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问你个事。”小轩眼看着姐姐走进房间,伸手拉住杨胤,一脸正色。
“说。”杨胤开始用手扯松脖子里的领带。
“昨晚,是谁把你从卫生间里放跑的?”
杨胤听到这个,身子震了一震。
“不知道。”他抽出领带,撸了撸,说。
小轩白了他一眼,只当他不肯说出。
“是不是我姐?”
“怎么可能!”
其实杨胤真是不知道。他记得他当时攀在绳子上,一抬头,只看见一只呲牙咧嘴的猫。
“我真的只有两个房间,怎么办?”小轩见杨胤不肯吐露实情,有点不快。但醉酒让他的脑袋一阵发胀,双腿发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便也就顾不得追问了。
“我是保镖,没听说保镖也要客房。我应该通宵守夜的。”杨胤说着,开始巡视起眼前的客厅,“如果不介意,我想看看整个房子。”
“行啊,姐姐正好在另一个卫生间。你先去看怪人的房间吧。”小轩说到这里,一屁股跌进沙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酸胀的脑门。
他望了望杨胤,忽然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别扭。毕竟他对杨胤还不熟悉。要让这样一个刚刚认识两天的共党分子,整夜守在他们姐弟身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错还是对。
“什么怪人 ?'…87book'“杨胤不解。
小轩回过头,神秘地望了望另一个卫生间,轻声道:“怪人就是我姐啊……”说罢,呵呵一笑。他见杨胤一脸疑惑,便趁着酒兴告诉他,“这个房间,原来就是她住的。后来她嫌我吵,就一个人搬了出去。奇怪的是,搬到外面以后,她把新房间布置得和这里一模一样。装修、家具、铁艺大床、柜子、床单……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你说是不是很怪?”
杨胤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转过头,望了望黄芩的房门。
不知道怎么了,面对黄芩的闺房,杨胤忽然有种迟疑和悸动。这种悸动还让他有了一些畏缩。
“你跟我一块进去吧。”他说着,拉上昏昏欲睡的小轩,一起进了黄芩的房间。
推门进入,首先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女人味道。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是哪里散发出来的,非常的温馨和醉人。
房间里摆设并不花哨。一个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个书桌,外加两个并排的柜子和一个梳妆台。四周墙壁上贴着浅紫色的墙纸,墙纸的凸形线条图案,柔和隐约。
在她的床上,铺着一床淡青色的床单,看上去清淡素雅,几乎没有什么花纹图案。也被主人铺陈得无一点皱褶。在床头柜上台灯光线的映衬下,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寂寥和神秘。这种色彩,很让杨胤感到一股抑郁感。
唯一给人惊喜的,也只是单人床上精致的铁艺栏杆和床头。那些冰冷的铁质材料,在艺术家的妙手中,被变幻成各式抽象而实用的图案,大胆而前卫。这让这个房间猛然间就有了一些活力。成了整个房间里的一个亮点。
整个房间和桌子台面上,更是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古色古香的梳妆台中间,是一面直立的椭圆形镜子。镜子的两边,是两个木雕的饰件,下面有几个小抽屉。那些大大小小的化妆品,一律标签向外,按大小依次排列在桌面上。床沿下面的几双绣花拖鞋,精致鲜艳,也一律头朝外,跟朝里。每双拖鞋中间的间隔几乎相等。而两只拖鞋之间却绝无间隙,一律矜持地并拢着。给杨胤的感觉是:整齐得有点强迫,有点过分了。
走出房间,对面是一个小阳台。杨胤探头朝阳台下张望了一会,又退了出来。
“你家在四楼,应该还算安全。”
“是啊,我看这种结构高度,恐怕连猫也上不来呢。你自己随便看吧,我很困了……”小轩说着,拍了杨胤一下,自己洗澡去了。
听到一个猫字,杨胤心头一阵发紧。一时间,他怔怔地呆立着,望着楼下出神。
一会功夫,杨胤独自在整个房子里兜了一圈。当他从厨房出来时,看到黄芩正弯着腰,在客厅大沙发上安置一床被子。
“小杨,你就睡这。我看这沙发挺宽的,应该还舒服。“黄芩见杨胤过来,便忙碌着边说。
“谢谢。“杨胤轻声说着,走近沙发。
“呵呵,谢什么。以后我们都别这么客气,会拘谨的。”黄芩微微一笑。转身又在茶几上放了杯茶,加了个烟灰缸。
“烟不要抽的太猛,我会过敏。”
杨胤点头,凝视着眼前的神秘佳人。此刻他又看见那件紫色碎花厚实保守的高领睡袍,正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娇小身躯。长发湿润松散,暗亮润泽。偶尔垂落时,便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时间真的不早了。小轩洗澡出来以后,大家便互道晚安,各自进了房间。
杨胤脱下崭新的西装,折叠好了,小心地安置在沙发靠背上。又把腰间的两把家伙抽出,并排平放在茶几上。褪鞋关灯,就着被子躺了下来。
黑暗中,他看见小轩的房门居然没有关死。有一道暗细的天光从门缝里射进。他想了想,暗自一笑,料定这是小轩故意所为。这样做,的确可以清楚地听见客厅里的任何声响。杨胤估计,今晚小轩的枕头下,一定还放了支顶了火的手枪。看来这个华人探长还是没有彻底信任自己。
再一想,也难怪。他们三人萍水相逢,也只不过几十个小时而已。姐弟俩能够如此对待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揣摩着,小轩容忍自己留在他们身边,那是因为他冀望自己能解除黄芩身上的疑团。那么,黄芩,这个神秘女人,又有什么理由要把自己留在身边呢?难道仅仅就是把他当成一个保镖?
杨胤想着,翻了个身。沙发松软,令他感到了一阵疲乏,不久竟然开始迷迷糊糊。
被子散发着一股淡淡清香,在暗夜里撩拨着杨胤的神经。这让他又没有了睡意。
这是黄芩的被子吗?
杨胤坐了起来,喝了口茶。叼了根香烟,在黑暗中四处寻找打火机。摁亮了刚要点上,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放了下来。
这时,他似乎听见黄芩房间里有声响,心里一动,便迅速跃至门前,就着门缝侧耳倾听。
“……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吗?我刚刚看完戒子样品,就要睡了。戒子都很漂亮……今天晚上为什么没有过来,是不是在生我白天的气呀……你可别多想,今天和小轩去祭奠父母了。那会我刚从墓园回来,心情还没有恢复过来,所以有点失态了……对不起周凯。嗯,嗯,好的……呵呵……嗯,嗯,晚安……拜拜。”
杨胤发现黄芩的房门同样没有关死。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就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他猜测这是黄芩在黑暗中和周凯通电话。那种语调,千回百转,莺语燕哝。
通话消失。杨胤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刚要转身离去,忽然听见房间里传出一阵阵“哗哗”的撕裂声,这种声音,在寂静的暗夜里传出,分外的刺耳。他一阵惊异,不禁把脑袋贴着房门,细细辨别。
黑暗之中,杨胤只听出那种撕裂声时而急促奋力,时而哀缓无奈。听不出在撕什么东西。但杨胤能听出,期间似乎夹杂着一份强烈的宣泄,一份深深的哀怨。
一时间,他被震了一下。伸手轻推房门,目光从门缝里努力望进去。就着月光,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愤怒的身影正使劲挥舞着胳膊,把手里的东西撕碎了,再狠狠地扔向地上。
片刻,身影静默。呆呆地坐在床中央,一动不动。杨胤呆望了片刻,见里面不再动静,又怕被她发觉,便回到了沙发上。
一切再次归于寂静。
杨胤再也无法入睡,他在黑暗中半躺着。快速眨着眼睛,回想着刚才的那些景象,大为不解。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短啸!转瞬而逝。
杨胤闻声奋起,抓起枪在黑暗中凝神。等了好久,却没有一点动静。却依稀闻道了一股浓浓的烟味。杨胤一惊,抬头四处寻找。
他起身摸到黄芩房门前。从门缝里望去,里面黑洞洞的,非常安静。
奇怪,杨胤在心里喊了声,强烈怀疑是自己的幻听。
但他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闻到的那股烟味,竟然是从黄芩房间里传出来的。不禁又是一惊。他早看出黄芩对烟味非常过敏。平时小轩抽烟也会有意避开。眼下怎么会有烟味从她的房间里传出?
杨胤果断地摁亮了客厅里的灯光。他想冲进去看个究竟,但又感到有所不妥。刚想回身叫上小轩。却见小轩正在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果然提着手枪,一脸的警觉。
“什么事?”小轩问他。
“你姐姐抽烟吗?”杨胤朝着黄芩的房间指了指。
而这时,小轩也闻到了那股烟味。不禁大惊,“她有哮喘,怎么会抽烟!”说罢一个箭步冲进房间。杨胤紧跟在后。
小轩开灯,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床上痉挛抽搐的黄芩。她的喉头里,时而发出那种短促的啸声。
“姐姐!”小轩大叫一声,扔下枪扑上床就把她揽了起来。杨胤看到黄芩在小轩怀里挣扎着,呼吸困难,表情极度痛苦。
“哮喘发作了!”小轩大喊,“药在抽屉里,快找出来。”
杨胤迅速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一瓶喷雾类平喘药。两人合力,弄开黄芩的嘴巴,往里面喷了少许。
片刻,黄芩似乎平息了一点。但脸色惨白,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两只手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睡袍。小轩极力让她安静。
“去倒杯水来。”小轩喊了一声,又在床头柜上的几个药瓶里寻找起来,“给她吃药。”
杨胤应了一声,返身拿了杯水进来。黄芩已经被小轩安置在床上。黄芩半躺着靠在床栏上。
又吃了药,黄芩渐渐平静下来。杨胤赶紧把门窗打开,驱散烟雾。床头柜上的一只烟灰缸里,半竖着十来根半截的烟头。
“真是见鬼,你怎么抽起烟来了。而且还抽得这么猛。忘了自己有严重哮喘啊!“小轩望着黄芩,一阵嘀咕。
黄芩闭上了眼睛。依稀有泪水从眼眶里渗出。
房间的地毯上面,洒满了一大摊碎纸。杨胤发现碎纸五彩缤纷,从一些大一点的碎纸上可以看清,那是一些漂亮的戒子照片。
小轩也看到了满地的碎纸。他端详着,疑惑地望着黄芩。
“这不是周凯让你选戒子的么?怎么全给撕了?”
黄芩一阵情绪涌上,索性别过头脸冲床里。
“都滚出去!滚!”她忽然大喊,声嘶力竭。胳膊一挥,两个枕头便从床上飞了起来。她随后一阵抽搐,无力地歪倒在床头,再次剧烈地喘了起来。喉咙口同时发出阵阵啸声。小轩急了,搂着黄芩不知所措。
“再喷一次。送医院吧。”杨胤说着,递过喷雾。自己到厅里穿好外套。心里一阵犯疑。
谜一样的女子。
嘴上和周凯极尽温存,还说自己正在挑选戒子。但转眼就愤而撕毁戒子样刊。而且撕得咬牙切齿。
明知有严重哮喘,绝不能接触烟味。却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吞云吐雾,一副自我毁灭的架势。
他来到卫生间窗户边,侧身向楼下望去。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出门前先观察周围的动静。这个习惯,曾经让他躲过多次劫难。
眼下,他还是看到了令他担心的景象。
昏暗的街边路口,隐约又几个人影闪动。一看就不是一般路人。
从人影数量上看,明显比他们回家时遇见的要多很多。
“你在干什么,快去发动汽车呀。”小轩在客厅里冲着杨胤喊。
杨胤走出卫生间,抬手接过小轩扔过来的钥匙。
“别忘了带枪。”杨胤说。
(十九)
傍晚在滨江饭店第一次见到这人时,林立就感到对方身上散发着一股英雄气概。并且在看到他和黄家姐弟的那股亲热劲时,他很快猜到了,中午打死老九手下的,多半就是他。一问,果然他们也才刚刚认识。
这么说来,至少小轩没对自己说谎。或许,他一直就被蒙在鼓里。而老九之前也说过,他曾在黄芩家听见过小轩和这人说话,从语气中可以听得出,他们之间并不熟悉。这样的话,基本可以排除黄小轩勾结外人,杀害调查科的人了。
至于黄芩和他的关系,那就难说了。非亲非故的,而且在没有搞清事情原委的情况下,怎么会贸然出手伤人,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87book'而且又是那样凑巧。不早不晚,偏偏在关键时刻出现。对方若不是行家里手,又怎么会有胆量在黄芩被人挟持时果断开枪,并且一枪毙命?
什么新请来的保镖,分明就是借口。
他现在的任务是针对黄芩。但这人曾经杀过老九的人,而老九却能既往不咎,大度地放过小轩。他林立这回怎么也要搂草打兔子,顺便把这个人好好掂量一番。也算是给老九一个交代。同时,这个人本身也算是案件的一部分,怎么处置他都不为过。不过在查清这个人的来历之前,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毕竟,查清他的身份,也就从侧面了解了黄芩。这对于自己的调查至关重要。
海关大钟敲了整整十二下。沉闷悠远的钟声惊扰了林立的沉思。他在椅子里动了动身子,神色隐晦。他的手里,一直不停地摆弄着一张照片。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幽暗的台灯在绿色灯罩的映衬下,让他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末凄惨的绿光。同时也让林立冥思的神情里透出一股难得一见的阴翳和凶悍。
照片上面是亲密的一男一女,正并肩走在路上。一个是黄芩,旗袍披肩。另一个就是那个保镖,西装革履,威风凛凛。
正在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林立仿佛一直在期待这个电话,猛然从椅子里窜起,伸手抢起了听筒。
“喂——”
“是我。”电话里传出一个阴郁的声音。
“主任!”林立恭敬地喊了一声,原来是罗履平的电话。
“查到了,你过来一下。”
林立放下电话,掐了烟,出了门,穿过走廊,飞身跑向罗履平的办公室。一推门进去之后,里面灯光阴沉,他看见罗履平站在写字台前,右手握着一本卷起来的杂志,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左手手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天下午和黄小轩分手以后,林立便立即着手对黄芩的布控。不久,他就得到报告,说黄芩和一个陌生男人从家里出门。乘车去了黄小轩的公寓。监视的兄弟还偷偷拍下了他们俩并肩出门的照片。林立马上让他把照片处理出来。之后他连夜向罗履平作了汇报。罗履平拿到照片之后,就让他回自己的办公室等。他会通过他的秘密渠道快速调查这个男子的身份。
“这个人叫杨胤,是中共上海机关警卫队的小头目。是你们的老对手。”罗履平阴沉着脸对林立说道。声音很轻,好像是在喃喃自语。
“警卫队?”这个消息,让林立惊了好一会。
上海机关警卫队,已经是他们的老对手了。之前曾经给他们添过无数麻烦。林立在沪淞警备司令部的时候,曾经多次和他们较量过。这帮家伙,又硬又狠,而且神出鬼没,无处不在。这次的黄山路一战,更是让他领教了对方的战斗力,以及队伍战士的优良素质。在他们的面前,警备队没有少吃过亏。因此一听说对方是警卫队的人,登时一阵紧张。
“是的。”罗履平抬头望了望林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朝着林立一摆手,“消息绝对可靠。”
“警卫队的人,去接近黄芩干什么?”
嘀咕完这句话后,林立抬头,看到罗履平呆坐在椅子里,干瘪的身子僵直着,脸色非常难看。眉头紧锁,思考了好久,也没有任何表态。
好久之后,罗履平抬起阴霾的脸色,终于发话。
“既然他是警卫队的人。那我们就要重新考虑如何对待黄芩了。”
“主任,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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