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钟金余在车厢里拼命地挣扎。杨胤从窗口里观察,车厢里至少有两个人在合力制服他。
早就知道有情况!
杨胤眉头一竖,嗖地掏出手枪,扬手朝天就是一枪。
“砰——”
枪声响起,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人们相互推挤着四处躲避。于此同时,杨胤猫腰朝着轿车飞身欺近。他一脚踩在轿车的后保险杠上,脚底一发力,蹭地窜到了后盖,直至车顶。也就在这个时候,轿车两边的车门忽然大开。从里面同时伸出几根枪管,朝着车顶就是一通搂火。杨胤见状,心叫不好。赶紧猫腰在车顶上一个后翻滚,整个人顺着光滑的车顶向后滚落。
不过,就在后滚的前一刹那,他的右手还是偷了个空,抡起枪朝着驾驶室的大致位子,通通通连发了三五枪。
所以,还没等他的身子完全落地。轿车已经象一个喝多了的酒鬼,开始剧烈地摇晃。车头一阵扭动,油门怒吼。最后一头撞向街边的一棵大树,车头猛然间冒起一股白烟。
与此同时,街道上的枪声开始密集。杨胤知道,那是他的队友在和特务接火了。
车是没有办法动弹了。但里面的人却好像个个完好。杨胤眼看着车头冒烟,正想欺身冒进,忽然就看见车门四开。里面猛然跃出好几个人。就地一个打滚,窜出老远,起身朝着杨胤就是一阵齐射。杨胤的四周被子弹打得尘土飞扬,叮当直响。有几个跳弹差点就擦到自己的脸上。他不得不滚进一个邮筒后面,背靠着邮筒换了一个弹夹,顺手顶上火。
街道上的行人,早在第一声枪响时就已经四散躲避。两边的店铺也在第一时间撑起了店门。在这个恐怖动荡的年代,身处险境,人人自危。几乎每天都会在街道上遇见这样的情景。经过了无数次的磨砺,时间一长,熟能生巧,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杨胤躲在邮筒后面,偷眼朝街道上望去。刚才从车上窜下来的特务,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四周砰砰的枪声依然稀疏可闻。
想必这一通枪声,足以能代替约定的信号。小洋楼那边应该闻风而动了。现在要想办法拖住敌人,为首长的转移争取时间。
钟金余一定还在车厢里面。有可能是被打晕了。杨胤想上前营救,但却忌讳特务们在暗处窥探。他想了想,又转身望了望街道,却看不到自己的队友。
有几个行人忽然从藏身处窜了出来,在街道上四处乱跑。一阵枪响,其中有一个应声倒地。躲在暗处的特务们现在跟疯狗一般了,见人就射。
有一个队员出现在杨胤的视线里。只见他拎着手枪,从黄山路的一条支路里小跑着出现。每跑几步,就寻找掩体隐藏起来,然后再次起身紧跑几步,就在特务的枪口刚刚来得及转过来对准他瞄准时,他再次隐匿,一看就知道很有经验。
杨胤知道,他是想和自己靠拢。但这样做实在很危险,杨胤抬起胳膊,朝着他拼命地摇摆。
那个队员并没有会意。他一路射击着向杨胤靠近。在所经之处,他看见一个行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叫了一声,伸手把对方拉起,并让对方赶紧向身后跑。那个人起身向后跑了几步,一转身,抬手对着他就是一枪。杨胤大叫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队员倒了下去。愤怒之极,冲着这个家伙就是一通乱枪。
情况非常复杂,特务们便装出现,慢慢渗透进来。一般人很难识别出来。个别有经验的队员才有能力从人流中分辨出混迹其中的特务。而特务们同样有可能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一般彼此都不敢轻易出手。先紧紧卯住对方,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两队人立马接火开战。而在大多数混乱之时,只要对方不出手,很难分辨出谁是特务谁是平民。而队员却身在明处。刚才这个队员死的太惨了,杨胤一阵悲痛。
这时,枪声忽然见变得密集起来。杨胤抬头一看,只见从黄山路东面的马路上涌进来一大批军警巡捕。前面还有几辆汽车开道。汽车顶上一律架着机关枪。一阵猛扫,尘烟四起。同时隐匿在街道两边的特务们也同时发起反击。杨胤耳边的铸铁邮筒上,被子弹打得叮当直响,火星乱冒。
杨胤不得已窜离邮筒,就着路边粗大的梧桐树干和墙沿,且战且退。虽然说是在撤退,可杨胤手里的家伙却一直在唱着主角。黑幽幽的驳壳枪一抡起来就是二十响,密集的子弹打得身后的特务们不敢抬头。要不是有马路中央的军警火力支援,就一个杨胤,街道边的那些特务就别想靠近半步。一路上他不断地召集被火力压制的队友,同时还归拢起外围警戒圈几个被冲散的队员,合兵一处,边打边退,按照约定慢慢向小洋楼收缩汇拢。
远远地杨胤看到,那辆轿车依然停留在街道的另一边。没有一点动静,钟金余生死不明。杨胤心里焦急,却没有一点办法。
他们且战且退,不觉来到一个狭窄的支弄口。里面乱糟糟的,杨胤的余光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里面伸了出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根粗大的竹竿从天而至,狠狠地朝他们抽了过来!杨胤大惊,一缩身,竹竿结结实实地抽在自己的手腕上,杨胤负痛,手腕一撒劲,手里的家伙再也握不住,手枪落地。
杨胤一个翻身滚到一边。这时,从幽深的小弄里忽然冒出一股敌人。一排猛烈的冲锋枪射击,就把试图上前来解围的队员压了下去。与此同时,其中有几个人特务一起朝杨胤扑了过来。杨胤一闪,顺势一腿就把最前的一个特务撂倒。正想起身,忽然感觉天空一暗,他抬头细看,竟然有一张黑色的大网当头罩下,一下子就把杨胤和小刚缠在了网里。而其他队员在特务密集火力压制下,再也上不来了,只得暂时退了下去。
杨胤大叫不好,一阵乱蹬乱踏。但大网却越缠越紧。紧接着,几个特务狠狠地压了上来,杨胤两人束手就擒。
杨胤身子被罩,无法动弹。但他心里清楚,今天这帮特务明摆着是在抓活口。想到自己竟然要当俘虏,他哪里肯善罢甘休,使尽全力想把特务顶开。嘴巴也开始骂骂咧咧:“放开老子,他妈的,使阴的算什么好汉,有种放开老子出来单挑……”
特务们并不理睬。他们缠起大网,把杨胤两人紧紧地绞在网内。然后用竹竿挑起,几个特务扛上肩膀,朝着小弄深处拔腿就跑。
大网网眼较密。但还能大致看清外面的情景。杨胤在里面破口大骂,使劲撕扯着大网。但大网牢固,无济于事。就这样一路挣扎着跑出一段路程。杨胤心中焦急,手心里汗都出来了。
这时,远处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这声音在杨胤听来,分外的熟悉和不安。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用手扒开大网,从网眼里四处搜寻声音的出处。
吱嘎——吱嘎——吱嘎——
声音不紧不慢,由远而近,却震撼人心。
张记梨膏糖!
果然,杨胤从网眼里面看见,就在街道旁边,那个中医身影佝偻,自顾推着他的货车缓慢向前走着。随着特务们的急速脚步,渐渐地就被他们追了上来。
四个特务用两根竹竿挑牛腿扛着杨胤两人。另外还有二人端着冲锋枪小跑着跟在两边。当他们赶过中医时,也只是抬头看了看,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们现在正急着赶回去邀功请赏。
杨胤在大网里尽量直起身子,别过头眼看着中医诡异的身影慢慢落在身后。
“砰——砰——砰……”一阵枪声响起。杨胤下意识在网里蜷缩起身子。紧接着自己的身子忽然一沉,重重地摔落在地。同时身边的几个特务惨叫几声,一下子没有了声息。杨胤吃惊,一个翻身用胳膊支起大网,定睛细看。
中医一手推着货车,低头从杨胤身边经过,沉默地向前走去,根本就无视杨胤的存在。一支驳壳枪在他的另一只手里摇晃着,枪口还在冒着烟。
杨胤见状,一阵振奋。他和小刚一起用力扯着大网,大声地冲着他喊:“喂,你——”
对方没有理睬他,也不上来帮忙解开大网。眼看着就要走远。
“喂,你是什么人 ?'…87book'过来帮一把啊——”两人奋力扯动大网。但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吱嘎……吱嘎……
杨胤和小刚一阵努力,终于脱身而出。两人看了看横尸街头的特务,迅速捡起了他们的武器。杨胤还挨个摸遍了他们的衣兜,搜光了他们身上所有的弹夹。
中医仿佛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当看到他们脱身而时,他的脚步明显加快,似乎想快速离开。杨胤深知这神秘人物绝非等闲之辈,哪里肯轻易放过。他一撒腿,提枪追了上去,小刚抱着两支冲锋枪,叫了声当心,也紧紧跟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阵吆喝,伴随着一通凌乱的枪声从身后响起。杨胤一躬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回头一看,一大队的军警从黄山路口涌了过来。身后的小刚在刚才的一排枪弹中,不幸腿部中弹。一下子倒了下去。
杨胤刚想冲上去,却被一阵猛烈的枪弹压了回去。这时,小刚手里的冲锋枪也响了起来,但很快就哑了。杨胤知道一定是弹药耗尽。
军警们行动迅速,一边用冲锋枪压制杨胤,一边组织人冲了上来,杨胤就在烟尘火光中看到小刚生生地被他们捕获。
看着大队的军警涌上,杨胤无奈,咬了咬牙,抬手一通乱枪以后,趁乱一猫腰向巷子里落荒逃去。
军警们捕获了小刚,似乎已经满足,所以对杨胤也没有穷追,只是连放了几排枪后就收队回去了。
杨胤顺着小巷奔跑着,想到小刚被捕,他的胸口又是一阵绞痛。这段时间里,几乎每一次战斗都会有战士牺牲或被捕,每次他都要体验一回这种悲伤。想到这里,杨胤再次感受到了斗争的惨烈和悲壮。不禁暗暗捏紧了手里的家伙。
一抬头,杨胤注意到中医还在他的面前。
前面的中医听见杨胤穷追不舍,渐渐逼近。忽然丢下货车,撒腿向弄堂深处跑去。杨胤见状,更是紧追不舍。
“站住——”杨胤大叫一声。因为刚刚沉浸在失去战友的悲伤中,这使得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愤怒。但对方并没有理会,一伸手按住脑袋飞跑了起来,似乎是怕把礼帽跑飞了。原本佝偻的身躯一下子挺直起来,一伸腿一摆胳膊,整个人虎虎生风,轻便如飞。他长衫的下摆随风挥舞,呼呼有声。
杨胤早就料到有这一出,他暗暗使劲,脚下运力。紧紧地咬住对方。
一时间,幽深的小巷里,两人一前一后,如两道凌厉的闪电,嗖嗖而过。
不知道跑出多少路程,也记不得曾经拐过几条羊肠小弄。本来,熟悉整个城区的道路地形,应该是把城市作为主战场的机关警卫队的必修课。杨胤之前在接受培训时,曾经对上海各区的地形和路名弄堂作过强化记忆训练。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整个上海中心城区所有的纵横道路以及各种社会机构、显著建筑、车站码头,甚至是列车渡轮的时刻表,全装在他的脑子里。
但这种记忆和掌握,仅限于一些标有路名门牌的道路和住宅。这就像一个高明的医生,他尽可以闭着眼睛大致画出人体繁杂的血管或神经脉络,但却没有本事描绘出遍布人体各个细微之处的毛细血管。杨胤大抵也是如此,对于眼前这些民深处的毛细弄堂,他根本就无能为力。有的地方,弄堂两边的屋檐已经相互抵触在了一起,所有的民居全是百姓自己随意搭建的,根本就没有门牌号。抬起头,四周更是没有任何视线。他甚至怀疑自己眼下是在一根管道里面奔跑。所以很快,杨胤开始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又转过了一个狭窄的巷角,杨胤一抬头,不觉咦了一下,收慢脚步。
对方已经停止奔跑,此时正平静地站在一扇木门前。他衣整帽端,反手肃立,扭着头静静地看着杨胤。耐心得似乎是在等一个老朋友。
杨胤握紧手里的驳壳枪,警惕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有诈?”杨胤提醒自己,但心里却不大相信对方会对他使诈。
一时间,二人竟默默对视了片刻。杨胤注意到,对方和自己的身高相仿,虽说还是那个中医,但此时的中医,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落魄破败相。
中医的嘴角一动,竟然闪现一丝微笑。
杨胤诧异。
忽见中医身影一闪,一转身推门而入。
杨胤迅速上前把持门口,凝耳细听。里面悄无声息。他想了想,后退一步,踹开木门,一个前滚翻冲了进去。起身举枪抬头一看,房间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任何物件,连窗户也没有一个。雪白的墙壁使得房间里虽然光线阴暗,却还是渗出一股惨白的光芒。而且杨胤还注意到,整个四周还刷了漂亮花纹。
杨胤慢慢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持枪搜索。但房间里没有任何遮蔽物件,一切尽在眼底。根本用不着细看就能知道,这只是一个空房子。
杨胤纳闷,从亲眼看着对方进入木门以后,自己就没有眨过一次眼睛!一个大活人,进来以后,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他伸手在身边墙壁上触摸着。指尖所及,都是实实在在的坚实砖墙。杨胤心中惊异,瞪大眼睛继续环顾四周。
他不可能在房间里,除非他可以隐身,或者已经化作气体。
正在狐疑之时,忽然杨胤感到一阵难受。有一点头晕、幻觉,还有一点胸痛气短。
杨胤警惕地退近门口,屏住了呼吸。他怀疑这种不适,可能是房子里有某种不良气体。因为自从他进入房子以来,除了用指尖点过几下墙壁,压根就没有碰过任何东西。要说接触,他也只有和里面的空气有所接触。
自己的身体一向健壮,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而且杨胤断定,这种不适感就是进入这个诡异的房间以后开始的。
眼前看似平常的房子,竟然这么诡秘离奇。
一阵寒意悚然而至,自脚底一下子弥漫全身。杨胤感到那种不适感正在急剧增强。他晃了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忽然大叫一声,浑身剧烈一颤,登时就冷汗盈盈,天旋地转。他咬牙硬撑着一转身,跌跌撞撞地摔出房门。
出了房门,一股阳光迎面射来,这让杨胤有点睁不开眼睛。但这也瞬间驱散了那份阴惨的心境。他屈膝蜷缩,半蹲着大口地做着深呼吸,让肺部盈满致阳的新鲜空气。
奇怪的是,就那么几次深呼吸以后,刚才那种强烈的不适感莫名消失了。
与此同时,身后的那扇木门竟然“呀”地一声,自行关了起来。
杨胤闻声,“腾”地向前跳出老远,回头死盯着紧闭的木门,心有余悸。
又歇了片刻。杨胤定了定神,自感已经完全恢复。抬头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不禁惊叹怎么遇见这么诡异的事?这世界上难道真的有鬼怪神灵?但又一转念,自己一个共产党人,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怎么也相信起这种东西来了。
但如果不是鬼怪神灵,又怎么解释刚才的一切呢?
杨胤感到自己现在无力思考这个,也只有等以后再说了。
片刻,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再次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向着巷子深处跑去。一阵乱窜乱撞,兜了好多次重复的路,终于跑出了这片密集的羊肠小弄。
(四)
耽误了一会,杨胤最后一个退回核心警卫区域。等到了洋楼才知道,类似黄山路这样的大规模合围,正在四周同时出现。现在看来,今天的同心圆式警卫阵势是正确的。从外面进入的军警,每突破一道防线,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兵力。而负责核心警卫的一组刚刚肃清了渗透到核心部位的几个特务。这些特务装扮成平民在洋楼四周徘徊。当外面枪声响起时,他们妄图据守几个弄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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