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管什么颜色搭配了,只披了暖阁里衣挂上的水蓝色斗篷,便匆匆带着采芳随莺莺去了坤宁宫。欢颜其实本想换件月白的衣裳来着,转念一想,皇后还在养病中,若穿得太素净了,岂不给人家心里添堵?
进了皇后的寝殿,浓重的药味便扑鼻而来。皇后重病,已按太医嘱咐停了熏香。又是寒冬,无法开窗通风,这药味便无法掩盖驱散。
第一眼瞧见睡床上瘦脱了形的皇后,只是薄薄的一片躺在被子下,欢颜不由得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鼻头发酸眼角通红,又碍着哭泣会导致病人心情更差,只得强忍了上前。
皇后见到欢颜进来,便伸出手去:“妹妹如何打扮得如此素净?姐姐已受够了这病魔的折磨,若能早日归去,未尝不是件喜事啊。”
欢颜本就是强忍着泪,听了这话,不由得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坠,侧坐在脚踏上握了夏菲烟伸来的手,“臣妾一直喜欢素净,娘娘忘记了?莫要说些不好听的话了,臣妾不喜欢听呢。”
“这不是已进了腊月,再等两个月,便是春暖花开了。娘娘的身子待到那时,便也自好了。”
皇后努力微笑,“多活一日,多积些业障。你没瞧我那俩丫头,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都瘦脱相了。都是被我牵累得啊。”
“今儿请了妹妹过来,不为别的,想必妹妹心中有数儿。我的旭儿和这俩丫头,便托付与你了。妹妹人善,让他们跟了你,我便放心了。”
第3卷 尾声 第16章
皇后说罢,便气喘连连,一边喘着一边对欢颜摆手,将她所有的话都拦了回去。喘罢接过莺莺递到唇边的清水抿了口,殷切的望着她。
欢颜扭头拭了泪,微笑着转过头,“娘娘无论让臣妾做些什么,都是使得的。但臣妾只有一个要求。”
皇后急切的说,“莫说你有一个要求,就是几百上千个,只要我做得到,都能应得。”
欢颜点头,“臣妾请皇后娘娘莫一心求去。”
皇后愣住,并未想到,她提得是这样的一个要求。两人相视良久,半晌未再言语。
欢颜紧紧盯着皇后的眼,终于开了口,“人生本就不长,又甚多苦难。身体疾苦,本已够苦,何必再加上心中苦闷?”
“为何不能漠视苦难,只在这过程中,积累智慧与领悟?为何不将那种种苦难,去糟粕,留精华,权学那蜜蜂酿蜜,糟糠酿酒?”
“娘娘方才说,多活一日便多添些业障。娘娘孰不知,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个业障?臣妾自打进了宫,未少见过娘娘的善心、善意与善行,早就足已消了今生的业了。”
“如今娘娘却执着求去,胡思乱想,岂不是又添了新的来?娘娘倒是自去了,却将这新的业障留给谁?留给这俩丫头么?留给大皇子么?留给自己的下辈子么?”
皇后听罢欢颜的话,大睁着双眼,泪水转满眼眶,滴滴落下,又满,复又落下。
“苦难便如娘娘的泪,只要心里想,它便无穷尽。想必娘娘只听说过哭干眼泪的,却未曾亲眼见过吧?娘娘试试看,若能够随它自去,便会没了泪,觉不出苦。”欢颜手拿自己的帕子给皇后擦着泪,一边擦一边说道。
皇后拼命的点头,拼命的忍住泪,微笑,再微笑,“莺莺,给我煮碗薄粥来,白米加水就好,熬得稀稀的。我饿了。”
莺莺听罢大喜过望,自家小姐病了这几日,全靠那吊命汤,一粒米都未曾进过。若知如此,早便该请了颜贵妃娘娘来啊。站在欢颜跟前,深深地施了个礼,莺莺扭身跑出,自行熬粥去了。
燕燕上得前来,跪倒欢颜眼前,叩头,再叩头,欢颜忙伸手扶住,“燕燕这是作甚?为何行此大礼?”
燕燕抬脸,“奴婢对不起颜贵妃娘娘,也对不起我家主子。我家主子这病,全因奴婢而起。只因奴婢起了私欲,给我家主子出了些馊主意。我家主子被我惊吓过甚,方才犯了病。”
“奴婢自打我家主子犯病那日起,便几欲寻死,都被莺莺拦了。奴婢实在是该死,不该为了满足私欲便欲加害娘娘,奴婢就是死上个十次八次,也对不住娘娘,对不住我家主子。”
“今儿奴婢给娘娘请了罪,不知能否消除业障。消除不了也不碍的,奴婢这条命交给娘娘了,请娘娘随意发落。”
欢颜轻笑,“为了满足私欲?让我猜上一猜。可也是为了大皇子?”
燕燕满脸悔恨,低首道:“娘娘说的是。”
“你有什么错?谁心里都有些小欲望,尤其是在这后宫里头,谁又比谁干净多少?可是想归想,做归做。你只是想了,并未真的去做啊,不是么?只因谁都有个底线在心里摆着,想事后、做事前都会拿底线量上一量,若触了底,自会放弃不做。”
“你既已将那私欲讲了出来,并为此不耻为此悔过,何不就此放下?为何却依然念念不忘,亦欲求死?你可知道,悔过是消业的,不放手才是添了新的苦难?”
欢颜转脸看了看皇后,又扭回脸来望了望燕燕,“都好好的活着。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若看得开,活着不过是仨饱儿一个倒儿罢了,有何难的?”
说罢这些话,欢颜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套用点翠救她养父母时说过的那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们主仆二人若抛开我和大皇子去了,让我们娘儿俩情何以堪?让莺莺情何以堪?”
皇后既惊又喜,颜贵妃既是这么说,必是拐弯抹角的应了自己好好照应旭儿。也必是原谅了自己,原谅了燕燕。或者,压根儿就未曾怪罪。
身上顿感有了些许力量,刚让燕燕扶着自己坐起些,恰好莺莺端了白粥进来。欢颜知道那粥必是一直都备在厨房里的,不由得感慨宫人们的贴心。接过那碗,果不其然已熬出了粥油。用银匙轻轻搅动几下,待稍凉了些许,方才舀了半勺朝皇后口边递去。
一边喂皇后吃着粥,一边对莺莺说道:“你家主子连着几日粒米未进,喝些寡淡的白粥反倒更好。”
“头几天便少食多餐吧。卧床这么些天了,一餐吃得偏多肠胃受不住。膳食也不用太过精细,清淡便可。若吃得太过精细,容易便秘。”
“哎呀,瞧臣妾这张嘴,喂着娘娘吃粥,说什么那个事儿,该打。”欢颜嬉笑道,皇后含了口粥,抿嘴微笑摆手,表示不碍的。
“除了照常用药,补品也暂时不要用。李太医擅长食疗之道,抓紧问过他,让他给列个适合娘娘用的食疗单子出来。”
“都说是药三分毒,恕臣妾说得不好听,娘娘大病之后,滥用补品无异于架火烧柴啊。能食补的,便不要用药材和补品。”欢颜接着絮絮的说道。
莺莺与燕燕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皆感念的望着欢颜。燕燕竟然想道,若是小姐哪日去了,随了这么个新主子也不错。转念便骂自己又胡思乱想起来,偷偷吐了吐舌头,低头笑了。
皇后就着欢颜的手,已是喝了小半碗薄粥。欢颜收了银匙,“差不多了,咱们不吃了哈。若是还觉得饿,两个时辰后再吃些。”
将那粥碗递给莺莺,欢颜扭头便被皇后拉住了手紧紧握着,“妹妹,姐姐还想求你一事。”
欢颜微笑,“娘娘请讲。”
皇后含着泪更是抓紧她的手,“我的身子若能好起来,除了些正式场合,妹妹只称我做姐姐,自称妹妹便可,不要再称我娘娘,不要再自称臣妾好么?
第3卷 尾声 第17章
欢颜脸红道:“妹妹还当姐姐求些什么难事呢。”
皇后也赫然红了脸,“我只怕妹妹不应呢。”
莺莺手捧托盘,盘上分别放着凤玺、小印与中宫金令,低头躬身站在欢颜身后。又嘱咐了燕燕几句,欢颜便扶着皇后躺下。
“姐姐歇着吧,妹妹得空儿再来瞧姐姐。”欢颜告了退,带着莺莺与采芳回了永禧宫。
接了莺莺捧着的一应物什,说与她回去用罢午饭,未时末再过来一趟。又嘱咐自己那几个得力的奴才,将东西六宫挨个告知到,申时初永禧宫正殿听训。
匆匆用罢午膳,欢颜抓紧小眠了片刻。起身梳妆后,手捧着茶盏看似百无聊赖,心头却一直在想,等那众多的嫔妃来了,自己该如何开口。
罢了,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吧!总之得按住这群人,莫在皇后病重时起了叵测之心,何况眼瞅着已是年根底下,没多久便是除夕了。
若哪个在这会子耐不住心性儿,扰了这后宫暂时的清净悠闲事小,扰了穆霄启的朝政事大,绝不能轻饶!
平安带着小周子小山子将三个红木硬座椅子撤下,换上了几把垫了狐皮的软靠椅,留待给那三位怀了龙胎的娘娘坐。
眼下这会子,一丁点儿也马虎不得。就算主子对这三人高看一眼,若那几个不识趣,楞说被这硬木椅子靠疼了腰坐僵了腿,还不够恶心人的。
未时末,莺莺到。欢颜迎出来,随手将自己的正座往右稍偏,喊了平安:“再端一把高几过来,放这上座左侧,铺上红绸。”
平安低身应了,领了小周子端来一把红木框架白玉为面的高几,按主子说的摆好,又找施红取了块素面红绸铺在当中。欢颜将凤玺、皇后的贴身小印以及中宫金令一一摆放在红绸面上,自己坐到那稍偏右的椅子上。
莺莺扭头进了暖阁,取了两只软垫,扶欢颜轻起身,一只软垫垫在臀下,另一只靠放在后背处。欢颜欣慰的拍了拍莺莺的手,“莫站我身后,那些印啊令啊,便代表你主子了,站那后面去吧。”
莺莺躬身道:“我主子将这些交予了娘娘,娘娘便是它们的主人,奴婢自该在身后伺候。”
欢颜一愣,也是,便由了莺莺自去身后站好。头也不回说道:“莺莺,咱俩赌上一赌吧,你猜谁先来?”
莺莺惶恐道:“娘娘,奴婢说不好。过去去坤宁宫请早安,都是娘娘您先到的时候儿多。其他人都是没谱儿的,只有偶尔是告状的比娘娘您来得早些。”
欢颜扑哧一笑,“你倒是直爽,颇和我意。”
“要我说,德妃是最守时的,不像我总是早到半刻。因此今儿她不会先来。朝霞呢,又有二皇子拖着,估计也会来得晚。三位有了孕的,也不会太准时,又备辇又坐轿的。”
“我猜,除了朝霞与三位有孕的,其他人差不多一堆儿到,莺莺你说呢?”
莺莺微笑躬身:“娘娘睿智,奴婢也这么想的。”
“哦?你为何也如此认为?”欢颜颇感兴趣般问道。
“我家小姐封后之后的第一个请安日,几位嫔妃便是一块儿到的。不过那时还有个王丽敏呢不是,独她比别人到得晚些。”莺莺答道。
“哦,你的意思是,第一天都是立规矩的,一般恭谨些的人,都不会晚到,又碍于其他人面子,也不敢早到,因此都在门外聚了才一同进去,可是如此?”欢颜问道。
莺莺笑答:“娘娘说的是。”
“可我比不得皇后足以服人啊?加上如今嫔妃多了起来,还会如此齐心么?”欢颜继续问。
“回娘娘的话,咱们只是说着玩儿罢了,既是如此,当然会往好的一面想。若是好好地路她们不走,那只能随她们去了。”莺莺情知贵妃娘娘是在考量自己,便换了策略回答道。
欢颜微笑,心里夸赞道不愧是皇后调教出来的人儿。
申时初,并不是晨昏定省的时候儿,何况自己也不是皇后娘娘,穆朝后宫还没有低阶给高阶日日请安问好的规矩。
可是,自己命了人传话下去,可是说得召众妃嫔至永禧宫的大殿来听训,不是请,不是闲聊,不是小聚谈心。
皇后病重,想必哪个都知道了。去年冬日里皇后养病,便是自己暂领后宫的,却也没少了暗中较劲明里叫板的东西,就连个除夕家宴,也都被搅得一塌糊涂。
今儿若不好好训训这群人,还不知接下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呢!如今又与去年不同,好几个嫔妃有了身孕,除了将眼睛睁得再大些,还得连哄带吓才好吧。
欢颜正想着,冯德妃与李贤妃相携着走了进来。起身相迎的瞬间,与莺莺相视一笑,“咱俩都猜错了。”
“猜错了什么?”德妃笑问。
欢颜羞涩一笑,“猜谁先到。妹妹和莺莺都猜是会一起到的,没想到两位姐姐先来了。”
朝霞抚掌大笑,“妹妹这么机灵一个人,偏想不到我和德妃姐姐会先来,只为给你捧捧场,陪你做做戏么?”
欢颜躬身:“妹妹给两位姐姐赔礼。妹妹实在没敢想,只得谢过两位姐姐厚爱了。”
德妃佯嗔,“你这个猴儿精,想到了也不会说的,偏想给个机会,让我和朝霞妹妹表表功显显小聪明呢。”
莺莺上前施礼见过两位娘娘,起身后掩嘴轻笑。朝霞伸手指了她:“你瞧瞧这丫头,心里也明白着呢。”
几人正说笑着,平安进来禀报:“禀主子并两位娘娘,永乐宫于宝林到了。”
欢颜闻言一笑,“没想到,这位挺着个大肚子,倒是只在两位姐姐后面便到了。”
扭头对平安道:“请。再来的不用禀报了,让径直进来吧,你忙你的就好。莫让她们以为咱们太在意了。”
第3卷 尾声 第18章
说罢伸出双手分别拉了德妃贤妃,领到左手位一二坐下。两人坐下后,都瞧见对面的上手三位换了软椅。
德妃用下巴点了点,“那是专座吧?”
欢颜点头,“眼下皇后病重,若这三人在妹妹代理后宫时出了岔子,岂不是妹妹看顾不周的过错。因此只得委屈朝霞姐姐坐在德妃姐姐下手了。”
话音刚落未等朝霞答话,于宝林便在纤云与采菱的搀扶下进了殿,到得跟前刚欲施礼,欢颜便抬手,“于宝林身子重,莫施礼了,本宫想德妃与贤妃两位姐姐也不会怪罪。纤云,扶你主子坐下吧,坐那软椅上,第三个。”
于宝林于英彩急急摆手欲挣脱二人的搀扶,“颜贵妃娘娘免了嫔妾的礼也就罢了,嫔妾哪敢逾越坐那个位子。”
“本宫让你坐,你便坐得。”说罢对着纤云与采菱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连忙搀扶着于英彩坐下。
这两人,都是欢颜的人。纤云便是一开始安排在永乐宫,给舒晓荷做过管事姑姑的。而采菱,便是去年秀女殿选前,储秀宫守门地那个伶俐的小丫头。
那一日,纤云起身不久,正在院里看顾着宫女们洒扫。一见皇上差人送进永乐宫的那件大红斗篷,便嘱咐来人自行送进去。扭身告诉身边的小宫女,言道这雪下得好,梅花该开了呢,随手拉了个丫头便去了梅园。
舒晓荷当时喜得如同捡了宝,就算纤云在,也是不打算问合不合规矩的。便披上那斗篷前往坤宁宫请安,却未料到皇后见了心中着实不快,下令换了她身边所有的奴才。
欢颜便趁机嘱咐平安找了他师叔秦海,将纤云又安排到了于英彩身边。都言母凭子贵,可于英彩毕竟只是个采选出身的低阶宫妃,出身不过是个下等庶民贫寒农户。
再加上她大字不识一个,就算生上十个八个又能如何。她的皇子,长大后能封个郡王便不错了。
因此若要劝皇上雨露均沾广开枝叶,这女人在欢颜眼中,便是个不错的选择。嫡长子旭儿在先,朝霞的二皇子在后,欢颜打算将那俩孩子打造成一文一武冠绝天下,因此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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