竹一直拿我当姐姐一般看待,她自然也可以随我嫁入七爷府中,对吧?这样,我也多了一个姐妹不是?”
七阿哥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又了了一桩心事,心情十分轻松,面上也透露出轻松愉快的表情。进程很顺利——
正暗自高兴,“君寒,”低低的一声轻语,我心头一震,忽地,七阿哥手上力道一重,将我拉向他身畔,他面上泛起红晕,口中喃喃道:“君寒,你可知,我多想那一日,快些到来!”
心头鹿撞,竟不敢直视他热情的双眸,挣扎着要起身——无奈手腕被捏得更紧,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揽住我的腰,让我动弹不得,一张脸已近在咫尺。
“七阿哥,你┅┅”没等我说完,湿润的唇已覆住了我的。
“唔┅┅”只觉腰间一阵温热传来,不容我再说话,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我心下一急,狠狠地推开了他。
七阿哥一惊,神情有些不自然,白皙的脸上浮上了一抹红蕴,“君寒,是我太过心急——其实我心里——总怕失去你——”
他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我的心慢慢地温润起来。
我苦笑,自已种下的恶果,终要自已来尝,只是来得太快了点儿。
“七阿哥,你答应过我的!”忽地想起醉酒的那次,颈间的红痕,及那坚定的一句话:“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属于我!”心头又一阵苦涩涌出。
七阿哥淡淡笑了笑,“君寒,你可知,我对你终究是——不能抗拒——”
“你答应过我,完成小柔的心愿后,我就嫁给你!”明知这是个借口,只能拿出做挡箭牌。
“我知道,只是我┅┅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所谓 ——除了你。我只希望你和我,偕老一生。” 云淡风清如他。
七阿哥一脸的淡泊,只是看我的眼里,平添了丝丝缕缕的温情。
心底苦笑,如果四阿哥也是这般所想,那么我会不会考虑留下呢?
“君寒,有时我真怕你会——惹祸上身。过了这一时,你就做我的福晋,好吗?”七阿哥一动不动地望着我,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或许这么多年的心如死灰,使得他的性情冷淡如水,却因我的到来使他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也是这皇宫里最可悲的一位皇子了!而我,却一再地伤害他,利用他,心底的愧疚不断地浮了出来。不由得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微笑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试探
第二天朝上。
皇上破例没有召见各部院官员,而是吩咐小太监准备笔墨。我很诧异今天怎么与众不同,瞥见李总管用扫了我一眼,忙不再往下想。
小太监从水盂里用铜匙量了水,施在砚堂中,轻轻地旋转墨锭,那烟墨之香,便淡淡萦绕在空中,只听那墨摩挲在砚上,轻轻的沙沙声。
康熙提笔想了许久,御笔疾书,只听得纸上唰唰一片写字声。
地下两只鎏金大鼎里焚着檀香,大殿里弥散着淡淡的檀香味,西洋钟擦擦地走着,我正看向那西洋钟,冷不防康熙突然问了我一句:“君寒!”
我吓了一跳,思想也从游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皇上有何吩咐?”
皇上扫了一眼身边的侍卫侍女,他们都静静地退到了殿外。
我心想大事不好,我要小心以待,自太子被废后,皇上实在是变得有些可怕了。
“对于选太子一事,你怎么看?”
我心里“咯噔”一声,心思转了几转,缓缓道:“回皇上的话,君寒不懂政事,更不敢口出妄言有污圣听!”
皇上深遂的目光静静地看了看我,道:“如果是你,你认为谁能当上太子呢?”
我忙跪下,定了定神,道:“万岁爷,奴婢怎敢妄言!望万岁明鉴!”此刻,感觉鬓角边、后背上都有细密的冷汗渗了出来,只低头不语。
感觉过了几秒钟,皇上轻轻地笑了笑,说:“朕不过是说说罢了,你不必在意,起来吧!”
我谢了恩,站起身来,立在一旁。
良久,他突然问道:“你看老八为人如何?”炯炯的目光盯住我。
我心跳骤然快了起来,只觉空气沉闷得叫人缓不过气来。不能急!不能急!成败在此一举!
揣摩了半天,我小心道:“奴婢看八爷待人很好。”
偷瞄他目光闪了闪,笑道:“是啊,是很好。好了,你下去吧!”
我慢慢退了下去,到殿外值房静候听唤。
久久没有声音。值房里的小太监用眼睛瞄了瞄我,向大殿努了努嘴,意思是问我怎样。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太监一缩肩,再不出声了。
康熙好厉害啊!不愧是皇上,一箭双雕啊!心里不由叹服。明明自己已经开始不相信这个儿子,还来问我。如果我说八爷的不好,那反被他所疑,疑心我为谁所用;这样更好,让他自己想他的儿子什么样吧!总之,我不想让八阿哥直接死在我手上。让他间接死在我手上不是更好?呵呵,我还是很聪明的。众人都这么说,让康熙自己分辨去吧!如果你觉得皇位稳,大可认为他是个好人。
过了一会儿,听见李总管的声音道:“主子,上书房大臣张廷玉奉旨觐见!”
“传!”
“着!”
呵,只有一位大臣来,这康熙老皇帝对张廷玉倒是蛮看重的。
又过了许久,张廷玉辞了皇上出了殿。李总管带着几个太监宫女服侍着皇上到了暖阁里歇着去了。
下午,李总管轻轻走进暖阁里,看皇上翻了翻身,轻轻禀道:“主子,几位年长的阿哥都来了,在西华门递牌子求见呢!”
康熙慢慢坐起身来,暖阁里焚的是苏合香,一股缠缠绵绵的馨香之气,索绕屋中,似是未从梦中醒来一般,问:“什么时辰了?”
李德全走过去看了看那桌上的西洋表,道:“回主子,未时三刻了!”
康熙似乎清醒了,淡淡道:“叫他们进来。”
李谙达示意我在皇上身边侍侯,他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暖阁。
我轻声问道:“皇上,要不要我去沏茶来?”
“去吧!要浓一些。”
这时司衾尚衣的太监们悉悉索索地给他更衣,我退出了暖阁。
屋外一片明晃晃,天气晴好,更觉冷风扑面,虽已初春,可春寒犹冽,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我叮嘱茶房小太监快些备了茶,端了回来。
再到暖阁里,一个小太监告诉我皇上已上乾清宫去了,我又端了茶,转到乾清宫。
刚踏进门槛,便瞧见几个阿哥跪在地上,忙将茶放在御案上,垂手侍立一旁。
偷眼看,地上跪着的都是年长的皇子,连少见的十二皇子也在,跪了一地。只有七阿哥免跪,在最边上垂首坐着。再看各位阿哥,面上倒真是个悲戚至诚,只不过这心里倒底有几分真意?
康熙沉默了片刻,道:“朕对你们兄弟,从小就严加要求,精心培育,朕自认为儿子们各个出众,文武全才,朕也时常偷偷自满,觉得这些个儿子个个精英,不枉朕的一片苦心,可谁知现在!胤仍之事,实是令朕伤心!朕对他用心最多,他却最伤朕心。大阿哥又是如此,对兄弟还要下毒手。你们几个要领会朕的用心良苦,兄弟之间要宽厚仁爱,安份守已,兢兢兢业业,不要再让朕担心了!”
此时的康熙,竟似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老父亲,说到最后,连声音也哽咽了,痛心之情溢于言表,片刻间仿佛老了许多。
然后,听四阿哥道:“是儿子们不孝,叫父皇伤心了!您也要保重身体才好!否则儿子们更是惭愧得无地自容了!”
其余的阿哥也都纷纷请罪。我在心里暗叹,一个垂老的父亲,一群野心的儿子,真是无奈——
李谙达忙慢慢凑近康熙……奉上茶,轻声劝道:“主子,您慢些。御医说主子不宜动气——是不是给各位爷赐坐上茶?”
康熙威严地扫了李德全一眼,沉声道:“朕自有分寸!朕自幼(炫)经(书)历(网)的大事不少,还不是都挺过来了!可现在没想到,还要对自己的儿子防着——”
李德全不敢再言语,垂了手立在一旁。
康熙平静了片刻,淡淡道:“你们都坐下吧!上茶。”
我应了一声,忙退下去备茶。
再上殿时,众阿哥已是依次坐下,一个小宫女端着茶盘在我身后,我低着头给各位阿哥奉茶,到了四阿哥时,见他不易察觉地轻点了一下头,我心领神会,继尔转向别人。七阿哥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不过看我的眼里凭添了许多温情,我向他一笑,退了开去。
第十八章 嫌隙
下了值后,天已经黑透了。各处宫里正上灯,远远看见稀稀疏疏的灯光。乾清门的内庭宿卫正当换值,远远只听见那佩刀碰在腰带的银钉之上,叮当作响划破寂静,在这清冷的夜里,愈加清晰。在太子被废之后,康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换了京城驻军中许多统领,这些侍卫几乎被全部撤换,竟连许多宫女都换了,可见他心思之缜密,用人之小心。
小竹不在。我正躺在床上发呆,听见远远的脚步声,想是四阿哥来了,便起身去迎。
门帘一掀,四阿哥淡定地走了进来。
我忙请了安,请他坐。
“四爷,这是我刚刚泡好的茶,尝尝吧!”
四阿哥未出声,黑亮深遂的双目望向我,继尔接过茶来细细品了品,道:“你这茶艺见长了。”
“爷,这品茶,恐怕还是看心情吧?”我揶揄道,同时换上了一副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