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在百年前曾是四国中最繁盛的国家,然而经过百年变迁,如今的晋国居然连一个以部落崛起的燕国都不如,这简直可笑至极。
进入城内,但见街道宽阔,房屋整齐,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两旁大店铺鳞次栉比,里面陈列了许多从各地进来的好东西:上等的蚕丝,通红的番椒,斑斓的兽皮,肥大的人参。行人的身量比北边人短小,却精明爽利。
晋国多商贾,然而朝廷却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要重农抑商。
街市依旧繁荣,人烟依旧阜盛。然而过度消耗的繁荣背后,有的却只是厚重渣滓般的衰颓与败落,就像是一个纵欲过度,面相虚浮的美男子,再美也掩不去颓废的本质。
裹着蓝色丝绸的五驾马车即使想低调,被一千名手持银枪、身穿铠甲的禁卫军簇拥着,也低调不了。所到之处,熙攘吵闹声全被这阵势给镇住了。百姓们愕然地望着缓缓行驶在队伍中央的马车,抻长脖子,像是在期待车里人能突然蹦出来给他们欣赏欣赏似的。
马车在这样的围观下,一路逶迤行驶到青霄门。
守城的御林军仿佛早有准备。并没有太惊讶,只是上前给骑在枣红马上的慕吟风行了个礼,又看了一眼他亮出来的金牌,便挥手命令其他人放行。
马车畅通无阻地进入青霄门,驶进宫城内。
晋国的宫殿气势宏伟,恢弘壮丽,是四国之中最为豪华,也是最让其他三国觊觎的。
过了桥,径直向北,高大朱红的城墙。宽阔笔直的长巷,华丽却森严的宫城,威严壮观。又死气沉沉。
车轮吱吱嘎嘎地碾过青石路,来到蓬莱殿外高而阔的汉白玉石阶前,缓缓停下。
车内的人从容不迫地步下来,穿着江崖海水祥云游龙蓝蟒袍,系着碧玉金丝带。腰悬九龙佩,发束青玉冠。面如夭桃,目似朗星。仿佛只要被他看上一眼便会被摄取魂魄一般的绝美容貌,让人不自觉地一阵屏息。
石阶上,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太监托着拂尘,匆忙迎过来。跪下,悲喜交集地道:
“老奴给十、老奴给七殿下请安。七殿下,您可算回来了!皇上盼着您回来可盼了好些日子了!“
“父皇可好些?”面对黄公公的大喜。白兔只是淡淡问了句,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一听您要回来,皇上这心里边畅快了许多。七殿下,您赶快随老奴进去。让皇上好好看看吧。皇上听说您要回来,连着好几天一直念叨着您。慕大人。兰大人,皇上让你二位也进去。”黄公公笑得一脸褶子,合不拢嘴地催促道。
慕吟风和兰墨凉应下,随在白兔后边,三个人跟着黄公公上了台阶,来到蓬莱殿。
蓬莱殿内冷清得仿佛都听不到人的呼吸声。
上好的龙涎香焚烧在鼎炉里,盘旋升起袅袅的青烟,散发出一股子高贵却又孤寂的幽香。
太监宫女们垂首侍立在两侧,像两行石雕木偶,没有一点生气。
直到进入大殿的最里边,一张明黄色的龙床赫然入目。一名年近六旬的老者盖着明黄色的丝被,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双眼紧紧地闭着,下眼窝黢黑发青。重病的脸色看上去就像是刷了一层姜汁,黄得吓人。他的呼吸很急促,仿佛在忍受着什么似的。
白兔一看脸色就知道,他恐怕命不久矣。
黄公公上前,在床边轻唤了两声:
“皇上,七殿下来了,皇上……”
晋帝似反应迟钝一般,喘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眼白同样浑浊发黄,还泛着几条血丝。
“谁来了?”他的听力不太好,眼睛瞪起来,呼吸急促,嗓音沙哑地问。
“是七殿下,七殿下回来了。”黄公公声调略高地重复了遍。
晋帝没言语,平躺在床上,似乎连转动脖子的力气都没有,勉强将眼珠往床边转去,黄公公急忙让开,白兔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白兔恭恭敬敬地跪下来行了个大礼,声音沉静听不出一丝情绪:
“儿臣参见父皇,恭祝父皇龙体圣安。”
晋帝用一双歪斜的眼珠直勾勾地看了他一阵,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黄公公急忙扶起他,又是给他摩挲背,又是给他揉胸口。
好一会儿,直到咳出一口血痰,晋帝方才平息下来,躺回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伸出一只苍老的手,虚弱地说:
“兔儿,近前来。”
白兔睫毛一颤,心里满是憎恶,面上却恭顺地应了一声,上前握住他的手。
晋帝忍着病痛,将他打量了一番,又疲累地闭了闭眼。或许再威严的人弥留之际也是慈祥的,他微笑叹道:
“长大了!大了好哇!”
又一阵咳嗽后,他轻拍着他的手,嗓音苍老嘶哑:
“兔儿,别怪父皇,那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白兔低垂的眼眸里寒光一闪,面上却极温驯地微笑:
“儿臣明白。父皇,您别多想,养好身子最要紧。”
“呵呵,你还是这么孝顺。你是好孩子,是父皇和你母妃对不住你。”他揉着胸口,喘了半天才呼吸了一口气,忽然用力扯住他的手,手指哆嗦,肃声道,“老七,父皇撑不了多久了,以后这晋国的天下就是你的了。记住,定要守护好咱们白氏江山,千万别让那些贼子夺了去!”
他咬紧了牙,语气激昂,仿佛让人看到了他年轻时同样拥有过的霸气。然那霸气却随着时间,逐渐被磨成渣滓,直到现在,沉积的渣滓已经让他成了一个沉重无力的老人。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好好守护这晋国江山。”白兔郑重回答。
晋帝欣慰地点点头。
父慈子孝的画面,然而他们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娘子篇 第二十三章 后宫,新后人选
一番嘱托似耗尽了晋帝的全部力气,他闭了闭眼,脸上爬满了疲惫。
歇了一会儿,他朝白兔挥挥手:
“明早你跟朕一起上朝。好容易回来,先去看看你母妃吧,也去给皇后请个安。”
白兔应了,起身,恭敬地再次行了一礼:
“父皇好生养着,儿臣告退。”说罢,转身退下去。
兰墨凉和慕吟风见皇上没发话叫他们,且神色大有不耐烦之意,便轻声说了句:
“皇上,那微臣二人也告退了。”
晋帝没言语。
兰墨凉二人小心地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应该没其他话要说,就躬身退了出去。
不料在兰墨凉刚走出内室时,黄公公突然托着拂尘凑上前,看了眼已经出去的慕吟风,笑容有些诡异:
“兰大人,皇上叫你呢。”
兰墨凉一怔,心脏微沉,转身悄悄地随黄公公重新回到内室,来到龙床前,望着晋帝双眸紧闭、仿佛已经睡着了一样,犹豫了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皇上?”
晋帝闭着目,歇了一回,这才大幅度地喘息了两下,沉声开口问:
“他、在外边成亲了?”
“是。”兰墨凉眼眸一闪,答。
“双生子?”晋帝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接着问。
“是。”
晋帝闭着眼,喘了两口粗气,仿佛很疲倦似的。但眼袋下凹进去的褶皱,却在一瞬间填满了阴狠和冷酷。那一刹那,浮现出的暴虐令人胆战心惊。
“哼,不祥之物终是不祥之物。”他不屑地冷笑了句。
随即,他虚弱却残忍地冷声吩咐道:
“杀了!一个不留!”
兰墨凉心脏一凛,抿了抿唇。忽然含笑低声道:
“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晋帝闭了闭眼,仿佛对他很包容似的,顿了顿,冷声道:
“说!”
“臣以为,即使皇上不下令,也会有人代替皇上除掉那母子三人……”
晋帝闻言,一双苍老浑浊的眸子倏地张开,迸射出让人胆寒的冷光。
兰墨凉继续道:
“臣觉得,殿下才刚刚回来。殿下的为人又不是那么地软弱,若这个时候皇上让殿下的心里产生隔阂,恐怕于皇上、于殿下都是弊大于利。何不让某些人去做了坏人。这样既不会影响皇上和殿下的父子之情,又解决掉了皇上的心头刺,最重要的是,殿下和那边的仇就此结下,到那时。皇上就可以完全放心了。”
晋帝沉默了一会儿,周身的冷冽忽然收起,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
兰墨凉急忙上前帮他揉胸口。
好半天,晋帝才喘息出一口整气,说:
“墨凉啊。果然还是你小子深得朕心!”
兰墨凉退后半步,谨慎地道:“微臣惶恐。”
晋帝笑了笑,摆摆手道:
“罢了。就按你说的去做。明日老七就要入主重华宫,他离宫许多年,怕是什么都忘了,你可得好好看顾他,别让他出了岔子。”
“是。微臣遵旨。”
皇后居住的无极宫位于蓬莱殿东边,长乐宫北侧。地处宫城的中轴线上,奢华恢弘,美轮美奂。
华皇后四十来岁,皮肤身段保养得极好,鬓发如云,蛾眉淡扫,穿了一件玫瑰色金线绣祥云五彩凤凰宫装。肤白细腻莹润,眸光精锐有神,即使韶华不再,却依旧犹存风韵。
她坐在一张凤椅上,朱唇含笑,却隐隐透着威严;梨涡微现,又平添许多和蔼。属于一国皇后的气质她全都具备,雍容华贵、端庄优雅、待人和气,却又心狠手辣。
她是个美丽且生动的女人。
她的生动与坐在她下首最高位置上的姝妃形成鲜明的对比。
作为四妃之首的姝妃比皇后小几岁,相貌却比皇后美丽一倍。明明即将步入中年,那张妩媚动人的小脸却仍宛如妙龄少女般,不见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
但她的气度却明显比华皇后逊色许多。
不,或许应该这么说,若要论身为后妃的气场,她甚至还不如一个稍微跋扈一点的宝林。但若要论谁的气质最古怪,她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姝妃十分古怪,这是整个后宫公认的。
明明有着绝代风华,却像一根木头,直挺挺、傻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存在感,仿佛一个陪衬摆件。黑白分明的眼珠可以数个时辰不带一点波动,就像是一潭死水。
私下里,她被称为美人花瓶、漂亮的衣服架子、甚至是一根糟蹋了美貌的呆木头。一个如此美丽的人却能这么地不起眼,不用变装却能掩去一身的芳华绝代,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才能。
有人说,她能坐上今天的这个位子,全靠华皇后。
而姝妃对于华皇后,也像是个没有任何主张的应声虫,惟命是从。
白兔的容貌像极了她,因为她是他的生母。
“儿臣参见皇后娘娘,给母妃请安,见过诸位娘娘。”他跪下来,沉静而优雅地给皇后行了一个大礼。
“快起来吧。”华皇后微笑道,修长的手指上,护甲那尖锐的最前端泛着不温不冷的光芒,声音略带一丝伤感惆怅,“一别许多年,竟长这么大了。小时候你身子不好,只能送到南岛上去疗养,当时本宫和你母妃都很舍不得。好歹回来了,身子也大好了吧?”
“是,托皇后娘娘的福,儿臣已经大好了。”白兔心里冷笑,脸上却极柔和温软地说。
七殿下,姝妃的第三子,也是先太子殿下和十七公主的亲弟弟。自幼身体羸弱,受不得一点风寒,便被皇上送往四季如夏的南岛上疗养。因病体康复,故又被皇上召回宫。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事。
而宫里的那些人精们更知道的是。如今病重在床的皇上已经没有了其他皇子,唯一仅剩的皇子,便是眼前这一位连她们这些在宫里过了十几二十年的妃嫔们都不知道的七殿下。
皇上何时多出一个七皇子,她们不知道;姝妃是不是真的产下过七皇子,她们也不清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这位七皇子,将是最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也是她们这些性命如蝼蚁的妃子们未来命运的主宰者。
华皇后细细地望了白兔一会儿,突然伤感起来:
“和暄儿一个模样儿,不愧是亲兄弟啊。我养了暄儿二十几年。那孩子又听话又孝顺,没想到却这么年纪轻轻地就丢下我去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孩子。好狠的心肠!”
说着,用帕子擦拭眼角,哽咽起来。
华皇后自己只生了三个女儿,其中两个已经出嫁,最小的才刚十二岁。太子则是在姝妃生下一对龙凤胎。办满月酒时,姝妃以自己身子不好为由,主动过继给她求她抱养的。当时华皇后“盛情难却”,不忍忤了好姐妹的一番心意,便含笑答应下来。
自从,皇后将太子视如己出。一养就是二十几年。
这件事也让当时前途始终不温不火的姝婕妤,在一年后连跳三级,成为姝妃。
众人眼见皇后又因为太子的事伤感起来。慌忙宽慰劝解,这才略略止住。
白兔冷眼旁观着满屋子女人粉墨登场,你一言我一语地唱大戏,借机表忠心,心里是满满的冷意与不耐烦。五年前宫里能叫出名号的妃嫔就有三十来个。五年之后,这数量明显增加了一倍还多。
“你、是七哥哥?”一个如剥了壳的煮鸡蛋般圆润水嫩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腼腆地打量了他一番,说,“和太子哥哥像,却更像十七姐姐。”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静默。
华皇后闻听,连忙笑道:
“瞧你说的,他也是你十七姐姐的亲弟弟,自然长得像。敏陶,过来,不许没规矩。”
小姑娘顽皮地吐吐舌头,退回母亲身旁。
她是华皇后最小的亲生女儿——十八公主敏陶。
一语未了,有宫女含笑进来通报道:
“皇后娘娘,华三小姐来了。”
华皇后的脸上泛起一丝柔光,笑语里带着宠溺:
“这丫头,都什么时辰了,才过来,快让她进来!”
不多时,只见一个美丽的少女从外面婀娜多姿地走进来,跪倒在软垫上,行了大礼展拜起来,含笑开口,声音恍若黄莺出谷般清脆动听:
“凤儿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华皇后忙命人把她扶起来,口里笑说:
“你这丫头,也不早点来,怎么现在才过来!”
华凤笑说:“因为夏溪姑姑说皇后娘娘这几天总是睡不好,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又提过,说想吃家里产的莲子。凤儿想这莲子刚好可以清心安神,今日一大早便去后花园摘了一盒新鲜莲子,特地带过来孝敬皇后娘娘。因此迟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她噙笑屈膝请罪。
华凤约莫十六七岁,是个极美丽的少女。莹白如玉的鹅蛋脸上,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腮凝新荔,鼻尖翘挺。一双顾盼生光的眼睛,黑白分明,柔媚流转,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神韵。
她身穿一件粉红色镂金百蝶穿花杭绸衫子,下着一条珍珠白碎花百褶罗裙,外罩一件五彩刻丝天蓝蜀缎褙子,全身上下叮叮当当地戴了一整套鎏金镶钻红宝石头面,彩绣辉煌,熠熠生辉,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就连某些份位低的嫔妾,穿戴都不如她这个朝臣之女。
莲子送上去,嫔妃们全都夸赞不绝。
华凤的神情略带得意,忽然瞥见站在一旁的白兔,愣了一愣,紧接着小脸泛红,带着少女的腼腆与羞涩,偷偷地冲着他嫣然一笑。
白兔突然想起来,不知从何时起,晋国皇帝的皇后人选,全部开始姓“华”,前任太子的太子妃,便是这位华三小姐的亲姐姐!
娘子篇 第二十四章 储君,温柔邪恶
华皇后见白兔和华凤正在两两对望,笑了笑,声调略高,成功压下其他妃嫔们谄媚的奉承声,开口说:
“凤儿,你不认得吧,他就是刚刚回宫的七皇子。”
华凤正直勾勾地盯着白兔,闻言,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屈膝行礼:
“凤儿给七殿下请安!”
“华姑娘不必多礼。”白兔表情淡淡的,看不出真实情绪。
华皇后微笑,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坐在下首身穿玉兰色纱缎宫装的何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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