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楚狼狈地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精钢软剑直指自己的胸口。他看见围观将士投过来或不写或可怜或惋惜的目光,心中如针扎一般。
唐抒阳伸手拉他起来,他不甘地瞪他一眼,自行起身,却听见一道软细而清朗的声音:“哥。”
众将士回首望去,但见一抹窈窕的浅蓝倩影飘逸行来,肤光雪白,双眸如漆,眉目如画,笑靥微点脸腮。
唐抒阳感觉到她的目光从上官楚的身上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她越过众人,从自己身旁掠过,深深地看自己一眼。
他知道,她是上官蓉儿,前两日才到军中。
二、摇红
唐抒阳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细丝白绢,慢慢地揉在手心里。
她来回于龙城与紫镛城,她与流澈潇多有来往,流澈潇一直暗中保护她,流澈潇喜欢她,与她多有诗词唱和……
阿漫在洛都的一举一动,皆有冷一笑飞鸽传书向他禀报。今日的消息让他心情沉重,然而,时机未到,他还不能让她知道他还活着,即使他知道她会责怪,此时也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
阿漫,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等着,再过几个月,我一定解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不会再悲伤孤单,不会再凄苦绝望。阿漫,一定要等我!
“阿漫怎样了?”叶思涵走进营帐,见他脸膛紧抽,目光冷肃,便担忧地问。
“没什么,有人保护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唐抒阳淡淡道。
“不知阿漫能否撑得住,难为她了。”数月军旅的历练,叶思涵的风采减了少许翩然,多了几分硬朗。
“她撑得住,无需担心。”唐抒阳一笑。从冷一笑传回的消息来看,她做得很好,荣辱不惊,进退有度,在九重天阙中隐藏自己的锋芒,布置自己的耳目,一旦龙城和最高掌权者有何变动,她都能在最快的时辰里知晓。水深火热也是一种意志的磨练,如履薄冰更能令她快速成长。
“但愿吧。”叶思涵无奈道,“如果她知道连我也骗她,她一定会责怪我的。”
唐抒阳与西宁怀宇身亡的消息传开,没过几日,他便启程前往浙州,却遇上活生生的两人。他本想告知阿漫这个激动的消息,却被唐抒阳阻止了。接着,阿漫、太皇太后、两位公主被雷霆迎接进京。
唐抒阳拍拍他的肩膀:“我自会向她解释,坐下喝两杯吧。”
两人对饮两杯,叶思涵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虽然上官锦很信任你,不过如今你在军中的威望还不够,风清扬、秦重和上官楚三名大将对你很是敌意,你有何对策?”
“我自有应对之策。”唐抒阳眉峰冷硬。
“希望阿漫想开一些,希望我们能够顺利地赢得军心,希望能够早些挥军北上解救阿漫,如今只能希望阿漫开心一些。”叶思涵无奈道。
“我也希望如此,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一定有那一日的。”唐抒阳睥睨一笑,豪气顿生。
“流澈大哥,你在吗?”营帐外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进来吧。”唐抒阳一愣,朝外喊道。
刺眼的光影一闪,上官蓉儿弯身进来,看到叶思涵也在,便浅浅一笑:“叶大哥也在这里?喝酒着呢!”
叶思涵早已看出上官蓉儿对唐抒阳幽情相系,虽是担心他会否移情,不过此时却不便打扰,于是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唐抒阳站起身,深深地看他一眼,仿佛是在告诉他:放心,她不会辜负阿漫。
及至他掀帘出去,唐抒阳方才看向上官蓉儿,冷淡地问道:“上官小姐找我何事?”
上官蓉儿瞥见案上的酒水,坐下来问道:“流澈大哥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亦掀袍坐下:“烦心事?何以见得?”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的语声清灵灵的,身着一袭水蓝罗裙,宛如一朵深谷中绽蕊吐芳的幽兰,气韵简约,天然去雕饰的清新婉丽,“今儿我陪流澈净大哥喝几杯,如何?”
“算是为我解忧吗?”唐抒阳朗声笑道,如此说着,斟了两杯酒,“不过,我并无烦心事,上官小姐多心了。”
“叫我蓉儿,”她略羞地看他一眼,“流澈大哥无需见外。”
“不妥,不妥,”他笑着直接拒绝,倒显得磊落坦荡,“你是上官老将军的掌上明珠,倘若我如此呼你,军中将士会怎么看待我呢?”
“无需理会。”上官蓉儿俏皮一笑,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那些心术不正的将士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唐抒阳巴结上官氏女儿以图上位…
“不可不理会,我还是很在乎自己的清誉的。”唐抒阳眼中的笑意自有一种令人慑服的气度,一杯清酒落腹,再饮下一杯,“你兄长对我满怀敌意,我觉得你不该与我这般接近。”
“我哥对你是有偏见,”她饮了一杯,只觉这酒柔滑、爽口、微甜,该是上等好酒,怪不得他喜欢饮酒呢。她语笑嫣然,“不过他是他,我是我,流澈大哥胸襟如海,自然不会因为我哥而与我生了嫌隙,是不是?”
唐抒阳但笑不语,默然饮酒。
她来到军中已有三月,时常找他,不是那小事,就是这小问题,总有小女儿家的事情,他自然瞧出她的心思,只是淡淡地敷衍。
沉默间,他已饮下数杯。上官蓉儿瞧在眼里,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肯定有心事,也许是因为军中之事,也许是因为——世间情事,莫不是令人愁肠。
她夺了酒杯,劝道:“不要再喝了,流澈大哥,有何烦心的事,跟我说说……如果你愿意跟我说的话……”
唐抒阳一怔,不由失笑道:“为什么你认定我有烦心事?”
“嗯……让我来猜猜,”上官蓉儿俏皮地朝他眨眨眼,“流澈大哥一定是思忆……意中人了。”
“你如何晓得?”
“那就一定是了。”
唐抒阳悠然饮酒,对她的猜测不予回答。
她再次夺下他手中的酒杯,故意娇蛮地阻止:“今儿不许再喝了,够啦!”
他怔怔地望着她,一些美好的回忆慢慢地浮现……他想起瘦兮湖的那夜饮酒,想起风亭那些心怀天下、试探虚实的感慨之语,想起五里柳堤琼花树下阿漫的嫣容柳态……
“你去浙州……有什么重要的事吗?”阿漫已有七分醉意,雪腮酡红。
“自然是重要的事。”他拦住她的手,却被她逃脱了,“这‘烟花慢’后劲很足,不要喝了。”
“喝……喝个痛快……”她高举着酒杯,朝他一摆,便一饮而尽。
“你会醉的。”
“醉了好……醉了什么烦心的事就都忘记了。”阿漫嘻嘻地笑,“唐大哥……那次护送我到昌江,你离开后去哪里了……”
“去了一趟西南,奠基一个重要的人。”唐抒阳的脸色紧了紧。
“西南,是建陵吗?奠基谁啊?”她没有察觉到他已然改变的脸色。
“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他淡淡道。
“从未见过的人……”阿漫支颐喃喃道,喝下一杯酒就忘记了这个话题,“来,继续喝……今夜不醉无归!”
“再喝,你真的醉了。”
唐抒阳夺下她的酒杯,阿漫伸手来抢,突的一阵晕眩袭来,她软软地倒下来……他伸臂揽住她,嘲笑道:“瞧你,就喝这么点儿就醉成这样,还要喝。”
阿漫撑住他的手臂,想要站起来,却使不上力,再次倒在他的怀里,手舞足蹈的醉态憨然可爱:“这是好酒,不容易喝到的……当然要多喝一点……”
他瞧着她,她脸如红霞,娇态如水,是女儿家的柔媚,不由得收紧手臂:“在行宫不开心吗?”
她迷蒙的双眸一暗:“开心?是啊,很开心……”
见此神色,唐抒阳知道她很不开心,一种温柔的疼痛击中他,令他怔忪了。
阿漫挣扎着起来,却被他勾住腰身,酒气忽然袭来,柔软的唇落下,唇齿相碰,湿热而动情。
121.【47】大结局】 'VIP' 2013…03…31
仿佛天旋地转一般,却又那么舒适,她环上他的颈项,缓缓地阖上双眼。
见她一脸沉醉,唐抒阳一笑,拥紧了她。
他喜欢这样的阿漫,不会忸怩作态,又不失闺阁小姐的柔婉,稍具须眉的爽然脾性,骑马,饮酒,爱恨分明,聪慧机智,仿佛能够看透别人的内心。
不错,他理想中的女子,就是像阿漫这样的女子,能够陪他饮酒,即使烂醉如泥也是岁月静好;能够与他并肩策马,即使前路荆棘也是不离不弃;能够懂得他的内心——她三言两句就一针见血的拨开他内心深处最高傲最隐秘的地方,这样的女子,世间仅此一个坏。
她说:唐大哥并非等闲之辈,为何不投军从戎呢?指不定哪一日也像上官将军一样横刀立马,统帅千军万马,征战南北,力挽狂澜,匡扶社稷于危难,安邦定国于乱世……
她就这样轻易地击中他的内心。
如果说瘦兮湖风亭的对谈让他真正的倾心,那么之前他对于她,只是一种猎奇,一种感动,一种怜惜,对任何女子都可以产生的猎奇、感动与怜惜,而能够深入他心的,就只有一个端木情!
“流澈大哥?流澈大哥?流澈大哥!魁”
“哦……”唐抒阳猛然惊醒,不解地问,“什么事?”
“还说没心事?想得这么入迷!”上官蓉儿撅起双唇。
“我在想重要的事。”唐抒阳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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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铮……铮铮……”
校场正中央,掌影翻飞,两个人影倏忽来往,其速度之快令围观的将士直着眼睛看也怕漏掉精彩的一招半式。
正是秦重与唐抒阳的拳脚比试。
凌朝覆灭,天下大乱,民生疾苦,军中粮饷极度匮乏,士兵自然也处于水生火热之中。流澈净仗义疏财,以强大的资财后盾投军,受到上官锦的欢迎与信任,更受到数万将士的感激与拥戴。
上官锦病逝,二十万大军的统帅大位虚悬,众多将士起哄能者居之,以武力夺得统帅宝座。诸位将军并无异议,于是一场接着以场的比试。风清扬、西宁怀宇和叶思涵已经落败,秦重也已处在下风。
数万将士的喝彩声与叫好声惊天动地、甚嚣尘上,随着一声“吁吁”的呼声,秦重的胸口被击中一掌,连连倒退。
秦重抱拳退下,数万将士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与掌声。
“你想统帅大军,得先问问我!”
随着一声大喝,上官楚飞身而来,持剑直刺唐抒阳。唐抒阳“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精钢软剑,转身迎接而上,双剑激烈地相撞,众将只闻“铮”的一声,两人飘忽地荡开,肃然僵立,四目冰寒,杀气灼烈。
上官楚跃身而去,提剑痛击,凌厉的连环十招逼得唐抒阳连步倒退。
唐抒阳自信地一笑,灵巧地翻过身子,陡转剑柄,一招气势磅礴的杀招已然出手。
银光密集如雨,剑影飞速变幻。
不知是谁擂响大鼓,一声紧接着一声,沉厚而凝重,惊心动魄。
立时,天地间风云变色,唯见漫天的银色光芒中两抹人影殊死地搏斗。
站在人群中的上官蓉儿紧张地握着手,一眨不眨地盯着激斗的两人,后背心冷汗涔涔。她自然希望哥哥打败流澈净,接替叔叔和爹爹的统帅大位,以不辱上官氏,然而,如果流澈净赢了哥哥,她……也是极为欢喜的。
她劝过哥哥好几回,总算得到哥哥的允诺:如果我败在他的剑下,我自然无话可说,毕竟,你是我的亲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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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湿遍·流澈净
一、青山妩媚
六王之乱结束,少帝入主龙城,延续凌朝国祚,是为武靖帝。
他是摄政王,她是“端”皇后。
他是唐抒阳,不,是流澈净,是摄政王唐王。
她是端木情,不,是“端”皇后,是晋扬帝的皇后。
毓和宫,秋色似锦,凉月满窗人不寐。
“参见——”宫娥款款下拜,未出口的“王爷”两字因为摄政王的一个手势硬生生地憋回去。
摄政王轻步踏进寝殿,望见心爱的女子站在窗旁,三千青丝披散垂着,素白寝衣单薄,晚风掠起她的鬓发,衣袂飞扬如水,愈显得身子纤瘦。
她蓦然回眸,脸上的慌色一闪而过,在瞧见来者何人之后,施施然欠身:“王爷。”
流澈净拖住她的手腕:“何须这么见外?”
端木情微微一挣,侧身避开:“王爷还没回府?”
“还早,过来瞧瞧你。”他拉住她的手臂,感觉到她的冷淡与抗拒,“不想看到我吗?不想我来吗?”
“不是。”她侧对着他,不敢让他瞧见——双眸微湿,心中苦涩难言。
“那是什么?”流澈净拉过她的身子,追根究底地问。
“我……有点累。”端木情迎上他犀利的目光,疏懒一笑,“那些日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松懈下来,倒觉得累得慌。”
“传御医瞧瞧,明儿我吩咐下去。”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不用了,我想歇息几日就没事了。”她连忙阻止,挣开他的手,坐在凳子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她对他这般疏远而淡漠?她究竟怎么了?她念着流澈潇吗?她真的移情了吗?
攻入龙城的那一夜,她身中极品媚毒,仍然认出他,且不顾一切地缠着他,她说她不会后悔,而现在,又是这般冷漠,她后悔了吗?后悔没有随着流澈潇一起离开?
那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尖叫一声,时而手舞足蹈……翌日醒来,她开口的第一字,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流澈潇。
她喊道:潇……
他几乎崩溃,可是他只能当作没有听见,只能搁在心里不提。说到底,是他对不起她,她已经受了那么多苦和折磨,他不忍再让她有半分的忧心。
流澈净来到她的身后,握住她的双肩:“阿漫,你可满意?”
少帝凌枫为他控制,凌氏天下在他的掌心,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
端木情垂眸一笑:“满意,我该谢谢你。”
掌心缓缓上移,他握住她的脸腮:“皇后怎么谢我?”
她心口一窒:“王爷要我怎么谢?”
“只要是你的心意,我都喜欢。”流澈净俯在她的耳畔沉声出口,迷魅暗生。
“那……我该仔细想想,王爷容我考虑几日。”端木情别开脸,只觉他灼热的气息拂在耳畔颈窝,惹得她心湖荡漾。
“王爷!王爷!一定要这么见外吗?”
陡然间,流澈净扳过她的身子,目光深深:“阿漫,我是流澈净,是唐抒阳,更是你的唐大哥!在扬州‘烟花慢’酒楼,你说,携手一生,忠贞不渝,还记得吗?”
她瞧他一眼,仿似苍凉一瞥,脸色仍是淡淡的:“记得……记得又如何?”
他眉心如刻,凝重的目光紧逼着她:“现在,我说,携手一生,忠贞不渝,你可愿意?”
端木情静静地盯着他,目光幽幽渺渺,良久,她淡淡地点头。
可是,他想象中的她的反应,不是这样的,他没料到她是这般的淡漠而镇定。眼前言辞精简的女子,再也不是扬州的端木情,再也不是他所相识的阿漫。
究竟是什么让她改变如此?
流澈净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整个身子提了起来:“你跟以前不一样了,阿漫,你究竟在想什么,告诉我!”
端木情灿然一笑:“没什么呀,你多想了。”
“真的吗?”他狐疑道,她的笑,灿烂如秋阳,却是冷凉的。
“疼,放开我。”她微一蹙眉。
“在想什么,统统告诉我。”流澈净揽她入怀,摩挲着她的后颈,“不要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端木情埋脸在他的胸前,沉醉地环上他的身子,双眸再次泛出热泪。
她不能说!她无法说出口!她怎么说出口?说她跟他的手足已有夫妻之实?还是说她不再是清白之身?
她真的说不出口。满心的苦涩与悲凉,只能压在心上,自己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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