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仲御夫妇的双眸已经有些发红,夫妻二人手相牵,似乎要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墨双黎身子不断发颤,二十年来的磨难没有让他倒下,此刻竟然一个不稳,重重跌在了座位上。
杨彩英眼睛里尽是痛色,声音却强忍着依旧冷冷传来:“就算进去了,难道还出不来么?你们就该想办法出来找寻我家言儿!”
杨彩英话刚落,一旁的墨仲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心中腹诽道:自家的孙儿没那个本事却自大无知,非要凑上一份,如今拖累了别人还埋汰别人不管他的死活。你杨彩英的孙子难不成比殿下还重要,竟要殿下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他,简直可笑。如今死了,那也便是咎由自取。
面对杨彩英冷冽的质问,墨鸿却毫无怯意,“一入十荒境后所有的事情已经超出我们预料之外。十荒境内形势混乱,入口处便有十荒境世家齐家把守。我们一进去,便已遭了暗算中毒。”
墨鸿顿了顿,“我们奋力抵抗,拖延了时间让殿下召唤了地熊王遁地而逃,最后却相继被擒下。”墨鸿抬头,一脸愤懑:“就算我们想返回十荒境外营救墨言他们也是力有不逮,当时当刻,自身难保,能够让殿下逃离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既然被抓,怎的你又能回来?”杨彩英说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猜疑。
听着杨彩英如此质问自己的孙儿,墨仲然就要发火,却听到墨鸿不慌不张地回应道:“齐家虽然把我们抓去,却只是软禁,甚至招待周全,并无任何迫害行径。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十荒境内海族一家独大,但凡进入十荒境的高手大多都被海族招揽过去,如此下去,齐金两大世家便联合起来多方阻挠。当日我们进入十荒境,还是由金家将海族之人引开,齐家才下的手。”
“被擒后,我和齐愿便与王老三人分开了。”墨鸿自嘲一笑:“大概是因为境界的关系,我们毕竟不如王老他们修为甚高。王老那边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我和齐愿却一直无人搭理,房间里有禁制功力的毒气。齐愿向来善毒一道,他确有解毒的丹药但我们却不敢妄用,一直耐心等候出逃的时机。”
墨鸿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一日,即使我们处于禁闭之中,也感到十荒境发生了剧变,后来便有海族之人攻陷进来,我和齐愿顺利逃出,才发现整个十荒境已经弥漫着极为恐慌的气息。海皇玄武不知为何癫狂起来,大肆吞噬,连同海中与他一脉的元兽亦不放过。我和齐愿一路颠颠簸簸,老天厚佑,我两人动用了家族赐给的池灵玉,合力一击,才打破了一丝十荒禁制,逃了出来。”
墨鸿一脸的悔恨和不安:“我们本不该逃得如此干脆,毕竟殿下和王老他们生死未卜。但当时十荒境的动乱和恐慌,实在”墨鸿哽咽,垂下了头。
众人默然,当日从十荒境方向传来的可怕气息让天下为之震惊,就算是元皇之阶也惶恐不安。墨鸿这番话说得有条有理,娓娓而谈没有任何偏颇夸张。从头到尾听下来,众人的心里早已信了几分。
这正是墨鸿的高明之处。最令人信服的谎言是大篇的真话中夹杂着几句谎话。墨鸿所讲述的,百分之八十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只是稍稍改变了先后顺序,人物地点。于是乎听起来便没有大的漏洞,让人觉得信服。
墨仲然走了过去,轻拍墨鸿的肩膀,“好孙儿,这不怪你和齐愿,你们的修为低微,就算留在十荒境,也只能为自己招来祸害,于事无补。做人最重要的便是认清自己,有多少能耐便干多少事情。充大头逞强的结果只能是得不偿失。”
墨仲然这番话既是安慰墨鸿,也充满了暗讽,暗讽墨言不知好歹,有此下场那就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墨仲御脸色铁青:“都是我的错,我本不该让言儿去,我怎的如此糊涂!”
杨彩英眼中红丝密布,朝墨双黎道:“双黎,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帆儿。”转过头,朝墨仲然厉声道:“墨仲然,你方才说的这番话,若然我再听到,就算是一家人,我也绝不给你留下一丁点的情面!”
与墨仲御交好的四弟墨仲山沉声道:“大哥,事情还未有定论,千万不要伤了心,慌了阵脚。齐家公子先入宫请罪,我已派人去将他请来,我们也好听听他的猜度。而且王老和殿下还未有回音,是生是死暂且不明。想想酥酥姑娘能够以一己之力硬抗元宗武者,又有兰软软,墨小剑等人相助,只要不是玄武那只老怪物亲自出手,活下来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刻的墨仲山也不管是否会得罪墨仲然,话中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却是不信墨鸿一家所言。
“去,赶紧去宫里把齐愿给我找来!”杨彩英眼中厉色一闪,朝身侧的老管家一喝。
齐愿一回,第一件事便是进宫请罪,而墨鸿却依旧留在墨家,由此可见墨家在京城的积威确实达到了皇家难以撼动的地步。
齐愿不久便到,只是他所说的与墨鸿一般无二。
从清晨到天渐黑,墨仲御和杨彩英几乎枯坐在首位上,低下的众人亦不敢违逆地陪着,但整个议事厅的气氛已经压抑得叫人心里发闷。
就在墨仲御缓缓抬头欲遣散众人的时候,云兰若却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杨彩英眼神一亮,“云老儿,可是殿下有消息了?”众人相继起身行礼。
看着云兰若微沉的脸色,杨彩英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云兰若抬眸看了看墨仲御夫妇,看着两位老友精气神萎靡不堪,心中一痛,却还是开口道:“老夫接到殿下飞鹰密函,他和王师弟,苏师妹,丹鼎宗的杨姑娘不日将动身回元月。信函中,”云兰若叹气:“并没有提到墨言和酥酥众人。”
当日鹏王心情暴躁,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呆在十荒境,轩韬烈便让鹏王先行出了十荒境,顺便为他送信回元月。以鹏王的速度,信函的来到和通过传送阵回来的墨鸿,时间上并不差多少。
圣地剧变,在轩韬烈的心中,墨言和酥酥亦是凶多吉少。至于未曾提及齐家一事,是因为事情牵扯重大,兰泽图又于闭关之中,实在不宜打草惊蛇。而且从苏旖旎等人的转述中,齐家对他们几人并未多加迫害,如此一来,齐家的心思筹谋,还需了解一番才能定夺。正如同为皇子的耀北辰所想,制衡墨家,一直是轩韬烈的心头大石。
可轩韬烈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纸信函已经成为断定墨言和酥酥遇难的铁证。三方证词合一,原本对墨言和酥酥抱有一丝希冀的众人已然心沉谷底,一脸绝望。
墨仲御瞬间似乎老了几岁,原本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的他眼含泪光,面色苍白。缓缓地站起身子,墨仲御环顾一周,沉声道:“明日开始,老夫便卸下这家主之位。待一切安排妥当,老夫便会远赴十荒境,找寻我孙儿的下落。”
墨双黎和自己的两位兄弟猛地站起身来,砰的一声跪地:“爹,要找也是孩儿们去找,孩儿们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动身,生死不论,不找到言儿,我们绝不归家!”
“混账!”墨仲御一喝,怒骂一声,绷紧的身子却还是松懈了下来,声音中带着老人家无限的懊恼和疼爱:“我墨仲御的孩儿失踪二十年,我这个当爹的却为了撑起一个家族而无法亲力亲为,找寻亲身骨肉。我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职责,这么多年来,我良心难安,夜夜难眠,只愿所有的苦痛都加诸我身,亦不愿我的孩儿遭遇一丝一毫的磨难。”
牵住了老伴的手,一直以来的铮铮铁汉,就算当日墨双黎回家时亦强忍自己情绪不动容的墨家家主墨仲御,感情终于难以控制地爆发了。
有些人的爱藏得很深很紧,而这样的爱,一旦爆发,往往在生死存亡之间,生死离别之时,往往让所有人为之动容,为之震撼。
墨仲御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二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老天始终待我不薄,在我墨仲御有生之年还能与儿孙相聚,我,死而无憾。”顿了顿:“可如今,言儿也失踪了。这一次,老夫决不能重蹈覆辙,老夫老了,或者没有再多二十年来等待,老夫也绝不允许自己再后悔一次。”
看着自己三个儿子,墨仲御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和:“爹从来对你们不假颜色,严厉有余,宽厚不足。因为爹希望你们能学有所成,承继我的衣钵位置。言儿回来后,爹才知道,追求高位强权,追求巅峰武境又有何非做不可的理由呢?言儿不能习武又如何,帆儿武功低微又如何,酥酥无权无势又如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这一次,为了我们这个家,爹要弄清楚言儿是生是死的,就算是死,”墨仲御的脸色一凛:“我也要将他们的骸骨带回来,因为这里,才是他们的家!”
“你们都无需劝我,我向来说一不二。这是我作为一家之主无可推卸的责任,即使找到我老死的那一天,我墨仲御也绝无二话。”
云兰若看着眼前两位好友,身上的气质境隐隐发生了改变,似乎冲破了某个心境,豁然开朗。就这一瞬间,墨仲御和杨彩英两人的原本停滞不前的修为竟开始松动了。
紧紧握着老伴的手,原本嚣张跋扈的杨彩英,此刻竟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老头子,我陪着你去。”看着墨仲御挑眉,正要开口,杨彩英一笑:“不要忘记咱们三个孩儿的名字是怎么取的。”
老夫老妻一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墨一悔,一生不悔,墨双黎,两不相离,墨三夷,三生三世情不移。
墨仲御的这番话,让墨双黎三兄弟眼眶微红,情绪几近难以自控。
如果说爱情是镌刻在你心里的那个名字,那么亲情就是你双掌中延伸的纹路。心,会让你感到浪漫和依恋,手,却让你感到踏实和安定。墨仲御和杨彩英,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是爱情与亲情的完美结合。
墨仲御的这番话,让墨仲然一脉内心窃喜不已。只要墨仲御卸任,他们夫妻二人离开,墨家的势力便会重新洗牌。
可令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事,今日的事情接二连三。就在大家再次要退散离开之时,云兰若骤然脸色大变。
一股极为强悍的气息由远及近,整个墨家似乎都在此人气息的笼罩之下。元月大陆能与之比肩的,唯有兰泽图一人。
杨彩英松开了墨仲御的手,朝外头一望,脸上出现了一丝久违的欣喜:“是娘亲!”
墨仲御的脸难得抽搐了一下,而所有人包括云兰若却脸色大变:“原来杨彩英,真的是传说中丹鼎宗第一人,那一直隐居冲击元皇境界的老妖怪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不是剖腹产的原因,随着年龄大了,记性很不好,很多东西晚上睡觉的时候想好怎么写,包括一些句子,细节什么的,睡醒了丫的忘得差不多。我现在习惯每天包里带着一个小本本,想到就写下来关键字,现在工作都用电脑,用笔有时候还忘字,拍额,真盼望有一台机器能够将我的脑袋连着电脑,想到的东西自动打出来,多省力啊。
这些天两头想,新文的大纲(www。87book。com)整 理好了。这边一直纠结结尾啊结尾,爆发又爆发不出来,有种快到的时候突然放了一个屁煞风景,萎靡了,继续酝酿的时候突然有人开门进来,又萎靡了,再度酝酿的时候突然你们不撒花了,继续萎靡了,如此反复不休,循环不止,,,
唉,俺不变的,只有俺的猥琐了,眺望远方,让我有力量赶紧把最后一波的给圆满了吧,脑袋钝的人各种忧郁迟缓哪。
境九十
人随声到,一个妇人一身浅蓝布袍,手持鹤形长杖,虽一头银发,但脸色红润光滑;丝毫不显老态;与杨彩英站一起;俨然如同姐妹。
丹鼎宗第一人,天元大陆当之无愧的丹宗大师,现如今丹鼎宗宗主的师傅,杨彩英之母惠武兰。
议事大厅里集中的均是墨家的核心人物,不是一把年纪就是位高权重,包括一代国师云兰若在内,惠武兰一出现,所有的人都显得拘谨了起来,头微微低下,一副乖巧后辈的模样。
晋升元皇的丹道宗师,就算是兰泽图亲临,也需谦逊有礼,何况是他们。
“娘!”此刻的杨彩英,一反常日里那彪悍跋扈杨家主母的气势。一声叫唤,包含的却是浓浓的思念和亲昵。
而墨仲御,则是稍慢半步随在身后。就在惠武兰脸带笑意将杨彩英拥住之时,墨仲御才微躬身子,恭恭敬敬拱手叫了一声:“娘。”而墨双黎三兄弟,亦是紧随父亲其后,正欲跪下却发现一股柔力托住了自己的身子,知道是惠武兰不愿孙儿们下跪,才学着父亲躬身行礼,喊了一句:“外婆。”
在场众人,包括云兰若在内,都不约而同一脸敬意地道了一句:“见过老宗主。”
惠武兰摆摆手,对其他众人视若无睹。
此刻的惠武兰显得老怀宽慰,拍拍女儿的肩膀,眼睛在自己三个孙儿的身上转了一圈,落在墨双黎的身上,眉头微蹙,道:“二十年前我闭关潜修之时,双黎便冲破了地元境,怎的二十年过去了,双黎的修为竟未有寸进?”墨双黎自小便天赋过人,兄弟三人之中,若说谁占尽了父母长辈的疼爱,便是他了。
此话一提,众人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杨彩英苦笑一声,轻挽着惠武兰的手臂,“娘,你有所不知,你闭关不久后,双黎便失踪了,不久前才返回家族。”
“什么?”惠武兰眼睛一瞪,全场俱寂,“这样大的事情你怎的不告诉我?是谁?是谁掳走我的孙儿?”
想到失踪的墨言,在娘亲的身边,平日里强如男儿的杨彩英仿若有了诉苦的依靠,难掩心中的伤痛,“双黎的失踪至今依旧是个谜,但双黎却是生生被人断了一身经脉,武功全失,形同废人。这混小子竟然自暴自弃,觉得没脸再回墨家,便找了一处穷乡僻壤隐匿了起来,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杨彩英顿了顿,回忆起当日墨双黎携妻带儿归来时自己那满腔的欣喜和高兴,继续道:“这混小子唯一做对的事情就是讨了一个好媳妇,还给我生了一个孙儿。双黎不久前因缘际会服了复元丹,恢复了地元境界,这才携带妻儿回到墨家。若不是恢复了功力,这狠心的小子定是让我连自个孙儿都认不得。”
一番话让惠武兰一把反抓住了自己女儿的手,一脸惊喜:“你是说娘亲有了宝贝曾孙儿了?在哪,快快让我瞧瞧。”
惠武兰自顾环视一周,眼睛落在了最为年轻的墨鸿和齐愿身上。
墨仲御苦笑一声,“娘,墨言不在此处。今天墨家一聚正是为了他的事情。他,”在自己这个强势的丈母娘前面,墨仲御显得有些难以启齿,“言儿他,他也失踪了。”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墨仲御连退几步。杨彩英脸色一变,连忙将后退中的墨仲御扶住。
几乎不见惠武兰动作,就将元宗高手的墨仲御一掌拍出老远。
惠武兰的声音随着彪悍传来:“混账东西,二十年前丢了儿子,二十年后丢了孙儿,指不定哪天你把我女儿也给丢了。老娘把女儿交给你,还给你生了这三个乖孙儿,你身为一家之主,连保护一家周全都做不到,老娘当初的眼睛真是藏裤兜里了。”惠武兰怒气冲冲,朝四周一看,“你这墨家的人都是吃屎大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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