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淳有些拿不准，曹家已经连强弩之末都称不上了，还能翻出什么天来？不过也难说，孙氏是表哥的奶娘，在宫里这么多年，想必知道不少宫里头的事。难道说……好在，不管是哪位主子的事，跟她都没有多大关系了。
换上常服，又由着汀兰给她细细的梳头上装，尔淳心里盘算着等下去哪个寺庙比较好。金陵古刹众多，唐朝诗人杜牧就曾经发出过“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感叹。从重生以来，尔淳对这些也是信得很，自然不会错过金陵的众多古刹。可惜时间有限，并不能一一浏览。
因到金陵之前，康熙就定下了要去栖霞寺，所以尔淳最后选择了先去鸡鸣寺。鸡鸣寺位于鸡笼山东麓山阜上，始建于西晋，是南京最古老的梵刹之一，自古有“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寺的美誉。因为皇子们今日都跟着康熙去了，太后连日旅途劳顿也不堪远行，鸡鸣寺之行就只有瑚图里和婧瑶同尔淳一起。
为了不太招惹注意，尔淳仍是坐了轿子出行。瑚图里赖着要跟额娘一起坐，只是坐在里头也不老实，总是偷偷地掀起轿帘看外头的情形。人来人往的大街还有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对瑚图里这个从小生活在深宫里的孩子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有了瑚图里问不完的问题，尔淳觉得这路途也并不是很远，瑚图里还兴致勃勃的打算问下一个问题呢，鸡鸣寺就到了。
南方汉人多，礼教颇重，尔淳也学着汉家姑娘的样子，戴了帷帽。婧瑶却是不习惯这个的，不过等注意到周围的眼光，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她便有些后悔了。好在她们是托了名头的，寺庙里面自然有专门为尊贵的女香客准备的厢房。尔淳在里头的大殿里上过香，便到厢房去休息了，只是让住持师父去替她带来的几样东西拿到佛前供奉一会儿。正经的开光需要仪式以及时间，她可没那么许多的功夫。
出了京城之后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瑚图里自然不甘心就在厢房里等着，婧瑶也是个闲不住的，于是带着瑚图里到后院去转转。
这边，见完孙氏的康熙找到了皇太后求证一些事情。
“皇额娘，孙氏所言可属实？”短短一句话，不知道费尽了康熙多少勇气。
皇太后手中不停转动的佛珠停了下来，“皇帝，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提及呢。逝者已逝，就不要再追究了。谁是谁非，长生天自由决断。”
康熙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皇额娘，玄烨只想求个明白。”
皇太后再次转动手中的佛珠，声音平稳，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玄烨，你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呢。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人生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他这还是难得糊涂吗！
“皇额娘，此药可还有解救的法子？”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嘴里硬挤出来的，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皇太后闭上眼睛，摇摇头，“这个是草原上的秘方，从来只有用，没有解。我如今能帮你的，也只有把那东西给你了。自从姑姑将它交给我，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就让这一切孽债到此为止吧。”
康熙拿起桌上的一页发黄的羊皮纸，多年的承袭只改变了它的颜色，却从未将其黑暗的本质消磨丝毫。他多么想一把将其撕碎，让它消失于天地之间，可是现在，他还要依靠这最后一丝线索。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当时的情形，即便是因为他出过花，也不一定这帝位就能传给他了。而且皇阿玛原先属意的是二哥福全，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情。难道但凭汤若望的几句话就能改变帝位的归属？实在是笑话。
皇玛嬷处心积虑让他登上帝位，还不是看中他的出身。比起满族贵女所生的二哥，他这个汉军旗下庶妃所出的阿哥自然更容易受摆布。而且，当时年仅八岁的他，连蒙语和国语，都是苏麻拉姑启蒙的。比起性格更像皇阿玛而且已经学习过几年汉人典籍的二哥，他继承皇位对蒙古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只是，为什么要对额娘下手！额娘在宫里受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母凭子贵，做上了皇太后，终于可以不用仰人鼻息，为什么，为什么皇玛嬷要破坏他们母子好不容易得来的欢乐时光！当时的佟家可没有如今那么树大招风，皇玛嬷何必多此一举？
还有尔淳，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下手！他明明说过不止一次了，只要胤礽不犯谋逆大罪，这太子之位定然是牢不可破的。即便胤礽真的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他也不会优先考虑胤禛。为什么，明明当时皇玛嬷默许了胤禛的出生，即便是他立尔淳为皇后的时候也只是劝他多多考虑，为什么还是对尔淳下手了。
他自认为将尔淳护得滴水不漏，但是先是有乌雅氏，现在又有皇玛嬷，难不成在这后宫下药真的这么容易吗？
将方子亲自誊抄了一遍，交给太医去研究，康熙只希望尔淳能够躲过这一劫。回想起当年额娘去世之前的症状，若是尔淳也被下了药，而且是如孙氏所说的在生下胤禛之后不久就被下了药，那么应该早就已经……或许，尔淳吉人自有天相。
终于从慌乱之中镇定下来的康熙掩下了所有的思绪，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让尔淳出现在他面前！
从梁九功处得知尔淳已经往鸡鸣寺上香去了，康熙才平静下来的心又有些躁动，“赶紧派人把你主子娘娘找回来，越快越好。就说朕有急事同她商量。”
“嗻。”梁九功一边快速往外移动，一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孙嬷嬷，皇太后，太医，主子娘娘，看来这回的事儿不小啊。
康熙派出去的人找到鸡鸣寺的时候，正是寺里面最混乱的时候。
原来，婧瑶带着瑚图里在寺庙后院逛逛，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带着几个仆从。要说这厢房本来就是为女施主准备的，而且已经有人在了，这男子如何能够进来。不过出门在外，还是微服出来的，婧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侧身护着瑚图里就往回走。
哪里知道她们碰上的，就是传说中专门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无视身后两个随从打扮的御前侍卫，径自往前来，嘴里还说着老套的台词，“这位小姐长得真漂亮啊，本公子怎么没见过呀。在下想邀……哎呦。”
话未说完，就被侍卫一个过肩摔给摔在了地上。
婧瑶惊讶于侍卫居然能把这头肥猪摔倒，不禁多看了两眼地上的人渣，难道是刚才自己眼花，其实没那么胖？但是仔细看过之后，婧瑶后悔了，这人渣，不仅长得胖，还丑啊喂。这个时代的人，脸上居然也有青春痘啊喂。白白胖胖的脸上布满了红色的痘痕还有化脓了的痘痘，不是一般的恶心好嘛！
婧瑶果断捂住瑚图里的眼睛，“小姐，这种人看多了要长针眼的，咱们回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那头肥猪和几个木愣愣的仆从站在那里，还有肥猪的叫喊，“哎呦喂，疼死老子了。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打老子。你们都是死人啊，没看见老子摔地上了吗，赶紧扶老子起来啊。哎呦，疼死老子了。你个小妞，你要真有本事就给老子等着，居然敢打老子，你给我走着瞧！”
另一队侍卫找过来的时候，正是那头肥猪带着人卷土重来，打算替自己报仇呢。几个侍卫把他们拦在外头，因皇后的吩咐也不敢泄露身份又不敢伤及无辜，因为人数相当只好在那里对峙。
随着这边几人的到来，肥猪一看情势不对，敌众我寡，赶紧带着人跑了，临了儿还搁下一句话，“让那个小妞小心点，只要在金陵城，就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
尔淳和婧瑶都懒得跟这种人计较，尤其是尔淳，一听到是康熙叫她，赶紧就打道回府了。原本事情就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只是因为那个地痞才耽搁了这么久。
担心了许久的康熙，看到好好的站在他眼前的尔淳，却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在确认她的真实性。倒是瑚图里忍不住了，一溜烟就跑到了康熙的身边，说着刚才寺庙里的事儿。兴奋的语气配合着手舞足蹈的解释，完全忘记了来时尔淳嘱咐的话。
康熙听了果然很生气，不过是一介草民，居然敢冒犯他的女人，即刻下令让梁九功彻查。尔淳没有多说什么，那个地痞也的确该受到惩罚。刚才不表明省份，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慌乱罢了。
将瑚图里先打发回去了，尔淳这才有机会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表哥，你这么急着找我回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康熙有些闪躲，“没，没事。我只是一时没看见你，有些想你了。你最近身体可还好？坐了这么多天的船，身子还吃得消吗？”
尔淳被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不都请过平安脉了吗，好好的呀。依我看，这船倒是比马车还稳当一些。只是太后上了年纪，又没有坐过船的，该注意一些。我已经吩咐了太医每日去给太后诊脉，另外也备了些新鲜的瓜果蔬菜给太后送去了。”
康熙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明显的松了口气之后又绷住了脸，“那就好，那就好。你别多心，我也就白问一句。我还要看奏折，你先回去吧。”
尔淳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终于没问出口，“臣妾告退。”
76第七十二章 共游江南（三）
栖霞寺始建于南齐永明七年；梁僧朗于此大弘三论教义；被称为江南三论宗初祖；隋文帝于八十三州造舍利塔，其立舍利塔诏以蒋州栖霞寺为首。唐代时称功德寺；规模浩大，与山东长清的灵岩寺、湖北荆山的玉泉寺，浙江天台的国清寺，并称天下四大丛林。
然而，康熙此行并不是因为栖霞寺的盛名，而是为了一个人，了然大师。对于了然大师，康熙的认识仅止于他的名字而已。这次之所以还安排了栖霞寺之行，就是因为收到了京城里震寰大师的来信，只有五个字：栖霞寺，了然。
康熙虽然并不沉迷佛法，但也算颇为喜欢，对于大清能让震寰大师如此重视的师父，他也算能够做到了然于心。但是这个了然，他还真没有听说过。不过既然能得震寰大师如此重视，不惜千里飞鸽传书，那么那个了然也必定是个不凡之人。横竖他都要在金陵停留，索性就亲自去弄个明白。
带着众人上过香，便有小沙弥过来，说是了然师父请皇上过厢房一叙。今日是全副御驾出行，栖霞寺里里外外都有侍卫把守，安全问题自然不用担心。尔淳也没有多想什么，自己伺候着皇太后去找方丈慧明大师参禅去了。
小沙弥领着康熙到了一间厢房外头就退下来，康熙示意梁九功在外头等着，自己撩袍进去了。只见厢房中央一个佛龛之前摆着两个蒲团，一个六十岁左右，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之上。康熙忖度他便是了然了，只是木鱼声还未断，一时不知是否该出声。
木鱼声渐渐停止，老和尚慢慢起身，转了过来，对着康熙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多年不见，帝君别来无恙否。”
康熙双手合十，回了一个佛礼，“大师有礼。只是不知大师此话何解，朕可曾与大师有过一面之缘？”
老和尚白眉白须，笑容慈祥，“红尘短短几十载，想不到竟是物是人非了。帝君帝王，虽只是一字之差，却是谬以千里。”
康熙甚是不解，这老和尚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文不对题。
“皇上不必费心了，老和尚从未有幸见过天颜。若皇上不嫌弃这厢房简陋，就请坐在这蒲团之上听老和尚一言。”
康熙坦然入座，既来之则安之，这了然古古怪怪的，他倒要看看能有什么说法。
了然拿出一张笺纸，“不知道这上面的东西，皇上是否知晓。”
康熙接过来一看，却原来是个生辰八字，细看之下，竟是尔淳的！“不知这生辰八字，是大师从何得来的？”
“老和尚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个。不瞒皇上，老和尚曾经跟随师父学习推演天机，一生看过无数八字，虽说不是十分准确，但也都□不离十。若是依据该八字，此人的命数已尽。”
康熙听到“命数已尽”，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帝王之气毫不保留的释放出来，对着老和尚道，“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既然能知道这八字，自然也该知道这八字是谁的。”
老和尚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祥，“皇上请息怒，且听老和尚继续说。虽然此人命数已尽，但是却还活着，其中必有蹊跷。老和尚也是受人之托，特意将此事告之皇上。至于皇上如何决断，端看您自己。”
康熙收敛了迫人的气势，心里飘过无数想法和问题。这个老和尚是谁，背后有没有人，安的什么心？如今还有谁将尔淳视为眼中钉呢。难道是钮钴禄氏？还是说这和尚说的话是真的，只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尔淳还好好的。难道跟皇玛嬷下的药有关？
老和尚笑容更甚，“皇上难道从来不曾怀疑过此人，要知道如今大清这翻天的变化，也是源于此人啊。”
康熙手握成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一句话，“大师，慎言。”
“哈哈哈哈，”老和尚突然大笑出声，“不管是帝君还是帝王，对她都是如此维护啊。看来，所托之事可以完成了。皇上，此人的命数的确已经没了，如今仍然留在人间是逆天而为。不管是天道、佛道还是人道，都有迹可循，有法可依。如此逆天之举，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虽然此举并非她一己之力所行，然因果报应，轮回之道不可改。如今，她的大劫将至，若是能够安然度过，自然可以心想事成；若是不能，那可就……”那可就是灰飞烟灭，再不得轮转了。不过这半句话，了然还是没有说出来。
一步错步步错，虽然天后是好心，但是随意改变人的命数，甚至连带着改变了历史，人道大乱，这后果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人间有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对于天界，也是同理。天界看似掌管着人间百事，也并不是随意而为。更何况，公主不同于一般的凡人，并不是肉体凡胎，这么做很有可能造成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于三界的后果。
康熙听了这一大段话，隐约有些领略到其中的意思，“大师此话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可有渡劫之法？”
“尽人事，听天命。老和尚已经尽力了，再无力逆天。”
直到走出厢房，康熙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逆天，渡劫，他才不管这些，他只要尔淳能够好好的待在他的身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为什么又是下药又是渡劫的。难道，上天就这么看不过去，就是不让他们两个好过吗。
佟国维拿着京城的加急奏折寻到后院，正好是康熙出来的时候，厢房的门还未合上。虽然光线并不充足，但是佟国维还是认出了里面的人，就是曾经两度出现在佟府的老和尚。这么多年老和尚丝毫未变，而且居然还跟皇上密谈，难道说这位大师和皇上认识？
佟国维注意到康熙的脸色，也不多说什么，只把奏折呈了上去。
原是俄罗斯遣了使臣团到大清来，康熙合上奏折，冷笑一声，“哼，如今倒是变乖了，想是从西洋那里听到了风声。不过是一个俄罗斯使臣团，难道还打量着让朕停了南巡去亲自迎接他们不成。舅舅，替朕拟旨，着理藩院接待俄罗斯使臣，一切规格比照暹罗等国。另外，让大学士索额图总领接待事宜。”
佟国维拱手行礼，“嗻。”这沙俄几次三番挑衅不成，如今也是学乖了。不过看主子爷的意思，明显是不待见他们的。这索额图居然把这份奏折加急送来，看来又要被记一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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