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庞贝犹豫了,左右为难。
“那如何保证你给了他六千万后不会杀了他?”贝鲁奇反唇相讥。
“我现在是他的人质,我杀不了他。”米凯尔以最简单的逻辑回复。
独臂庞贝的视线落在米凯尔身上,他的天平开始往米凯尔动摇了。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安考拉在我耳边激动地小声道,“就跟当年他拿粒子炮轰我们时一模一样!这特么才是帝国皇子的范儿啊!贝鲁奇那小子没了精神攻击完全不是殿下的对手!”
“别听他胡说!”贝鲁奇道,“他根本给不了你六千万联邦盾!”
“我当然能。”
“是吗,流浪地球的落魄贵族?”
从始至终米凯尔只当贝鲁奇是耳边风,看都不屑看他一眼。我得说,光从那高傲凌人的姿态上,略显急躁的贝鲁奇就落了下风了。
“好了都住嘴!”独臂庞贝被吵得不胜其烦,“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们……”海盗头子说罢邪恶地一笑,“不过总会想到的~~”
于是我们被关进了飞船的副仓库。这个仓库是单独的仓库舱,随时可以脱离主飞船,所以如果米凯尔和贝鲁奇敢动用绝对力场,就会让我们变成一具漂浮在太空中的垃圾。
独臂庞贝可能也是担心两个卓奥友人大打出手拆了他的飞船,便将我们分别关在了两个舱室里。
阿卡、学者和安考拉正讨论着独臂庞贝会怎么处理我们,我回头一看,米凯尔独自一人站在货仓的圆形舷窗边。
默拉皮人和两个斯砍第人很早就睡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安考拉是星际赏金猎人,阿卡和学者是常年往来于各个星系的生意人,但我却是个标准的地球宅男,这是我第一次离地球那么远,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我翻了个身,看见米凯尔,他坐在舷窗旁,窗外的星海映衬着他的侧脸,他是个有着利亚纳式侧脸的卓奥友王子,是本应身在奢华舒适的皇家,却总是待在逼仄的陋室的王子。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地球金毛犬。”
米凯尔忽然出声,我差点以为是我自己在心里说话,或者他读出了我的心声。原来我们都养过金毛吗?
“我小时候在阿尔法比邻星长大,除了每天管我吃喝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没有朋友,直到有一天早上,我拉开门,看见门口放这一只盖着被褥的篮子,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雪,”他说,“篮子里有一只刚足月的地球金毛犬。”
米凯尔望着星海,我望着他,难以置信他对我吐露了心声。
“后来那就我唯一的朋友了。”米凯尔说,“他陪伴了我十二年,我陪伴了它一生。”
我原来不明白为什么米凯尔感染病毒后会是这个样子,但现在我全明白了。这也许是一种恩赐,或是上天对他的一种补偿,让米凯尔的金毛朋友在死后依然陪伴着他,让他不至于像别的病患一样陷入狂躁痛苦的深渊。
我正准备说什么,米凯尔又道:
“但我必须忘掉它。”
我的话都卡住了,米凯尔从舷窗边转过头,睡了下去。
我觉得悲伤极了,因为我看得出他并不想忘记那个朋友,米凯尔不懂他自己,亦或者他太了解自己,才决心对自己这么残忍。
22。
我只睡了一会儿就被叫醒了,被独臂庞贝那得意洋洋的声音。
经过一夜的思考,海盗先生告诉我们他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
“听说过巨鲸星吗?”独臂庞贝问。
学者皱眉,低声道:“多巴人的地盘?”
与此同时仓库的通风管里喷进白色的烟雾,可怜我才刚醒过来不久就跟着又睡了过去。
巨鲸星是一颗环境极其恶劣,但矿藏极其丰富的行星,是蜘蛛星系最有名的流放星球。这个星球是多巴人的属地,而多巴帝国是蜘蛛星系为数不多的几个未加入星际联邦的文明,好吧或许不该叫他们文明,因为他们好斗和野蛮的程度远远超过默拉皮人。如果默拉皮人是野蛮的文明人,那么多巴人就是自以为文明的野蛮人。
许多海盗和人贩子会将人力贩卖到巨鲸星,这些被流放过来的人许多来自联邦的文明,地球人,默拉皮人,斯砍第人,格利泽人皆有,也有来自非联邦的文明,诸如塞尼莫人,巴巴西尔人,这些人一旦被贩卖到巨鲸星,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在星球内部从事艰难的开采劳作,漫无尽头的一生。但是联邦却拿巨鲸星毫无办法,因为进入多巴人的领地就等于侵犯他们的领土,但是多巴人又向来不欢迎任何的联邦来客,他们不单闭关锁国,而且穷兵黩武,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发动战争。联邦没有证据,又不想卷入战争,只能听之任之,但是多巴星早成为包括卓奥友帝国,默拉皮邦联在内的许多文明的眼中钉。
庞贝虽然是标准的默拉皮血统,但却是无星籍人士,他决定将我们全部卖给巨鲸星,这样还能收获一笔不菲的贩卖费。
海盗头子将我们传送给了多巴人负责接收贩卖人口的飞船,于是我这个地球宅男第一次登上宇宙中许多人只曾耳闻不曾亲见的流放星球。
这是一颗十分寒冷的行星,我们穿着加厚的防寒服从多巴人的飞船上下来,一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冰雪和呼啸而过的白色飓风,我感觉冰封的智星也就和这差不多了。
从飞船上下来的不止我们,还有来自别的星球的被贩卖人口。所有人脚上戴着镣铐排成一排从飞船上鱼贯下来,跟着领路人埋头耸肩顶着零下的寒风往前走,米凯尔走在我身后,他才没有埋头耸肩呢,正好奇地左右张望着,风力太猛有时会吹得他撅起嘴,我很想说你别闹了,但小金好像还觉得这样挺好玩儿似的。
是的,我们抵达巨鲸星的时候是白昼,米凯尔现在又变成小金了,我为了让不安分的金毛大狗不脱离队伍,不做可笑的鬼脸,只能又暗暗和他玩模仿游戏,模仿的对象……我决定选择走在我们前面一点的贝鲁奇。
庞贝传送我们给多巴人前事先给米凯尔和贝鲁奇染了头发,还体贴地戴了隐形眼镜,起初我不太明白为什么。
学者对我解释道:“多巴人和卓奥友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发现贩卖的人质里有卓奥友人,他们会立刻杀了对方,那样庞贝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所以庞贝将米凯尔和贝鲁奇伪装成了地球人。
我们在巨鲸星的陆地上走了不到二十分钟,所有人的眉毛都被风雪染成了白色,脸上结满冰渣子。
终于我们抵达了矿井入口。
领路的多巴人让我们停下来,排成一列站好。
多巴人没有头发,他们的眉骨很高,眼睛凹陷在眉骨的阴影里,看上去像骷髅的眼睛一样惊悚,这个多巴人吩咐手下给我们戴上翻译机耳机,他来回扫视我们,说道:
“我只要再让你们在这暴风雪里站上半个小时,你们所有人都会冻死,这不是开玩笑,所以不要想打什么歪主意,只有在矿井里老老实实地工作你们才能有一线生机。”他说,“你们的劳作和休息时间是每六个宇宙标准时后休息半个标准时吃饭,每吃完两顿饭后再工作六个标准时睡觉,睡觉的时间是十个标准时。”
这听起来似乎很慷慨,其实不然。
“那就是每天工作三十六个标准时,吃四餐,睡十个小时?”有人大着胆子问,“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多巴人笑道:“你是格利泽人?”
“是的,阁下。”
“巨鲸星的自转速度比格利泽518慢十倍。”
我吃了一惊,那就是说比地球自转慢二十倍还多?我看着天边高悬的恒星,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个极昼至少得持续大半个月,我看向米凯尔,这表示连续半个月米凯尔都无法清醒过来!
米凯尔正蹙着眉头,当然那是因为他的模仿对象此刻正因为从养尊处优的生活中陡然坠入劳碌的地狱而极度不适着。米凯尔和贝鲁奇并肩而站,贝鲁奇脚上上着镣铐还昂着头站得笔直,酷帅狂霸拽地微皱着眉头,优雅地倾诉着他的不满,米凯尔自然如法炮制,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像一对双胞胎。
贝鲁奇对米凯尔邯郸学步的行为显然很无语,他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
“地球人!你在对我翻白眼吗?!”多巴人刚好看见米凯尔学翻白眼的动作。
“啊不是不是!”我连忙道,“这人是我的杀马特表弟。他脑子有点毛病,喜欢模仿人的动作,绝不是在针对您!”说着我从背后隔着米凯尔使劲踹了贝鲁奇一脚,贝鲁奇怒目瞪视我,米凯尔果然也摆出横眉冷对千夫指的表情。我朝多巴人耸耸肩,示意“您瞧”。
多巴人终于放过了我们。
我们跟随领路的多巴人下到矿井里,矿井入口有两个升降梯,锈迹斑斑像个笼子,这个矿井和我们脚下的镣铐一样古老。我和米凯尔阿卡学者安考拉被带到左边的升降笼,贝鲁奇和红发杰克一行被带进了另一个升降笼,他们显然很不甘心,阿卡朝电梯里的贝鲁奇杰克愉快地挥了挥手。
铁笼嘎吱嘎吱带着我们下到矿井里,里面比外面暖和多了,我望了望头顶和脚下,估计这座矿井有五十多米深,不过最深处能有多深就不得而知了。
抵达矿井底,就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虽然暖和了不少,但是味道却十分不好闻,参杂着各色人种的味道,汗水味,火药味,以及矿物质在爆破和挖掘中散发出的气味。升降梯的铁笼门打开,我们走进拥挤的矿道里,我看见这些形形色色的流放人口中有和我一样的地球人,白人黑人都有,还有身强体壮的默拉皮人,斯砍第人都是扎堆劳作,格利泽人一边挖掘一边高声吟唱着颂神的曲调,还有身高九英尺的巨人塞尼莫人,他们背上套着铁链锚索,拉着一车碎石弯腰驼背地穿梭在低矮的隧道中,脚步声像小山一样震得地面隆隆作响。我们眼前俨然是一副宇宙各文明携手合作的史诗级场面,可歌可泣。
领头的多巴人将我们打发给其中一个矿工,那是个身强体壮的默拉皮人,他从工具车里丢了几把铁镐给我们,给安考拉和阿卡他们的镐子都很正常,轮到我却是一柄又重又锈的铁镐,我不明所以,矿工又扔了一把镐子给米凯尔。
贝鲁奇不见了,米凯尔以为这是抛接游戏,伸长脖子噘着嘴就去咬那只镐子,我生怕他把牙给咬缺了,结果那镐子一镐子砸在他脑门上,米凯尔被撞得脑袋往后一仰,额头立刻一行血流下来。
我:“……”
我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铁镐,一看跟我的一样,又钝又重,这也只能砸砸人的脑袋了,怎么可能挖凿得开岩石,我尽量客气地问那位矿工:“有别的更锋利一点的吗?”
适时米凯尔终于晕晕乎乎地栽倒在地上。
矿工眼角将我冷冷一扫,什么都没说,自己推着车子走远了。
多巴人的监工正朝这边走来,我没辙,只得先把晕倒在地的米凯尔拖远。
还好卓奥友人抗打击能力一流,很快米凯尔就醒过来,又活蹦乱跳的了,我只好又让他玩模仿游戏,这下面的模仿者这么多,希望他不会玩腻。
我举着生锈的镐子敲了几下就觉得这根本是在开玩笑,我让米凯尔学安考拉,米凯尔抡起镐子敲了两下镐子就嘣噶一声从手柄处断掉了,铁稿头飞得老远……
小金是玩游戏的行家,他用剩下的一截把手继续挥舞着……
我头疼得要命,这时一个瘦高的格利泽人忽然凑过来,小声对我说:“那家伙是故意给你们这把镐子的。”
我不解:“为什么?”
瘦高的格利泽人压低声音道:“在这里我们平时都不和地球人说话。”
“为什么?!”我大惑不解。
“因为这是定下的规矩。”
“可是……为什么?!”再这么问下去我怕我快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瘦高个瞧了一眼身后,示意我:“看见那个辫子头了吗?”
我看见一个留着莫西干辫子头的默拉皮人,他身后跟着一个大块头的塞尼莫巨人。那家伙显然和监工们关系不错,竟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没命地挥动镐子。
“他是这片矿区的老大,潘斯特,我们都叫他BOSS。”格利泽人道,“不过BOSS只是个继承下来的称号,他并不是第七矿区的第一任BOSS,半年前他打败了这个矿区的前一任BOSS,所以现在他是老大了,什么都归他说了算。每一任BOSS上台都会定一些规矩,矿区的所有人必须遵守,要是BOSS看不惯谁,那个人就惨了,而潘斯特的规矩,”格利泽人顿了顿,道,“就是地球人是劣等种族,不配和其他人享受同等的待遇,因为他不喜欢地球人。”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感觉愤怒又觉得前途黑暗:“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不怕被潘斯特报复吗?
格利泽人特意瞥了一眼米凯尔:“他不是地球人吧。”
对方语出惊人,我完全没有准备,下意识地咽下一口唾沫。我相信我的表情已经让答案不辩自明。
格利泽人露出一个友好的笑:“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这张脸我认识,或者该说,无论如何没法忘记,我还认得他手上那只镯子。”
难道他真的认识米凯尔?我越发摸不清状况,身上冷汗都下来了。
格利泽人走到还在挥镐子的米凯尔背后,十分尊敬地道:“我们曾在联邦的瞭望号太空科考站上有过一面之缘,对吧?”他压低嗓门,一字一句,“米凯尔庞盾拉克沁殿下。”
“你到底是谁?!”我戒备地睨着他。
格利泽人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朝我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吉伦瓦,联邦瞭望号太空科考站上的科研人员。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你真的见过他?”我十分狐疑。
“虽然那个时候的殿下不是这个样子,但我确信我没有认错人,卓奥友人不存在双胞胎一说。”吉伦瓦道,“那个时候来瞭望号视察的各个文明的代表中就有米凯尔殿下,我对他印象很深,他与我握了手,我还特别留心了他的手镯。”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直觉告诉我吉伦瓦没有撒谎。
“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我打赌你们肯定打算从这里逃出去,不过我劝你们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这个地方守卫森严,即使你们逃出矿井,暴露在严寒中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被冻死,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就算卓奥友人能侥幸挨过酷冷,但是这里是蜘蛛星系最偏远的地带,没有飞船你们依然哪里也去不了,这颗星球上除了多巴人的矿井,就是一片荒芜。”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吉伦瓦向身后看了一眼,等监工走过,他把我拉到阴影中,小声道:“如果想逃出去,我有办法,但是我也有条件。”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他的条件是什么:“我们没什么能给你的,不过如果你真能帮到我们,我们当然会带你一起出去。”
监工又晃了过来,我们都假装在挖掘,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其实我还不十分确定这个格利泽人有几分靠谱,但是眼下的状况让我就算有一根救命稻草也必须抓住,我打算等吃饭的时间再和大家一起细致地讨论一下。这地方真是让人一天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23。
终于到吃饭的时间了。
所有人拿一只巴掌大的小碗排队领饭,食物是不晓得拿什么混煮的乱七八糟的一锅稀粥,每个人就那么一勺的分量,这点量要喂饱一个斯砍第人都成问题,更别说人高马大的我们了。
轮到我了,没想到这次连一勺的分量都没有,满打满算只有半勺。
我举了举碗:“是不是太少了?”
负责发饭的矿工理也没理我,大勺往我这儿一挥,后面有人不怀好意地推搡,我只得往前走。
这么一口稀粥我两三下就喝完了,那味道真是令人作呕,我怀疑这是泥火山。
正要放下碗,两只碗伸过来,往我那空荡荡的碗里又倒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