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忠国,本该离我最近,可如今……最远。
目光在他那里滞了一滞,回到今村正这里,他正在抹汗的动作提醒我他曾经多么紧张,但此刻脸上看到的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的王,你昏迷了近一个小时。”龙须川进显然舒了一口气。“医生为你检查过,一切无恙,但你就是醒不过来。今村正认为是你身体内阴气过重的缘故,但诵经招魂一起试过也没能让你苏醒。”
“那……我是怎么醒过来的?”
“你自己醒过来的啊。”龙须川进立即答道。
我抱歉地笑。“大概又发了癔症,让大家担心了。”转眼发现春树还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我立即伸出手递给他。“对不起,春树,我吓着你了吧。”记起自己晕倒前推过他。
他握住我的手,疑惑道:“你刚才怎么了?”
“我看到……”记起当时看到他头上冒着黑烟,而且是个可怕的图像,很像……骷髅。“没什么,头突然就疼了起来。”我不想引发更多的慌乱,私下认为那极有可能是鬼魂附体造成的副作用。
“现在还疼吗?”他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了。”我摇头,朝他轻松地一笑。“这种事挺耗神,好在只有一次。”
今村正将脑袋凑近龙须川进,嘀嘀咕咕说了一通。龙须川进微笑不语,却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捞到自己胸口来,目光犀利地瞪着他。对视片刻后,今村正讨好的笑起来,那副神情似乎在求饶,又似有了某种默契。
龙须川进松开他,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不明所以的笑在一起。
雅子为我端来红枣莲子羹当夜宵,提醒我现在已是凌晨,我连忙问大家吃过没有,龙须川进让我放心,说大家都有份。
夜空中警笛呼啸的声音此起彼伏,自我苏醒那刻起便没停过,预示着一场空前规模的大搜捕正在进行中。
“大家先去吃点东西。”龙须川进嘱咐道,又让雅子先领今村正去用夜宵。
“我马上就得走。”尔忠国对龙须川进说道,“宪兵队,侦缉队,便衣以及警署收到了紧急通知都行动起来。我一夜失踪难免引起怀疑。”
“那你编好理由没有?”我替他担心立即问道。他身上有伤,鬼子怀疑到他一定会拿他那伤口的由来大做文章。
尔忠国黑黑的脸膛露出淡定的笑容:“我看望我那两个儿子去,晚一点报到谁能说我什么?”语气中颇带自嘲之意。
知道他指的是紫海棠的两个儿子,我抿唇而笑。“记得卸妆,别吓着小孩子。”
“放心吧,事先都安排好了。龙须兄,可不可以让我和拾伊谈一会儿。”他看向龙须川进。
“请便。”龙须川进心知肚明,拉上春树就要走。“不,春树请留下。”尔忠国伸手阻拦。
龙须川进离开后,尔忠国跪在床前,拉起我的右手,从怀里掏出那枚合金手镯塞在我手心里,“拾伊,我说过要亲自把它再戴回你的腕上,对不起,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做不到,所以……让配得起你的人替你戴上吧。它是幸运镯子,若没有它,今晚我不可能在这里说话。它替我挡了一颗子弹。”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没有它,子弹会射中这里。”
我惊诧地看向他的左胸,衣服好好的,不像被子弹击穿过。“郑勤帮我换了衣服,从格非堂分手后,他开着我的车去了紫海棠那里。”他立即解释道,打消我的疑虑。
在一旁未说话的春树一步跨上前,抓起我手心里的镯子又塞回尔忠国手里,“它会继续保佑你,留着吧。”
“不,春树。”尔忠国拒绝收下。“你们听我说。从前我不相信前世、来生之说,但在亲身(炫)经(书)历(网)了很多事后,我信了,也相信发生的这一切跟辛凤娇有关。可是,她错了,她不该拆散你和拾伊的姻缘只为成全我。是我害拾伊遭受许多罪,我无法弥补,一辈子也弥补不了,但我还是要尽力弥补。你和拾伊都不属于这个时空,是被这个镯子引来的,我想它一定还能引你们回去,老天也不会允许倒行逆施。我从未这么虔诚地祈祷过,祈祷上苍尽快让一切恢复原貌,让你和拾伊还回到21世纪,过上幸福安宁的日子。如果可能,这孩子……还是打掉吧。”
“你说什么混账话?你是担心我会嫌弃这个孩子还是因此嫌弃拾伊?”池春树怒道,白皙的脸立即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拾伊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听清楚了,我的孩子!”
尔忠国眼眶发红,紧紧握住池春树的手。“好兄弟,你就是它老子,真正的老子,就算我今后遭遇不测也死而无憾了。”说罢,退后两步朝池春树磕头。
池春树没阻拦他,任他磕完三个响头才又说道:“今村正跟我说你的阳气不是一般的旺,是长命百岁的运势。别说晦气话,你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
尔忠国黑黑的脸膛泛起红光。“托您吉言,我也不想早早的挂命看不到鬼子战败的那一刻。”说罢,从地上站起来。“我走了,二位保重。”哐哐哐地大步走出屋去,没再看我一眼。
大丈夫,从来都拿得起,放得下,这就是——我的尔忠国。
我默默地倚在床头,心头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也放开他了吗?像龙须川进放开筱文宁那样,从此,不再纠结?
“春树,愿不愿意帮我戴上?说不定我们真能很快回去。”我柔声问他,举起右臂。
春树极为恭敬的捧起手镯,轻轻套在我的腕上,眸中星光流转,柔情四溢。
**
早上用餐时,没料到碰到今村正也在这里用餐。我打发春树问他这个和尚不是急着离开吗,为何赖在这里不走了。
今村正明白我的意思后又露出可以称之为“色”的神情,用日语说了几句。春树翻译他的话告诉我他很有兴趣留下来当我的护法,如此也可以多些时间看美女养眼。
知道这是他打趣的说法,我随即想到夜间他和龙须川进之间那些举动。
“我想请教一下,一个人如果阴气重是否也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问今村正。
春树翻译他的回答:“当然,有少部分阴气重的人比有阴阳眼的人更容易看到异世界的东西,但没法干预,只是看到而已。”
我不由想到他对尔忠国阳气旺的分析。“这么说阴气重的人寿命一般不长?因为你说阳气旺的人寿命比较长。”
今村正听完春树的翻译后点头,又说了几句,春树翻译回来:“一般是这样,但也不排除某些特别因素。”
“我经常会做些奇怪的梦,好像是前世的,会不会也属于阳气弱、阴气重?”我记起自己做过的那些梦。
春树听完立即握住我的手。“别瞎想,拾伊,你比我耐活,女人嘛,一般都比男人长寿,我估计自己可以活到九十岁,你起码能活一百岁。”
我噗的笑起来:“那么老,牙都没了,腿脚也不利落,好烦人的。”
“不会,你一定比年轻人还利索,举着鸡毛掸满院子追着我打,只因为我忘了准时接你回家。”
“接我回家?为什么?”我不明白他脑子里想些什么。
“从七女儿家接你回自己家呀。你喜欢在几个孩子家轮流住,你最宠小七,于是在她那里住的特别长。因为时间太长,我记忆又不好,忘了接你回家的日期,结果你立即来了火,怪我忘了你。”他优柔地笑着,仿佛未来想象中的情景就在眼前。
“讨厌!”我对他的奇思怪想又羞又恼。“我才不要生那么多呢。”
“谁告诉你一定是我们生的,可以领养啊。只要其中有一个是我生的就满足了。”他暧昧地扬了扬起眉。
“咳咳咳……”那边坐着的人大概被暧昧的气氛整的浑身不得劲,适时抗议了一下。
“帮我翻译给今村正听啊。”我掐了春树一下,这家伙耽误了我关心的正事。
“这些话怎么可以翻译给外人知道。”他假意嗔道。
“春树,是最先那句阳气强弱的问题,再打岔我真要拿鸡毛掸打你了。”
“好好好。”春树收敛了不羁之色,立即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今村正知道。
今村正蹙眉,眨眼,望天,对答案似乎感到费力,过了好一会儿才对春树说了一通。
“哦,他说他修行尚浅,无法参透,但根据他从他师父那里得到的知识看多半是你前世残留的记忆太多,所以一直带到今世也没消除,这与阴阳之气无关。”说罢,他又压低声音问道:“你那些梦里有我吗?”
我抿唇笑:“有——到处是你,甩都甩不掉。”
大概我的表情过于亲昵,今村正再也坐不住,干脆站起身来,嘴里唧唧咕咕似乎在念咒,往门口挪去。
“今村正很可能一回国就还俗。”池春树摸着下巴看着今村正的背影说道。“当和尚干什么?假正经最讨厌了。”
我再次噗的笑出声来,却又想起那个高深莫测的渡缘和尚说过的话,心底恍惚了一下,不由站起来。
“我说错话了?”池春树拉住我。
我上前一把抱住他,紧紧的,安心些许。“你说话要算数。”
“没头没脑的,你想说什么?”他轻轻拍拍我。
“永远陪着我,对我负责任,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也不许反悔。”
“决不反悔。”他捧起我的脸,非常严肃地在我的唇上印下他的承诺。
“咳咳……”有人敲门。
“是川进。”池春树松开我。
“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可否请你去书房一趟,商量事情。”龙须川进笑眯眯地说道。
“我吗?”我故意问道,明明知道他是对春树说话。
“我的王如果想参加,我当然不会说不。”他笑呵呵的转身离去。
“好像很勉强啊。”我嘟起嘴。“早就不把我当作王了,哼。”
“当朋友不更好?他是怕你累着,一起来吧。”春树拉起我的手往小书房走。
**
筱文峰依旧是女人的打扮,但下巴上星星点点的胡须茬子若隐若现,怎么看也没了晚间烛光下看到的那种“倾城”效果。
唉,毕竟是个男人,如果是女人多好,川进就可以……
“拾伊,你发什么愣?”春树拉拉我的衣角低声问道。
“哦,我在想是不是该接淼玲来,补妆。”我附在他耳旁低声回他,瞄了筱文峰一眼。
我们的窃窃私语引起筱文峰的注意,他悠然一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大概也为自己这不男不女的样子无奈。
“你们来看这个。”龙须川进拿出一副地图来摊开在榻榻米上,对着图指指点点并标出四个坐标,其中三个用红笔标,剩下一个用绿笔标。他提醒我们注意绿色标志,说那才是我们真正的上船地点,其他几个都是虚设的用来迷惑潜在跟踪者的假地点。
“从文峰检查后的身体状况看他目前虽然体虚,但没有内伤,这是最值得欣慰的,有利于计划提早进行。拾伊,我打算明天就行动,派人送你;春树和文峰前往重庆、另外,我们劫狱时顺便救了六位抗日人士,其中一对是传教士夫妇,他们不反对去重庆,所以你们路上会有不少同伴,但为了安全起见,我打算将十个人分成四批离开,离开路线和指定的联络人都不同,顺利的话,你们十个人会在九江汇合一处,继续西上。这样,万一其中一组在安全抵达汇合地点前不幸被抓也不知道其他组的行踪。我们做好了最坏打算,万不得已的话即使灭口也要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看着红绿色的标点,我这才知道龙须川进有多狡猾。“你救他们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打算这么做了?”
龙须川进目光幽深,微微叹气道:“不瞒你说,我们帮助他们几个逃出来是有目的的,一来模糊敌方对我们劫狱目标单一性的判定,二来关键时刻可以丢卒保车,分散注意力,保证你们安全离开。文峰的事情不比寻常,上面下达指令务必全面开展追杀,连忍者行动组都出动了。这些人平时只接受最高级别的秘密任务,可见对这次劫狱事件的重视。”
“怎么是十个人,应该是九个才对。”我暗暗数过人头,难道在那六个人之外还有一个人?
“是今村正。他不想回军队了。”龙须川进笑道。
“他?”我很吃惊,心想他莫非真要还俗,并且打算留下来当中国人?
“他这也算歧路知返,部队对僧侣的来去自由不设防,唯一设防的是言论。他想过两年跟我一道回国。”
“太好了!”我笑道。“只要他不跟我一个组都好说。”
龙须川进摇头:“可他偏偏跟你一个组,因为他将作为文峰的‘丈夫’离开汉口。两对夫妇一道旅行很不错。”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川进,你有没有搞错?”随即看向筱文峰,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想来这个主意他也是认可的。
“不要小看今村正的作用,一路上遇到日军盘查,发现是两个日本人带着夫人会减少很多麻烦。”龙须川进很认真地说道,突然脸色一变,充满讥诮。“你必须紧紧跟着春树,因为我不敢保证今村正会不会趁乱劫走你,丢下春树跟文峰凑成一对。”
“你……乱说话!”他的话让
283、放手与牵手 。。。
我发窘,冒汗,真想挥拳揍他。那边筱文峰忍俊不禁低声笑起来。
“一想到以后没有机会再跟我的王见面,心里很不是滋味啊。”龙须川进故意苦着脸,又去握春树的手,“你一定要保护好我的王,寸步不离。”
“一定。”春树很配合的说道。
**
晚些时候,龙须川进带来一个戴眼镜的美国人,叫汉克,听说是筱文峰在美国留学时的挚友,目前在汉口从事新闻工作。筱文峰来汉口之初便联系过他,曾得到他不少帮助。筱文峰失踪后,他也一直在秘密打听他的下落。这次筱文峰脱离险境后,及时通知了汉克,而汉克正接受美国大使馆的安排打算回国一趟。
两人见面后,筱文峰将自己调查结果告诉了汉克,汉克相当震惊。“上帝啊!文峰,这将是非常重大的新闻。上个世纪末相关国家就缔结过禁止使用毒气的海牙宣言,一战结束后的凡尔赛条约和日内瓦议定书都禁止使用毒气、化学武器和细菌武器。日本政府无耻至极,无法无天,居然践踏国际公约一直在研制和使用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我必须揭露他们的暴行,在世界范围内孤立他们。”
筱文峰点头赞同。“可惜证据被他们毁了,但我调查到的全是事实。如果不是川进和一帮正义之士救我出来,我也会成为许多实验品中的一个。使用细菌武器的成本是使用枪炮子弹的五分之一强。使用化学武器成本还略低一点,是五分之一弱,更重要的是节省了日本所大量短缺的钢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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