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云上城一处客栈。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发出这般声音的，却是一个长相阴柔，十分貌美的男人，而这句话是对着一个美女所说，这种场景如果让别人看见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他面前的女子倾国倾城，腰肢微颤，一步步走向他：“西门主何必如此拘礼，你我数月未见，难道不想念本宫主吗？”
“你……你你给我站住！”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女人坐在那里就人畜无犯，站起来就令人压力倍增。
“西门主这么讨厌本宫主，真是令我悲痛万分啊！”司马凌菲一点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反而更加贴近夜羽倾。
夜羽倾简直想破墙而出了。当年比武他打败了在场的所有人，却打不过面前的这个女子，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恐女症导致他发挥失常，根本无法正常和她比试，更何况她还总是这样“调戏”他，更让他觉得火大。
司马凌菲停下步子，随手拉了只凳子坐下，夜羽倾才稍稍松了口气。
面前的女子正色道：“让你查访的事情怎么样了？”
夜羽倾道：“段月尘曾在北方出没，沈北祭查探未果。任非凡似乎正在酝酿什么，利用任家的势力，私下里集结了一些武林人士。”
女子点点头，姣好的脸庞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个孩子呢？”
“她与此事无关，不过也因为她的介入，才使得事情发展得更快了一些。”
司马凌菲沉吟了一下，站起身来：“不要太为难这孩子。”说罢，忽然转头对着夜羽倾嫣然一笑，笑得夜羽倾心慌慌意茫茫，寒毛都竖了起来：“小羽羽，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随后跃出窗口，消失不见。
夜羽倾哑然，半天走过去，伸手合上了窗户：“这个女人，永远都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触手的窗棂上，一抹女子淡淡的清香飘来，他迟疑了一下，又反应过来：“什么小羽羽，恶心死了！”
“啪”的一下，用力扣紧了窗子。
24番外：谁解君心（一）
其实西门主夜羽倾小时候是没有恐女症的。
非但没有，而且根本是在女孩子堆里长大的。
他是早产儿，身体嬴弱，瘦小多病，一张小脸倒是生得粉琢玉砌，肌肤也是晶莹剔透，极为好看。他是夜家庶子，母亲是一名青楼歌女，因貌美被夜家少爷看上，赎身进了夜家做小妾。
说起夜家，其实名声很响，智饶国四大家族之一。可惜从上代起就开始没落了。说来也奇怪，夜家代代都是独子。虽然少了很多争权夺利的勾心斗角，但是十八亩地里的一颗独苗苗，导致几乎每代夜家人都对其少爷宠溺非常，生怕有了个闪失，这香火不盛的名门世家就绝了后。
养儿不教父之过。
因此夜家少爷们一代比一代堕落，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小妾一代比一代多。
到了夜羽倾这代，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也许是老天见夜家已然有了个儿子来继承家业，从此送子娘娘再也不肯眷顾夜家，不论是夜家少爷娶了多少房小妾，从正室到偏房，生出来的全是女儿。
夜家人把重男轻女发挥到了极致，尽管夜羽倾是庶出，但是仍然受到无尽的宠爱，上上下下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手里怕化了。他的亲生母亲在生下他之后第三天突然病故，据说是因为感染了风寒，然后恶化，没有及时医治去世了。
因此，夜羽倾被当家主母戚夫人过继到自己膝下，改叫她为娘。戚夫人出身名门望族，她和夜家少爷的亲事是打小就由双方父母定下的，自己育有三个女儿。因为小时候的夜羽倾身体太弱，便将他做女孩打扮。
转眼间夜羽倾五岁了，因为受尽宠爱，保护得又好，本来就生得不错，之后出落得更是唇红齿白，扮成女装之后比夜家的女儿们还要貌美三分。他姐妹众多，大多关系交好。因为他虽然受尽宠爱，本身却不骄纵，还经常为姐妹们求情，十分讨人喜爱。只是他个性有些阴柔，夜家的小姐们却也不敢跟他多太多接触。
他八岁那年，夜府新换了管家，之前的王管家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一夜之间暴毙，又查不出死因，他的家人来哭闹几回，最后用银子打发了事。
新来的管家是个女人，复姓司马，单名一个燕字。据说是从宫里出来的，具体什么原因不知晓。原本夜家不打算用一个女人来做管家，但是这个司马燕用短短两天时间，就把夜家积攒了多年的烂帐算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查出前任王管家贪污的一部分银两，让夜家老爷十分赞赏，立刻决定留用。
司马燕带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名叫司马凌菲，声称是她女儿，但是在旁人眼里，以司马燕平凡的相貌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如此娇美的女儿的。
夜羽倾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和司马凌菲的相遇，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一切噩梦的开始，托这个小恶魔的福，他从此颠覆了对女性的认知。
八岁的夜羽倾从家里设的私塾里出来，心里正暗暗念叨父子教授的东西，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就看见一张恐怖的倒吊着做鬼脸的脸。
他惊呼一声，边往后退，退得太急，一头撞上了路边的大树，顿时痛苦地蹲下抱住了头。下一刻，一个清脆的声音伴着一阵风飞到自己面前：“小姑娘，对不住，吓着你了。”
他抬起头，看见面前站了一个女孩子，双鬟头，短衣小褂，一双绣花鞋，打扮得甚是清爽，一张脸却是十分精致，远胜于自家的姐妹们。
看这女孩子还没有自己年纪大，夜羽倾决定不计较她吓唬自己，也不计较她那一声“姑娘”，只想尽快回到自己房间去。哪知面前的女孩上前一步，托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你长得真是好看呐！”
夜羽倾有点窘，除了自家姐妹，从来没和别的女孩子这么相近地接触过，况且自家姐妹谁也不敢这么对自己，一时间身子僵住，挣开不是，不挣开也不是。
那双剪水双瞳瞅了自己半天，嘻嘻笑着放开，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夜羽倾忍不住：“我是男的。”
“哦？”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了两下，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我不相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那你要我怎么证明？”
“很简单，就这样，一下子就好。”
夜羽倾没反应过来她说得一下子是什么，就觉得□一凉，整条裤子连同亵裤一起被脱了下去，他脑子里瞬间空白。
“啧！原来你真的不是个姑娘啊。”那个小小的脑袋瓜子就这样在面前摇着，又叹息地把裤子给他穿上，道：“真是浪费了这张脸蛋啊！”
夜羽倾看着她转身惋惜地边走边嘀咕，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嗓子里迸出一声大吼：“滚——”
那女孩捂着耳朵不耐地边嘟囔着“吵死了”边施展开轻功跑掉了。
回到房间良久，夜羽倾都没法相信自己被一个女孩子看光了，而且还被做出了那样的评价。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能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情！
数日后，在夜家举行的晚宴上，夜羽倾见到了新来的管家，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他顿时眼睛都直了。
那女孩认出了他，咯咯一笑，走上前来，倒是落落大方：“我叫司马凌菲，你原来就是那个夜家的小公子啊。”
戚夫人不悦地皱眉，觉得这丫头没大没小，司马燕则是微笑注视女儿，并不出声喝止。
司马凌菲想了想，很干脆道：“那天的事情对不住啊，我不该脱你的裤子——”后面的话被夜羽倾一把截断，捂住了她的嘴。但是没等他继续有所动作，已经被一股大力强拉着向后摔了过去，幸好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倒也没怎么疼痛。
他爬起来，看见女孩子拍拍手，依旧笑嘻嘻道：“对不住，又摔疼你了吧？”
戚夫人大怒，站起身来便要招下人将司马凌菲带下去受罚，却见司马燕抢先一步拦住她的面前。
“夫人。”这女人的声音一直比较低沉，像是早前弄坏了嗓子，“小女本是无心之过，况且少爷并未受伤，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大人还是不要插手吧。”
闻言戚夫人更加恼怒，一心只想置这孩子于死地，但是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夜家老爷拦住。戚夫人想起，之前他曾经告诉过他，可以拒绝这个司马燕做管家，但是绝不能伤她半分，否则……否则宫里的那个人绝不会放过夜家。
她只得愤然坐下。
司马凌菲好似没有发现母亲和戚夫人的冲突，依然笑盈盈地负手而立，一张小脸光洁得如同满月一般。夜羽倾看得蓦然心动，突然爬起来对自己父亲道：“我要学武功，她来做我的陪护！”
司马凌菲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夜家少爷的要求自是全力满足，很快夜家便请来了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高手——碧玉宫主来做夜羽倾的师傅，连带着司马凌菲也成了碧玉宫的弟子。
夜羽倾很快就发现找司马凌菲做陪护简直就是自讨苦吃。这个女孩子练武时从来不让着自己，加上本来就习有武功，自己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戚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恼火，但是却无可奈何。
“我的武功全是我娘教的。”司马凌菲如是说。
夜羽倾不屑地撇嘴：“谁相信，看你娘那样子也不像是武林高手——啊！”话没说完，脑子上又挨了一下，痛得直跳脚。
“对我娘尊重些，她以前可是……”
“是什么？”
“没什么。”
“……”气结。
夜羽倾很讨厌司马凌菲明明比他还小，但是看起来却比他还成熟淡定的模样。
这样过了两年之后，夜羽倾十岁，司马凌菲九岁。两个人身形见长，因为习武，个子似乎长得还要更快些。
碧玉宫主一共收了五个徒弟，最小的徒弟任非凡还在嗷嗷待哺，最大的徒弟程昊然是程家镖局的小儿子，带艺投入门下，另一个弟子段月尘则是某天忽然被宫主带回来的，没有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敢过问。
这样一来，年纪相仿的徒弟，就是除了任非凡之外的另外四人。按照师傅的安排，有时候四个人会在一起切磋武艺。这其中，以程昊然的武功最好，段月尘武功最差。然而令夜羽倾不甘的是，司马凌菲的武功却是排名在他之上。
有一日他和司马凌菲比武，输了之后，恨恨地把手里的长剑往地上一抛，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发呆。司马凌菲走到他面前，也不说话。他却感觉到两道目光射在自己脸上，于是不自在地翻了个身。
“你为什么要学武功？”蓦地听到少女如是问。
“那你又为什么要学武功？”他气未消，粗声粗气地问道，原以为她不会回答，却听见她道：“我有想要保护的人。”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她却只是看着前面的草丛。
“我娘说，一个人不管武功多高，总有自己的命门，总会被人打败，因此告诫我，学武不可存有功利心，不可与人比试，不可以武欺人。”
他刚想对这种陈词滥调报以自己的嗤之以鼻，又听见她继续道：“我不知道我娘说的这些是不是对的，江湖上，我不杀你，你便会杀我，太过忍让可能死的是自己，所以总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却总未能如愿。”
她顿了顿，又道：“然而，在后来发现，如果我想要保护什么的时候，就可以变得更强，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强。我想，这大概就是我需要的力量。”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的眸子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25番外：谁解君心（二）
此后过了八年。
夜羽倾十六岁的时候已经长成了长身玉立的俊美少年，将夜家的姐妹们尽数比了下去，能跟他抗衡的只有管家的女儿，也是他的师妹司马凌菲。夜羽倾对待她与其他女子不同，虽然经常吵吵闹闹，甚至大打出手，但是又总喜欢招惹她，加之两人时常呆在一起习武，久而久之，便有人风言风语管家的女儿想爬上枝头做金凤凰，建议夜家老爷开始给夜羽倾定亲。
其实这八年间夜府衰败得更加厉害，除了四大家族的名声，家业已经被败光大半，早已是一副空壳。前后准备了几门亲事都被对方那些名门望族回绝，最后气得夜羽倾以死相逼，才暂时停了给他定亲的行动。
戚夫人依旧非常宠爱夜羽倾，甚至远远超出自己所出的三个女儿，几乎对他是有求必应，然而夜羽倾似乎不太喜欢戚夫人，除了在人前对戚夫人恭敬有加，人后却是不甚亲近。
十六岁这年的中秋节，夜家上下在一起饮酒赏月，共度佳节。夜家老爷和戚夫人坐在上位，往下依次是夜羽倾和众位姐妹，司马燕也被邀请来，与司马凌菲一起坐在下席。
夜羽倾见司马凌菲坐得离自己甚远，眉头一皱，便要开口，却见少女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噤声的动作，一双眸子却注视着另外一个方向。
夜羽倾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顿时一愣，客位上坐了位华服少女。
他入席较晚，心不在焉地听完姐妹们各自报完自己的名讳，其间似乎听到过这个少女的声音，但是却想不起来，看模样也不是自家姐妹。
戚夫人转过头对夜羽倾道：“倾儿，这位是我的远方侄女程思烟，这几日来府上小住，下午进的府，你在忙着练武，就没有给你引见。”少女随即盈盈拜倒。
夜羽倾低低应了声，回了礼，便没有过多理会，反正在这夜府，除了夜家老爷和戚夫人就是他最大。
只是戚夫人却不打算放过他，笑盈盈地招呼程思烟上前来，拉着一双纤纤素手，走到夜羽倾面前：“倾儿，我这侄女可是多才多艺，你看这一双巧手，刺绣针线，琴棋书画，歌舞才艺，那可是样样精通。”
又回头对夜家老爷道：“老爷，今日正逢佳节，何不让思烟献曲一支来助兴呢？”
夜家老爷点头默许，夜羽倾也不便打扰大家的兴致，一语不发。戚夫人给下人使了个眼色，一张古琴便摆在了席间。
程思烟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含羞垂首，端坐在了古琴前。
夜羽倾下意识地瞅了司马凌菲一眼，却见后者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古琴，大有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得一笑，下面立刻低低地响起了吸气声。
果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男人也不例外。
程思烟偷眼看到夜羽倾的笑容，心神俱醉，更是羞上三分，一双玉手在古琴上拨弄几下，如水般的琴音便流泻出来。
她并轻启朱唇，低声吟唱：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我。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来游。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夜羽倾听得心念一动。
这是《诗经？唐风？有杕之杜》中女子向男子表表白的情诗，隐晦地表达了对男子的好感。再看戚夫人一脸满意的笑容，夜羽倾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有点恼火，又不便露出声色，眼睛却不自觉地望向司马凌菲。
少女正注视着抚琴的女子，笑得极是欢畅。
他觉得很憋闷，却又不知道如何发泄，一股气在心中乱窜，就是找不到出口。待到程思烟琴声嘎然而止，戚夫人唤了他三声才反应过来。
“倾儿觉得这思烟这琴艺如何？”
夜羽倾忽然笑得极是灿烂：“表妹的琴音果然非同一般，听完只觉得绕梁三日不绝。”
戚夫人大为开心：“那倾儿觉得，若将思烟留在身边，空闲时间便可聆听到这渺渺琴音，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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