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这一切都是殿下授意吧?”
他眼中有极亮的光芒闪过,曦凰勾唇,眸光轻睐,苍白的容颜一点无损她媚色入骨。
“女人,不要自作聪明。”他看一眼她胸口上扎着的羽翎长箭,“这一箭就是代价。”当初她要是能跟他离开,也就不会受伤。她却不自量力的以为自己能救公主,这一箭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
曦凰何等聪明的人,从他只字片语中已经能知他这一箭是故意的。众目睽睽下,他居然敢射伤东朝郡主,看来是真的有恃无恐。
“男人,不要自以为是。”说话间,曦凰突然一手搭上左胸箭翎,猛地朝外一拔,温热鲜血激洒,溅上他的脸颊。曦凰将沾着血肉的长箭在他眼前晃了晃,随手往旁一抛,“想要我卖乖顺从,这一箭的代价可不够分量。”
“你疯了?不要命了?!”他伸手去捂她不住涌血的伤口,却仍旧被她拂手挡开。
“公主之死与我脱不了干系,反正回了东朝也没什么好下场,不如死在这里也算尽了仁义。”鲜血自她五指指缝间渗出,将艳丽的红衫染成深褐,她的语声逐渐低去,恍若呢喃。
他将她揽在身前,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温热的鲜血触烫掌心,他紧紧将她伤口按住。
“听着!德凝郡主已经死了;你再也不用回东朝。我不许你死!听见了没有!”他在她耳畔低吼,声音因为焦灼而失去素日沉稳。
曦凰在他怀中阖目冷笑,终于昏厥了过去。
“军医!”男子奔出行帐,朝外大喊。军医匆匆赶来,见他手上血肆狼藉也是愣了下。军医走入行帐,看到榻上女子血水濡湿了半身,紧紧蹙眉。
“她受的箭伤。”男子说。
军医点头,上前放了药匣子,轻手轻脚的解开她的外衫,见她伤处血肉外翻,伤口裂开足有半寸,不禁讶然惊呼:“她是怎么拔的箭,伤口裂成这样?”军医边说,边取出药匣子里的白药替她敷伤。
他站在榻旁,眸光深沉的看着她昏厥容颜,知道她是聪慧的,只是没料到她的性子居然如此刚烈。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每一次的相处,总会让他发现她有别人前的那一面,让他欣赏,甚至不惜设计让她嫁入突厥番邦,一切的一切也不过是他的私心而已。
只是最终择定入番的却是昌平公主,他虽然仍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与她错失交臂。
不过苍天似乎十分眷顾他,当他知道她将作为侍嫁女官伴随公主出番突厥时,他高兴的几乎彻夜未眠,他不惜修改所有行动步骤,更是让耶律宝隆担任礼官司仪,只是为了届时能将她安全救出来。
可她完全不领会他的好意,竟然以为能从他布置的天罗地网下将公主带走。当时在战场上看到她策马越奔越近时,他心中喜怒交加。她一身喜衣红妆自月夜下而来,容颜映着辉光,清冷而孤傲。她的脾气仍旧同以前一样,执拗而不晓得变通。她的功夫似乎更好了,拔簪飞射,一气呵成,动作流畅而完美。
他自乱军中搭弓挽箭,目标却是她身后的昌平公主,本以为她能轻而易举的避开,谁想她竟然躲也不躲,硬生生受下了这穿身的一箭。他看着她从马上翻倒而下,心中又惊又痛。
这个该死的笨女人!
军医将白药倒在曦凰伤口上,可药粉却被涌出的血水冲散,一点起不了作用。
“殿下,看这情况十分不好,若是收不住血怕是性命不保。”军医取了厚厚绵绢将曦凰伤口压住,回头对他急切说道。
他蓝色瞳眸中幽火跳跃,齿关狠狠咬紧,“去取月魄香来。”
“殿下,月魄香取材极其珍贵,这会不会……”军医似乎还有些舍不得,那收伤口有奇效的月魄香在整个突厥境内也只有二盒,就连他受伤时也从不让军医动用。
“她若死了,你是不是要替她殉葬?”他拽着军医领口就将他从榻前提起,军医被他眼中戾气骇住,忙惊惶的摇头。
他单手一推,直接将他甩到了帐门口,军医跌跌冲冲的跑开。
他坐到榻边,低俯下身,目光静静审视她褪去血色的苍白容颜,就算在昏厥中,她的眉头也是蹙起的,像是有什么纾解不开的事情搁在了心中。
五指抚上她的脸庞,指下滑腻触感让人无端眷恋,可逐渐透凉的肌肤亦是让人心生惶恐。
“听着,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
军医取来月魄香,几乎是用了半盒才好不容易将她血势止住,帐外传来士官通禀的声音,他深深凝望曦凰片刻,这才转身走出行帐。
帐外不远处,一身红衣的男子背手负立站在晨光中,挺拔轩昂的身材掩在厚重深衣下,仍是盖不住的单薄。
“宝隆。”男子唤他一声,迎上前去。
他回眸,容颜恬静而温和,他朝男子揖身执礼,“臣参见殿下。”
男子上前将他单手搀扶起来,低声细问,“事情可处理妥当?”
“一切自当按殿下吩咐办妥,只是。”他语声低若,脸色隐隐透出愧然,“只是臣未能将德凝郡主安全带出,有负殿下所托。”
“没什么。”他拍拍他的肩膀,“郡主现在正在我帐中,此番行动你表现的十分出色。”
“郡主可好?”他蓦然抬头看着他,目露关切。
他苦笑,长叹出一口气,“恐怕很不好,她差点就死在我箭下。”
半笺娇恨
曦凰躺在榻上,伤口处锐痛如火烧灼,浑身却冰凉,好似整个人都溶在了冰天雪地里,四周俱是黑暗,沉沉向她压来。
“师傅……”明知他远在千里之外,可心中牵念的唯有这个人。
忽有一丝异香飘入鼻端,逐渐缓去身上痛楚。曦凰慢慢松开眉头,感觉有只手搭上了额心,那手温软,恰如……恰如……
“少相大人。”曦凰恍恍惚惚睁开眼,看见身前那张熟悉的温雅容颜,微弱笑了笑。
“郡主感觉好些了么?”他手中捧着错金焚香的小炉,一股香烟从镂空处袅袅升起。他似乎一点没有讶异她对他的称呼。
“不是太好。”她的声音暗哑,不复往日清澈。
耶律宝隆将手中香炉放在她枕边,“这是月下香调了蔻仁,能够行气止痛。”
他有一双巧手,能将各种花料按照功效调出最恰当的味道,犹如此刻,那股香味让人觉得宁静而温馨。
“我姐姐也会调香。”曦凰侧目看着香炉上绞金覆银的镂空雕花,有些许出神。不知道姐姐和母亲知道她的噩耗该会有多么伤心,还有远在鄞州的哥哥。
“你是说太子妃?”
曦凰颔首,阖起双目,似极为疲累。此去他国万里,不知还能不能回来,能不能有命回来。传闻中,兵强马壮有虎狼之师百万的突厥,那巍峨王廷会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吗?她是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一枚被人深藏了十数年的镇国密玺真的那么容易被找出来么?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头痛,她往被衾里瑟缩了下脖子。
忽而,唇角触上一抹冰凉,她睁眸看向耶律宝隆,他手中拈着粒雕成树叶形状的饴糖,对她笑道:“这是我作的,含在舌下入睡,不会起梦不会惊蛰。”
那饴糖没有味道,曦凰踯躅了一下后,微微启唇将嘴边那粒糖含如口中。碧麟草中混入杏甘,记得小时候曾有一度常常半夜梦醒,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师傅知晓后就作了这种饴糖给她,让她睡觉时含在舌下,便不会再作噩梦。只是师傅没有他那么细心,会将饴糖雕作成树叶的样子,师傅直接就搓成的丸子……
“郡主好好歇息吧。”他替她掖了被角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曦凰静静阖目,果真恬然入睡,梦中再无噩魇来扰。
也不知睡了多久,曦凰惊喘了几声,觉得喉中干涸如火在烧,浑身热的难受。他正坐在灯下看书,听到她的嘤咛,忙走到榻边查看她的情况。
“怎么了?哪里不'炫'舒'书'服'网'么?”他摸她的额头,觉得有点烫手。
“水……”她只能从喉中艰难吐出这一个字。
他拿杯倒了火炉上暖着的热茶,坐到榻边单手将她扶起。杯瓷冰凉贴着唇,她大口大口喝着水,一瞬间感觉好像又再世为人了。
“好些了么?”他把杯子搁到一旁,将她身上被衾捂好。
她点了点头,神思仍旧有点混沌。他温暖的气息拂上她的肩头,曦凰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
“我的衣服呢?”她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
“你衣服上污了血渍,被我烧了。”他作势要扶她躺下,她却似从梦中蓦然惊醒,“你说什么?”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拽住他的铠领。
“衣服被我烧了,你干什么那么紧张?”见她咬唇慌乱的样子,好似她衣服里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检查过,你那薄薄的几层衣服里根本不能藏任何东西。”
她却不理他,在床上好一阵乱摸。没了,师傅给她的玉笛被她弄丢了。他莫名的看着她抱着被衾哭了起来,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当初见她毫不手软的拔箭,也没流过一滴泪,她这又是怎么了?
“你哭什么?”他见她瑟缩成一团,光裸的背脊上有细碎疤痕,像是旧伤。心中没来由的为她心疼,她的眼泪居然让他不舍。
“我把笛子丢了。”她哭的肝肠寸断,那是师傅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就像师傅曾经说的,这支笛子能代替他留在她的身边,而如今她却把它弄丢了,怎么办……
“笛子?”他随手抽出她枕头后的一支玉笛,“你说的是不是这支?替你敷伤口时从你衣襟里掉出来的。”
玉笛上沾有斑驳血痕,悬缀着的金色蝴蝶仍旧璀璨生光,曦凰泪眼朦胧的看他,见到玉笛安然无恙,终于破涕为笑
“太好了,没有被我弄丢。”她拿过玉笛,紧紧攥在身前,在他看来很普通的一支笛子,她却如珠如宝般的珍视。
“这是谁送给你的?”他心中生出好奇。
“一个很重要的人。”她小心翼翼的用指腹拭去笛子上的血污,举止间神色异常温柔。
他微微眯起眼,“定情信物?”他脑子里一下想到的就是这个。
曦凰抬起头看他,漠然道:“这与你何干?”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忤逆他,敢给他脸色。而她正一次又一次挑衅他的耐心。
“不说么?”他唇角微微勾起,挑出一丝笑意,深蓝瞳眸中风雨欲来。
曦凰却压根不怕他的威胁,扬眉迎上他的目光,“你可以逼我试试看?”她不想说的话,没有人可以逼她。
“是么?”他从榻前起身,趁着她不察,突然就抽走她手中玉笛,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如果不愿说,我就把这笛子丢了。”
曦凰与他怒目相对,恼道:“姓完颜的;你敢!”
“姓完颜的?”他对她脱口而出的称呼颇为敬谢不敏,“我姓完颜,单名一个澈。你可以连名带姓的称呼我,这我不介意,当然也可以单呼我的名。只是别再叫我姓完颜的。”
完颜澈?!曦凰怔楞了下;早就猜到他是突厥的某个王爷;却没料想竟是那位战功彪炳;一直呆在军中的突厥太子。
“把笛子还我。”曦凰一手捂着被衾拥在身前,一手朝他伸去,完全不被他吃人的名头吓到。
他得意的看着她因为怒气而飘红了双颊,手中转着笛子,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仍旧不肯说么?”
“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曦凰已经完全忘记了身上伤痛,捂着被子就朝前倾过身去,愤恨瞪他:“你要是敢……”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他旋身走到帷帐前,伸手打起帐帘,将手中攥着的玉笛远远抛掷。
曦凰一急,翻身下床就要去拦他,可双脚触到冰凉的地面根本不能着力,双膝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肩头伤口又被触裂,白色绢纱中隐隐透出猩红。
他居高临下的看她匍匐在地,半身尽裸,只余长发蔽体,落魄下依旧不输高傲,他突然很想将她的傲气挫败,“你有本事就这样走出去把笛子捡回来。”
曦凰仰目看他,眼中全无畏惧和害怕,她突然哼笑一声,别过脸再不看他,硬是撑起身体,一手横在胸前,毫不犹豫的往门口走去。
两人错肩时,他突然横臂将她拦下,目光复杂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士兵,你这样出去还想有命回来?你就不怕被……”那最后两个字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汉家女子把贞洁看的比命还重要,难道她一点都不怕?
曦凰侧目看他,眼中静无波澜,两人目光在空中静静对峙,她苍白的容颜上忽而绽出微笑,如崖边盛开的石楠花,娇弱却仍旧迎风怒发,她一字一句分外无情的说道:“我的生死与殿下全无干系,请殿下让开,我要把笛子捡回来。”
他被她漠然的态度激恼,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一手扣住她□的肩膀,硬是将她拖离帐前,“不就是支笛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曦凰被他拽的脚下踉跄,双腿一软差点又跪倒在地上,他伸手将她拦腰扶住,她却发狠将他推开,宁愿摔倒在地。
“你那么倔强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将手中攥着的笛子朝她掷去,转身愤然离开。
玉笛砸在她的肩头,顺势滚到地上,曦凰横过身去将玉笛捡了回来,按在胸口。
“师傅,你为什么不在……为什么……不在……”她蜷身在榻下,哭得凄凉。
完颜澈气冲冲的走出行帐,塞外夜风如刀,扑打在脸上顿时让他清醒了不少。她是皇朝郡主,金枝玉叶,有些脾气也是应该的。设身处地的想想,她落到如今这般家不能归的地步,心里必然也是不好过的。他有些后悔刚才的恶言相向,回眸又看一眼十步之外的行帐,淡淡火光映在帐壁上,他想回去,却又拉不下脸,可以想象她肯定也不会给他好脸色。一时间,进退维谷,走又不舍,留又不甘。
不远处传来喧嚣声,他的副将脚下带火一般的朝他行帐奔来,边跑边用突厥语嚷着,“将军,出大事儿了,了不得了!”
完颜澈眸光一凛,直觉是有人半夜来犯,却又一时半刻想不出会是谁。待看清副将又激动又兴奋的神色时,觉得事情不太对。
“何事如此慌张?”
副将神色激越,“将军不如自己去看看。”
循着副将的目光看去,那地方火把一丛丛的越聚越多。
曦凰仰卧在榻上,手中牢牢攥着玉笛,再不轻易放手,静下心来后,才觉浑身伤痛,几乎将身子也要撕裂,脑中更无半点睡意。
帐帷被人掀开,曦凰以为完颜澈又回来了,她满心气恼自然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目光直直的盯着帐顶,外面的风声很大,呼呼盘旋在头顶。
进来的那人脚步十分轻缓,要不是曦凰肯定有人进来了,恐怕也很难察觉。
忽然有什么东西扑在了床头,口中喝出的热气扑打面颊,曦凰微微蹙眉,眼角余光瞄去,看到一只毛茸茸的虎头搁在她的枕头边,金褐色的眼瞳闪闪发光,正朝着她在看,见她回眸,它张大嘴,呜呜出声。
“小白?”曦凰错愕,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小白又嗷了声,她这才肯定,“真的是小白!”她伸手在它头上揉了揉,这小家伙又长大了,身材也壮硕了不少,小白前爪撑在榻上半支起身子,露出了脖子上一枚精巧的铃铛。曦凰伸手把玩这枚铃铛,发现系口处的金环上被人刻了两个字。
“白崇?”曦凰笑出声来,这字她光用手摸的也知道,这是夜箴刻上去的,她低声笑,手下仍旧揉着小白的大脑袋,“这是师傅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