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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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水-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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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站起,惊恐地望着手里的布鞋。回过头,又望了望水泥床上的尸体。喉咙里一阵干涩,心跳剧烈地加速起来。

手里的布鞋,居然还有点微暖。

他怀疑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怎么可能尸体脚上的鞋子还会有微暖。

于是,他一咬牙,再次伸出手,朝着那只被脱掉鞋子的脚丫子,狠命一捏。

一股温暖而柔软的感觉,瞬间传导至丁原的手心,并迅速沿着胳膊,嗖地一下,直窜心窝。

丁原的身体,登时如被电击一般,一弹而起。

与此同时,那具僵挺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随即,蒙了白布的上半身,竟然就在丁原的注视之下,诡异地从冰冷的水泥尸床上面,缓缓地直坐了起来。

这一个骇然的场面,让丁原的魂灵,一下子就在脚底心和头顶心之间乱窜起来。差一点就冲出体外。他狂叫一声,身体向后一倒,直直地后退几步。直到重重地撞到另一个水泥尸床,才得以止住。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手脚并用着,飞快地从尸体遍横的尸床中间爬了出来。偷眼观看,那具悠悠然半坐起来的尸体,此时正僵硬地转过脑袋,直直地向他望来。虽然头上还蒙着白布,但白布下面,五官清晰。那张嘴巴,竟然正对着丁原一张一合,极其的恐怖悚然。那种景象,让谁看了都会魂飞魄散,永世难忘。

见到这个画面,丁原无力地叫了一声,几近崩溃,连滚带爬着,仓皇而出。

逃出停尸房,外面一下子阳光灿然,青天白日。丁原又是一阵猛跑。期间偶一抬手,猛然发现自己的手里,依然还紧紧地捏着刚才从尸体上脱下来的布鞋。吓得他大叫一声,一甩手,就把布鞋扔上半空。并且连连甩手,似乎是想拼命甩脱那份无尽的恐惧。

但很快,丁原一下子就镇定下来。他停下脚步,愣了一愣,忽然暗叫一声,转身就往回跑去。

停尸房的铁门,眼下正半开半掩着。丁原跑近,抽出手枪,顶上火,双手紧握着,一侧身就闪了进去。

停尸大厅里,阴寒依旧。但,在丁原此时的眼睛里,这只不过是一些冰冷的尸体而已。不再对他有半点的恐惧。

丁原双手持枪,脚下迅捷移动。就在尸体横陈的尸床中间,搜索前进。所经之处,景物尽收眼底,无一遗漏。

大刘隔壁的那张停尸床上,此时早已空空如也。那条原本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此时已经被丢弃在了地上,堆作一团。

丁原越过大刘身边,持枪继续警惕地四处巡视。他在尸床丛中,迂回穿插,仔细地辨别着眼前的每一具尸体。

一个圈子兜下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刚才从尸床上直直坐起来的那具尸体,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皆无。

没有找到目标,丁原无奈地再次回到大刘身边。他隔着白布,用手摁着大刘的肩头。仿佛是希望沉睡中的好兄弟能告诉他一些什么。

站了一会,大厅里依然寂然无声。丁原一抬腿,索性跃上了大刘隔壁的那张尸床。登高远望,只看见眼前尸体横陈,生气寥寥,安详而苍凉。生命在此时,猛然撕开了它惨白的本质,赤裸裸地显现在了面前。此时此刻,一股强烈的震撼,忽然深深地激荡着丁原的心头。

走出停尸房时,丁原看到那个脾气不好的看护人正坐在一张破败的藤椅里,平摊着四肢,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打着盹,活像是一只慵懒混沌的老猫。

丁原没有理睬,径自从他的身边走过,转过了一个墙角,踏上那条幽深的小路。

就在他转过墙角的一刹那,脖子后面的汗毛忽然一阵发竖。丁原激灵了一下,猛然回头。

身后面一切如故,什么也没有。

但,他明显感觉到了,身后面肯定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刚才正死死地注视着自己!

丁原瞅了一眼藤椅里半死不活的老猫,迅速离开。

出来医院,丁原抬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太阳,这才想起,自己忙了大半天,还没有吃午饭呢。不过他此时却没有什么食欲。心情很沉重,眼前反复显现出大刘冰冷的挺尸来。

正好走到一个小吃摊前,丁原命令自己坐了下来。他不想吃肉,便问老板要了两个菜馒头,一碗茶水,强制让自己多少吃一点,保持体力。

咬了几口,丁原不禁想起那具消失了的尸体。

他当然不会相信尸体会自行坐起,自行消失。这是一个活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当时他见到尸体忽然坐起,也是一时慌乱,这才被吓得落荒而逃。而他估计,就是自己跑出停尸间的那一会,就被这个装死的人溜走了。

问题是,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躲进停尸间装死呢。

还有,他和大刘之间,有没有内在联系。他恰恰选择在大刘身边装死,是不是仅仅是一种偶然呢。

想到这里,丁原再也咽不下东西了。他放下馒头,拿起大碗,一口气喝干了半碗。

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同时,他又想起了大刘手心的那几个字。反复沉吟着,一脸的凝重。

128.这到底是个什么数字?

末子……什么末子,肉末子?还是菜末子?

另外,这几个字到底对调查大刘之死有多大的作用,丁原也不确定。或许,这只是一些无关的因素。此时此刻,丁原再次想起了大刘的惨状,心里难受。他觉得既然看见了,他就要认真对待这几个字,哪怕查到最后一无所获。关键是,他不能让任何线索从自己眼皮底下疏漏掉,不能让大刘就这样莫名而死,死不瞑目。

他想起大刘冰冷的手,半张开着。那应该是临死前浑身痉挛抽搐导致的。那几个字,正处于他左手心的中央,写得也很随意。被分成两行,是从掌跟处开始起笔的。上面是末子两字,下面是128。

丁原细细地琢磨着,百思不解。

从几个字的位置以及姿态来看,应该是大刘自己用右手写上去的。那么,一般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在自己手心里写字呢。

匆忙之间,忽然想起什么时,需要特别记忆时……很多很多的情况下都会。

128……末子……

大刘当天出事,会与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字有什么关联。丁原苦苦思索。片刻,他站了起来,伸手掏钱,准备付账。

他边掏钱,边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写在一块简易黑板上的价目表上看了一眼。

菜曼头,3分一个。

丁原暗笑。这些做生意的人,其实也都是一些劳苦大众,基本上都没有念过什么书。把馒头写成曼头,也是情有可原的。

丁原掏钱的手,忽然凝固。

他的身子,结结实实地颤抖了一下。

错别字!

末子,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两个字,很有可能也是错别字!大刘是从江苏农村来的,同样也没有念过什么书。

一股惊喜,就从丁原心底涌起。他掏出钱随手丢在桌子上,快步走出小吃摊,脑子里飞速转动着。

末子……末子……丁原在口中默默地念叨着这两个字。

袜子!

在上海方言中,袜子的发音,就是末子。

袜子弄!

丁原迅速联想着,顺势推导,很快就断定下来。他一阵兴奋,紧紧地拽起拳头,暗暗挥了几下。同时,心底里一下子增添了很多的自信。

那么,128,应该就是一个门牌号了。

一切,就在看似山穷水尽之时,豁然开朗。

那么,这应该是一个地址了。丁原大胆地推测着事件的大致脉络:大刘很可能从别人那里获得了这个地址。他害怕忘记,所以匆匆在自己的手心简单记了几笔。随后,他又赶到那里,结果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他精神失常。并从袜子弄里逃出,最后遇上了那个叫卖的老头……

袜子弄128号。

丁原暗暗叫了一声,一时间他信心十足。转过身,抬头望着马路上的人流,目光悠远。

大刘,好兄弟,是你在暗中指引我吗?丁原在心里喊。

大刘憨厚的笑脸,依稀显现。

丁原撒开腿,朝着袜子弄飞奔而去。一刻钟以后,他便站在了袜子弄弄口。警惕地打量着这条凌乱的小巷。片刻,他迈开腿走了进去。随着门牌号的逐渐递增,一会儿就站在了袜子弄128号的门前。

这是两间非常普通的砖瓦平房。低矮,粗糙。没有和其他房子连在一起。外观和周围那些民居没有什么区别。表面粉刷了一层薄薄的石灰,砖头的轮廓依稀可见。正面有一扇木门。木门的旁边,是一扇双开的玻璃窗。窗户上面,被人用厚厚的木板结结实实地钉死,密不透风。

丁原站在跟前,久久地上下打量着。难道,大刘所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吗?这普普通通的两间房子里,会有什么样的邪恶,竟能让大刘这样的铮铮铁汉魂飞魄散?

他还注意到了,房子木门上面锻铁锁扣上面,套着两把敦实的铁锁。见到这个,丁原不禁多看了一眼,有点奇怪。

铁锁是从外面上的锁,自然里面就不可能有人了。于是,他便来到了隔壁127号的房子前,伸手敲门。片刻,隐隐听到有人从里面应了一声。

门开以后,一个拿着编织竹针的中年妇女从门后露了露脸。见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面前,一脸戒备。

“找啥人 ?'…87book'”她的左手里端着两根竹针,竹针上面夹着一片正在编织中的绒线衫,五颜六色的,一看就知道是用各种零头绒线编结而成的。左胳膊弯曲着,肘弯里面,还套着一个小巧的竹篮。篮子里面放着几个绒线团,线头丝丝缕缕的,连接着手里的竹针。

“哦,大阿姐,我找128号里的人……”丁原连忙微笑着应答。抬手指了指隔壁。

那个中年妇女打量了一下丁原。见对方一脸和善端正,不像是坏人,便也放松了脸上的肌肉,“这家没有人,都到外地去了。有大半年没有回家了吧。你是他们的什么人啊?”

“是这样啊,我是他们的一个远房亲戚。本来是想来投靠他们的,不晓得他们已经离开了。”丁原掩饰着,心中一阵失望。

“是这样啊……那你找不到他们了。而且,他们这个房子好像也卖掉了。”

“哦,卖给什么人了呢?”妇女的这句话,又让他升起一股希望。

妇女倚靠在门框上面,抬起手,翘着手指,竹针一进一退,熟练地编结着。她想了一想,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有见过这个人。有时候在半夜里会听到隔壁有点响动。不大住这里的。”

丁原听罢,哦了一声。谢过妇女,转身回到128号门前。

一个很神秘的轮廓,慢慢地就在他脑海里形成。买了这里的房子,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是在深更半夜偶尔出没。

想到这里,丁原不再犹豫。他走近木门,伸手托起那两把沉甸甸的铁锁。看了又看。

铁锁上面,锈迹斑斑,的确少人触摸。

他伸手扯下腰眼里的皮夹子,从里面抽出一根弯曲着的铁丝。两手一阵拨弄,便把铁丝扳直了,抬起铁锁后,用铁丝插进了锁眼。眼睛朝四周观望着,手里一阵细微的动作。片刻,铁锁无声地打开。紧接着,又弄开了另一把铁锁。

丁原把铁锁放进自己口袋里。伸手捏住了锁扣的铁销子。这个铁销子装在木门上面,上锁时,把销子望门缘推去,销子的一头就深深地插进墙壁。再把销子柄压下去,套进一个锁眼里,就可以上锁了。

丁原再次望了望四周,暗暗用力。一使劲,把铁销子往外一扯。

铁销子吱嘎着,生涩地从墙眼里退了出来。

丁原忽然看见,铁销子的末端,居然还带出一根细线。他心中惊异,伸手一摸,发现是一根坚韧的细钢丝。这钢丝一头穿在铁销子末端的小孔里。另一端没入墙壁,不知道还连着什么东西。一眼看去,无比的诡异。

与此同时,丁原忽然听见,木门里面有一种声音。

战士特有的敏感,让丁原马上就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他丢下铁销子,转身便闪。

轰——

一声巨响。只来得及窜出几步的丁原,霎时感到一股气浪袭来。后背像是被火车头撞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地就飞了出去,又重重地摔落下来。密集的碎屑浓尘随后弥漫而来,落在他的身上,生生地疼,并且还喘不过气来。他甩着脑袋,动了动身子,登时浑身钻心地疼。努力睁开眼睛以后,一抬头,不禁大吃一惊。

袜子弄128号,这条好不容易循迹找到的线索,就这么随着一声巨响,瞬间消失。眼前只剩下一堆废墟瓦砾,尘烟弥漫,而且还燃起了大火。

丁原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熊熊大火,以及尖叫惊慌的居民,一脸的震撼。

(二十七)

杨胤在诊所得到师母的信任,欣喜之余,不敢多做停留。他告别师母,再次把昏睡中的黄芩抱上黄包车。乘着夜色的掩护,匆匆离开了诊所。

上路以后,他仗着对道路的熟悉,避开大道,尽挑那些幽深僻静的小巷,一路疾行。

走到一半时,他的脚步却再次犹豫起来。

他该往哪里去?

黄芩和小轩的家里,肯定已经不能去了。那边铁定会有特务二十四小时值班。而此时,他同时也在牵挂小轩。不知道他是如何应付那些特务的。杨胤很担心小轩脾气火爆,别真的已经和特务们干上了。那些特务个个凶狠,他一个人势单力孤,动起手来肯定要吃亏。

想到这些,杨胤一阵焦急。他轻喘着,边跑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后座上的黄芩。

黄芩此时好像已经清醒过来。她蜷缩在车椅里面,把毯子顶在头上,自己用手紧箍着,在黑夜里沉默不语。闪着暗亮的眼睛眨得平静,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宽阔背影。

杨胤见她无恙,不禁一阵宽心。他转过头,留意着脚下的路面,继续前行。心里面快速拿着主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真的已经无家可归了。天地之大,竟然容不下他一个杨胤。心里一酸,有一股悲愤,再次涌上心头。

想来想去,眼下的他,也只有一个去处了。那就是南市区的那个破落小屋。

想到这里,杨胤不再犹豫。他抬头定了定方位,一拽车杠,朝着南市方向,大步奔去。

赶到南市出租屋时,东方渐白。而杨胤也已经一身是汗了。他把黄包车停在一个隐秘的角落以后,转身扯下车篷。只看见黄芩蜷缩在宽大的毯子里面,抬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副可怜相。他不禁一阵悸动,略一迟疑,伸出手,缓缓抱起黄芩。走近房门时,他把黄芩交给右手,把她倚靠在墙壁上。腾出左手,拿出钥匙开了门。随后双手环抱着,走进房间,顺势用脚尖拨上了门。

房间里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安置黄芩。杨胤扫了几眼,最后还是把她放在那张破旧的木床上。好在虽然破旧,但阿婆的被子蚊帐却洗得浆白干净。杨胤褪开毯子让她和衣躺下,后又替她盖上被子。想了一想,又在被子的上面,盖上了那条毯子。

弯腰忙碌之间,有一滴汗珠从杨胤的额头上跌落,正好落在黄芩的脸颊上面。黄芩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出声。就在杨胤笨拙地替她摆弄被子之时,她无声地闭上眼睛,安静得像一只小猫。

安顿好黄芩,杨胤这才得以坐了下来。伸手从衣袋里掏出师母给黄芩配的几盒西药。看了看,放在桌子上。又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点水,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痛快。

之后,他来到院子里,洗了一把凉水脸。心里转念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胤觉得,现在应该赶紧和小轩取得联系。但又不知道他在哪里。忽然他想起,小轩曾经给过自己一张名片,那上面应该有巡捕房的电话。

房东阿婆起得早。她站在杨胤的身后,阿囡阿囡地叫着,唠唠叨叨地数落着杨胤不该用冷水洗脸。

杨胤心头一动,有了主意。他对阿婆推说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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