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色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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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色之城-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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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军侦察机又回转了,机枪一路扫射而来。
  尔忠国急忙调转车头,避开敌机攻击线路。
  敌机飞过后,我们继续前进。
  “逃跑的速度比兔子还快!”尔忠国一边加大油门,一边埋怨道。
  我紧挨着佟鹭娴坐在车斗内,被摩托车颠簸得想呕吐,但腹内空空,无物可吐。
  摩托车仅载了我们两里路,便罢工——没燃油了。
  尔忠国只得弃车。我晕乎乎从车斗内爬出来,却发现佟鹭娴身体缩成一团倒在车斗底部,五官都挤在一起,好像肚子疼。
  尔忠国上去抱她。“别碰我!”佟鹭娴伸出手阻止他,手掌里满是鲜血。
  “鹭娴!”尔忠国惊惧地大叫一声。
  佟鹭娴中弹了?我陡然想起她先前那抽风般的笑,然后大悟。如果不是她用身体护住尔忠国,中弹的人就是尔忠国啊。
  尔忠国还是将她从车斗内抱出来,她的后腰上有两个血洞,血仍在汩汩地流淌,很吓人。
  “我命令你放下我!”佟鹭娴艰难地说道。
  尔忠国将她放下地,托住她的身体,伸出手指封住她身上的几处穴位,血涌出的速度骤然减缓。他又抱起她,一言不发地向前疾跑。
  我使出全身力气追赶他俩,还是落下一截。
  “放下我,忠国。”佟鹭娴说道。
  “坚持住,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人给你疗伤。”
  “来不及了,放下我。”她的声音很轻。
  尔忠国轻轻放下她。
  我气喘吁吁地刚赶上他俩,将双手撑在膝上定神。虽然我很讨厌佟鹭娴,甚至恨她,但看到此刻的她,心里突然难过起来。
  她也要死了吗?那么泼辣、铁腕的一个强女人,就要死了吗?
  佟鹭娴失血过多的脸苍白如纸:“忠国……今年的冬天来的太早了,好冷啊。你看,雪花飘了满天、满地,到处是……雪花,你看见了吗?”
  “……是的,我看见了。”尔忠国朝空荡荡的四周看着,视线似乎追随着那些隐形的正在飘落的的雪花。
  佟鹭娴紧握住他的手靠近自己的胸口。“可以让我们单独说一会儿话吗?”她央求的眼神看着尔忠国,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
  “我马上离开。”我知趣地立即走开,一直走到距离他们约三十米远的地方才停下,但我的耳朵像雷达一样依旧捕捉到了他们的说话声。这不能怪我,是那些话自己钻进我耳朵里的。
  “忠国……我不想死。”佟鹭娴幽幽地说道。
  “你不会死的。你这么年轻,能撑得住。”尔忠国急急忙忙地说道,仿佛一说慢了,佟鹭娴就会断气。
  “我知道……我快不成了,我只想听你说……一句真心话。你……爱过我吗?”她气若游丝。
  尔忠国沉默不语。我听到佟鹭娴自嘲地笑了一声:“让我……猜中了,你心里……只有你的凤娇妹妹。”
  “不,不是这样。”尔忠国立即否认,一点不含糊。“你误会了。我跟她之间纯粹是因为上辈人之间的私交,还有……”
  “别自欺欺人了。”佟鹭娴费力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看她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你若……能用对她……那样的眼神……看我一次,我就不会……难受得……要命了。现在,我……就要死了,你还骗我?”
  “鹭娴,不是你想的那样,绝不是!”
  “她……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死心……塌地……护着她?我们这些年……一起出生入死……多少回?一起……为当党国效力,配合默契,可……可谓……珠联璧合,却……抵不过……她的一滴泪……或……一个眼神。她……她是个妖女!”佟鹭娴颤抖着说,呼吸散乱。
  “别说了,你太累了,身体要紧。”
  可佟鹭娴没听他的话,继续往下说:“以我的党性……和脾性,我早该……一枪毙了她……她终究是……异己分子啊。可我……鬼使神差地一次……又一次……放她一马。我为了谁?我是怕你……日后受到牵连……更怕你伤心……怕你疏远我,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亲近你了。你……利用了我……难道……我会不知?可我……甘心被你……利用,我……我……”佟鹭娴又是一阵急促的呼吸,更加虚弱。
  我听到尔忠国大叫:“鹭娴,鹭娴!你挺住,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你会好起来,很快又能骑马打仗了。我们还在一起并肩作战。你要挺住!鹭娴,睁开眼睛别睡着,千万别睡着!”
  我以为佟鹭娴不行了,朝他俩的方向急走过去。
  自从听到她说的一番话,我突然发觉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邪恶,甚至也算性情中人。如果她出生在我的那个年代,谁能担保她不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呢?
  突然我一个急刹车,止住脚步——佟鹭娴又开口说话。
  “抱紧我,好冷啊!雪……越下越大了。”她哆嗦着说,“忠国……我们只有来生……再见啦。下……辈子,如果……没有她,你会……爱上我吗?”
  “这……”尔忠国不置可否。他似乎根本不相信有来生之说。
  我都替他着急,佟鹭娴已经这样了,哪怕撒个谎也是好的,这男人是木驴吗?
  然而,他依旧一言不发,真就这么木,木到残忍。
  我替佟鹭娴叫屈。尔忠国啊,你难道是铁石心肠?你这样的人懂得什么叫爱吗?即使曾经懂得恐怕早就被仇恨消蚀殆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需求了。
  或许,任何一个喜欢上他的女人都会面临与佟鹭娴一样的命运,无论是生是死都不会从他那里得到丝毫希望。
  “我很傻,”佟鹭娴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听不见,“你好狠……心,连来生的……希望也……不给我……留一个;真……遗憾……哪。”她说着,悠长地吐了一口气,再也没发出任何声息。
  灰色的尘土夹杂着秋的气息将落入大地怀抱的树叶重新卷起,越过曾经邀请它们扎根并带给它们生机的树干,撒向忧郁的天空。树叶、枯草、子弹的碎屑漫天柔软地飞舞起来,将蓝灰色清冷的天空磨砂成铅灰色。
  佟鹭娴走了,带着无限遗憾,走了。
  尔忠国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我走近他身边,很想说一句宽慰他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闭着眼睛,泪无声地流下,黑长的睫毛在眼睑下粘成一缕一缕的粗线。
  原来他也会伤心,一个冷酷的人伤心起来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人都死了,这会儿为她流多少泪她也看不见了。刚才她活着时,为何不多给予她一点温暖、让她不带遗憾地走呢?
  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男人,但他默默哭泣的样子很善良,像个受伤的无辜的大男孩。
  我轻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抬手去揩他落下的泪。
  他突然睁开眼,一双墨黑如漆的眼睛仇恨地瞪着我,狠狠弹开我的手。“滚开!”他大吼一声,好像佟鹭娴的死是我造成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莫名地揪紧。
  我的唇艰难地开启,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
  猝不及防的我摔出去两米多远,尾椎骨重重地撞在地上。吃痛的我不由叫出声来。
  他理也不理,抱起佟鹭娴的尸体径直走向路旁的一片小枫林。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摸着摔疼的尾椎一扭一扭地追过去。
  佟鹭娴被他安放在地上,灰白色的近乎透明的脸异常平静,没有了遗憾,没有了倦怠,若不是鲜血染红了军装,倒像是累了,睡着了。
  尔忠国掏出一把军用匕首狠狠地在地上挖,泥土急速飞溅,很快已经挖出了一个脸盆大的坑来。
  我找了块狭长的碎石在他挖的小坑旁也凿开一个小坑,帮他一起挖出一个能掩埋佟鹭娴的墓穴来。
  “滚一边去!”尔忠国没好气地吼我。
  我没理他,继续挖。
  他发了疯似的伸出胳膊,抓住我肩膀就往外甩。
  这次,很不幸,我被他摔出去四米多远,可怜的尾椎骨再次遭了殃。
  更不幸的是,我没能爬起来,像骨折了一样。
  我和佟鹭娴一样躺在地上,耳边只听到泥土与金属器物不断摩擦的沙沙声。
  我不再妄图挣扎,静静地躺着仰望天空。
  天空里的草屑,枯叶仍在漫天飞舞,像动漫画面一样缺乏真实感。
  天就要黑了。
  我突然迷惘起来,也许我根本不在这里,从未来过,这一切不过是某种一厢情愿的幻觉,抑或是一场虚拟的游戏?
  总会让我的心莫名刺痛的尔忠国也许从未存在过。
  我从未对他动过心,他也从未迫害过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幻觉罢了。
  那么战争呢,死亡和血腥呢?统统也不存在——幻觉罢了。
  可我的尾椎骨真实地痛着。
  我盯着尘屑弥漫的灰色天空,妈妈那张温柔而焦灼的面容浮现眼前。
  妈妈,你还在找寻我吗?女儿的失踪一定让你心焦力悴。对不起,妈妈。我好想你啊!
  妈妈张开双臂迎接我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我的鼻头阵阵发酸。
  “妈妈,不要着急,女儿快回家了,你的小伊就快回家了。”我喃喃自语,眼泪慢慢地流出眼眶。
  “装什么死?起来!”我的脚被人踢了几下,踢回了这个时空,再次面对{炫残{书酷{网 的现实以及这个冷血的变态男。
  他冷冷地俯视着我。
  我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他,仰视着,感觉他异常高大,几乎遮住了整个灰色的天空,但他的脸也更遥远,唯有眼神咄咄逼人,不因为距离远近而减弱。
  “麻烦你再多挖一个坑吧。”我说着,更多的泪不争气地落下来——曾发过誓不在他面前流眼泪的——屁用没有。
  我是个懦弱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暴露我的软弱。
  他依旧冷冷地看着我,居高临下,像观赏一个濒临死亡的怪兽。
  “把我也埋在这里好了,风景还不错。”我苦笑道。
  “狗屁胡话!”他怒道,“没死就给我站起来!”
  “的确死不了。”我木然地着看着他那张即使发怒也很好看的脸,“可惜我站不起来了。把我留下来作为佟鹭娴的陪葬吧,这样能让你消气吗?”
  “什么意思啊你?”他双臂抱在胸前,“把自己留给小鬼子吗?作践自己也要分场合。”
  “你下手跟小鬼子一样狠!”我轻蔑地看着他说道,“你只会欺负弱小,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孬种,尔——忠——国!”我慢慢吐出他的名字。
  尔忠国一楞,冷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他突然蹲下身,上下看了我一眼。“我弄伤你了?”
  我不说话,头侧向一边不看他。
  他总算意识到了他粗暴的后果——他下手有多重会不清楚?
  “哪里?哪里弄伤了?”他不安地问道。
  有必要告诉他吗?当初鬼子弄伤了我的腰,如今他弄伤了我的尾椎骨,一样的坏!
  他一把抱起我,我挥动手臂挣扎着。“别碰我!你犯规了!”他若带上我只能增添麻烦。
  他置若罔闻,顿了顿说道:“别逼我点你的穴。我再累,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说罢,抱着我站在佟鹭娴坟前静默片刻,转身离开。
  “你说过不会再碰我,现在这样算什么?”我反唇相讥。“在你更加违约之前,放下我。我宁可死在这里。”
  “你尽管耍嘴皮子好了。”他不看我,拿冷酷的下巴对着我。
  “如果小鬼子这会儿突然出现,你抱着我跑得再快也没子弹快,功夫再高也使不出来,岂不是要跟我一起死在这里?这让后人怎么猜测?你这么崇高的党国卫士跟一个女赤匪搅和在一起慷慨就义,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还是分开的好。你走你的,我留我的;就算死,也各死各的。”
  “我不会落下口实给人议论,你尽管放心。”他狠狠地挖我一眼,眼神刻薄。
  “现在后悔还不迟,免得到时候你连选择的权利都没。再说我的命跟第九战区比起来孰轻孰重?”
  尔忠国显然对我的问话十分恼火,瞪着我却紧抿唇不答。
  我微微叹气:“你应该学佟长官的作风,任务高于一切,没法带走的人都得丢下。做法固然残忍,但也是无奈。我的小命跟第九战区的生死存亡比起来算什么?”
  “我自会把握分寸,若没法带你走,一定赏一颗子弹给你,我说得够清楚吗?”他翻了翻白眼。
  听他此言,我心里不由一动,他这么在乎我?
  “更糟,”我摇摇头,“你还有脸见人吗?杀了结发妻子自顾自逃命非君子所为,又如何向辛老头交代?还不如现在就丢下我,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我若杀了你,自会到他老人家面前自杀谢罪!”他似乎早已想好了应对措施,无缝接下话茬,突然又用责备的眼神瞪着我,“越来越放肆,叫你爹‘辛老头’?”
  他的话让我心底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动着。
  好悲哀的现实——直到此刻,他依然当我是辛凤娇,就算死了也会当作辛凤娇掩埋掉。呜呼哀哉!
  他抱着我一直往东跑,跑了三里地,越跑越慢。
  四周的景物模糊一片,黑暗就要降临。

  从军记(一)

  隐约听到东南方向小山背后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咔嚓声。“有动静,停下!”我警觉起来,仔细辨听,没错,是大部队行进的声音,但并非朝我们这个方向而来,一时无法弄清是日军还是国军。
  “什么方向?”尔忠国一边问一边凝神细听,目光警惕。
  我向动静发出的方向指了一下。
  尔忠国迅速抱紧我赶往十几米高的小山包上赶,借助茂密草丛的掩护翻过山头,在挨近道路的山坡上藏好身形。
  远远的,一大队人马急行军而来,约莫四、五分钟后才到近前。“是自己人!”尔忠国探视一番后惊喜道,迅即脱下日寇军服,跳了出去。
  这人怎么这样?一见到自己人就忘了我还留在草丛里呢。
  “什么人?”一阵枪上膛的声音。
  “自己人!你们是133师的弟兄吧?我要见你们最高长官。”尔忠国双手举过头顶说道。“在下尔忠国,以前是140师的。各位弟兄中说不定有我的老战友。”
  运气不错,不多时,有个军官认出了他。“这不是警卫营的尔忠国吗,怎么会在这里?”
  “张奎兄,好久不见!“尔忠国上前去擂了他一拳,二人用力拥抱了一下。“我有紧急战事情报要送到二十军军部,麻烦你赶紧先带我去师部,用电台跟军部联系上。”
  “不太容易,我们原本在苦竹岭一带设防,兵力单薄,撑不下去了,通讯连一个小时前已经转进,电台和电话都不在,暂时没法跟军部通讯营联系上。鬼子很快就会过来,先跟我们转阵地吧。我派通讯排的一个弟兄赶到师部去给你联系,你看怎么样?”
  “事关重大军事机密,我要亲自送去,不如你派通讯排的两个弟兄给我,直接领我去师部,我要先联系上七十九军第82师师长副官孙肴方。团级以上我只跟他熟。”
  “好!依你说的办!”张奎立即着人传唤通讯排的人过来。 说话的空当,传来迫击炮的轰鸣声——国军跟鬼子再度交火。
  尔忠国这才顾及到我,回到藏身处抱我出去。
  看见穿着鬼子制服的我被抱在尔忠国怀里,四周一片哗然。我想如果不是他们急着撤退,恐怕立即要开枪射死我。
  尔忠国顾不上解释,叫张奎把卫生员叫过来。“她受伤了,给她看看!”
  卫生员头上裹着纱布,也负了伤,大概怀疑我是日军女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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