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满满都是血液的味道,昑葵终于抽回手,指尖猩红,满手都是血液,他挥掌,仅凭体内最后一口真气强撑。
灵力交断的那一刻,夜箴要控制体内两股力量,无法行动四肢,只能看他一掌挥来,避无可避。
幸而,昑葵内力顿泄,一掌挥空,只拍到夜箴的脖子,小指反倒是勾住了他脸上黑巾,将它扯了下来。
身旁忽而传来风声呼啸,昑葵已无力转头去看,只有眼前那张容颜,颠倒日月。
“曦凰,他已经死了。”夜箴一手按住胸口,单手撑地坐起,口中吐出一口浊气。
曦凰收掌敛势,愤恨的瞪了眼已无声息,横卧在地的昑葵。转而跃至夜箴身旁,动作迅速的在他身上点下几处大穴,阻止了那处几乎致命的伤口继续崩血。
“师傅,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出去后我替你疗伤。”曦凰满脸都是焦切神色,一手挽住他的臂膀,想将他搀扶起来。
“曦凰。”夜箴却突然按住她的手腕,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生气吗?是我利用了你……”
话还没说完曦凰却摇头,微笑如故,“我哪里会生师傅的气。”
“今夜一行,你仍旧认为我是为了天理公义么?”他突然咳出一口血,不顾曦凰心头焦灼,还是固执的问出了一个自己并没有打算问的话。
话问出了口,他顿时愕住,难道自己真的在意她心中的想法?
曦凰跪在他的身前,目光坚定不移,“不管师傅是为了铲奸除恶还是为了那百年修为,我都相信师傅。”
“相信我?相信我什么?”夜箴目光灼灼看她,唇畔犹带一丝鲜血。
曦凰莞尔,心直的回道,“相信师傅不会害我,关键时候还是会护着我的。”对于这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傻丫头。”夜箴渐渐松开手,失笑间,眸光半垂。
曦凰小心的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目光环顾四周,“师傅,我总觉得这地方古怪,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你也有怕的时候?”夜箴笑谑她一句,胸口起伏间剧痛如绞。
曦凰见他眉头紧锁,不轻不重的哼了声,“师傅,您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调侃我。”话落,她回头看了眼衔接石头的铁链,忧心问:“师傅,您还能用轻功么?不然我背您过去?”
夜箴摇头,举步往石台中央走去,“暂时还不能离开。”
曦凰糊涂了,“师傅,这儿真是商晋的古墓?您难道对古尸有兴趣?”曦凰扶着他走到石台中央,躺在脚下褚金石里的男子面容安详,长鬓霜白。
“曦凰,你别问,这事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夜箴撩袍跪蹲在地,只手按上石台表层,淡金色的褚石衬得他五指修长而完美。
“恩。”曦凰点头,不再追问。心中仍难免好奇,夜箴到底要干什么?褚金石虽不如金刚,但也是非常坚韧的,倘若用刀斧劈割也尚需用些功夫,而此时他们却身无长刃。
夜箴抚在地上的五指猛地起势,狠狠向下拍去,曦凰看得目瞪口呆,夜箴居然想空手劈石?怎么可能……
金石龟裂,“咔嚓咔嚓”的断响声异常尖锐,原来这座用作棺椁的褚石台表面居然只是浅薄的一层,里面镂成了一个半空的状态,小心的将尸身封存在内,厉害的是那严丝合缝的手工,宛如天成。
“曦凰。”夜箴低声唤她,右手上灵光蕴满。
“师傅……”曦凰心中怦怦乱跳。
夜箴看着她的眼,缓缓开口,“把眼睛闭上。”
曦凰愣住,“什么?”
“把眼睛闭上。”夜箴又重复一遍,神色平静,不见喜怒。
“我……不能看?”她艰涩开口,笑容也有点僵硬。
“对。”他点头。
不看……就不看吧,曦凰紧咬齿关,慢慢阖眼。背上蓦地一紧,夜箴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叮咛,“无论如何都不要睁眼。”
曦凰怔忪,心脏瞬间狂跳的像要破腔而出,双目紧贴着他的衣服,第一次与他这么靠近,甚至她都能感觉到衣衫下他肌肤的温度。
她一阵脸烧,心绪莫名翻腾。
似乎有一道灼光闪过,即便闭着眼亦能清晰感觉。
“好了。”夜箴开口,环在她肩上的手臂松开。
曦凰慢慢睁开眼,本能的转头去看褚石里躺着的那个男子,方才还颜色如新的人现在只剩下了一具枯槁的皮囊,嘴巴大张着,样子十分骇人。她敢断定夜箴从这人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而那样东西夜箴不让她知道。她转过眼,目光落在夜箴身上,而他却从地上站起,久久闭眼后,才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曦凰点头,撑地站起来后,看着他胸前伤口,忧心道,“师傅,你还能撑得住吗?”
夜箴半侧过头,目光低垂,悠然笑道,“小伤而已,你先到对面石廊上去。”
“好。”曦凰欣然点头,跃身而起,脚下踏着铁链,两三下起落,稳稳站到了对面石廊上。
回过头时,夜箴还站在原地,那目光好像是在看着她,又好像没看着她。曦凰总觉得他眼神很奇怪,却又不确定到底怪在哪里。
他走到石台尽头,踯躅了一下,这才飞身而过,最后一步他没踏稳,幸而曦凰动作迅速的伸手将他拉住。
“师傅?”
“没事。”夜箴挣脱她的搀扶,“走吧,我们出去。”他催促她快点上路。
曦凰点头,带路先行,下来的甬道不宽并不能两人同行,所以曦凰走在了前面,不长的阶梯,她频频回头,只觉夜箴看她的眼神真的很古怪,一瞬不瞬的。
走出甬道的时候,曦凰再次回头,看到巨大的青铜门前坐倒着一个人,魈鬼面具覆脸,额上一个血窟窿,被人一击洞穿。
“曦凰?”
“啊?”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堵在了洞门口,“没事。”她笑笑,目光与他撞上,灰色的瞳如烟尘,她心中猛然一跳,眼神轻颤,脚下不自觉的倒退一步,似有什么惊怖的念头自胸口逐渐泅开。
她依旧在前头带路,走至尽头,前面已经再也没路,石崖下,流水叮当,她又回头,他一身黑衣,站在半丈开外,俊美的容颜平静无澜。
曦凰笑着,抬手指向远处洞顶的钟乳石,长袖如曳云华,“师傅,你看那里有块钟乳石,长的很像我们竹屋前种的荀兰呢。”
夜箴愣了下,这才循着她所指的方向转头去看,口中微不可觉的‘恩’了声。他随便瞥了眼,再回眸时,那白衣飘飘的人儿早已不知去向。
“曦凰?”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眼神茫然的四下回顾,然而空空的石崖上只剩他一个人的身影。
彼此
曦凰整个人挂在崖壁上,只露出了一个头,如果是在平常夜箴肯定一眼就能发现她,而如今他的目光即便从她这个方向扫过,也看不到她了。
“曦凰,你再躲着,我可生气了。”他往前跨了两步,断崖就在他面前,咫尺的距离,他再走一步就要踏空了。
“师傅。”轻软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夜箴转身,佯怒道:“你这丫头,又胡乱走动。”
那双眼明明是在看着自己的,而他却已见不到她伤心哭泣的样子。泪水淌过眼角,她语声哽咽,“师傅,你的眼睛看不到了,是不是?”
他怔住,双唇紧抿,看着她的眼不自觉的垂下,“没有,你不要瞎想。”
“没有?”曦凰涩然低笑,“怪不得你要我穿白衣,因为你只能看见……”
“曦凰。”他出声打断她的话,却不再辩驳,“只是暂时曝盲而已,会好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让你担心。”他说的平常,而曦凰目中戚色却一闪而逝,“是不想让我担心,还是觉得我压根帮不上你的忙,所以不屑对我讲?”她语声激越,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
“曦凰,你别胡思乱想。”他低声呵断她的话,飞扬的眉紧紧皱起。
曦凰深吸一口气,反手抹掉眼角泪痕,“师傅,是我莽撞了,你别生气。”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手指微颤,却并没有拒绝。
两人攀下崖壁,崖角前的水面上飘着一只青竹筏,撑船的长篙被插入深水处,露出水面的那一截上系着竹筏让它不至于飘走。
曦凰先跳上竹筏,将筏子调整了下方向,才对夜箴说,“师傅,我将竹筏停在了你脚下一尺处。”
夜箴脚下一跃,踩上了竹筏,筏子不过稍微倾动了一下,也无须曦凰费力稳住,她拔起长篙握在手中,对站在另一角的夜箴说,“师傅,我们走了。”
长蒿破水,青竹筏悠悠荡在水中,像是一片扁叶。水道没有分岔,又是顺流而行,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曦凰手中撑着篙,清晰的感到水下确实有不少东西,时不时的撞到长篙上,力道都是不小。
越是靠近来时的水滩,顶上的钟乳就越少,光线也就更加暗了。
很近了,大概还有五六篙的距离,曦凰回头对夜箴说,“师傅,马上到岸了。”
夜箴站在竹筏尾端,微微撇头,像是在侧耳细听,忽而大喝道,“曦凰,小心。”话声未落,面前河水乍然破开,有什么东西自水中冲天而起,曦凰来不及转头,可她听风辨位的本事不差,手中长篙抓势如枪,朝那团黑影刺去。只听得一声怪嗷,那团身影又跌入水中,一时水花四溅。
黑暗中诡异的平静,曦凰戒备的四下环顾,手下长篙不停,“或许是食人鳜,只要上岸了就好。”
夜箴默然,没有说话,而曦凰却知道那根本不是鱼,那是个人,被啃噬的七零八落的一个人。
不管是鱼是人,只要上了岸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曦凰手中动作愈发利落,眼见着还差两篙就能靠岸,竹筏却突然一阵强烈的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强顶,曦凰忙将长篙插入水中,意图稳住竹筏,间隙不忘回头去看夜箴,“师傅,你小心。”
夜箴半蹲着身,一手按着筏子,一手幻化出灵光长剑,猛地朝筏子中央劈去。
“不要啊,师傅!”曦凰只来得及叫出这么句话,竹筏已经被劈成两半,窄小的筏子经不起大力,曦凰即便手中撑着篙也已经稳不住了,两人双双落入水中。
落水前曦凰脑中一片空白,待冰冷的水浸透衣服刺入肌骨的时候,她蓦然清醒,脑子里有个很强烈的意识,疯了般的盘桓鼓胀。
耳中只有水流轰轰的鸣动声,完全不能用声音来辨别周围情况,而水中漆黑,也是她目力所不能及的,她双手胡乱摸索期望能找到他,可每一次划动,手中都是空空。
身旁水波鼓动异常,她还来不及欣喜,腰腹上已经受到重重一击,她痛的几乎摒不住一口气,这时才想起此条水中豢养着食人鳜,那种异常变态巨大能将人撕裂的怪鱼。
奇怪的,她并不害怕,依旧在水中张手摸索,心中一遍遍的唤着他的名字,期望他能感应。
漆黑的水中有光点亮起,碧惨惨的绿色,二只,四只,八只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是食人鳜群,兴许是闻到了活人血液的味道,正密密麻麻的朝她的方向涌来。
在水中与这种恶鱼相博是没什么胜算的,曦凰自己也知道,或许现在马上游走还有一线生机。
她解下腰上绸带,腕间发力,细长的绸带化为练龙,在水中劈斩出声势。
如果找不到他,她绝对不走。
背后有东西迅速迫近,曦凰旋身,手中长带力挟千钧的朝那团东西抽去,可惜落了个空,在水下身手施展不开,待再要运气时那人已至面前,那双眼在水中清空净澈。曦凰先是愣住,继而心中狂喜。
是他……还好……还好……
夜箴抱住她的腰,带她往岸边游,后面那群食人鳜汹涌而至,水中是密集的尾鳍摆水声,哗哗哗的越来越近。
曦凰靠在他的怀中,心中宁定,似乎只要有他在身边,世上便再无危险。
长带挽在手臂上,浮荡水中,大群的食人鳜从他们身旁游过,对他们视若无睹。幸而离开水岸不远,夜箴带着她划了没几下水就触到了石岸。
两人破水而出,曦凰大大吸了几口气,整个人虚软的靠在岸上,夜箴扶住她的腰直催促,“快上岸。”
“恩。”曦凰双手撑地利落的翻上石岸,待要回身去拉夜箴时,突然看到他背后冒出一个头,长发凌乱散在水中,随着波纹荡漾开来。脸颊上生生被挖了两个血窟窿,一双眼怒目圆睁,样子阴惨而恐怖哪里还有当初一笑倾城的妩媚。
曦凰惊住,忙将夜箴从水中拉出来,手中长带紧握,戒备的看着水中狰狞的脸孔,夜箴看不到,却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遂问道,“怎么了?”
“好像是……”曦凰才说了几个字,那个头颅突然翻了个面,脸孔朝上,滴溜溜的随着水波浮动,周围不时冒着气泡,鱼鳍划水游过,纵横交错。头颅在水面没颠几下,就被水下的食人鳜扯住头发拉入了水中,曦凰咽了口干沫,摇头,“没事了。”
“那我们走吧。”夜箴说。
曦凰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经过嵌有鲛人灯的甬道时,她细心的发现灯中点着的迷香似乎已经没了,她回头望夜箴,禁不住莞尔。
走到尽头的时候,一道巨石挡住了出路,进来时她没能瞧见触动机关的暗格是在哪块,不过猜想应该是嵌在这左右石壁上的,她指尖小心仔细的慢慢摸索,从石门旁开始,可是待她将左右两面石壁差不多都检查了一遍后,依旧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奇怪了,她走到石门前,开始在这上面寻找蛛丝马迹。
“曦凰,你在干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夜箴忽然开口。
曦凰依旧在石门上一段段的摸索,头也不回的说,“找出去的机关。”
“在你脚下。”
曦凰愣住,回头诧异的看着他,他的身影几乎要融入了黑暗中,“师傅,你说什么?”
似乎有淡淡笑声传来,“我说,开石门的机括在你脚下。”
“哦?”曦凰低头,随意踏了两脚,感觉地上的石胚非常结实,如果真是开门的机关,恐怕非得使上大劲才能将门打开了,她刚想运功一脚狠踩下去,夜箴的声音又不急不缓的传来,“你只用半分力就可以了。”
“好。”曦凰应声,一般人或许很难准确的控制施力大小,但对于高手来讲,说只用半分力是连一厘一毫都不会出现偏差的。
一脚下去,足下石胚果然沉陷半寸有余,眼前巨大的石门轰然洞开。
曦凰欣喜,“师傅,你怎么知道机括在脚下的?”
夜箴慢慢朝她走近,浅笑,“我进来的时候就觉脚下有异了。”
“我怎么都没感觉的。”曦凰低声咕哝,方才她少说也在这块地皮上来回好几次了。
“你江湖经验少,再过些年恐怕也没什么机括能瞒住你的眼了。”
听他这么说,曦凰眉目舒展,开怀不已,“我一定不会让师傅失望的。”
夜箴勾唇露笑,赞允点头,“你从来不曾让我失望。”
曦凰搀着夜箴,两人走出山洞,她脚下蓦地定住,夜箴觉察出异状,低声问,“怎么了?”
看着满天烈焰猩火,曦凰秀眉微蹙,“有人在搜山。”继而一想,豁然开朗,“是骁骑营,没想到他们也会在今夜动手呢。”
“我们退回去,晚些时候再下山。”
晚风寒意很重,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被风再一吹,那冷意直刺入骨。
“恩。”曦凰点头,夜箴现在身上有伤,凡事都要以他为重,况且万一不小心撞到骁骑营的人反而难以解释,孤男寡女的何以会半夜三更出现在树林里?虽然她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