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气肯定的声音来源于身后的千瑾辰，易小笙没有回身，只听到他说：“我要抓你只是为了引出另一个人。”
“谁？”易小笙突然有些忐忑。
“段月尘。”
少女一下子转身，冲到千瑾辰面前，火大地说道：“你不是说你已经把他杀了吗？”
千瑾辰叹气道：“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好骗呢？怪不得每个人都会相信你，因为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易小笙懒得跟他辩论，立刻又问道：“你如果没有杀他，那么他去哪里了？”
千瑾辰摇头道：“不知道。”
易小笙已经不相信他了，此人说不知道那肯定是知道。她放过这个问题，又问道：“你引他出来做什么？”
千瑾辰答道：“他跟我做了约定，我要他出来兑现。”
易小笙奇道：“难道不是你们之前的那个约定吗？”她看见千瑾辰好笑的目光，立刻闭嘴，知道自己又被骗了。
千瑾辰忍住笑，说道：“段月尘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他顿了顿，又说道：“他在很早之前就跟我约定，若是我助他灭了智饶国，他便会助我夺了明月城。父皇此次亲征，目的不是这云上城，而是智饶国的都城明月城。当年锦荣城的惨剧，纵然我年岁还小，也还记得清清楚楚，这笔帐该还了。”
易小笙心中怦怦直跳，颤声问道：“什么时候？”
“自然是此次发兵之前。”
“那是在……”
“对，就是你重返智饶国之时，所以你之后和段月尘的重逢都是安排好的。”千瑾辰的声音不咸不淡，略带点同情的看着她。
易小笙脑子里一片混乱，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种种都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从如何到了上荣国，进入太子府，到拿到圣晟帝的三只锦囊，重返智饶国，再到加入荡霞寨，重逢段月尘、朱子息和顾七言，然后是完成三只锦囊里的任务，包括任晴筝、武林大会、明月城、兵部尚书等等等等。
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常常会有种感觉，放佛无形之中有一只翻云覆雨手，在不断地推着自己往前走，回头不得，却没有想到，那个人是——
易小笙转头望着朱子息，说道：“朱二哥，他所言可是真话？”
朱子息沉默了一下，说道：“小笙，这其中……”
易小笙惨然一笑，问道：“我且问你，当日在荡霞寨的重逢，可是你事先就知道的？”
朱子息默然不语。
易小笙转过头来，低头苦笑道：“结果又被骗了。”
记得之前那一日在又被欺骗之后，她曾经在心里想过，自己如此容易相信，被骗多次仍不悔改，但是只愿欺骗自己之人不是那人便好，然而此刻一切化为泡影，原来最大的骗子正是自己心心相信的那个人。
此次是被骗得最惨烈一次了吧。
突然之间，易小笙想到，若一切都已是计划之中，那日段月尘情深意切的告白又有几分真情实意在里面？
81云上城外
高地之上的四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然而此刻已经容不得再多想，易小笙执了短剑，对千瑾辰说道：“你利用我来引出段月尘恐怕是没有用的，我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但是还是想请你退兵，如果不能……”她望着混战的兵士，突然纵身跃下高地，直奔沙场而去。
朱子息望着她的背影，也纵身追了出去，施逆冥却比他更快一步。三个人轻功极好，一前一后，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出。
千瑾辰望着三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旁边的沈北祭，说道：“那个施逆冥是什么人？”
沈北祭低头掩去眼神里的情绪，答道：“是易小笙身边的护卫。”
“哦。”千瑾辰点点头，低声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很熟悉？”
易小笙奔下高地，杀了进去，将一柄短剑使得如同出水游龙，仿佛注入了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力气，几乎一击即中。然而与之前作战不同之处是，她这次不再是只对对方的命门点到为止，而是痛下杀手。
朱子息见她将短剑从一名上荣国兵士的手臂中拔出，那兵士顿时鲜血长流，抱住自己的手臂哀呼不已。黑衣的削瘦男子皱眉，然而没说什么，只是挥手洒出一把暗器，逼退一列兵士。
易小笙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兵士在地上疼得在地上打滚，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个药瓶，准备扔给他，却只觉得脑后生风，连忙闪身避过，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再一看，那兵士身上已经插了只长箭，倒在地上立时毙命。
少女回身，便看见一匹骏马已经奔至面前，马上少年老成的将军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说道：“易小笙，数日不见，你竟然也能上战场了，看你下手也是十分之狠啊！”
易小笙脸上神情淡淡，拱手道：“任非凡，别来无恙，看你气色不错，还当上了将军，可喜可贺。”
任非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有些恼羞成怒，恨恨道：“这将军你以为我愿意做吗？要不是当日武林大会，你从中作梗，我任家现在已经是武林盟主，一统江湖了！家父生前遗愿不能完成，易小笙，这全都是你害的！”
易小笙忽然很想笑，曾经面前的少年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般发作，反而倒更符合他的实际年龄一些，想起当年初见，这人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如今骑在马背上，倒也威风凛凛，而那个时候认识的所有人，如今都已不复从前。
她懒得跟他解释，只笑道：“那么你想要我如何赔偿？”
任非凡瞅了她半晌，忽然说道：“易小笙，你怎么了？”
易小笙听他提问，便随口答道：“我怎么了？”
马背上的少年神情有些不耐，说道：“你自己摸摸你的脸。”
易小笙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直觉触手湿润，原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哭了。她不觉好笑，顺手擦去，说道：“没什么，风沙迷了眼睛而已。任非凡，你不是说过，若有人学了你任家剑法，便将她的武功废去吗？”
任非凡有些疑惑地点头。
易小笙笑得有些古怪，说道：“等此战结束，你便把我全身武功卸去吧，反正留着我也没有用了。只是，现在……”
她忽然如同一只猎鹰一般腾身而起，跃至任非凡面前，将一柄短剑结结实实地架在他的脖子上，厉声道：“带我去见圣晟帝！”
任非凡本来见她落泪，又见她笑得风轻云淡，没想到这少女忽然发难，一时躲闪不得，竟然中招。他少年纵横江湖，十岁便做到碧玉宫门主，家族显赫，除了上次的武林大会，从来没有受过此番奇耻大辱——被一个女子用短剑指着命令。
想到每次倒霉几乎都跟这女子有关，心下更是恼恨，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易小笙却也不急，只低声道：“你若死了，千瑾辰会很快废了任晴筝，到时候你在泉下可瞑目？”
任非凡脸色死白。
任晴筝嫁给千瑾辰为妃这件事，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或者说武林大会上败走之后，很多事情都不在他掌握之中了。加上任晴筝一心要嫁给千瑾辰，自己爱妹心切，竟然从此受制于人。
任非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末了答道：“好，我带你去。”
易小笙笑了一笑，翻身坐在他身后，短剑却始终不离他咽喉，另一只手卡住他的命门。
任非凡将缰绳拉起，掉转马头便走。
朱子息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此刻见二人要走，不禁上前一步道：“小笙，此番前去定然十分凶险，不如我也……”
“不必。”易小笙坐在马背上答得干脆，一双眸子清凌凌地望着他，笑道：“还是不劳朱二哥大驾了，我自己可以应付。”
朱子息见她如此，知道她心意已决，从方才起，就已经觉得这少女的神情气度大变，仿佛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一般，知道她此次受的刺激不小，此刻还能跟自己说话便已经算是她对自己客气了，当下无法再多言，
易小笙和任非凡策马经过施逆冥身边，想起此人曾经数次舍命相救，便点头道：“施逆冥，多谢，此后多保重。”
话里竟然隐隐含有诀别的意味。
朱子息心下一惊，也连忙望向施逆冥，却见那人脸上仍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点点头道：“保重。”
易小笙嘱托完，心下一阵轻松，便准备命任非凡策马而行，却又在此刻听见一声女子悲怆的呼喊：“夫君！”
她心下一惊，便循声望去，只见永宁公主已经从马车中奔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一路直奔战场，一直奔到一处，忽然停住，呆呆地看了一下，软软地跪倒，放声大哭。
易小笙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让任非凡策马前去查看，任非凡颇为不满，易小笙便不客气地将短剑在他颈子上划出了血口，鲜血瞬间流下，任非凡皱眉道：“易小笙，你何时变得如此狠辣？”
易小笙不答。
两人很快来到永宁公主身侧，易小笙定睛一眼，赵子清正躺在地上，胸口中了只长箭，血已经染红了衣服，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是奄奄一息。永宁公主伏在他身上，哭得快要背过气去。
易小笙也不下马，将短剑在任非凡的脖子上抵得更重了一些，引得少年频频皱眉，而后，她低头对着永宁公主低吼道：“哭什么？他还没死呢！”
公主被骂得一脸茫然，又听得这衣着落拓的少女说道：“去那边找朱子息过来，要快！如果你不想和你家相公天人两隔的话，就快点奔过去！”
永宁公主连忙爬起来便奔着朱子息而去。
易小笙目送她的身影立刻，又看了了脸色灰败的赵子清，再望了望满眼都是尸横遍野的沙场，倒地的马匹和旗帜，忽然喃喃道：“段月尘，这般血流成河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没有再迟疑，对任非凡说道：“去见圣晟帝！”
圣晟帝的军营就在云上城北门不远处。
易小笙被任非凡带到此处的时候，依稀还记得自己当年是从这里启程前往上荣国的，那时偶遇少年严晓，却不知道已经落入了别人的棋局之中。
她忽然想到，这严晓难道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所以才有后来圣晟帝的三只锦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易小笙此刻谁也不能相信了。
自己的人生和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被冥冥之中看不见的手推动着，安排着，自己一直无力挣脱，居然还沉醉其中。
而此次，她决定将自己彻底从这个命运之中里面脱身出来，赌上一条命，也要亲手拿回自己的人生。
兵营里的兵士见任非凡被一名女子用剑指着，都是十分惊讶，很快便有人准备上前解救，易小笙冷笑一声，将短剑刺得更深一些，任非凡只得挥手命人退下。
他当年对易小笙出手狠辣，没想到现在因果报应全都还了回来，禁不住苦笑。
易小笙挟持着任非凡继续前行，忽然听见一名女子的声音：“三哥！小笙？”
易小笙没有回头，知道是任晴筝，脚下也没有迟疑，只对着任非凡说道：“哪一个是圣晟帝的军营？”
任非凡正在踌躇，却听见任晴筝说道：“小笙，你不要伤了我三哥，我带你去！”
易小笙闻言，忽然手上使力，将短剑刺入任非凡的右手臂，再用力拔出，任非凡咬牙扶住自己的手臂，任晴筝惊叫一声，扑上去扶着他，对着易小笙问道：“你这是做事吗？”
易小笙笑了一笑，说道：“我只是让他暂时失去战斗能力而已，你三哥武艺高强，若不这么做，恐怕死掉的人就是我了。”
任晴筝有些怔忪，望着她说道：“小笙？你真的是小笙吗？”
易小笙笑了笑，说道：“如假包换。”
任晴筝有些颤抖，说道：“我认识的易小笙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你……”
“出手如此狠辣？”易小笙接口道，见任晴筝的神情，不由得笑着低声道：“我也不过是想争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她微微低了头，散落的刘海之中，那道伤疤仍然清晰可见，任晴筝见她神情凄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易小笙变化惊人，实在反常，正想再问，却见她重又抬起头来，眼中精光闪烁，冷声问道：“圣晟帝的营帐在何处？”
82当年日月
任晴筝本来见她出手伤了任非凡，本不愿带她去，但是见她虽然目光凌厉，然而神情却是极为哀伤，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她如今嫁了人，心态也不像姑娘时那么骄纵任性，又念及和易小笙的情分，便道：“你随我来吧。”
她唤来兵士将任非凡扶到营帐包扎伤口，任非凡在走之前，看了易小笙一眼，说道：“你即便是见到圣晟帝也是无济于事的，我们都斗不过他。”
易小笙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到，任非凡有些狐疑地望着她，之前总是会禁不住嗤笑这被那白衣碧眸的男子带大的少女，然而此刻，总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易小笙跟着任晴筝一路行至一所营帐前，这营帐看起来和其他营帐也并无区别，易小笙沉声道：“你确定圣晟帝真的在里面？”
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有埋伏。
任晴筝转头怒道：“你爱信不信！”说罢，在门外唤了一声：“父皇，儿臣求见。”
里面半晌应了一声，慢慢说道：“皇儿有事？”
易小笙一听便辨认出是圣晟帝的声音，当下一手扒开任晴筝，便往里闯，任晴筝哪里拦得住她，只得跟着冲了进来。
易小笙冲进营帐，一眼便看见圣晟帝坐在案桌后面，正对着一张图纸查看，身边站着两名护卫，一见有人闯了进来，即便看见是皇帝的儿媳妇，又见她身边跟了个陌生女子，还是全神戒备起来。
圣晟帝目光离开图纸，眯起眼睛朝着门口望了望，见是易小笙，脸上竟然没有惊讶的神情，仿佛知道她今日会来一般，微微笑了笑，说道：“小笙。”
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中年黄帝，论年龄自己还要叫声大叔，也算是长辈，易小笙不由自主地施礼道：“见过皇上。”
圣晟帝笑了笑，说道：“任务都完成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呢。”
易小笙闻言冷声道：“没有，我不想做了。”
“哦？”圣晟帝微微讶异，抬手合上案桌上的地图，沉吟了一下，对两名守卫说道：“你们先下去吧。”又对任晴筝说道：“皇儿也先行回避一下。”
任晴筝本来担心易小笙会对圣晟帝不利，但是想了想，也跟着退了出去。一时间，营帐里除了圣晟帝和易小笙，其余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圣晟帝从案桌旁站了起来，走到易小笙身边，温言道：“辛苦了。”
若是从前，被一个人如此关心，易小笙少不得又要感动一番，然而此刻，她只觉得面前的这个人，还有心上的那个人，还有其他人，都是在一起欺骗自己，利用自己，便无论如何都感动不起来。
圣晟帝见她神情古怪，又是伤心又是悲恸，还有些愤懑，心下微一琢磨，也不再多说，挥手一指椅子：“请坐。”
堂堂皇帝竟然用了个“请”字，而不是“赐”字。
易小笙浑然未觉，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圣晟帝也回到案桌边，开口道：“说吧。”
易小笙突然觉得事由种种，纷繁复杂，谜题甚多，根本不知道从何讲起，也不知道该